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我就出院了。
那一刀就捅进我的小腹,现在没有完全养好,走一步就扯得浑身疼。赵炎这个没眼力见的还在旁边吵吵嚷嚷,吵得我连脑子都不能安生。
他声音挺大,说起话来闹哄哄:“如果真的要开始接手,至少需要回去请示一下先生,你们两个现在……算了我觉得应该是没问题。太子,那个,我能问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吗?”
我说:“那我长大了呗。”
赵炎声音小下去:“哦哦。”
这动静刚淡出没多久,他又强打起精神似的跟我干笑:“太子你回到家差不多正好就是傍晚,先生估计也正好回来啦。你们这都半个多月没见面了,终于盼来了。”
他说的没错,半个月,我被我爸捅了这一刀的半个月,他一次都没有来见我。我原来以为他每天傍晚回家是为了和我一起吃饭,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我爸是一个冷心冷肺的臭脸男的,像是一颗恒星,每天按着自己制定的轨迹慢吞吞地自行,理所当然忽略了我们这些所有被光亮诓骗来围绕他公转的小型行星。
我说:“嗯。”
赵炎继续说:“先生他一直都是这个性格,这一次也实在是……迫不得已。不过我说这话不是说让你原谅他,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没有怨他的资格。”
他看着我:“而你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一个。”
我当然知道,天文一直是我很感兴趣的一门学科。
赵炎喊我:“太子?太子?”
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我开始哆嗦。
离家越来越近了,我闭上眼睛,冲他吼出一声:“闭嘴!”
和狄万卓再见的情景简直平和得可怕,我现在一动就浑身疼,慢吞吞地朝自己房间磨蹭,在要上楼梯的时候犯了难,最后迷茫地睁着眼往上面望过去,就看到他站在上面。
狄万卓——也就是我那大名鼎鼎的黑道亲爹,看到我之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对着我轻轻点一下头,好像是皇帝批阅奏折,他大笔一挥,在我残废的身躯上写下两个大字:“已阅。”
旁边的管家倒是鞍前马后,赵叔亲亲热热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已经做好了饭,现在没必要上楼,直接去餐厅吃就行了。
我麻木地被带着走到餐桌前面,感觉脑子和心全都白茫茫的一片,几乎有点喘不上起来。但狄万卓是我行我素惯了,好像完全看不出来我的不对劲,不过即使看出来估计也不会他造成任何影响,他非常自然地在我的对面坐下,和过去的二十三年一样。
他虽然一贯冷漠,但再怎么样至少也得有那么一点心吧?
在他捅我一刀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天真地这么以为着。那时候我心中忐忑得很,在脑子里面一遍遍地梳理着一切,最后还是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于是凌晨拿出手机给我爸打电话。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说我真的好紧张手上的任务到了关键时刻我该怎么办啊,又跟他说我还是不喜欢咖啡这种美式豆浆,只是中午喝了一杯就一直难受,这下好了,根本就睡不着了。狄万卓的话一直都很少,很多时候好像是我的独角戏,一个人巴拉巴拉对着话筒说出一堆傻话。
说起来好笑,在警校那会儿我室友一直以为我有个校外女神,然后我是舔狗,每天就硬生生缠着人家。我说你们瞎说什么玩意儿,他们说你这个凶神恶煞的贱货真该看看自己打电话那个不值钱的劲儿,都不像你啦。我气他们说我是舔狗,我肯定不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听,不为什么,我觉得我就是知道。
说远了,总之那天晚上狄万卓好像很累,我听着他逐渐绵长的呼吸声,不自觉地把声音放缓再放缓,最后在确认他睡着之后悄悄把电话挂了。多罕见呢,那么不可一世的我爸在我电话的另一头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我那时候还觉得挺铁汉柔情的,心里软乎乎地想着等了二十三年终于等到他不靠谱的时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长大了。
人都睡着了,所以我当然知道他当时没在听。
我突然觉得警校的时候也算是对自己撒谎了,因为我明明知道他没在听。
我知道他没在听。
这样一直尴尬着追忆往昔显得我像个傻逼,虽然我被那一刀捅清醒了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个傻逼,但是现在显然是不能这么继续干瞪眼了,我还有要务在身。所以我开口说:“爸,我想接手一下咱家的这些事。”
非常开门见山,非常干净利落,非常好。
狄万卓还是那一张万年不变的臭脸,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惊讶,他点点头说:“好。”
不知道是狄万卓安排的还是因为赵叔照顾我,总之我接手的完全是一些正面行为,比如说空降一房地产公司做挂名经理,然后向山区捐款后出席慈善酒会……这都是什么啊!好歹是背地里混黑的,怎么全都只是普通的富二代资本家公子哥会做的事情啊?!
被特意关照的可能性显然不大,只能说是他们眼里没有我,觉得我这还是小孩子跟他们闹着玩所以意气用事呢。
我急眼了。
我之前可是一名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现在表面上说是弃明投暗了,当然也还是没死心,我承认自己来接手就是想看看我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水不深,我还是想把我们家给端了。我虽然离职,但本来就是光荣负伤所以离开前线,立个功想再回去是没有问题。可是狄万卓那么有本事,干什么不好,怎么就非得这样上不得台面呢?
我得让他反过来弃暗投明。
对,我可以偷偷把这些黑色地方切断,又不把狄万卓供出去,这样既能恢复我光荣的身份,又能帮助他迷途知返。
捅我一刀的事情不是我能追究的,我想起来就心烦头疼,索性也不去想。
于是又是在晚饭,我靠着楼梯把手借力一点点下楼,准备伸手要一点正儿八经的黑道太子该干的活儿。
赵叔在旁边想扶我:“小奕,你要不慢点,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现在恢复得差不多,还是小心点好。”
我一向要强,伸手把他拂开:“不用。”
狄万卓已经落座了,他冷着脸坐在桌边的样子我看了二十三年,每次看都觉得是一样优雅矜贵,和我这个气质凶狠的愣头青搭不上边。
我也慢慢走到他边上,手撑在桌子上,弯腰问他说:“狄万卓,我能不能接手一点不那么干净的活儿?”
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这有多奇怪,首先这话说得就挺不得体,什么叫做“不干净的活儿”,听起来像是街溜子迫不及待要干坏事;其次是我应该落座后再问,这样摁着桌子低头问我爹的样子有失他的威严,我好像愈发把他从年少时那个无所不能的高大的保护者形象中抽离了。
不出我所料,狄万卓皱起眉,很不赞同地看着我。
我忙不迭地落座,用平视来表达我的尊重。
狄万卓竟然答应了。
狄万卓好像一直是这样,我提的要求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原因我们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我从来都不敢承认——他好像不在意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他根本就不在意我。
他妈的,每次想到这点我都觉得小腹那道疤痕疼,疼得我心里抽抽,不想了。
我来试图闪瞎他的眼,这时候他才会微微低下头,眯出几条细细的皱纹,带着笑意看我那么一眼。
所以,你知道,他直接说,我做得不错。天啊。
赵炎突然拍了我一下,把我直接从美梦中拍醒了,我感到十分不满,皱起眉来看他。
他今天戴了一顶帽子,现在压着帽檐跟我悄悄说:“到地方了。”
不得不说,赵炎一旦正经起来是真的挺靠得住的,我虽然自诩根正苗红的好小伙,但是最近魂游天外的状态也是真的有点靠不住。我偷偷在心里给狄万卓记上一笔,这都是你的不……算了,还是得客观理性一点,这都是我的不对。
我抬头看向这个看起来岁月静好的庄园,终于开始正色起来。
13
和玉佛第二次谈判,地点就定在这个庄园里。
看起来还挺平平无奇的,就是普通的有钱人喜欢的那一套,很多地方还挺古色古香。我没有放下戒心,玉佛这人的能耐我回去后也打听了一下,大多数人讳莫如深,只是说这人有点手段,简直有点神秘的youknowwho的幕后黑手的意思了。黑道势力盘根错节,乱也是表面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狄万卓是大头,但是也不能一手遮天,还有很多别的势力。玉佛也是野心勃勃,手里握着大家的把柄,却到现在没有正儿八经占山为王,显然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主。
玉佛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肚皮,却不容置疑地把我的利益一降再降。
“阿奕也算是一个名人了,但是一路顺风顺水,可能还是不太清楚我这里的规矩。”
我头一麻,他调查过我。
……调查到什么地步了呢?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运气好,运气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有自己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您都说到这地步了,正好一起敞开了说明白,互相通融一下嘛。”
其实我这语气也够强硬的,但是再退让真的就有点谈不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讪笑着。
玉佛哈哈一笑,把手移动到桌子上:“哎哟,有脾气了?好好好,就按你的说法来吧。”
14
最后结果当然是我反复退让,但是至少这事算是成了,保有了最基础的利益。
我出来的时候感觉腿都有点软了,好几次压力太大差点想把当年讯问的技巧甩出来,但是之前那是因为我是警察,现在我要是敢瞪一下眼,我感觉玉佛就能笑眯眯地把我咔了。
天色不早,最后玉佛说什么也要我留宿,装得好像是邻家大叔一样亲切,先是问我这边地界怎么样够不够入我的眼,又是装地生怕我嫌弃一样急忙空出几个房间,我怎么能不答应。本身和这位笑面虎相处就已经很费神,现在在他这里留宿,我只能祈祷没有别的什么幺蛾子。
临走的时候他还在我背后嘀咕了一句:“后生可畏呢。”
一下给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15
我不知道玉佛究竟知道多少,但是我能确定以及肯定一点,那就是他肯定和狄万卓不对付。
这可不好,我皱眉想了半天他会如何对狄万卓不利,最后可悲地想,就算他真的抓住我以我为要挟,狄万卓估计也会面无表情地放弃我。
那一刀他捅得实在太深了。
最好笑的是当我冲进重围在最里面看到狄万卓的时候不仅仅是一开始觉得不可置信,我愣在原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一遍遍确认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可还是坚定地觉得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然后狄万卓叹口气,冲我招招手,说:“狄奕,你过来。”
我穿戴着一身精良的枪械装备,可看到他的第一眼还是被铺天盖地的不安淹没,我突然从满心壮志的军人变成一只落水狗,狄万卓招一下手我就丢盔卸甲,同手同脚哆哆嗦嗦走过去,到了他边上才问:“……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忙着出差吗?你昨晚在电话里听起来很累还睡着了,怎么现在早上九点就出现在毫不相干的地方?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这是一个很冒险的任务,容不得任何变数,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又该怎么保护你?
狄万卓一点点凑近我,在我满眼的慌乱和迷茫中抽出他腿上绑着的那一把镇暴者。
我一直很喜欢镇暴者这款刀,意大利的浪漫和审美总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就连刀具都有种很纯粹的美感,狭长优美的刀刃干练又漂亮。越玩刀越觉得越小越精巧的刀才越凶,在这点上镇暴者简直是其中翘楚,我当时觉得简直帅炸了,就自己弄了一把训练的,不过那个刀刃和这个不一样,训练刃是蓝色的铝,不是这种n690钢。
然后我看到它直接插进了我的腹部。
贴着防弹背心的边缘,快准狠,凶狠得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16
我操,我用手抹了一把脸,我真的不想每次一想起来这件事就像个软蛋一样在这里流泪。
可是真他妈越想越烦。
我和赵炎告了别,自己走到房间门口,我实在心烦意乱,想着反正周围没有人,干脆由着性子一脚踹开了房门。
我闷着头低气压地走到床边,烦躁地掀开被子准备躺上去——
这一掀差点没给我吓得背过气去。
里面有个人!
我吓出一声脏话,这时候也实在不能顾及太多礼节了,深呼吸强压着气问:“你是谁?玉佛说让我来这个房间,我走错了还是你走错了?”
这人长得唇红齿白的,个子也不高,我一时间有点摸不准是男是女,只是站在床边皱眉瞪着。
对面人笑起来,慢悠悠地抬起眼:“玉佛让你来这个房间?那看来我们都没有走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懂也得懂了,我声音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这人声音也挺中性,更加显得不男不女了,只好姑且先称呼为“他”。
“哇……”他看了我一眼就笑了,睁大眼睛扫过我全身,“还真是狄万卓的儿子啊?”
“你什么意思?”我一愣,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狄万卓对于我完全不在意,我又一直在乌烟瘴气里自顾自地根正苗红,所谓的“太子”身份当然被保护得很好。现在我开始接手任务,狄万卓也没有出面给我铺路,别人知道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其微,某种意义上也能调侃一句“微服私访”。
纸包不住火,迟早会有人知道。
嗯,确实也有人知道,比如玉佛。
可是我没想到第一个直接认出并且挑明我身份的竟然是一个送到床上的礼物。
玉佛怎么这么有恃无恐,他究竟知道多少?
这人咯咯地笑,笑声听得我头皮发麻,继续开口说出更可怕的话:“你们父子俩长得是真像。”
“你为什么会知道狄万卓长什么样?”
狄万卓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隐私保护得极好,除了那些别的头目几乎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不如说大多数人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从小到大见过我们说长得像的人不少,可是我直到现在小有名气了也没有被这边的人认出来过。
并且,我有八成的把握说,玉佛应该也是没见过狄万卓的。
这人眨眨眼,说:“你猜。”
我脑子里面出现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在这个想法成型之前我决定先把自己拍醒。白天没用到的审讯技巧终于在此时派上用场,我拉下脸试探着问他知道多少,可是对面人完全仗着自己是玉佛手底下的人拒不配合,不管我说什么都只是撑着脸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轻浮话。
我烦透了这种人。
在我心烦意乱琢磨着该怎么样把人赶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面来了一句:“不知道父子是只有长得像,还是别的地方也一样?”
我脑子嗡一声,直接站起来指着门说:“滚。”
17
我对于妈妈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打我有印象起我的直系亲属就只有狄万卓。
我也有听起过赵叔和保姆们提起过我妈妈,不过提到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情报,只是冷冰冰的一声“那位”。狄万卓也从来没提起来过。
不过我能感觉出来狄万卓对于她的抵触。
我小时候偷偷听到过一点东西,虽然后来自己也没问过,但是多少能猜到一点,估计是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大概就是年少轻狂或者包办婚姻之类,理所当然破碎得挺难看,所以现在大家连提起都小心翼翼。
18
看大家对于妈妈的描述,这应该是一个温暖柔和的角色,会毫不吝啬地给予出爱。但是我不觉得自己过得多缺爱多不健全,我有狄万卓,管家赵叔对我也很好,还有赵炎这个傻乎乎的发小。我非常正常非常健全地长这么大,除了有点想和冷漠的我爸变得更亲近之外——想和亲人关系好点也没有什么值得解释的——和任何一个普通人也没有太大区别。
这么一想还挺不符合单亲家庭的刻板印象的,好像单亲家庭的小孩会多少有点渴望缺失的那一部分爱,而我这点渴求全指向我拥有的这一部分了。
这是该说知足还是该说贪婪?我想了想,有点乐了。
19
今天那个被送进来的人一句话让我懵到现在,我感觉几乎有点冲击。
刚开始听到那句冒犯的话我一下血朝脑子上面涌,但是现在冷静下来,那个硬生生被我压下去的荒谬的想法还是浮了上来,我想,那个人该不会是和我爸做过吧?
我去。
天天看着我爸这幅冷漠成了铁血性冷淡一样的样子,我真的几乎要忘记了他也能跟人那啥啊……
我在说什么傻话?要是真是纯粹的性冷淡我是怎么来的?
我大脑放空,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心情。
对啊,我之前就意识到不对,高中的时候一合计年龄发现狄万卓甚至还是未成年喜当爹呢……那时候我还震撼了一下狄万卓明明看起来是一个挺教条的性冷淡,怎么这么不拘小节,未成年呢就先有孩子了。
对啊,狄万卓看起来威严冷淡成这样,可是他身上还有穿孔呢……
但是知道归知道,还是觉得……
我懵懵地翻了一个身,感觉今天可能睡不好了。
20
我果然没睡好。
告别玉佛之后,赵炎拍拍我的肩:“没事,这段时间没事了,能谈下来是真的不容易,回去咱们可以好好放松休息几天。”
很显然他以为我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遗容遗表是被玉佛这尊笑面虎折磨出来的。
某种意义上也确实。
为什么睡不好啊?
“嗯。”我摸摸鼻子,只能这么回答。
21
休息的这两天我一直在家里面躺着。
我看到赵叔从狄万卓房间出来,感觉不对劲,狄万卓的房间一直不让人进,连保姆都不许。他看起来就是一个领地意识非常强的人。
于是我跟赵叔打招呼:“赵叔,你怎么从我爸屋里出来?他房间竟然让人进了?”
赵叔摆摆手:“帮忙拿一点东西,回头让司机送过去。”
也没有跟我解释的意思。
也是,我现在就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刚接手没多少事物,对于一切都一知半解,最近还直接被玉佛给摆了一道,要从狄万卓房间里拿的东西肯定很重要,估计也是不好跟我说的东西,我能理解。只是我突然有点说不出的烦闷。
“对了,”刚才急匆匆要走的赵叔拍了我一下,“刚才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东西,等我回来咱俩偷偷看看,别跟你爸说啊。”
“好——”
和我爸有关的有意思的东西?我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好起来了。
22
赵叔回来之后直接敲门来我的房间,我说进,然后看着他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掏出一个黑色的大相册。
狄万卓竟然也有照相的闲情逸致,我还蛮惊讶的。
“我拿东西的时候一不留神给碰掉了,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一本相册,万卓这人实在太冷太闷,我竟然都不知道。”赵叔翻开一页,很有些忿忿不平,“赵炎这小子出门了,他看不着,让他自己难受去。来,咱俩偷偷看看。”
这一页的照片马上要暴露在我眼里,我莫名其妙有点紧张,赶在看到那张照片前问出声:“这是他自己拍的吗,还是说是别人给的,家族相册什么的?”
也不用赵叔回答,因为我看清了这第一张的照片:小小的狄万卓和一对中年男女站在一起的合照。
等等,我感觉不对劲,家庭合照这种东西一般越多人越正式,越正式才越会直愣愣地干站着,一家三口在一起还这么苦大仇深板着脸,愣是没有一点儿互动,看起来好像不熟一样。
我对于爷爷奶奶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见过面,只是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但是也没有多么亲近,好像住在很远的地方。后来得知他们之前也是混黑的,狄万卓估计也是子承父业。赵炎调侃我是太子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家这情况说不准还真是嫡长子继承制。
继续朝后面翻,几乎全是如出一辙的三人合照,表情、姿势、站位一成不变,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戳在地上,似乎是每隔几年就有一张。
赵叔慢吞吞地翻着,突然有点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庆幸又悲哀。
最近出门应酬多了,我从一板一眼的正直警察的身份中缓过劲儿来,现在察言观色的技巧提升不少,我直觉这可能不是我能问的事情,于是只能低着头一个劲儿去看照片,试图把无法见到的狄万卓从眼睛一路护送进脑子里。
小时候的狄万卓气质就挺独的,一看就知道不喜欢理人,看不看镜头都完全随心。
这一张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可能也就十六七岁,狄万卓本来就高,这时候已经长得高高大大的了,比旁边两人高出一头。不过年轻的狄万卓身上那股劲儿还是属于酷哥的范畴,带着年轻人的朝气,是一种含着躁的冷,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不怒自威的冷劲儿。
距离你一点点长大变成我熟悉的模样还有几页?
下一页里你又会变成什么样?
真是莫名其妙,我感觉心里鼓鼓胀胀的,开始伸手代替了赵叔,变成由我自己一张张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