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目送曼德斯离开后,盯着那把椅子发了会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有那股诱人的香气,夹杂着古龙水的气味。莫兰细细地嗅着,身体里竟腾起一股古怪的饥饿感。
那股燥热在他的体力横冲直撞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引得那被牵住的尾巴也跟着胡乱甩动。莫兰淡淡地瞥去一眼,尾巴便乖乖地垂在床上,仿佛刚刚怎么也要挣下来的不是它。
吃过止痛药后伤口传来的疼痛感已经好了许多,但依然令莫兰眉头紧蹙。他调整身形,正要慢慢躺下,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嘎吱。”门开了。
“谁?”
莫兰眼前一晃,便见到一个棕头发黑眼睛的漂亮男孩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床前。
“你好呀,神父。初次见面,我叫乔舒亚·贝克。”
男孩的样貌足以让每一个初次见到他的人产生好感,却只能让莫兰心生警惕,甚至心里还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嫌恶。
莫兰没有理会乔舒亚刚刚的话,他打量了男孩一番,忽然开口:“你是魅魔?”
乔舒亚笑嘻嘻:“我是,”他手指向莫兰,补充道,“你也是。”
莫兰神色冷了下来:“我不是。”
乔舒亚看稀奇似的看着他,顺着莫兰的话接着问:“你不是魅魔,那你是什么?哎对了,你一个魅魔是怎么当上神父的?你是怎么魅惑教廷里的那些老东西,又是怎么躲过天使的?”
莫兰没理会。他冷冷地看着他,又问:“是你在纠缠伯爵?你还跟踪他?”
乔舒亚瞪大眼睛,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你吃醋了?”
莫兰差点没绷住面上的表情:“你在胡说什么!?”
乔舒亚抿唇,盯着莫兰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你喜欢他。”不等莫兰反驳,他又嬉皮笑脸地补充道,“我也喜欢。”
“他身上很香,真的很招魅魔喜欢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香的人类……不过他怎么都不给我碰……他怎么这样,他不给我碰就算了,他还凶我!”乔舒亚气鼓鼓。
莫兰深吸口气,面上平静,眼神却冰寒:“你要做什么?”
乔舒亚依旧笑嘻嘻:“我来,是为了拜托神父大人一些事……”
莫兰皱眉警惕地看着乔舒亚,后者却突然直起身,上下打量了莫兰一番,最后目光定在了莫兰被被子遮盖的左腿。
莫兰心下不妙,下意识要护住那条腿,乔舒亚却已经掀开被子,目光凝在纱布上。
“圣水伤的?”乔舒亚唇角勾起,“还说你不是魅魔,你看,圣水都……”
说到这里他突然止住话头,悻悻地用余光扫了下莫兰堪称可怕的脸色,嘴里嘀嘀咕咕着:“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凶……”
他一边说着一边拆下纱布,挑了挑眉:“就这么点大的伤口啊?这不是打一炮就能解决的吗?”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着莫兰:“不会吧?你一个魅魔,不会——”
“我说了我不是魅魔!”莫兰咬牙切齿。
“好好好,你不是,你的爸爸或者妈妈是,行了吧?”乔舒亚嘟囔着说。
这只杂血魅魔可真奇怪。他想。
莫兰没接话。他现在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想着若不是他现在受伤了,现在怎么着也应该跳起来把这个嘴贱的坏家伙拎起来揍一顿。
乔舒亚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他直觉危险,在本能的驱使下闭上了嘴。
他端详了那个伤口一会,然后抬头看向莫兰,忽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不等莫兰做出应对,乔舒亚伸出手,对着那块伤口,将掌心贴了上去。
莫兰瞪大了眼,那块的肌肉本能地绷紧。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舒适的暖意,令莫兰不自觉放松下来。
乔舒亚抬起手,那处的伤口居然已经消失,只露出光裸的皮肤,连疤都没留下,疼痛也跟着消失地一干二净。
莫兰只看了一眼,再次抬头看向乔舒亚时,他的眼里依然布满了警惕。
“你要做什么?”
“其实我刚刚在想,伯爵不喜欢我这种的,说不定喜欢你这样的呢?”
莫兰眼皮子一跳:“什么?”
“对,一定是这样,”乔舒亚自顾自地说,“我刚刚看你跟伯爵说话,就有一种直觉,他是喜欢你的,并且喜欢得不得了。”
莫兰气得涨红了脸:“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是魅魔诶——!”乔舒亚反驳道,“魅魔不想这些想什么啊,像你一样天天抱着圣经读吗?哎,不是,你一个魅魔怎么——”
“——都说了我不是魅魔!”
莫兰气得要下床揍他,正好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偏偏又想起来自己的尾巴还拴在床上,便只好待在床上,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这个坏东西。
等下次见面说什么也要揍他一顿。莫兰想着。
乔舒亚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他干咳一声,正色道:“是这样的,你看,我帮你处理好了伤口,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报答我一下?”
“我没让你帮我。”莫兰幽幽地说。
乔舒亚哼了一声:“我不帮你,你自己又不肯找个男人做……咳咳,你别这么看我——那你打算让谁帮你?”
当然是天使。莫兰想。天使应该会有办法。总之不可能是魅魔。
当然这些话莫兰是不会告诉乔舒亚的,所以他只是淡淡地说:“我当然有自己的办法。我没有叫你帮我处理伤口,是你自己要这么做的。”
“可是我已经帮你了!”乔舒亚颇为无赖地反驳道,“所以你要报答我!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你就是忘恩负义,作为报复,我要把你是魅魔的事情告诉给你身边的人!”
莫兰被他这幅作态气得直磨牙。他将手伸到那条绑着他尾巴的棉绳上。
乔舒亚好像对自己的处境浑然未觉,他接着说:“其实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就是,我要你帮我弄点伯爵的……”
乔舒亚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莫兰的脸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直觉他要是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下场绝对会很惨。
他干咳了两声,一边慢慢后退,一边硬着头皮接着说:“那个,就是……哪天你跟伯爵做……不是,你跟伯爵好上的时候,顺便帮我捎点……”
乔舒退到了门边,手已经扶上了门把。
“帮我捎点伯爵的精液!”
他飞快地说完,然后果断地甩门离去。
“砰”的一声,一只枕头直直撞上了门板。
一团红晕腾上了莫兰的脸颊,他脸红到了脖子跟,身子气得直发抖。
他刚刚说什么?说什么!?
什么叫……他跟……跟……
跟谁?做什么!?
给他捎点什么东西???
莫兰气得当场就要跳下来追着他揍一顿,又被绑着尾巴的棉绳拽了回去。
他脑子被那通荤话气得一阵发晕,伸手要把那根棉绳解掉,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燥热从下腹部腾起。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股燥热迅速地烧遍了他的全身,莫兰一下子被烧软了腰,趴在床上直喘气。
是那个可恶的魅魔!莫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莫兰脑子一热,气恼之下爬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拨下了一串号码。
电话响了十几秒后,那边被接通。
“您好,哪位?”
莫兰那乱作一团的思绪终于清明了一点,他绷住声线,语调平缓冷淡地说:“我是莫兰·西米塞,找查尔斯大人。”
“好的,先生。请稍等。”
莫兰握着电话等了一小会,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片刻过后,那边传来一道冷硬低沉的声音。
“莫兰?”
莫兰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低低地叫了一句:
“哥。”
新历4月26日十六时三十四分,一辆黑色跑车驶停在了拉本德市政厅前。
驾驶座上的车门被推开,一位身穿西装的男人迈了出来。他绕到后座,拉开车门。
迈出车门的首先是一只黑色皮鞋,然后是一条黑色西服长裤。男人探出车门,他身穿一件深色长风衣,身量高大挺拔,面容冷漠英俊。
“你们先回去吧。”查尔斯·戴维斯淡淡地吩咐道。
他说的不是“你”,是“你们”。
“是,圣使大人。”身穿西装的男人低头应道。
查尔斯没再管身后的人。料教廷里的那些老家伙也不敢往拉本德胡乱塞人——至少目前不敢。
他大跨步走到市政厅大门前,立刻有人迎了上来。查尔斯被引至二楼的一个房间,对方毕恭毕敬地对他说:“伯爵大人正在处理公务,要您稍等片刻。”
查尔斯点点头,说知道了。
罗伯特出去后靠在门边喘了好一会的气,才向同伴走去。
“圣使大人身边的气场也太大了!”
“确实,看上去好吓人,还冷冰冰的!”
“圣使大人怎么会来拉本德?他可是教皇身边的大红人呀。”
“对呀,我也奇怪……而且伯爵大人居然还敢让他等着……我的天哪,搞不明白。”
查尔斯只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半个小时后,房间的门被打开。
查尔斯立即站起了身。
曼德斯跨门而入。他依旧一身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身量与查尔斯不相上下,周遭的气质却亲切温和。
长腿从容不迫地迈至查尔斯对面的沙发前,曼德斯躬身,笑着行了个礼。
“好久不见,圣使大人。”
“好久不见,伯爵。”查尔斯恭敬回礼。
曼德斯一脸奇怪地问着:“圣使大人站着做什么?快坐下。”
查尔斯坐下。
曼德斯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递了红茶过来。他笑着说:“我记得圣使大人最喜欢这茶,便特地向滨渡的斯科特侯爵打了个电话讨要了些。圣使大人尝尝。”
查尔斯端起抿了一口。
劳伦家的伯爵生气了。查尔斯想。他也确实应该生气。
“味道怎样?”
“很好。”
曼德斯漫不经心地转着汤匙,脸上挂着一个漂亮的微笑,眼中都写满了温和的笑意。
他充满歉意地说:“真是抱歉,劳驾您跑一趟。”
查尔斯摇了摇头,忙道:“没什么,抓捕魅魔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曼德斯又慢条斯理地带着查尔斯兜了会圈子。他享受极了这种拐弯抹角的谈话方式。
可查尔斯显然不是个合格的谈话对象,他在人间待了三百年,却只顾着抓魅魔,聪明倒是聪明,只是在说话这一方面还是不够看。
绕来绕去,曼德斯也烦了,便问:
“我倒是很诧异,我拉本德北教堂的神父,与圣使大人还是旧识吗?”
果然还是躲不掉这一关。查尔斯想。
“莫兰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是个很好的孩子”,就是说莫兰是“干净”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置身于这些算计之外。这让曼德斯心情稍微好了点。
但当他看向眼前这个被称为“圣使”的天使时,曼德斯的心又冷了下去。
他一下就完全失去了带人拐弯抹角兜圈子的兴致。
他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依旧,口中的话却刻薄直白至极:“圣使大人真是好算计……三年前将莫兰送来拉本德,可是早就算准了有这一天?”
“您误会了,伯爵大人,”查尔斯低声说,“将莫兰送来不是我的意思,是教皇大人的意思。”
“哦?”
“您若不信,一查便是。”
曼德斯闻言朗声大笑:“您这话说的,我信,我当然信。圣使大人的话我怎能不信?”
“您说笑了。”
曼德斯看了他一眼,也没了为难他的兴致。他当然明白其间细节,刚刚那下不过是为了向对方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他又端起那杯红茶,抿了一口。他眉头微蹙,神色怅然着说:
“你说,教皇他想要什么,去向皇室、商会那边讨要就是,何苦为难我这小小一个拉本德呢?”
查尔斯沉默。
“拉本德统共二十多万人口,还不及帝国信徒人数的千分之一,还都只是些普通市民。
“你说,他要是真对劳伦家族有意见,那他跟旁支的那帮老东西去斗便是,何必非要将手伸到拉本德来?”
劳伦家族几千年历史,几千年来开枝散叶,旁支遍布帝国各个角落。
但无论旁系如何发展,劳伦家族的本家依旧只挂着一个伯爵的爵位,依旧只守着拉本德这一片占地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
拉本德本应与劳伦家族旁支的那些争斗无关。拉本德应该是世外桃源,拉本德的市民应该安居乐业,拉本德应该与世无争!
教皇他对一些旁支有再大的意见,也不应该将战火烧到本家!
——更不应该染指拉本德!
曼德斯望着手中这杯红茶发了会呆,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说……是不是这些年劳伦家族太低调了,才会让什么阿猫阿狗都以为能踩上两脚?”
查尔斯没说话。
他的脊背渗上了一丝丝细细密密的冷汗。
几天后曼德斯再次拜访教堂。出乎他的意料,这次招待他的是神父本人。
曼德斯心下一喜,上前一步问道:“神父,你的身体恢复了?”
莫兰点了点头。
“那么婚礼的事情,可就要麻烦您了。”曼德斯轻笑着说。
“嗯。”
莫兰一路将人引到招待室。他莫名有些紧张,看了曼德斯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来。
“伯爵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曼德斯笑着说,“只是确认一下神父的身体恢复没有。”
“这种事情您打个电话就好了……”
曼德斯看了他一眼,补充道:“顺便来取一些圣水。”
他总不能说是亲眼见了莫兰才能放心,更不能说他只是单纯地想来看一下莫兰。
这不合适。
莫兰咬了下下唇,又问:“您见过查……圣使大人了?”
“见过了。”
“关于那个魅魔的事情……圣使大人怎么说?”
当时莫兰直接把查尔斯叫来纯属一时冲动。但是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那么做。
——那个魅魔以他的名声为威胁,但莫兰从来不是那种会任由别人威胁的性格。
更别说他宁愿自己身败名裂,也绝不愿意拖无辜的人下水。
何况这个人还是曼德斯。
但是如果可以,莫兰又实在不想名声受损——虽然他对名声什么的并不十分在意,但是——他真的很喜欢拉本德。
没人会不喜欢拉本德。这是个过分美妙的城市。
何况……
莫兰偷眼看了曼德斯一眼,心头泛上一丝不安。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伯爵知道自己人类以外的那份血缘。
曼德斯对莫兰的这些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如实回答:“圣使大人说那个魅魔是出了名的难缠,要抓到他,可能要费些功夫。”
莫兰没说话。
曼德斯奇怪地看着他。他有一种古怪的直觉,莫兰比他本人还要迫切地希望查尔斯能尽快抓住那只魅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曼德斯还是出言安慰道:“神父,你也不需要过多担心。圣使大人是最出色的天使,仅仅是最近十年便抓到过二十多只魅魔。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莫兰点了点头。
曼德斯敏锐地察觉到了莫兰的那份不安,这让他有些烦躁。
他又接着说:“我会想办法配合圣使大人的抓捕行动,就算不能真的抓住他,我们也会想办法把他赶出拉本德。”
莫兰依然没有回应。
他突然抬头开口问道:“能问一下伯爵对魅魔的看法吗?”
“您说魅魔?”曼德斯脸上笑意微敛,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他偏过头,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只花瓶,语气淡漠地回答:“就我看来的话,那实在是一群恶劣至极的——”
话说到这里他又猛地顿住,转过头怔怔地看向莫兰。后者此时正将头埋得很低,整张脸都蒙在了阴影下。
曼德斯微微颦眉。他察觉到此时莫兰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神父,您怎么了吗?”
莫兰没有回答。
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桌下一双手被他搓得指尖发红。他竭力维持平稳的声线,又问:
“那能问一下伯爵为什么讨厌魅魔吗?是,因为传言,还是……”
曼德斯一怔,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沉默片刻,敛去了脸上的笑,低下头,轻声道:“不只是传言。”
莫兰的身形一颤。
曼德斯咬了咬牙,又接着说:
“也有个人原因。我过去……曾经跟魅魔打过交道,有过一段……非常糟糕的过——”他突然抬起头,“神父?”
莫兰摇了摇头,他脸色惨白,下唇几乎被咬出了血。
他慢吞吞地站起了身,身形有些轻微的摇晃。
“抱歉,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失陪了。”
他终于撑不下去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曼德斯察觉出不对,几乎下意识起身追了两步,又意识到什么般突然顿住。
曼德斯闭上眼,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强压下心头那份不安。
他与神父只是点头之交。对方此时看上去不太对劲,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但神父没主动透露,他便不应该过多好奇,更不应该在对方想要离开他的时候追上去。
这不合适。
有路过的修女注意到莫兰的异样,刚要凑上去询问怎么回事,后者却已经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