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无法自制地颤抖着,被莱欧斯利虚抱进怀里。
她扯住莱欧斯利颈间绑带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使男人发出窒息的闷哼。
感受着男人将头靠在她肩膀上,吐在她背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荧的眼眶开始滑落大颗大颗的泪滴。
憎恨的毒焰如同曝晒日光的冰雪,在记忆的潮响中飞速消退。
她回忆起男人温柔怜爱的眼神,回忆起他轻抚自己脸颊的手掌的温度,回忆起他对她说的一句句真挚无比的“我爱你”……
温情脉脉的回忆,和残酷暴力的事实交织在一起,使她感到一种接近窒息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这场梦境还不结束?”
“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不要再看到他!”
“无论这场梦境的主使者是谁,快结束它吧,算我求你!”
“求求你,让我离开……”
在无尽的绝望深渊中,一抹熟悉的力量波动将荧惊醒,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那本被莱欧斯利随手抛掷的资料本漂浮起来。
随着那股力量波动越来越强,漂浮的资料本无声自动,迅速翻到粘贴着荧照片的那一页,然后,在荧大睁着眼的注视下,它开始诡异地变换。
字迹扭曲、人像歪斜,原本白纸黑字的资料缓缓蜕变,变为荧最开始看到的那本记录着「人造魔神」技术的羊皮纸卷。
而那原本刻画着荧面貌的照片,也随之变成一张有着长胡子、瞳孔为星状、标着“胡图鲁·亚尔伯里奇”的老年男性面孔。
荧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之前被莱欧斯利打断的思绪又一次成功连接,在理智的思考下,最后一枚逻辑碎片锵然咬合,一瞬间,迷雾尽数散开,所有线索清晰如掌中之纹,她终于触摸到混乱表象下事实真相的轮廓。
原本激烈到极致的情绪翩然淡去,她缓缓松手,泪水停流,身体也不再颤抖。
等了好一阵儿,仍未等到最开始预料的致命攻击,甚至怀中女孩儿还莫名安静下来,莱欧斯利不由感到一种超出掌握的失控。
他的心猛跳起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将女孩儿拉开,他看着她不再流泪的金色眼睛,急声询问:
“为什么还不动手?”
荧忧伤地望着他,又像穿过他在看什么虚空中的事物。
在荧的眼中,随着那本资料外观变换,那股熟悉力量越来越清晰的波动,她仿佛被仔细指引着,一点一点去勾动自己心中的绝望、憎恨、痛苦等负面情绪,凝聚为一种与之相似的神秘力量。
然后,在荧体内那股神秘力量诞生的下一刻,整个世界向着虚与实的罅隙飘落。
坚固稳定的场景开始变换,成为一种水纹样不断波动的平面,万般颜色一齐荡漾,诸事诸物,无不解散、摇晃、扩展、融合,外在的轮廓,则成为一根根深浅不一的线条,闪着朦胧的光。
在这永在交织、永在融合、虚幻不清的世界里,荧轻轻抬起手,贴上身前人影轮廓的脸,在男人瞳孔处两粒冰蓝色磷火的映照下,轻轻一挥——
“再见,莱欧斯利。”
然后,整个世界就像桌上的一团水渍被随手擦干净般,迅速崩塌,消失不见。
荧在失重的眩晕里睁开眼,她的金瞳如同秋日的湖面,折射出头顶苍翠到精致的绿枝,而在那绿枝枝头,一株硕大如人脸的猩红花朵正灼灼盛开,一滴泛着浅红的莹露挂在瓣尖,在荧睁开眼的下一刹倏然坠落,恰好落在她眼尾,随她起身而滚滚下滑
——犹如一滴带血的泪珠,从她眼中无声涌出。
“荧,你终于醒了!”
一道焦急中带着松了口气的声音传进荧耳朵,她循着声源微微偏头,看到派蒙正摇晃着白乎乎的身体飞过来。
仿佛完全看不到那些精致美丽的花枝,她视若无物地快速穿透过它们,一口气撞进荧怀里:
“你快担心死我了!我和莱欧斯利还以为你被什么坏东西给暗算了,正想带着你出去看医生,但这时候突然来了好多发条机关,莱欧斯利就先跟它们打起来了,留我在这里守着你……”
她把头埋在荧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我好怕你出事。”
荧沉默半晌,眼神中带着一点儿恍惚的倦怠,她凝视着那些水纹光影般逼真的花枝,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派蒙的头,声音有些嘶哑地回复:
“我没事,放心吧派蒙。”
“什么没事!你都昏过去了,不要硬撑好不好,派蒙很担心你的……”
正在这时,伴随着几道响亮的“咔擦咔擦”声,莱欧斯利终于将周围剩下的发条机关处理干净。
他本想再补上几拳,却恰好听到派蒙的说话声,于是果断收手转身,飞速走向荧和派蒙:
“你醒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有不舒服吗?”
他快速吐出一连串的问句,随后又猛地停住,有些懊恼地说:
“算了,是我考虑不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出去这座秘境,让医生给你检查身体。”
这样说着,他转身蹲下:
“来,我背你出去。”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荧感到心脏泛起一丝窒息的闷痛,她闭了闭眼,让那滴似真似幻的泛红露珠彻底从脸上滑落,然后才睁开,轻声回答说:
“不用了,我还能坚持,再说,我们不是已经答应过阿维斯一定要抓到杜吉耶吗?如果现在回去,他一定会逃走的。”
“这时候就别考虑这些了呀,”派蒙气呼呼地说:“荧,你要先考虑自己的身体。”
莱欧斯利点头:“派蒙说的不错,荧,杜吉耶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的平安更重要。”
“不用了。”听到他们关心的话语,荧的声音却变得略显冷漠,她站起身,无视莱欧斯利殷切地下蹲,走到一旁,有些冷淡地说:
“我很清楚我的身体,知道自己还能坚持,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阿维斯,就一定会信守诺言。”
捕捉到荧话语里的坚定,莱欧斯利慢慢站起身,他有些困惑地皱眉,随后又释然地松开: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冒险者,荧果然很有职业素养,但是,”他的神色严肃起来:“如果你身体有不适的迹象,请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否则,如果再发现你像之前那样突然昏厥,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强行将你带出去。”
“身为公爵,我绝不会允许我的客人在梅洛彼得堡陷入危险。”
听着莱欧斯利强硬的话语,荧却似乎有些反感地蹙眉,她淡淡地回复:
“知道了。”
话音落下,她带着派蒙朝前走去,毫无等莱欧斯利追赶上来的意思。
见此,莱欧斯利再一次确信,不知从何时起,荧的肢体语言中开始流露出对自己的疏远和反感,他不能理解这转变的原因,更对此感到一股无来由的焦躁。
忍不住伸手使劲扯了扯领带,他勉强压下这股焦躁,大踏步追上前面的一人一飞行物。
三人走了十几分钟,秘境内除了一些并不致命的机关陷阱,再没有其他敌人出现。派蒙和莱欧斯利都奇怪于秘境的平平无奇,但在荧的眼中,却能看到,那些似实似虚、精致逼真的花枝愈加繁茂,几乎填满了大半个秘境通道。
又走了几分钟后,秘境道路开始分岔,成为一条y字形的路口。
见到这一幕,莱欧斯利不禁皱眉,但还没等他开口,荧已经说道:
“有两条路,我们分开吧,一人一个方向,免得杜吉耶跑掉……”
“不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派蒙和莱欧斯利都满脸不赞同。
“荧你不要硬撑了,跟莱欧斯利一起走还有个保险,分开的话万一又晕怎么办?”
“或许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恕我不能接受,”莱欧斯利克制着自己不要靠得太近,他已经发现女孩儿会主动跟自己拉开距离:
“在我看来,你远比抓捕杜吉耶重要得多。”
见他们拒绝的态度坚决,荧只好走上前,先是跟派蒙说:
“这一次也相信我好不好?我不会让派蒙你失望的。”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安抚般轻轻握住莱欧斯利的大掌:
“这是你交给我的委托,我会完美完成它的。”
感受着掌心的触感,莱欧斯利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女孩儿软绵绵的手掌,直到荧用力挣开,他才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样的话,我明白了,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哎,”派蒙气到跺脚:“莱欧斯利你怎么一下就变卦了!快和我一起劝荧啊。”
“派蒙,多给荧一些信任吧,就像她说的,你们一直都是彼此信任的伙伴,不是吗?”莱欧斯利微笑着反过来劝解派蒙,然后才对荧说:
“那么,方向由你来决定吧,如果遇到危险……”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抹厉色,接着才柔和语气继续说:
“就尽量先保护好自己,不用着急,我会抓紧时间探明另一条路回来,争取最快和你们回合,所以,不要太冒险,别让我担心,嗯?”
荧僵硬地转过头,冷淡地说:“知道了,我和派蒙出发了。”
话音落下,不顾派蒙还在嘀嘀咕咕地反对,荧拉着派蒙,转身走上那条幻象花枝格外茂盛的通道。
看着荧毫无停顿的背影,莱欧斯利却颇显心情愉快。他忍不住握拳回味了一下握住女孩儿手掌的滋味,之前的焦虑早已冰雪消融,他满面春风似的笑起来,然后才抬步,朝着另一条通道快速走过去。
“啊,莱欧斯利这家伙变卦也太快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原来是这么不坚定的家伙,真是可恶啊……”
听着派蒙一路碎碎念地抱怨,荧不禁苦笑地捂住额头,她刚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派蒙,却发现随着她们走动,眼前突然一亮,她们已经从秘境通道中走入一处宽敞的大厅。
而在大厅中央,一颗巨大的闪光球体正上下飞舞着,朝她们发出略显呆板的中性声音:
“终于来到这里了,我的朋友。”
“你是谁?你怎么也能飞?”派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颗光球:
“不对,你虽然能飞,但没有鼻子眼睛,简直就像一颗光溜溜的蛋,嘿嘿,派蒙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绰号——大光蛋怎么样?感觉超级适合你。”
毫无理会派蒙的意思,那颗光球一闪一闪地说:
“荧,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我就是莱欧斯利口中,那位隐藏在杜吉耶身后的幕后黑手。我早已在此等候你多时,为了方便我们的交谈,我做了一些小小的准备,请不要惊慌。”
话音落下,一片环形微光绕着大厅外围升起,将荧、派蒙和那颗光球一起笼罩其中。
“什么,你就是那个最坏的坏人!可恶,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样说着,派蒙已经飞到那片圆盖子一样盖着整座大厅的光幕上,伸出手去探,然后被一下反弹回来。
见此,荧皱起眉头,同样挥剑去攻击那片光幕障壁。
“别挣扎了,这是我特意构筑的结界障壁,从内部是突破不出去的。”那颗上下飞舞的闪光球体这样说。
“可恶的大光蛋,你到底要干什么!”派蒙双手叉腰,跺着脚气呼呼地喊道。
“只是想请你们在这儿呆一会儿,放心,另一条通道的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谈判。”
“莱欧斯利,”荧止住攻击障壁的动作,“你们这么自信能战胜他?”
“仅凭杜吉耶一个人或许不够,但还有我,你不是尝试过了吗?关于虚幻与沉眠的力量,在精神最恍惚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凡人是无法抵御这样的力量的。”
“什么!你太阴险了!”派蒙气得大叫,“荧,我们快去救莱欧斯利!”
“突破不出去,”荧对派蒙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那颗光球:“你似乎对自己太自信了,就算莱欧斯利被你们杀死,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们,要知道,我是他的朋友。”
“但你也是一位外来的旅行者,不是吗?我相信我能够说服你,让你同意,我才是最适合这个地区的统治者。”
“胡说,你这种阴险狡诈的坏家伙,荧才不会赞同你们的!”派蒙不屑地说。
“是吗,荧,你真的不认同吗?”那颗光球的声音似乎飘渺起来:
“人的贪嗔痴、爱憎恨是一种流毒,会带来偏见,带来盲目,带来疏忽和遗憾,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和痛苦,就像你在梦境中体验到的一样……”
荧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眼神也似乎恍惚起来。
“即使是现在,莱欧斯利看似公正严明的此刻,他的统治下也已经无法避免地衍生出邪恶——那些被收买的守卫,那些为金钱和讨好让道的书记员——凡人的力量终究有极限啊,即便他已经算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他的视线仍无法触及所有角落。更不要说,在他老去或者遇到所爱之后,那些宝贵的明智与公正还能保持吗?梦境中的偏执与高压,从来都不是纯粹的虚假……”
那颗光球不断向荧靠近,声音愈加飘渺而富有穿透性,和荧记忆中那道似男似女、不知源头的声音彼此重叠:
“如我之前所说,那只是一种可能——一种暂未发生、但终将无法避免的失衡……”
“果然是你……”
荧握住剑柄的手骤然握紧,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微微偏头,仿佛被光球的话语勾起极其痛苦的回忆,于是难以忍受地转头避开。
见到她的动作,光球的声音猛地高亢起来:
“所以,只有神,才是最明智的统治者与管理者,能带来最纯粹严谨的公平!带来永恒不变的幸福!”
“你口中的神,该不会是你自己吧,一头神神叨叨、只知道在背后算计人的阴沟老鼠?”
一声哼笑从不远处传来,然后是机械拳套发动的轰鸣声,夹杂着涌动的冰元素力,一下下猛击在结界障壁上,不过十数下,便从外部将障壁击得粉碎。
“莱欧斯利,你没事!”派蒙激动地飞起来,扑到突然现身的男人身边:“我和荧还以为你被那颗大光蛋算计了,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哈哈,让你们担心了,”莱欧斯利大步走进来,走到荧身边,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还是荧比较聪明,似乎早就发现了什么,多亏她用这东西提醒我,我才提前做好准备,所以那些精神攻击对我没什么作用。至于杜吉耶暗地里培养的怪物和发条机关,三拳两脚就被我解决了。”
派蒙飞近一看,发现原来是莱欧斯利一开始给荧用来防止噩梦的吊坠:“咦,奇怪,荧你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岔道处分开的时候。”荧接过吊坠放进口袋。
“你早就发现我在暗中监视你们,对我产生提防了。”那颗光球的声音低沉下来:“为什么?这个男人有这么值得你信任?就算他屡次三番地伤害你?”
莱欧斯利微微一愣:“你在乱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伤害荧了。”
“你是习惯于沉溺虚幻的梦境,所以将梦和现实混淆了么?”荧这时候抬起头,直视那颗光球,神情冷静:
“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只是一场梦,一场由你刻意编织的梦境。你用你充满主观臆测的梦境来作为说服我倒戈的理由,未免太可笑了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事实上,只要有七情六欲,所有人和神都有犯错的可能,想要实现你所说的真正的公平幸福,只有让全部的管理者都成为无情无欲的机械,包括最高统治者和其管辖的所有下属,但这可能吗?即使是你自己,不也同样有着欲望,甚至还因此伤害无辜的普通人吗?”
荧踏前一步,单手挥剑前指:
“在走向你设定的目标的路上,第一个要排除的,正应该是你自己啊!”
“说得好,”听到荧的一番话,虽然有些地方不太理解,莱欧斯利依旧赞了一声,消减敌人斗志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如果真想取代我,其实很简单,就像上一代梅洛彼得堡管理人那样,来和我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只要赢了我,相信不会有其他人提出异议。”
“连与我正面决斗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让人相信你的承诺?”莱欧斯利微微摇头,同样抬起拳头,做好作战准备。
那颗光球不再飞舞,似乎彻底愣住,静止在空中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不……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它不可置信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到最后已经接近嘶吼。
“噫,”派蒙小心翼翼地躲到荧身后,轻声说:“这个大光蛋怎么回事啊?难道被你们说发疯了?”
“什么叫被我们说发疯了,明明是我们的话让它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莱欧斯利一边保持警惕,一边开玩笑似的回道。
那颗光球开始颤动,上面浮现出不同人的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表情各不相同,或微笑,或哭泣,其中一张脸让荧微微一愣。
“既然你未被虚幻浸染,”光球疯转了几秒,然后所有浮凸的人脸同时狰狞起来,异口同声地大喊:“那便干脆让你接受所谓的真实吧——!”
下一秒,光球闪电般飞扑过来,荧和莱欧斯利同时阻挡,却根本触摸不到实体,只能任由光球冲进莱欧斯利身体,将他笼罩在一道刺眼的白色光圈中。
“莱欧斯利!”荧和派蒙同时担心地大喊,想要伸手扶稳对方,却被那道白色光芒释放的无形力量猛地冲开。
“呃……”莱欧斯利单膝下跪,痛苦地扶住脑袋,仿佛有一吨海水在往他脑袋里灌,让他觉得脑子涨得快要爆炸。
“怎么办,光球根本抓不住,”派蒙急得跺脚:“快想想办法啊,荧!”
荧同样焦急,握紧手中剑柄,她飞速地开口:
“胡图鲁,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一直在暗中布局的你,难道现在还要袖手旁观吗?”
话音落下,莱欧斯利身上闪烁的白光猛地止住,然后呼吸般颤抖起来,随着荧的话语,一张老年男性的脸庞浮现在白光表面,他的瞳孔是星星形状的:
“原来早就发现我了么?看来你远比我想的要冷静得多,也聪慧得多,就算在情绪被无限放大的梦里,也依旧足够敏锐。”
听到对方的夸赞,荧却并没有多么高兴,她急躁地说: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先别管这些,赶快阻止那家伙,不能让莱欧斯利出事。”
“放心,在我们谈话期间,现实的时间是静止的,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解决问题。”
听到这句话,荧才有心思四下张望,发现不知何时,原本的大厅已经变化成一片朦胧的白雾,雾间有猩红的花朵和苍翠的树枝若隐若现,除此以外,只有她、莱欧斯利,以及莱欧斯利身上长着胡图鲁脸孔的光团。
看到这里已经不再是现实,荧暂时放松下来,面对那张脸孔不断的打量,终于开口解释道:
“其实我在进入梦境后的最初的确很茫然,但在看到那份关于「人造魔神」的资料后,我开始有了一定的联想。”
“如梦中资料所说,人类产生的绝望和痛苦情绪,能够以食心花为媒介来创造魔神,而在现实中,杜吉耶正在不断用黑色石头带来的绝望情绪控制众人,两相联系,我不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杜吉耶利用黑色石头,不仅是为了使用痛苦情绪来控制他们,更是为了给食心花提供养料,去创造一尊支持于他的「人造魔神」。”
“在此基础上,联系莱欧斯利告诉我的杜吉耶背后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以及我在接触到檐帽会相关证据后的诡异梦境,我开始猜测,我的梦境,或许正是杜吉耶供养的那尊人造魔神的手笔,而祂的目的,是要让我因为梦境中的痛苦对莱欧斯利产生憎恨,以及,对他的统治产生质疑,从而倒戈向杜吉耶这帮人。”
说到这里,荧停顿下来,比出两根手指:
“但这就产生了两个问题,一是,为什么那个光球要在梦境中向我展示「人造魔神」的资料?这种主动揭祂老底的愚蠢行为,我想不通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就是,如果光球只是想让我对莱欧斯利产生憎恨,那么根本没必要设置什么深渊公主的身份,相反,祂只需要让我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从始至终顶着人贩子的罪名,就能让梦中的莱欧斯利和我之间产生裂痕。”
“思考到这里,我才惊疑地发现,它们其实是同一个问题,”荧用手托住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着:
“梦境里,我深渊公主的身份,有些过于格格不入了,像是被另一种意志生硬地插入进去。而这一身份的体现,从头到尾不过是那几个自称深渊潜伏者家伙的一面之词,当然,还有我在擂台下突然拥有的那股大概属于深渊、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力量,以及你最终向我展示的属于坎瑞亚遗物的「人造魔神」技术记录。”
“我最初并未发现这一点异常,是因为在擂台处,我身体内莫名产生那股深渊力量时,灵魂感受到的虚幻力量波动与那颗光球的感觉一模一样。但在亲眼看到那张羊皮卷由白纸资料扭曲而成的过程时,我才猛然意识到——”
“尽管同出一源,但与深渊公主线相关的力量,和光球梦境力量的意图似乎截然相反。就像人的左右两手开始互搏,又像棋盘上出现了两个敌对的棋手,同时控制着我这颗棋子。想通这一点后,我终于成功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个暗中扭曲梦境,刻意营造深渊公主线的,正是你——人造魔神技术的创造者,坎瑞亚覆灭后的遗民,胡图鲁·亚尔伯里奇。”
“精彩的推理。”胡图鲁笑起来:“不过你错了一点,棋手虽然有两个,可棋子却不止你一颗。”
荧闻言一愣,但不等她追问,胡图鲁已经继续说道:“那么,你认为我做这些的意图是什么呢?”
荧被对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她思索片刻,才接着说:
“你研究「人造魔神」的技术,大概率是为了抗衡天理、重建坎瑞亚吧;至于你为什么要通过梦境向我透露你的身份和「人造魔神」技术的来源,说实话我并没有想清楚,只是我想,你和那颗光球一样,大概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否则,你也不会利用我被梦境引发的负面情绪,故意指导我掌握心灵之力,从而主动挣脱梦境了。”
“哈哈哈哈,你学得很快。”胡图鲁大笑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学生,但相比之下,”他的语气变得惆怅:
“我就不是个很好的学习者了。”
“许多年以前,当我偶然得知‘心灵之力’的存在后,我开始想方设法进行研究。刚刚取得一定成果,天理便毫无预兆地降临,使坎瑞亚覆灭。为了取得与神战斗的资本,也为了重建坎瑞亚,我在死亡的前一刹,推动了「人造魔神」的诞生,自己也投身其中,借此苟延残喘。”
“「人造魔神」诞生后几经辗转,最终进入梅洛彼得堡,被杜吉耶获得。他暗中投入研究,利用黑色石头榨取人们的痛苦绝望,使魔神越发壮大,那些盘踞在梅洛彼得堡以及这座秘境的食心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随着魔神更加壮大,早就留有后手的我神智逐渐清醒。我回忆起来,自己一开始创造这项技术,所希望实现的,应该是凭借人们对现状的绝望,还有对不公的仇恨,无数这样的普通人类将精神力量汇集在一处,就能够创造出强大的、完全受到人们掌控的神明,为人类带来期待已久的自由与和平。”
“可惜我失败了,太弱的精神波动无法使食心花盛开,太强的则会让食心花也沾染上情绪,让创造出的神明拥有不受人类控制的自主意识,产生欲望和贪婪,甚至频繁地陷入疯狂……哎,如果我能活得更久一点,或许能让技术更完美一些。”
“看到被我一手创立的魔神技术越来越背离初衷,我判断不能再如此继续下去,于是在这次祂因为杜吉耶受到调查、对你施加梦境影响的时候,我暗中插手,指导你觉醒心灵之力。”
“你应该知道,你和心灵的力量同属于提瓦特世界之外的存在,因此,你会拥有比祂更强的亲和力,在我的配合下,你有足够的能力去攻击祂的弱点,摧毁这尊已经失控的魔神。”
“原来如此,”荧若有所思地点头,之前见到光球三言两语就被他们说到癫狂失控,她便已经有所猜测。但在胡图鲁示意她动手前,想到檐帽会里那些人所受的折磨,她却忍不住问道:
“希望不会让你感到冒昧,我想最后问一句,即便按照你最初的设想,你创建的象征人类希望的‘人造魔神’技术,迟早也会建立在人的血泪之上。以此来获得神的力量,真的值得吗?”
胡图鲁闻言一颤,他的脸孔水纹般荡漾起来,沉默了几秒后,才叹息一声回答:
“我不知道,可惜弱者,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说完这句话,他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仰着头说:
“不必多说了,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在胡图鲁的引导下,荧再一次鼓动体内的心灵之力,她体会着向虚幻与现实罅隙飘落的失重感,世界开始缓缓地转变,变为散发着微光的线条。万事万物的颜色如同漂浮于水面的颜料团,荡漾着融合、离散。
她在这真与幻的交界处伸出手,轻轻拨动某根线条,撕扯开几个关键的节点。随着她的动作,仿佛一缕猩红的血,从雾间若隐若现的花瓣处流出,晕影一般伸长,交织进树枝的苍翠、光球的白芒,勾动着绿与白,彼此蹙缩、凌乱,而后崩塌……
下一秒,充满隐喻性的世界在荧眼前减淡,现实的一切重叠着映入眼帘,仿佛在亿万道哀嚎痛苦与乞求声中,那些曾挤满整座大厅的虚幻花枝开始化作光芒点点,落在荧的肩头、发顶。
在荧仍不断拉高的视野里,她看到这座水下监狱的外围,一株将整座监狱建筑包裹起来的巨型猩红花朵,也同样开始枯萎、崩裂,和眼前的花枝一起,摇动着化作碎光。
与此同时,那颗光球和其上的无数人脸,也不断破碎着升高,男女交织的哭泣与嘶嚎声中,荧隐约听到胡图鲁发出一声渺不可闻的轻叹:
“真想……回家啊……”
伴随着叹息的余音,所有人脸与花枝一起,纷纷化作残光坠落。
望着眼前梦幻的一幕,荧心情复杂地感受到——那些因虚幻而生的欢笑与眼泪,爱与憎,善与恶,希望与绝望,大概都会随着这些食心花和光球的死亡,一并于此迎来消亡。
几个呼吸之后,一切幻影都陷入破灭,莱欧斯利体表的白色光芒也彻底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啊?荧,”派蒙呼喊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传入荧的脑海:“刚才你突然就愣住不动了,我怎么叫你你也不理我,我还以为你也中招了呢。但只过几秒,你伸了伸手,然后那颗光球闪了闪,莱欧斯利身上的光就‘呼’的一下子不见了,是你做的吗?”
“是我。”荧回答。
“那莱欧斯利是没事了吗?”看到荧点头,派蒙高兴地飞着转圈圈:“太好了,荧你太棒了!”
正在此时,依然单膝跪地的莱欧斯利闷哼一声,荧和派蒙立马过去查看。
“你没事吧?莱欧斯利。”这样说着,荧伸出手,要扶着对方站起来。
“唔。”跪地低头的男人突然抓住荧伸过来的手,在女孩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热的大掌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额头上。
“咦……”听着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惊呼,莱欧斯利睁开眼,满是血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身前的女孩儿。感受着额头荧手掌传来的温热,他嘴角微弯,露出一个略显复杂的笑容:
“放心,我没事。”
处理掉那个幕后黑手大光球,杜吉耶本人也被顺利抓捕后,又进行了一系列收尾和善后工作,这件失踪案才算彻底尘埃落定,荧和莱欧斯利终于有时间一起来到医务室,接受一番细致的全身检查。
确定无论是之前荧的突然昏睡,还是莱欧斯利被那颗光球冲进身体,都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暗伤或者精神污染后,负责检查的护士长和他们本人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时间已经不早,莱欧斯利便带着荧和派蒙来到特许食堂,准备先带她们吃顿晚饭,然后再让她们离开。
莱欧斯利领着荧和派蒙在食堂餐桌落座,食堂里面人很少,大片灯光也都熄灭,他们三人坐在一小块还亮着灯的地方,就着几份已经发凉的福利餐吃。
“嗯,实在不好意思,”莱欧斯利有些歉意:“时间太晚了,只好请你们先将就一下,等过两三天,这件案子的后续事宜全部处理妥当,我再邀请你们参加正式的庆功宴。”
“没关系,之前坐牢已经吃习惯了。”荧不是很在意,随手拿起筷子吃起来。
“就是就是,以前冒险在野外我们吃的比这差多了,没事啦,不过庆功宴,嘿嘿,会有很多好吃的吗?派蒙好期待!”
“哈哈,”看着派蒙眼冒小星星流口水的样子,莱欧斯利大笑起来:“肯定有,我叫厨师多准备你们喜欢的菜,保准让你们吃得尽兴!”
“这么好,”派蒙激动地上下翻飞:“那派蒙这几天可要少吃一点,到时候腾出肚子吃大餐嘿嘿……”
荧有些无奈地扶额,心中忍不住嘀咕自己也没有饿着派蒙啊,怎么一见到好吃的就走不动道呢?
这样想着,坐在她旁边的莱欧斯利突然靠近了些,低声问她:
“荧,说起来,之前那位自称‘神’的光球到底和你在说什么?我到之后,听到你和祂一直在说梦境之类的话,难道之前你好几次突然昏睡,都是祂搞的鬼?祂在梦里对你都做了些什么?”
听到莱欧斯利的问话,荧瞬间心脏狂跳,呼吸也加快了不少,但只几秒,她就控制着自己强行平静下来,镇定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