泰明十八年秋,景珩的身体终是撑不下去了,才匆匆定下儿女的婚嫁大事,就咯血长卧病榻,连太医都暗地里说神仙难救。
身为帝王,他还有很多事没做,清理完苏相一党,尚未来得及重整朝纲,就这么把个烂摊子交给下一代,他不放心,更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说来也可笑,之前滞留在天龙寨的时候,他分明亲见了百姓的疾苦,决心改变这猛于虎的苛政,可当自己真正坐上了这至尊宝座,才知道国事之难,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若不顾一切轻徭薄赋,戍边的将士便没有了御寒的冬衣,受灾的州府便没有了赈灾的余粮。无论如何权衡利弊,负责决策的官员都会舍弃底层的小民,仿佛那些人丁都只是黄册上无足轻重的数字。
“小雀儿,我不仅负了你,还负了百姓啊…”即便身为一国之主,景珩也无力改变现有的一切,悲从中来的他,又开始喃喃自语。
提到小雀儿,景珩又想起今年取消的秋狩,若自己的身体还能撑下去,一定会去鸟鸣涧遥望天羽山吧。他不禁在想,若自己又不幸倒下了,小雀儿会不会像当初一样,突然出现把自己救下呢?
“锦荣啊…”景珩就差陷入昏睡,虚弱不堪地抬起重重的眼皮,“他们,他们…是不是都在外面?”
“是,陛下,文武百官都在殿外跪着。”皇帝已到了弥留之际,锦荣不敢有一点怠慢。
“他们,咳…咳咳…不过是为了遗诏,哪里…哪里是真心侍疾!”景珩始终没有立太子,就算楚王是他膝下唯一的皇子,没有他的承认,这个皇位得来的也不够名正言顺。
景珩不立自然有他的理由,一来楚王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二来楚王之母苏庶人还在世,他绝不能将自己的雁儿交给这对母子。
“陛下,楚王殿下与公主殿下也在外面,可要宣他们…”锦荣不忍见陛下动气,忙搬出两位殿下。
“雁儿,我要见我的雁儿…”景珩最放不下的,还是他和小雀儿的孩子。
锦荣当即了然,吩咐守卫只放了安平公主一人进来,没有对外头跪成一片的众人透露更多。
安平公主景雁步履匆匆,眼含泪光地跪倒在景珩的榻边,“父皇!你…你怎么样?”
“小雀儿?”景珩已经有些认不出人了,见景雁与小雀儿有几分相似,便把人当成了她,“你…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父皇,我是雁儿啊!”景雁不明所以,握着他冰冷的手,伤心地哭了出来,“父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去鸟鸣涧打猎的!”
“打猎?”景珩依然没认出景雁,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是啊,当年我们一起打猎…你,你还把打下的大雁送给了我,是,是聘雁啊……”
原来她的名字,竟是这么来的,景雁抹了两把泪,又附耳过去听景珩的话。
“你放心,我们的女儿雁儿…她,她很好,长得很像你,我…我还给她找了个相称的夫君……”景珩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握景雁的手,生怕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别哭你别哭,我,我最见不得你哭”在景珩的记忆里,小雀儿永远都是少女的模样,“小雀儿,我很想你,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
景雁猜到父皇认错了人,哭哭啼啼没再忤他的意,“嗯嗯,我来迟了。”
“小雀儿,你是对的,天龙寨才是我们的家”景珩皱着眉又咳了几声,“咳咳咳,这里,这里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宝座”
锦荣见景珩连人都辨不出了,害怕外头的群臣生出异心,“陛下”
景珩的脑子里确实很混乱,可他也不是那种只顾儿女情长的人,自己油尽灯枯行将就木,但景氏的江山还在,他的雁儿也还要继续走下去。他必须将身后事安排妥当,万不能留个烂摊子让有心人趁虚而入。
“让皇弟咳咳,还有李成蹊,王玄翊进来”这叁人是景珩一早认定的顾命大臣。
景雁知道自己应该回避,却又被父皇拉住,“别走,小雀儿”
“那楚王殿下”锦荣虽是中立,却也私心偏向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景懋。
“先,先让他们进来”景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景懋的身世告诉可信之人,“朕要立储。”
“是。”锦荣颔首,不疑其他。
李相与王将军面面相觑,跟着王爷景琅入殿,猜到陛下病重,将要委以重托。
“叫你们来,是”景珩又开始咳嗽,帕子上都沾了不少血,“咳咳咳说说景懋这孩子,他是个有能的,若非”
王玄翊料想陛下会提立储之事,可他又话中有话,分明是有别的事要说。
“他,不是朕的骨血。”景珩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吓坏了殿内的所有人,“苏意清,早在封妃之前,就与景璜苟合有了身孕懋儿他,原是朕的侄儿。”
包括景雁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敢出声说一句话。
比起楚王的身世,景琅更担心的是兄长无后,安平只是个女孩家,如何能得到宗庙与百官的认可?
“是以,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雁儿立为皇储。”景珩果然说出了景琅担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