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睡在艾尔海森身侧,面朝着这个男人,鼻息紧挨着他厚实的肩膀。王都的夜来得晚,也短暂。他迅速在夕阳西下后没多久便沉沉入眠。这些日子他睡得很好,通常都是一夜无梦,一早醒来时神清气爽。
然而翌日清醒是被艾尔海森在床边穿戴的声音惊醒。往日卡维睡得沉,很多时候艾尔海森已经离开小别墅去办公了他才会清醒。又或者没人叫他,就这么一觉睡到中午用饭的时候,那个时候艾尔海森会双手叉着腰阴阳怪气的站在床边调侃卡维像一只懒兔子。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在艾尔海森佩戴腰带的时候他便醒了。
伸手承着柔软的床,卡维眨巴着一双氤氲充满水汽的眼,怔怔的打量同样注视着自己的艾尔海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卡维的错觉吗?他突然感到艾尔海森弯下腰坐在床上抚摸他头发的动作非常温柔,对他说话的口气也不像平日里一本正经,亦或者是一本正经的阴阳怪气。卡维迟钝的摇了摇头,在松了几口气后带着鼻音的开口问:“你这是去哪儿?”
艾尔海森在佩戴金腰带,如若通常在海瑟姆宫,他的穿着都会较为简单,但今日却特意打扮……
“要去一趟河岸,今天晚上恐怕回不来了。”
“河岸?”卡维在脑内开始思索,但是方一睡醒的脑子还不是很灵光。他木讷的伸手拍了拍麻木的太阳穴。艾尔海森见状,噗嗤的轻笑后又坐在床边两只手覆在卡维的额头两侧,轻柔的帮他按了按脑袋。
卡维突然有些诧异,艾尔海森不常对自己这么温柔的。
不,他们会很亲密,但多数时候是卡维这个【现代人】带着开放的现代思想引领艾尔海森缠绵悱恻。他们还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alpha和oga的亲近也只止步于亲亲和抱抱。况且艾尔海森平时还是挺忙的,他们亲近的时候除去中午用饭,大多都是睡前交流交流感情。
卡维感受到艾尔海森的温度,遂意他稍许让自己放纵,有些软糯的嗯哼了一声罢了。接着他摇摇头挣脱对方捧着自己脑袋,并伸手搂着艾尔海森宽阔的肩膀,让自己整个人都钳进他的怀中。“睡得头疼。”
“那就不睡了吧。”
“好……呵啊……”
听着卡维打了个打哈欠。艾尔海森突然开口:“要不要与本王同去河岸?”
嗯?什么??
卡维一听这话,一下子清醒了,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艾尔海森,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你如此咋呼,把你撂在王都根本不能让人放心,托付给提纳里大圣使,怕是又要给人家添麻烦,且事后还要埋怨本王怠慢了他费尽心思送进摄政王宫的美人。”
艾尔海森会大胆的用【美人】来形容卡维,而这种时候卡维清楚他心情很好,所以会用头拱一拱艾尔海森,像是小动物讨欢心一般撒娇。
“想去吗?”艾尔海森收了收搂着卡维的双臂,靠在对方耳边轻吟的问道。“好。”只听卡维难得不咋呼,乖巧温顺的样子使得整个清晨变得充满了温存与甜蜜。艾尔海森在别墅外等待卡维更换好了衣服。二人简单的吃了些甜甜的点心后上路,可卡维刚一屁股沾到车轿上,下一秒立马又进入睡眠模式。
不知是否是穿越前身为工程师,总是要下工地跑项目,所以为了补充睡眠练就了得哪儿睡哪儿的神奇技能。现下一大清早跟着艾尔海森跑去河岸,又给了卡维一种【视察项目】的错觉。遂刚在马车上坐稳,便立马头一歪,窝在艾尔海森的胸膛上睡得毫无负担。
这让原本想和卡维多接触接触,多说几句话,多享受享受独处时光的艾尔海森格外郁闷。卡维睡得越沉越熟,他内心便越无奈。甚至深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没有什么魅力?
车马行进了一整个白天,时过晌午,艾尔海森原本还纳闷儿卡维怎么这么能睡。结果被一具充满花香的身体靠着枕着,自己最后也飘飘然的昏睡了过去。等到二人再一睁开眼,车轿早已停在中途的驿站,而车外的侍者在唤着他们起床用些食物。
“这是哪儿啊……”卡维带着鼻音的咕哝了一句,转了个身脱离艾尔海森的怀中。后者则在清醒的眨了眨眼后撩开车轿的帘子瞅了一眼窗外。“想必快到了。”
“王,已经离运河集落地不远了,从集落地提前送来了许多食物,是否要与侍妃一起用一些?”
艾尔海森点点头,又吩咐:“备水洗漱。”
卡维揉了揉眼,后又伸了个懒腰。艾尔海森见他睡得神清气爽,有些窝火:“你倒是从一张床挪到了另一张床,睡得真是大方。”
“没办法,职业病。”卡维随口一回,又打了个哈欠。前来接他下车轿的侍者为他端来了水盆,在简单洗脸漱口后卡维才算真的清醒过来,揉了揉睡得发酸的眼角,打量四周,发现此地不比喀万驿沙化那般严重,或者可以说是绿意盎然,凉爽的风一阵阵刮的何须,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湿气。他们位处于低地。脚下的黄土路让卡维有一夕之间的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现代。他不解的看向卡维,只见此刻他坐在一个麻布帐篷外的板凳上,颇为无奈的回看了自己一眼。
“睡醒了?”
“喂!你别卖关子,这儿是哪里?”
“河口。”
“什么??”
“河口。”
卡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瘪了瘪嘴不满的看向艾尔海森。后者则叹了口气,指了指眼下的黄土路一侧的高坡。卡维白了一眼故作高深的艾尔海森,接着提着裙摆转脸就往山坡上走去。而愈是往上走,愈发清晰的是湍急水流前浪拍后浪的轰鸣声。
他穿着草编牛皮底的凉鞋爬坡,其实十分不好走。然而他还是歪歪扭扭,最终手脚并用的爬上那一方小丘壑。身后的侍者们跟随他的步伐,不时还在呼唤他慢些。
当……卡维登上丘顶,脚步站稳后。紧接着一阵强力的风吹得他眯了眼睛。纱质衣裙的后摆被这股大风刮得在空中乱飘,一时间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卡维不由得胡乱挥手将衣摆甩到身后。而这样也不怎么文静端庄的举止使得他此刻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间,在好不容易掌握了平衡后……一抬眼,却见晌午刚过逐渐暖澄的日光下,不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宽阔河面。
这……这是……!!
卡维内心徒然在那一刻看清河岸时发出近乎于震颤的激动。他美目微瞠,身披的红纱又一次乱飞乱舞,但这一次几乎要从他肩膀处被吹飞,可他却毫无在乎。他的裙摆亦是飘的凌乱,他本就身形单薄,这具【古代卡维】的身体又偏瘦,此时此刻,在不远处的艾尔海森眼中卡维仿佛化身一团曼妙的红云,似是有愈渐飘飘欲仙的错觉。
但此刻的卡维眼中只有那一条滚滚长河,那一条象征着这个远古的时代,记录了整个古须弥此前千百年,往后又会继续谱写着这片土地未来千百余年故事的长远之河!
他深吸一口气,麻木的回头看向下方正缓缓走上丘壑的艾尔海森。对方一挑眉,似是自豪,像鼓吹自己的功勋一般。而卡维心中对艾尔海森方才故弄玄虚的不满此刻也尽失。如此封建落后的远古王朝,却能有如此神迹一般的伟大工程!!
“这——是——真——的——吗!!!”
“什么?!——”
河岸风大,两人只能用喊的对话。艾尔海森伸手扶着被吹得凌乱的额发,转脸看向颇为激动的大喊大叫的卡维。
“我!问!你!这!是!真!的!吗!——”
“我不是在做梦吧——!!!!”
艾尔海森一时间没绷住,鲜少的笑出了声,河岸边风大,他张开披风将自己和卡维裹住,接着大声喊道:“这当然是真的!这是布耶尔大运河!”
布耶尔大运河!这是珐露珊老师曾经带领博士生们考据过的,那条曾经在古须弥历史上辉煌神圣一时的伟业!是古须弥文明最为璀璨的结晶!
卡维曾经有幸听过珐露珊在苏梅沙漠戈壁区,对着布耶尔墓葬群向学生们授课时的内容。她说过,古须弥曾有过一段非常辉煌的大一统时代,然而这个时代的记载太少太少。唯独能确定的便是那个时代凌驾于后世万世万代的许多文明,是实打实的超级文明。可遗憾的是它覆灭的很神秘,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遭遇了毁灭式的消逝。但如此伟业,却并不能完完全全的消失在历史中。其余留下来的,包括文化祭祀节日直到21世纪都有不少影响,还有的就是一条存在于文献中神秘的大运河。
【目前看来,布耶尔大墓葬群发掘出来的文物中,不乏有关大运河的记录。这也证实了“大运河”这一概念确实在历史上真实出现过。而如果猜测不错,大运河与布耶尔大墓葬群时代曾共同存在!】
卡维当时,并不知晓什么“大运河”对古须弥文明的重要性。但当他此时此刻见此伟业,他甚至以为自己飞升到了真实的神界。
艾尔海森伸手虚扶着他的后背,解释道:“前王时期,以及上一任废王阿扎尔时期的大运河几近枯竭。而阿扎尔被驱逐后便恢复了大运河的扩张。圣树庇佑,终于在这附近寻到了源源不断的地下水源!否则沙化如此严重,须弥如果没有运河,必然躲不掉迁都的命运。”
“迁都?为什么不要迁都?”卡维不理解,难道迁至物产充沛的绿地雨林不好吗?
“须弥的历史与赤王和圣树文明息息相关,雨林乃是圣树的福泽,沙漠则得到了赤王的馈赠。雨林亦是拥有都市,而王都选择在了喀万驿,便是因为此地乃是沙漠与雨林的交界,是中央之所。喀万驿的历史与文明已经深深扎根,如果迁都便意味着我们放弃了曾经带给须弥辉煌一时的赤王文明。无论如何,对哪一方都是极为不公……”
“所以你如何都不愿放弃喀万驿。”
“无论如何,沙漠与雨林,都是须弥!”艾尔海森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那宽阔的河道。“这条大运河能够维持周边诸多城市的日常生存,地下水的发现乃是赤王与圣树给予须弥的一条活路。”
卡维突然感到喉咙酸涩胀痛,他怔怔的望向艾尔海森,一时间说不出话。
面对充满了雄心壮志,无比自信的艾尔海森,他无法说出那个真相。因为在不久后大一统王朝便会覆灭,古须弥便从此分崩离析……紧接着就是那场旷世的分裂之战。而战后尽管古须弥也进入了与世界其他板块列国的大交流时期,但曾经恢弘伟大的大运河也已荡然无存。艾尔海森所惧怕的沙化,终将会吞噬原本鼎盛的王都喀万驿,侵蚀曾经湿润鲜活的水天雨林。将整片原本大一统的帝国须弥划分为了世界上唯一一处无主之地的第一大流动性沙漠,和一个国土面积很小的s国。
是啊,在许多年后的现代,s国不过是个在国际上所占领土不大的小地方。而当年坐享同文化的苏美尔大沙漠,则因为环境恶劣、能源匮乏、近代战争等诸多因素沦落为了物理意义上的【无主之地】,成了一处倚赖在s国旁的累赘,一个三不管的无人区
“你就这么自信?”卡维旁敲侧击的试问。
回到此时此刻,艾尔海森却只是浅浅的勾唇。他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常见,但此刻他眉宇舒展,眼望山河,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他这位青年王者的伟业。
这时,下方的侍者呼唤着艾尔海森,说是圣子大人几天前亲临集落地为河工们祈福,此刻正在集落地的帐篷中等待海瑟姆王前去。
艾尔海森终究没有回答卡维的这个问题,只是对他说了句该上路了。圣子的到来让卡维感到有些诡异,虽然提纳里和他见面时从来不曾提起神庙那位深居高阁的宗教领袖……
两人随便吃了点甜甜的点心与蜜饯补充了些能量,卡维捧着水囊咕咚咕咚又喝了好几口水解那些点心拗口的甜。艾尔海森见状,还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水珠。“艾尔海森,圣子为什么会来河岸?”
“圣子大人会选择为子民祈福。其实会来河岸的河工集落地也并不稀奇。”
但是提纳里从来没有向卡维透露过只字片语。这说明提纳里也并非毫无保留,但是……说起来卡维可是他们神庙送进摄政王宫里的眼线啊!
卡维觉得有些膈应,宗教与统治两方势力像是背道而驰的两条平行线,貌合神离的有些过度了。
艾尔海森却不甚在意。“我会去拜会圣子大人,到时候你可以在集落地走走,我会分配些士兵跟随保护。集落地的河堤,景色很是不错。”
他轻轻的,伸手抚了抚卡维后背编成辫子的长卷发。微微眯起双眸打量那日光下暖洋洋的金发,但半晌又克制的挪开了视线。
反而卡维,回到车轿上后就一直若有所思。两人后面的一段路程没怎么说话,艾尔海森并不明白为何卡维突然之间态度有所冷淡,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好惹到了他。毕竟卡维平日里话虽然算不上多,但绝对不是沉默的人。
抵达集落地。那是一处为了修建河道而搭建起来的临时城镇,除去可以随时拆卸的帐篷,一些生活必要的设施都建设的很到位。艾尔海森在抵达集落地后将一大部分士兵与仆从分给了卡维,自己则先去见圣子。卡维则孤零零的在人员熙攘的集落地,带着身后一票的下人十分突兀的穿行。集落地的人们身上穿着的都是粗布麻布的衣袍,上面不乏都是脏污,他们大多赤着脚,一些河工甚至满身泥泞。而反观卡维自己一身精致奢华的装扮——暗红的裙袍外披红色纱质披风,头上与手腕上的金饰在走路时叮叮当当的发出响声。这样突兀,使得他走过哪里,都会被众人所瞩目。
这让卡维非常的不舒服。他对身后的仆从吩咐了几句,一行人便不再在集落地的街道上继续闲逛。卡维脚步很快,马上从人群中脱离后他松了口气,来到人迹甚少的河堤附近。方才走过那集落地泥泞的小路时脚上的凉鞋被踩脏了,脚上也沾了些许泥水。他无力的叹了口气,让随行的士兵与仆从在一旁候着就行,自己则跑到河堤边缘坐下,伸手将帮带的凉鞋解开扔在一旁。
他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盘着腿,单手撑着头看着远方宽阔的河岸,水边的风吹着有些凉,他的衣服又都是些质感轻薄的纱。这一阵阵的穿堂风让他没一会儿就开始起鸡皮疙瘩,然而站起来刚想转身,却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杵着一个身穿神庙服饰的神使。
突然一个白身影出现在身后,卡维内心踉跄,吓了一大跳。但冷静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与在艾尔海森面前的玩味可谓大相径庭。难得严肃的眯了眯眼,开口问:“什么事?”
“侍妃,圣子大人有请。”
圣子?卡维顿觉怪异。艾尔海森和他方才道别说的就是他要去面见圣子,然而现下圣子又派人将自己请过去……卡维刚想开口问,那白色蒙面的神侍却仿佛未卜先知。“海瑟姆王奉命,已动身去查看还未竣工的堤岸工程了。”
“……哦。”卡维了然,他看向那白色神侍面罩下的两只眼睛。对方在对视的那一刻便低垂下了眼眸隐去目中神色。卡维自知不讨喜,便什么也没说,拎起鞋子光着脚便站起身。那神侍见状有些愕然:“这成何体统?!”
哦,原来是嫌弃他光脚。
“你有什么问题吗?”卡维定定的直视那眉头紧蹙的神侍,而对方见他说话带着几分不善,尽管嫌弃却也不好多言。要是耽误了觐见圣子的时间就不好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帐篷群最大的那一顶方向前去。卡维跟在对方后面,丝毫没有任何拘束矜持的样子,走路的架势仿佛都带着自信的风采。这使得在进入帐篷后,侍奉在圣子左右的两名神侍见了他的衣装也是一怔。倒是卡维,绕过他二人来到掌中帘幔前,刚想伸手拉开走进,却被高声喝止。
“放肆!见到圣子怎能不行礼?!”
卡维本就是个唯物主义者,上辈子对宗教都只是看戏大过敬畏。虽然觉得很厉害,但说到底他个人无法与世界上任何一种宗教共情……所以现在,穿越到这个唯宗教马首是瞻的时代,以他唯我独尊的本性,断然也装不出对圣树教有几分敬仰。
他心中颇为不爽,白了一眼那出口呵斥自己的圣使。结果就在二人眼神针锋相对之际,那纱幔中的小小身影起身,伴随金属配饰叮叮当当的声音走出纱幔。而卡维,愕然的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到体征都与五六岁小孩无异的小姑娘伫立在自己面前。她顶着一头怪异的白色长发,面相瞧着很是机灵可爱,但那一双大大圆圆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种孩子不会拥有的成熟与稳重。
她抬着头微微笑着打量卡维,二人在互相对视后,圣子没有直白了断的对卡维指手画脚,只是平静的遣散众人,帐中独留卡维。
“你看着确实不同凡响,提纳里说的没错。这一趟让你成为海瑟姆王的近身人着实委屈你了,但现在看来,你并不觉得有几分委屈不是吗?”
这孩子谈吐清晰,语言流畅连贯甚至能用得上高级的词汇和语法。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水平的五六岁孩子能说出的话。卡维思索后才回答:“圣子大人多想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提纳里。”
“为了提纳里,却不是为了圣树教吗?你如此说,可是有些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