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声息俱敛,夜幕中悬着一轮浑圆莹白的月亮,清辉似银霜落下,照明青石砖铺就的街道,长风浩浩荡荡自枫锦街头掠至街尾,拂动轿帘轻轻飘晃。
正值盛夏的节气,这风却吹得人身上一凛,渗进脊背透出几分凉意。
四方武侍不约而同凝神集气,脚下沉步,手抚上刀柄抵出两寸刀刃,目如针尖般方寸不落地巡视。
来人不辨方位,气息压得近乎于无,但练家子的本能告知他们:有人找上门。
轿夫依然平稳走着,轿中的人面带倦色,眼下泛着乌青,正撑着手阖眼小睡。
“呼”地一声风响,墙垣之上掠下一道黑影,迅疾如箭,手中的银剑锋芒毕露,顷刻间落至轿前。
刀剑相割之声乍响,清脆尖细,刺得人一阵牙酸。
“保护大人!”为首的武侍高喝一声。
轿夫原地落轿,速速归拢近前,抽出腰间佩刀做出防御。若是武侍殉身,他们便是最后一道屏障。
轿中的人眼睫上掀,眼里混沌退却,渐复清明,挺身正坐。
四位武侍合力围攻,来人却真如夜里鬼魅一般,身似幻影,起落带风,每每刀锋要劈着人,一道旋身又让她灵巧避过。
打得久了,四人心里同时隐隐生出股郁气,这人分明是在逗他们玩儿!那银剑不过是做个样子,全然没有用锋刃相对,一看两厢要见血,便立时收势退让,待他们欲作休战,对方又强攻上来逼得他们不得不防。
无休无止地纠缠,到底是来刺杀少使还是专程来羞辱明镜司!
“你是何人?想要作甚?”为首的武侍话里带怒。
来人闻言一把扯下蒙面的布巾,手一挽利剑入鞘,连连摆手示好。
“各位大人别生气!”她和气笑两声,朝他们一拜,“大人们好武艺,在下拜服!”
分明这人一直让着他们,还说出这番恭维的话,几人心头怒火更重,“你将明镜司的人当戏耍?!”
“诶哟,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是”
来人正扯着嗓子为自己辩驳,话至半路,轿帘猛地被掀开,闵宵仓皇弓身踏下轿,眼睛直直落在对峙的那人身上,波光流转,似将明月嵌入瞳中。
“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武侍惊惶道。
闵宵还未回话,那人脸上惊喜笑开,“啊”地一声,朝闵宵指一指,又对他们解释:“我是来找你们大人的呀!”
“大人,她”武侍向闵宵求证。
闵宵稳住心绪,压下面上雀跃的神色,淡淡“嗯”一声,“确实相识,你们先行。”
他径自朝那人走去,留下身后的人面面相觑,但大人发话,他们照办便是,于是几人随轿夫一道先行离开。
闵宵脚步落下站定,余光里其旁的人已经提步离开,他定定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郁晚。”
“不错,你的这些武侍功夫都很了得!”
郁晚背手笑盈盈道,眼睛微眯似月牙,烙印在闵宵心上,隐隐发烫。
他的唇角也随她一道上弯,“你怎么这么快出狱了?”想起廊州地动一事,他眉间又担忧地蹙起,“不会是借地动私自”
郁晚急忙摇头还自己清白,“我可是光明正大出来的!我又立了大功呢!”
闵宵眉间舒展开,笑容放大,“立了什么功?”
“我救了个大人物!你猜猜?”
闵宵与郁晚并肩,带着她往家中走,他沉吟片刻,“安国公府世子?”
“真是聪慧过人啊少使大人!”
闵宵笑着摇头,“胥山监狱的大人物只有修筠世子,知情的人都能猜出来。”他偏头看她,认真问:“这回地动你可有受伤?”
“不必忧心,我没有受伤。”她又道:“你每日都这般晚回家吗?”
“这段时日公务繁忙。”忙到他得知廊州地动,心如火煎却无法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去寻她。
郁晚压低声音,“还是为誉亲王的事?”
闵宵“嗯”一声,“这段时日我都是深夜到家,到时你可以早些歇息,不用等我,日常三餐可去家对面的”
“闵宵。”郁晚出声打断。
闵宵话语一顿,心直直下沉。
“我这回是来与你道别。”
一时无人说话,身旁的人似乎连呼吸都中断,沉默在两人之间铺开,脚下的路行了很长一段,方才听见闵宵些许沙哑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去闯荡江湖!”郁晚面上牵起一道不入眼底的笑。
“和”闵宵失控地开口,终又生生忍下。
和谁一起?符松蒙吗?他不敢问。
他偏开头,轻轻眨下眼中泪意,“往后还会来京城吗?”
“嗯或许吧,有机会来便去找你见面,吃顿闲饭。”
他声音带颤,“好。”
“还有一事,不知能否有助于你。上回我和你说过,誉亲王寿宴从边北走私了一尊鸽血红玉石的观音像,这般高,”她比了比自己的腰际,“或许他与边北有勾连,明镜司也可从这处下手,查他是否有二心。”
闵宵颔首,“知道了,多谢。”
郁晚深吸一口气,“那我就”
“郁晚!”闵宵急促出声,面色有些苍白,微笑着道:“你用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