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他做出较大幅度的表情,皮肤下就像是无数只毛毛虫在争相涌动。
“汪公公客气了。”含月随清妩常住凤鸣宫的那段时间,汪佺还是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后来叛乱中护龙有功,皇帝亲赐下“忠心无贰”的书轴画卷,荣宠盛极一时。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最近他倒是想得开,将底下依附他的小太监们往皇帝跟前送,谁曾想背地里竟是这般模样。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含月倒没有被他那骇人的样子吓到,没有多余的表情的看向汪佺,“公主今日进宫陪陛下,说不定就想来娘娘的宫里看看,公公将动静闹的这般大,若是让公主撞见……”
她说这话时,没有分一点余光给跪在地上的云听,仿佛她就是得了公主的令,事先过来探路的。
汪佺静思片刻,接过含月的话顺水推舟说道:“奴婢这副模样确实不宜叨扰公主,烦请姑娘带声安。”
“应该的。”含月侧开半步,有股让路的架势。
汪佺撇了眼云听,含月立即不带情绪的开口,“奴婢是个粗人,方才陛下赏东西时这小公公也在,便想请他去帮公主点点数。”
她的话不多,向来直言直语。
“公主若看得上,是这小子的福分。”汪佺脸上依旧笑眯眯的,眼神却跟刀子似的往云听身上扎。
天知道娘娘薨后他日日往公主府跑,容昭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他托人送进府的补品,转眼间就被送给了下人,还告诉他别再献殷勤了。
没想到这小畜生御前行走没几日连公主都巴结上了?
汪佺将干瘦的指节捏的咔咔作响,若不是顾于含月的面子,他真想扑到云听身上,把那张碍眼的文秀面孔撕碎。
“那公公慢走。”含月不咸不淡开口,却说的跟逐客令似的。
汪佺心里憋了口气,格外用力地踏在石砖上。
含月静静立在原地,身量看起来有些瘦弱,却格外挺拔。
她耳力好,若汪佺回头或是想藏在红墙后,任何细微的动静都瞒不过她。
等汪佺彻底走远,含月转过头,语气还是如刚才那般生硬,“怎么回事?”
云听垫坐在脚后跟上,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
稍微一动,被火炙烤般的炽痛凝固住了关节,他竭尽全力稳住手背上颤抖的青筋,却无法控制急促的呼吸。
含月半蹲下,把虚握成拳的小臂伸到云听面前。
他没有抬头,掌心撑在地上一点点站起来,“公主是有什么吩咐吗?奴婢这就过去。”
石块的棱角膈进肉里,留下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洼。
“没事。”含月见他疼的佝偻在原地,又想去扶他,可他执意要自己起来。
含月不知所措的收回手,“先去旁边处理下你的伤吧。”
“奴婢这样的身份怎敢在凤鸣宫久留。”云听一直垂着眼,似乎因为自己狼狈的样子,而在躲避什么。
他着急起身往外走,但久跪的酸痛感和脸上的麻木交织在一起,腿下一个站不住,让他好不容易支起来的身子一软,紧接着又往下摔。
含月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一把托住他。
云听在两人相碰的那一刻,猛然捏住掌心,而后慢慢松开。
含月扶他到院子里最大的一颗榕树下,让他坐,“公主不会过来的。”
那棵老榕树枝丫早已腐朽,只留下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像是土地公公手里的老旧拂尘,还散发出一股道观香炉里檀香的清香味。
含月是影卫,身上随时揣了些舒缓止血的药膏,但分量不多。
“这是活血祛淤的药,给你用。”她从腰封里摸出块方正的铝皮盒,揭开薄如蝉翼的外壳,里面是糍粑那样比较粘稠的米黄色膏体。
公主看不上太医院给的那些跌打药,又顾忌到她是女孩子,生怕哪处理的不留神就在脸上留了疤痕,专门让杜医师给她特制了几盒药膏。
“奴婢躯体残缺,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即可,哪用得上这般金贵的药。”云听觉得自己的手心脏,反过来用干净的手肘去推她手腕,让她赶紧把东西收回去。
含月性子豪爽,看不惯他这般扭扭捏捏的样子,直接掌住他的手背,把他蜷缩的手指根根掰直,将药膏拍到他手上,“胡说什么!残缺了也是人。”
含月很少与人直接接触,没有知雪凝春她们那么能言善辩讨人开心,连这好不容易说出来的宽慰话,都带了一丝笨拙的局促。
云听拍拍嵌在手心的石砾,又在衣摆上擦干净灰尘,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珠宝般,小心翼翼地打开铝盒,用指尖取了薄薄一层。
整个右边脸都没了知觉,他看不见具体伤在哪里,只凭着知觉往刚刚自己下手的那处抹,也是伤的最重的地方。
他那手法,简直像把高浓度的白酒,直接倒在了露骨的伤口上。
无法言喻的刺痛在这一刻被激活,翕动的双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指尖顿时失了分寸,药膏沾在高挺的鼻翼上 。
含月终是不忍心,用粗布缝制的素帕揩掉他嘴角残留的血沫,又尽量轻柔的擦掉歪出去的药膏,“这药是刚开始是有些疼的,忍忍。”
她犹豫片刻,拿过小盒子,食指在膏体上转了几圈,往云听鬓边的淤紫上涂。
云听偏了一下头,躲开。
“奴婢身份低微,还是不劳姑娘费神了。”
说完,他轻轻咬住下唇,神色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