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悬光飘然地走到他身旁,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默然欣赏城市夜景。
繁华的灯光冲淡了月色。在河岸边,灯光没那么明亮的地方,月光亮得像刚路过的一场雨,夜风中长草微微摇曳,尖叶被镀成银色。
秦销往身旁凑了一步,拉起她的手,兀自讲述起来:“我爸妈是自由恋爱,感情很好。家里的老人也都很开明,给了我中国家庭很少见的平等和尊重。”
汪悬光眼底微微露出一丝嘲意。
整间公寓没摆一张照片,秦销单人照,父母等亲属合影通通都没有。
反社会人格的道德意识淡薄,无责任感,不会内疚和后悔,为满私欲不择手段。家人不过是他金贵血脉的供给者,维持地位的保护伞。
下一秒,又听秦销说道:“我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也知道应该保护他们,但对他们的感情也仅限于此了。”
“长久不见面不会思念,听到死讯也无动于衷,更不会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而悲伤,”他轻轻看了她一眼,“你明白的,就像你对你姐姐的那样。”
汪悬光没吭声。
一块块粼粼光影突然洒到落地窗前,那架巨大的齿轮鲸鱼不知从是从哪面墙游来了,宛若一只从蒸汽时代朋克穿越而来的宠物,向两人探头探脑。
酒意上头的汪悬光不掩饰对它的好奇,松开秦销的手,转身走了两步,停在玻璃墙前仔细观察。
这头鲸鱼由成千上万片精密零件组成,大大小小的齿轮严丝合缝,机械式操控无须通电,加速、转向、制动、变速丝滑而流畅。
秦销从背后抱着她,问:“宝贝,你知道《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吧?”
汪悬光:“拍卖到一千两百万英镑的鲨鱼尸体。”
秦销道:“我有个学艺术的表妹,看了它在泰勒艺术馆的展出,动了心非要买回来送我。
“那时候我正在装修,也想在家里放点有意思的东西,但不想放一头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鲨鱼标本。正好她当时的那个艺术家男朋友,送了她一只小小的金属齿轮鲸鱼,就巴掌大。
“她说每个人都是一块齿轮,大小型号各不同,却总能找到合适的位置,与人相互咬合,正常运转。
“但她男朋友是位阿斯伯格患者,只是个光秃秃的圆片没有齿轮,与世界协作不了,就像那头52赫兹的鲸鱼。
“我很喜欢这个设计理念,在几个设计师和工程师的共同帮忙下,复刻了这只巨型的,然后搬进了公寓里。”
汪悬光从玻璃墙上收回手,冷笑道:“所以你觉得这头鲸鱼是你,一个孤独又深沉的男人,到处猎艳又杀死爱情的寡……寡……”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也可能是她十叁岁就出国的中学语文水平支撑不了高级中文词汇,卡了下,说了个同义词:“……男寡妇。”
“听人把话讲完好吗?那个叫‘鳏夫’,有一天你可以心满意足地成为寡妇,但我绝对不会当鳏夫。”
秦销佯装教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艺术家浪人做这只鲸鱼,是希望我表妹生气的时候,能记起他是一颗没有齿轮的金属片,不要跟他计较。但其实这款小鲸鱼,他做了一百多个,跟每个女朋友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情史丰富的孤独者……”
酒精松弛了肌肉,也放松了大脑。汪悬光低声笑了起来:
“不怪表妹和那些姑娘,秦先生不也是被他的灵魂共振迷住了吗?”
“不,”秦销回绝,“我在家里摆着它,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觉得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孤独是人类的通病,并非我身上的疑难杂症,你要是没出现,我会在孤独中死,孤独中活,就像鱼不会被水淹死。”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你出现了,我成了溺水之鱼。”
房间沉默片刻,男人炙热的呼吸静静地洒在她耳畔。
“说起来,我会对你有感觉,是因为……”
秦销牵起她的手,举起到唇边,虔诚地亲吻:
“你是完整的,你从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