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大跨步迈进劳伦庄园大门。他跟着仆人走进会客室,没有敲门,径直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伯爵背对着他,正站在会客室的落地窗前俯瞰楼下的花园。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后他转过身来,慢悠悠地行了个礼。
查尔斯没有回礼。他站在门边,眼下一片青紫,一看就是连续几天都没有睡个好觉,此时冷冷地看着对方。
曼德斯对此倒也浑不在意。他慢悠悠地招呼查尔斯坐下。
查尔斯没有动作。他淡淡开口:“劳伦伯爵有什么指示,直说便是。”
曼德斯扯开嘴角笑了笑,只是那笑实在没有半分温度。
那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刻薄至极。
“您这话说的,我只是一个小小伯爵,哪有胆量敢指示您呢?”
查尔斯眉头一拧。
“您这是什么意思?”
曼德斯轻笑一声:“我能有什么意思?圣使大人,您自己做过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您位高权重,我哪敢将事情挑明。倒成了我不识抬举了。”
查尔斯盯着曼德斯,思索着他究竟又做了什么触了这个伯爵的霉头。
他将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实在没找到什么线索,又想了想之前的事,再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个猜测悄然冒了出来。
查尔斯淡声开口:“伯爵,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虽是圣使,却也只是挂个虚名,平日里除了抓抓魅魔倒也没别的本事。倒是您天天日理万机,拉本德的大家都有目共睹,连我那性情冷淡的弟弟都对您不吝夸赞。”
曼德斯面色陡然一冷。他冷笑一声,说:“圣使大人,您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查尔斯平静地看着他,心想果然是莫兰的事情暴露了:“我说过,将他送来拉本德不是我的意思,是当今教皇的意思。”
“若是没有你从中作梗,那教皇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查尔斯没再说话。
他垂下眼眸,神色平静,心知自己理亏。
曼德斯古怪地“哈”了一声:“圣使大人,我原以为您能在我拉本德塞个被您看着长大的弟弟进来,就已经算有了天大的本事。我是真没想到,那拉本德北教堂的神父,居然还是个魅魔吗!?”
查尔斯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曼德斯接着说:“圣使大人,您也该知道我对魅魔的态度,您瞒着我往我这塞只魅魔来是几个意思?还有您贵为天使,却跟一只魅魔互称兄弟,又是几个意思!”
查尔斯终于开口:“莫兰是人与魅魔的混血。他在教廷长大,跟那些魅魔不一样。”
曼德斯当然知道莫兰跟那些魅魔不一样,方才那些话完全是他气昏了头,如今胡乱发泄一通后,他也总算冷静下来,他咧嘴笑了笑,眼中却不带半点笑意,半带嘲讽地开口:
“您将一个混血魅魔送到我这里,又说他被淫纹诅咒,要我每两天去找他一趟,可是算准了会有这一天?”
查尔斯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他眼皮子一跳:“你跟莫兰怎么了?”
曼德斯看他这反应,心里已经猜个八九分,便随口敷衍道:“能有什么事?他被你看着长大,他会做什么您最清楚了,还需要问我吗?”
查尔斯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他想起莫兰的那个淫纹,又联想起先前莫兰提及曼德斯的反应,内心大感不妙,上前一步说道:“莫兰是个很好的孩子。”
曼德斯嗤笑:“他不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会自行定夺。”
查尔斯面色沉了下来:“伯爵,先前的事情是我有错在先。您就是要报复我,我也只能认下。但是莫兰是无辜的,您真要对我做些什么,又何必拿他下手?”
曼德斯闻言笑出了声:“圣使大人,您好像误会了什么。什么叫我‘拿他下手’?”
曼德斯眼神冷得能将人冻成冰:“我对魅魔是什么态度,您还不清楚吗?”
十五年前,艾伦·劳伦,也就是曼德斯的兄长,曾经问他17岁的弟弟想不想当家主。
曼德斯当时的回答是:“不想。”
他当然清楚地知道“劳伦伯爵”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只要看他的父亲他就知道了——很显然,曼德斯一点都不想步入他父亲的后尘。
他那时沉迷于各种文化的语言与旧世纪人类的历史,梦想是成为语言学家或者历史学家。
17岁的曼德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他是家中的次子,本来继承家主之位的第一人选就不是他。
更何况他怎么看都不堪家主大任——他张扬又任性,对什么事都充满了热情,尤其钟情于各种语言与古代历史,就是不喜欢读书,成天不是混迹在各种热闹的社交场合,就是在鼓捣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
相比之下,他的兄长要比他稳重得多。
在他给出否定的回答后,曼德斯清楚地从他敬爱的兄长的眼里读出了落寞的神色。彼时曼德斯身上还穿着贵族学校的校服,外套被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上,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领带系得有些歪。
少年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微卷的黑色额发垂落在额前,墨绿色的眼眸怜悯地注视着他的兄长。
那天他沉默地安慰了艾伦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钟表整点报时,曼德斯满心欢喜地与他新交的初恋男友约会。
一年后18岁的曼德斯坐在教廷里,面色惨白地听着天使给他下的判决书。
“s级淫纹,【淫棍】,作用是使被诅咒者……”
后面的话曼德斯已经听不清了。他的全部理智被“s级”那两个字撞得粉碎。
他方才在被稀释过的圣水里泡了十分钟,现在体外被冻得失去知觉,体内又燥热得让人发疯。他在这冰与火的折磨里苦苦支撑,耳边嗡嗡直响,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