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局势已经大致稳定, 萧止戈此去,一是为了安置流民中愿意投军的青壮,二是完成扫尾后, 要押送一干罪犯回京復命。毕竟是安庆帝下旨令他平乱, 他又大刀阔斧杀了不少人, 动了朝中不少人的利益, 邺京一行,或许有艰难险阻, 但他势在必行。
若是按照他早先的计划,他必然不会这么显露锋芒,最好是自污其身自辱其名, 叫北战王恶名更上一层楼。届时他居于暗处,看太子与三皇子斗法, 最后再坐收渔利,逼迫安庆帝传位于他。毕竟手握雁州重兵,他能谋夺皇位的办法有许多。坐收渔利无疑是最轻鬆的一种。但是有了安长卿,又接连有了两个孩子后,他却不准备这么做了。
若是他孓然一身,必定不在乎身外浮名。但他现在已有了家室。他若登顶至尊,那安长卿必定会立在他身侧。两个孩子则是他们的后继者。自古以来, 暴君身侧多妖妃祸水,国破家亡更是祸水之罪。更何况安长卿还是个男人,他几乎能想到, 若是他声名狼藉, 百年之后史书之上, 安长卿必定是首当其衝的罪人。
他愿意俯首将他捧上至尊之位,与他并肩俯瞰大邺河山, 却绝不愿意他因为自己而被史书后人诟病。
他能领铁骑踏平破碎河山,也能亲手将这飘零山河扶起。他要未来帝后美名,在史书后人口中,千秋万代地传颂下去。
所以这个时候,便是直接对上太子与三皇子也不足为虑。不过是多些艰难险阻,多费些功夫罢了。
大邺百姓还在沉浸在春节之中时,萧止戈带着亲兵,已然从雁州又奔赴雍州。
邺南三州,庆州左丘,雍州康弘都已身亡,庆州明面上是左丘副将接管,实际上是周鹤岚在暗中掌控。雍州康弘一死,他的部将主动投诚,亦在谢陵掌握之中。
唯剩下朊州宿怀义。宿怀义素来听命于大柱国师乐正。师乐正此人惯做一副忠君面孔,从不曾参与到夺嫡党争之中去。但是按照安长卿梦中所见,师乐正后来曾扶持废太子召集流民围攻邺京,忠厚面孔下实则藏着狼子野心。想来在此时,师乐正就已经与太子有些交情了。那么朊州宿怀义,多半也偏向了太子。
大邺一十三州,肃州、蕲州、朊州,禹州四州拱卫邺京。蕲州赵樾是太子一党,禹州舒聆停是舒贵妃亲信,肃州申屠胥是皇帝心腹,朊州宿怀义一向不参与朝廷纷争,看起来不偏不倚,但此时看来,极有可能已经暗投了太子。
四州之中,太子独占一半。
再联想到如今邺京之中,安庆帝撑着病体处理国事,太子虽未受到惩戒或责骂,但是舒贵妃已然复宠,三皇子又立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劳,又很是提拔了几个三皇子一党的官员。眼看昔日太子监国的风光不再,以太子的心胸,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了。
萧止戈心念一转,便没有着急拔掉宿怀义这颗钉子。左右庆州和雍州已经落入他手,朊州不足为惧。
雍州流民已经尽数安置妥当,为将功抵过换取田地,不少青壮都投了军。谢陵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之后将他们与雍州原本的士兵打乱,再重新编制成伍,按照雁州练兵之法开始操练。
南边无战事,将士多惫懒,就算雍州军比庆州军好上不少,但那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对上真正开刃见血的雁州军便不值一提。原本雍州部将对此还颇为有微词。但谢陵叫留下镇守的两万雁州军展示一番后,这些人就都心悦诚服地闭上了嘴。
到底都是武将,习惯了用拳头说话。如今康弘已经畏罪自尽,余下将领总要另投明主,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原先他们只听说北战王凶名,虽然敬佩,但却从不嚮往。毕竟那样杀人如麻的主将,必定也不好相处。可真等见到了萧止戈,见识过了雁州军的气势,他们才终于明白了谣言的可怕。
北战王确实如同冷面修罗,但并不嗜杀成性。对待下属赏罚分明,对待百姓亦是仁慈,诸多顾虑被打消,这些人一番商议后,彻底投诚,向萧止戈效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萧止戈到达雍州后,看了谢陵整理的公文函件,将这群人叫来论功行赏,彻底安了他们心。之后便将雍州诸事分派给这些将领。
至此雍州事务全部收尾,正月二十五,萧止戈带着两万雁州军,押送一干罪犯和证据,回京復命。
抵达邺京时已是二月里。春风化雪,万物回春。两万雁州军驻扎在邺京城外百里处。北战王萧止戈带一百亲兵,亲自押送罪犯乱民回城。
这日朝堂之上,安庆帝高坐宝座,不时有沉闷的咳嗽声传来。
“宣北战王。”不过小半年,他又苍老不少,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有气无力。
身侧太监尖声传唱,一个接一个,一声接着一声,一直传到了大殿外去。
将长枪交予伺候宫人,萧止戈又卸下战甲,才大步往大殿走去。
殿内朝臣分成两列,中间是铺着暗金龙纹毯的走道,萧止戈大步踏入,面上淡定沉着,一众朝臣暗暗打量他,蓦然惊觉,北战王自成亲又去了雁州之后,眉眼间戾气渐淡,竟然隐隐有了天子气度。
不说太子和三皇子,就是稳坐龙座的安庆帝年轻时,也不及这个儿子。
站在前列的御史大夫季安民亦是暗暗点头,其他人或许没有察觉,但他却发现了,萧止戈这通身暴戾收敛起来后,越发像中年时的太祖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