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叶安之生命里的苦,他用多少块方糖,都刮不掉。
卢文可一回到房间,就把门锁上了。
他没想到会再遇到叶安之。
这一天他思绪都很乱,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叶安之——他憋了四年了。可是看他现在那副冷漠疏远的表情,他又有点犹豫。
他已经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半个小时呆。屏幕上,是叶安之的号码——他从员工通讯录上找的。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时,他收到了一条短信,英文的。
“明晚来我家看‘网飞’吗?”
典型的美式俚语,意思是“约吗”。
卢文可思绪烦躁,随手回了一个,“最近没空,我回国了。”
谁知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你啥时候回的?也不告诉我。我昨天刚在酒吧拒了一个帅大叔,为你守洁。你倒好,抛下我自己跑了。”ax连珠炮般的英文从听筒里发出。
“刚回来,三天。”
“你怎么了?不高兴?”ax听出来卢文可语气里的低落。
“我……”也许是久违的英语环境,也许是熟悉的炮友,卢文可找回一点过去生活的感觉,他的话也多了点,“我碰到我初恋了。”
“我去,不会是那个你怼了一晚都没怼进去的初恋吧?”
卢文可有点后悔接他电话了。当然,他更后悔的是,不该在某次喝多之后,和他抱头痛哭,互诉情伤。
电话里没有回音,ax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知道这位初恋在卢文可心里的重要地位,于是换了个正经点的语气,“你们的重逢还好吗?”
他和卢文可之间是开放性关系,这是第一次上床前就说好的,两人的关系仅限你情我愿的性爱,并不介入对方的生活。只是因为两人比较聊得来,所以在炮友之外,又有点像可以说说心里话的铁哥们。
“我……他现在是我爸的助理,假装不认识我。”
“那也正常嘛,我要是有个第一次都插不进去的男朋友,我也不想承认认识你。”
“……”
ax性格中最吸引卢文可的一点,是他和自己一样,都很散漫随性。可现在,这却是他最讨厌的一点。
“我错了我错了,不开玩笑了,”ax似乎感受到了话筒对面的杀气,“那你怎么想的,重新追他?”
“我……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变化也挺大的。但……我一直想问他,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卢文可叹了口气,“可看他现在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又觉得,旧事重提,倒显得我一直放不下似的。”
“你本来不就放不下吗?”
“……”
ax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但卢文可没听进去,他的思绪,被拉回四年前,纽约唐人街上那间喧闹拥挤的教室。
那年他高中毕业,准备申请美国的大学。
与国内高考的一锤定音不同,在美国考大学,除了要考sat外,还要自己选学校,写申请材料,找名师写推荐信。而且可以同时申请多所大学。所以考试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
虽然那时他母亲已去世,他一个人在纽约过逍遥日子。但家里鞭长“尤”及,还是按照国内备战高考的逻辑,给千里之外的他报了一个华人开的sat考试辅导班。
他讨厌唐人街拥挤的环境,讨厌逼仄的教室,也讨厌罗嗦的老师。
但他没想到,他会在那里,遇到他的初恋——
叶安之给他的第一印象,像一只胆怯的小猫。
他探头探脑地钻进教室,小心翼翼地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的角落——卢文可正趴在最后一排睡觉。
卢文可是被他自我介绍的声音吵起来的。他的声音很好听,但音量很小,说得磕磕绊绊的,带着明显的不自信。一听他那中式发音,卢文可就知道,他是刚从国内出来的。
卢文可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就看到面前一团模糊的白色——那是叶安之的衬衣。
他的背舒展,瘦削。他的脖子,白皙,光洁,流畅的线条向下延伸,隐入洁白的衣领。
卢文可当时就清醒了。
接下来的课里,卢文可一直有意无意地瞥那截脖颈。以至于他在地铁口再次遇见叶安之时,他首先认出的,是他的脖子,而不是他慌乱的脸。
“怎么了?”卢文可一向不爱管闲事,但看到一脸着急翻着书包的叶安之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
当时的他不知道,他走向的,是一个再也逃不出的深渊。
叶安之一抬头,就看到了一身松垮打扮的卢文可。他认出了这是他辅导班的同学,因为他的t恤让人过目不忘——那是卢文可自己画的。纯白的t恤,被他涂上了各种颜色的线条和彩点,看似随性,但又很协调,很好看。
“我……我……”因为卢文可是用英语问的,叶安之也想用英语回答,但他心里焦急,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表达。
接着他就听到卢文可又用中文问了一遍,“你怎么啦?”
他的语调有点怪,前面是北方口音,结尾又有点台普。
但叶安之没时间想那么多,他用中文回复,“我要买地铁票,但好像没带钱包。”
“那你用我的吧。”卢文可从来不是个热心的人,但这次他却立刻去掏钱包。
“这……”叶安之本能地想拒绝,他一向不爱麻烦别人,但眼下窘迫,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接着他就看到,卢文可从肥大的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一个钱包、一部手机、一团耳机线,还有一条口香糖,仿佛那是机器猫的百宝箱。
卢文可从那一堆杂物里挑出钱包,叼在嘴里,然后又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塞回了口袋。
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叶安之不禁轻笑了一下。
听到笑声,卢文可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叶安之不笑的时候表情很冷,有点生人勿近的疏离。但一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弯曲。他的眼珠不够黑白分明,看起来有些迷醉。
卢文可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后来他才知道,那叫桃花眼。
“今天……多谢你了,”接过蓝黄相间的地铁卡,叶安之感激地说,“我……我叫叶安之,你呢?”
“nobiggie,我叫卢文可。”卢文可假装洒脱地一挥手,但他其实没敢看叶安之,他的桃花眼,会摄魂。
原本定在九点的会,推迟到了十点——因为叶助还没来。卢文可起了个大早,却只能无聊地在办公室发呆。
外间的同事还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完善开会要用的资料。他想去帮忙,却感觉插不进手——资料都是中文的,他光是读懂,就要费好大力气,更不要说去帮忙准备了。
在移民二代的华人朋友里,他的中文算顶尖的——听和说没问题,还认识大多数的常见字。但到了中文办公上,他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两个同事正站在打印机旁,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做最后的校对——
“再仔细检查一下,别被叶助发现错误,他那眼神会杀人。”
“就是,每次给他汇报工作,我都一身冷汗。”
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探出卢文可蓬乱的脑袋,和扎眼的红色t恤。
“你们说的叶助,这么凶吗?”卢文可咧嘴一笑。
“啊……”被总裁的儿子听到自己吐槽上司,同事很紧张,“叶……叶助,他……他对工作很认真……他也……很严于律己……”
另一个同事赶紧附和,“他……他工作能力很强,总能发现我们工作上的问题……”
看他们紧张的样子,卢文可本想多问两句的心,也冷掉了,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就又缩进办公室。他其实很想有个轻松自在的工作环境,但他知道,自己顶着总裁之子的名号,永远都没法和同事打成一片。
但是叶安之,变化真的这么大吗?
会议室的桌子是回型的,叶安之和董经理坐在主位,其他人分坐两旁,卢文可很明白自己的实习生身份,坐在后排凳子上旁听。
卢文可的师父eric正在汇报艺术展的筹备计划,“我们这次的主题是‘白色恋歌’,正好契合圣诞节氛围……”
他思路清晰,讲述条理,虽然因为紧张,尾音稍微有点颤。
但卢文可的全部注意力,却都放在叶安之身上。
他换了一身衣服,但依旧是西装领带,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
他或低头看资料,或在纸上涂涂写写,或抬头看着汇报人。他面色严肃,宽大眼镜后面的眼神很冷,看得eric一阵结巴。
“小卢,你有什么要补充吗?”董经理看到卢文可一直往他们这边看,便热情地询问。
“我……”卢文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有点结巴。但好在他提前做了功课——
“额……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这个展览延伸到室外,可以加上人工雪景,更能营造白色恋歌的主题。”
“这……是个好创意,还可以引入更多商业活动,增加营收。不过——”董经理看向叶安之,“征用外面的公共区域,需要政府批准,手续这方面……”
叶安之一边低头记笔记,一边道,“可以考虑,明天写个书面方案给我吧。”
“……哦。”卢文可有点心虚地说——他哪知道方案该怎么写啊。
叶安之并没有看卢文可,而是微微一抬手,示意eric继续讲。
卢文可感觉怪怪的。以前都是他做主导者,叶安之总是乖巧地听他指挥。现在倒反过来了。
eric继续展示ppt。
卢文可不敢再盯着叶安之看,但又忍不住去瞥他的桌面。
他手边有个小巧的咖啡杯,已经空了。杯壁有一点浅浅的咖啡渍,映出他下唇的形状,有些暧昧。
卢文可认出,那是意式特浓。
但他记得,叶安之最怕苦。
“你在煮咖啡吗?好香啊。”穿着宽大t恤的叶安之凑到厨房岛台前,他光着腿踩在柔软的米色地毯上。卢文可的t恤套在他身上,像一个大睡袍。
外面是纷扬大雪,但位于纽约中央公园旁的高档公寓,暖气开得很足。
“an,来一口吗?”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内裤的卢文可递过去一只咖啡杯。
他一脸暧昧地看着叶安之,同时把一块方糖放进自己嘴里。
厚实的白瓷杯子是温热的,深色的咖啡散发出豆子烘焙后特有的香醇。
叶安之两只手捧着,喝了一口——
“呕……这么苦?!”
叶安之皱着眉咧着嘴,刚想去水龙头处漱口,就被卢文可一把抱住,亲了上去。
刚吃过糖的卢文可嘴巴里是甜的。他的舌头灵活地搅动叶安之的口腔,似乎想用自己口中的甜,刮掉叶安之的苦。
但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叶安之生命里的苦,他用多少块方糖,都刮不掉。
叶安之被他撩得呼吸急促。他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舌头与他纠缠在一起,然后他就感到卢文可身下传来的炙热。
“你又硬了。”叶安之喘息着说。
“你也是。”卢文可笑着,伸手探了下去。
两人一起跌进宽大的沙发……
没有什么能熄灭十八岁少年的爱欲。
除非,是冷漠的重逢。
4意式特浓,会不会太苦
“意式特浓,会不会太苦?”
开往西装店的路上,一直沉默的卢家小少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句话。
司机听得一头雾水——早就听说搞艺术的人都不大正常,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坐在副驾上的叶安之没有立刻回答。他直愣愣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半晌才说,“习惯了。”
卢文可坐在司机正后方,余光正好看到斜前方叶安之的一截脖颈。
依旧白皙。
他记得那光滑的触感。叶安之脖子上的皮肤很薄,情动时,雪白的脖子上会泛起浅浅的红晕。在此时种一颗吻痕,好几天都不会消。
结果就是,叶安之出门时不得不贴一块创可贴,假装受伤。
“叶助理喜欢香港吗?会不会觉得太拥挤。”
卢文可很想继续叫他an,但他现在,只能叫他叶助理。
叶安之继续盯着前方的街景。虽然正值中午,并不堵车,但街头依旧熙熙攘攘,车流不断。
然后他说,“习惯了。”
同一句。
“香港这四年,下过雪吗?”
司机越来越觉得卢小少爷是个怪人了,思维跳脱,前言不搭后语。
“没有。”叶安之依旧是简短的回答。在座椅的遮挡下,卢文可看不到叶安之的脸。只能听到他毫无波澜的语气。
卢文可盯着叶安之的后脑勺,平静地说,“我后来去了明尼苏达,那里的确天宽地阔,白雪皑皑。”
“……”
车内一片安静,衬得空调声更大了。
“赵师傅,麻烦您开快点,”叶安之突然换上工作时的干练语气,“我下午还有会。”
“啊……好。”正在试图追上卢小少爷跳跃思路的司机突然被叫到,吓了一激灵,甚至都没注意到叶安之尾音里的颤抖。
十分钟后,车停到奢侈品店的停车位。
送走卢小少爷和叶助理,司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的气氛实在太怪了。前面卢小少爷没头没尾的话,和后面的绝对沉默,都让他莫名毛骨悚然,仿佛在他看不到的暗处,已经过了几百回合的刀光剑影。
如果说叶安之是因为消费金额高成了这里的,那卢文可则是凭他这张卢总翻版的脸,让导购员把他免费升级成中p。
“这位就是卢家小少爷吧。久仰大名。”导购员热情地迎接。
“请给卢小少爷置办几套正装。从头到脚,秋装冬装,都要。”叶安之依旧是礼貌又疏远的声音。
导购员领着卢文可往里走,叶安之则在门口找了个视线好的地方,斜倚在沙发背上。
这个姿势能让他舒服些。
昨天在卢总书房折腾到很晚,回家已是凌晨,清洗完毕已快天亮。还好提前把会议推迟了一个小时。但今天依旧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后庭处更是酸涩难受。
早就知道卢文可要回来实习,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但还是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差点溃败。
四年的时间,没给卢文可留下太多痕迹,虽然他脸上的棱角更清晰了,看起来成熟了。但性格上,依旧是阳光洒脱,自由不羁,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就像初见他那天。
而自己,却已回不去从前。
“你喜欢纽约吗?”
两个少年从唐人街的辅导班出来,他们背着书包,踩着地上的树叶,一路向北,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纽约市中心的楼都是灰蒙蒙的,但落叶是金色的。
叶安之住得远,回家要先坐公交,再转地铁。但他为了省钱,会选择直接步行去地铁站——卢文可后来想,要不是因为地铁要穿河底隧道,叶安之八成会直接走回家。
卢文可有车,也有驾照,但他还是选择陪叶安之走路——以帮助新同学认路的名义,虽然叶安之已经来了一个月了。
这条路要走近一个小时,但一向出门就上车的卢小少爷却突然爱上了走路。
“不喜欢。这里的东西太贵了。”叶安之说。
卢文可知道,他又在想因为看到价格牌而没舍得进去的理发店。
“早就和你说了,就算你数学好,买东西时也不要再算汇率了。”卢文可冲他吐了吐舌头,“而且,你现在的发型挺好看的。”
叶安之被他说得脸有点红,看着小少爷一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样子,他知道,卢文可没法理解他这种全家省钱送他来读书的生活。于是他说——
“那也不喜欢。到处都是人和高楼,好挤。”
卢文可点点头,“我同意,我在这待了十八年,吵死了。那你想去哪里读大学啊?”
“我爸想让我读金融,说毕业后赚得多。可能看看哪个学校金融专业好吧。”
卢文可其实不知道金融专业是干什么的,但还是附和道,“你数学那么好,确实适合。那你自己喜欢吗?”
“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卢文可有点疑惑。
叶安之总是那么乖巧,随和。无论卢文可说什么——比如中午去哪里吃、放学回家走哪条路——他都会笑着说好,似乎他从来没有不喜欢的东西。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城市呢?”卢文可不甘心地问。
叶安之想了一下,说,“我……我想去能下雪的地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
“纽约倒是会下雪,过几个月你会看到。但太拥挤了。”
他们路过一个公寓,院墙里的苹果树长得很茂盛,枝桠都探了出来,青涩的果子挂满枝头,沉甸甸的。卢文可个子高,手臂也长,一伸手,就摘下两颗。
他顺手递给叶安之一颗,“要不我们去明尼苏达吧,听说那里没有什么人,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
听到卢文可口中的“我们”,叶安之的心跳了一下。虽然他知道卢文可就是这种性格,率真随性,说话毫无东方人的含蓄讲究,但他还是羞红了脸,“好啊。”
卢文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正低着头,用t恤下摆擦苹果上面的灰,“那我们一起,到时候我去读艺术,你读金融,或者别的你喜欢的专业。”
叶安之低着头,看着那颗青苹果,耳垂有点发烫。
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卢文可说的未来。
“呸呸呸,太酸了。”
卢文可咬了一口苹果,然后被酸得呲牙咧嘴。
看着卢文可狼狈又可爱的样子,叶安之笑了,“青苹果怎么会好吃呢。”
十八岁的叶安之就已经知道,青苹果不会好吃,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咬了下去。
“您穿这件真是太适合了。”
看着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卢文可,导购员激动地夸赞道。
卢文可肩宽腿长,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常年健身的他肌肉线条清晰流畅,“简直是模特走秀。”
听到导购员的吹捧,叶安之抬起头,就看到了一身正装打扮的卢文可。
他穿了一套纯黑色的西装衬衣,版型修身挺阔。衬衣最上面的扣子开着,露出一小块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有一种禁欲的性感。
叶安之愣了一下,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卢文可。印象中的他永远是一身松松垮垮的帽衫或t恤,衣角上还经常沾着画画的颜料。
“领带可以来这边选一下。”导购员的话,打断了叶安之的神思,他立刻转过视线,走了过去。
花色各异的领带整齐地码放在柜台上,看得人眼花。导购员在一旁贴心地询问,“您是什么场合带呢?日常商务还是正式场合?”
叶安之刚想说“都要”,就看到卢文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领带,“这种的。”
训练有素的导购员很快拿出一条,与叶安之的颜色类似,但是花纹略有不同。
“您看这条可以吗?很百搭。”
导购员举着领带,正在考虑要不要帮客人试一下,就看到卢文可伸出手,拿起领带,然后递到叶安之面前。
接待过很多贵宾的导购员明白,很多客人并不想被外人触碰,系领带这种事都会交给助理来做。于是她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卢文可递过来的领带,叶安之没说话。他熟练地接过来,把领带展开,然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卢文可,“先把西装脱下来吧。”
卢文可听话地解开扣子,脱下西装。叶安之站在离他一米的地方,看到他随着动作而起伏的胸肌轮廓。他记得那手感,饱满,坚实……
想到这里,叶安之感到自己脖子的筋不可自控地跳了一下。
卢文可把西装搭在一旁,有点茫然地看着叶安之。他没有穿过正装,现在只觉得浑身拘谨。
见他毫无动作,叶安之走上前,轻轻翻起他的衣领,然后把领带搭在他的脖子上,调整好长度,手指熟练地在他面前打结。
虽然叶安之刻意控制,但手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卢文可胸前的衬衣,感受到他衬衣下紧实的肌肉。他不受控般想起以前——他曾趴在他的胸肌上睡觉,口水流满了他半个胸膛。
卢文可比叶安之高,也更魁梧。他低下头,看着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叶安之,那么娇小,那么瘦削。他很想一把把叶安之搂在怀里,就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
但他控制住了。
“可以了。”打完领带,叶安之快速退后,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很平静。
卢文可重新穿上西装,然后转头去看身旁的镜子。
镜子里倒映出他们两人的样子。他面对着镜子,而叶安之背对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们都身穿帅气得体的正装,都是深色系。他恍惚觉得,他们像在筹备婚礼,他和叶安之,是在挑选礼服的新人。
正愣神时,耳朵里传来导购员的声音。
“您看,这一条可以吗?”
卢文可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十分古怪。而一旁的导购员,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他尴尬地低下头,像是没话找话地问,“这个……多少钱?”
“3500港元。”
“哦……”卢小少爷买东西从不看价牌,因此对价格毫无概念。他还沉浸在尴尬中,下意识地说,“那……换成美元是……”
看到卢文可开始掏手机查汇率,也许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数学本能,叶安之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大概450刀。汇率是013。”
卢文可原本尴尬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他还是没变,对数字格外敏感,算数特别快。
导购员笑了,“卢小少爷是因为刚回国吗,买东西还要算汇率。”
“不是我的习惯,是一位朋友以前的习惯。”话是对导购员说的,但卢文可的眼睛,却在看叶安之。
叶安之仿佛没有听到,他从包里掏出支票本,低着头签下一张空白支票,然后递给卢文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不好意思,我下午还有会,得先走一步。您买好东西后直接填上金额就可以了。”
不等卢文可回应,叶安之转向导购员,“结束后,麻烦送卢小少爷回去。”
接送客户是奢侈品店常见的服务,导购员满口答应。
然后叶安之冲卢文可一欠身,平静地说,“以前的习惯,还是留在以前吧。失陪了。”
5脱吧
卢文可刚一回房间,ax的电话就来了——虽然隔着半个地球,却把他的作息摸得很清。
“怎么样啊,你和初恋有进展吗?”
卢文可突然觉得,ax不像他的炮友,倒像是他和叶安之的cp粉头子。
“没有,早结束了。”
整整一下午,卢文可脑子里都在循环叶安之那句“以前的习惯,还是留在以前吧。”
他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但在和叶安之在一起的四个月里,也学会了些言外之意。
ax听出了他语气的沮丧,也收起了八卦之心,安慰道,“也正常。毕竟已经过去四年了,你都交过多少炮友了,他可能也有了新生活。”
卢文可心里难过,但也不得不承认,ax说得对。
过了这么久,叶安之变化那么大,有了新的择偶品味,也很正常。
何况当年他不辞而别,本来也已经说明态度了。自己又何必非要问出原因。
车停下时,卢文可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被颠散架了。
正值周末,卢太太组织了一场家族聚会,邀请了文体圈子里的高官及其家属。
地点选在卢总名下的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位于郊区的山里,路不太好走,但是风景极好。
卢文可没想到,喧闹的香港还有这么宁静的地方。
但他依旧不喜欢。
虽然名义上是周末联欢,但其实是卢总拿来维系政府交情的。因此卢文可不得不跟在父亲身后,对着各种他不认识的人喊叔叔阿姨,一遍遍听他们说“你长得真像你爸”。
“小文,快过来。”
刚逃离了一堆人,卢文可又被拉进了另一堆。
这次叫他的是卢太太——卢总的第三任妻子,他一直喊林姨。
“这是你刘阿姨。”林姨热情地介绍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士。
卢文可知道,她是文体署刘署长的太太,这次他们组织艺术展,没少和文体署打交道。
卢文可摆上一副微笑,乖巧地说,“刘阿姨好。”
“都长这么大了啊,和你爸爸长得真像。不过啊,比你爸爸还帅。”
“小文啊,你刘阿姨的女儿也在美国读书,在费城,离你不远吧。”林姨说。
“都在东海岸,开车三个小时。”卢文可似乎猜到了下面她们要说什么。
“那太好了,她过几天也回国了,有空你们也认识认识。”
果不其然,卢文可心想,亚洲家长就是爱说媒。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听到声音,卢文可一转头就看到了父亲,他后面还跟着叶安之。
叶安之一改平时的西装打扮,这次穿了一件长风衣,低着头,倒显得他有点消瘦。
看到叶安之,卢文可愣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人家早就放下了,自己也不该那么傻,于是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我们正在说,刘署长家的千金也在美国,年龄相仿,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下呢。”林姨笑着说。
“那好啊,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有空见一面吧。”也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也许是因为想攀刘署长的关系,这次卢总难得和颜悦色地和卢文可说话。
刘太太似乎对卢文可很满意,微笑着说,“小文啊,听说你在耶鲁读艺术?真是不错。我女儿在宾大,读金融。”
刘太太话里透着自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金融专业,是全美拔尖的。
卢文可不曾对家人吐露过自己的私生活或者性取向,毕竟,天高皇帝远。
但一想到这几天自己对叶安之“热脸贴冷屁股”,他就很想扳回来一局。所以他打断了刘太太的话,“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刘太太的笑容一滞。林姨忙打圆场,“只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而已。年轻人嘛,多交点朋友,出门在外还有个帮衬。”
叶安之依旧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冷漠再次刺痛了卢文可,于是他无视卢总的眼神警告,继续说,“我这人做事天马行空,可能和读金融的人,聊不来。”
说完,他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欠了下身,“失陪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卢总面色铁青。
他有四个孩子,前三个都从小培养他们学习企业管理,现在都在他集团里独当一面。
而卢文可的母亲怀孕时,卢总正打算洗白上岸。可金盆洗手不容易,很多仇家都盯着。为了安全,卢总就将她送去美国待产。而等到形势稳定了,卢总又遇到了新欢。卢文可母子,就被一直留在了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