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还在担心曲砚浓嫌七成太少——可他短时间内实在是凑不出更多?了,除非谋夺他人家私,可那完全是自寻死路。“全蒙仙君不弃。”他俯首长揖,恭恭敬敬,“属下自知?犯下大过,只愿日后?为?仙君披肝沥胆,稍可弥补一二过错。”曲砚浓很平和?地点?了下头。“你作为?沧海阁的阁主,其实一向做得还不错,能力也在旁人之上。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贪心了。”她语气平淡,“若是把你换掉,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能服众。这?阁主的位置,目前只有你能当。”卫芳衡听了这?话,忍不住侧目: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戚长羽的罪责了?怎么戚长羽犯了这?么大的错,一句“舍你其谁”下来,反倒还奖励他了?她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气哼哼:如?果要说打理沧海阁的本事,戚长羽确实是有两手,可也不至于到?“舍他其谁”的程度吧?她一个人在知?妄宫打理了近千年,哪里就比戚长羽差了?仙君到?底还是不想换掉戚长羽,这?才说出这?样有失偏颇的话。戚长羽到?底走了什么大运,被仙君一再高抬贵手?难不成他所相像的那位仙君故人,在仙君的心里,竟比她叔祖卫朝荣更重要吗?——那仙君为?什么鲜少提及那个神秘的故人,却总是怀念卫朝荣呢?仙君到?底是怎么想的?戚长羽听到?这?番话,心情和?卫芳衡截然相反,简直可以说是狂喜——有了曲砚浓这?番话,他的阁主之位才是真正的稳如?泰山了!“多?蒙仙君抬爱,属下铭感五内,愿为?仙君赴汤蹈火。”他尽是欢喜,压不住的激动,连言语间也多?了点?哽咽。这?一刻他的感激是真心的,也许过去百年里的感激加起来也不及这?片刻来得多?,戚长羽没去想那个让他长久活在阴影下的人,没去想被曲砚浓轻而易举夺走的风光,他只想起这?些天里世态炎凉的难熬、前途未卜的恐惧。而现在,这?一切都落地了,镇冥关的崩塌让他一脚踏空,直到?此时终于又站稳了,恼恨和?不甘都是往后?的事,此刻他只有真心的感激涕零。“属下重欲之人,有罪之身,承蒙仙君不弃。”他在庆幸里,如?释重负一般,艰涩地说出这?百年来早该说的话。承蒙仙君不弃。曲砚浓目光微垂,落在戚长羽清逸俊秀的脸上,望见那低垂眉眼间的苦涩。真有意思,她想,从前她委以重任,将泼天的富贵和?权柄赋予戚长羽,他的脸上从来没有这?样真诚的苦涩,他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可等到?东窗事发,她轻描淡写地把曾经授予他的头衔摘了下来,悬而未决地拖了几天,最后?才虚虚地托在他的头顶,甚至还没真正落下,他就已经铭感五内了。原来失而复得才是真正的惊喜。曲砚浓把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真有意思,她理所当然地想,谁说她一时想不出谁能替代戚长羽,就不会换掉他了啊? 碧峡水(二)申少扬盘腿坐在飞舟头, 身下的甲板在微微颤动,却不?是因为逆风穿云。他回过头,舟尾的阵法亮起一重重光晕, 重物?凶猛撞击般发出“砰”“砰”的巨响,每次巨响都令飞舟穿越长空的速度快上半分。然而透过那层玄妙的光晕向后望去, 只?能看见一片晃眼的银白,将远处的峰峦都遮住。非得站在舟头, 拼命向后仰去,才能勉勉强强看明白,在飞舟数十丈外, 一只宽翅如峦的巨大妖禽紧紧缀在飞舟后, 大喙高抬,远看竟似座塔楼,张口一吐,便是无数电光,如流星般竞相追向飞舟。流星般的电光追上飞舟, 撞在舟尾,轰然作响,便成了这一声声巨响。舟头的另一侧,富泱和祝灵犀猜测着?,这只?活脱脱如从神话中走出的妖禽究竟是金丹初期还?是金丹中期, 是否有特殊的血脉。“金丹初期。”申少扬断定,“应该带有很?稀薄的金翅大鹏血脉, 足以令它在金丹期的妖兽中称王称霸。”富泱和祝灵犀讶然, 山海域没有元婴妖兽, 这里的妖兽带一点远古妖兽血脉都稀罕,那如今追在他们身后的这只?妖禽, 岂不?是这一域妖兽中霸主?一般的存在?“前辈,”祝灵犀望向飞舟上唯一的一位裁夺官,“是否该隐匿飞舟的灵气,绕开妖兽栖息之地,以免再招惹来妖兽?”他们在阆风苑登上飞舟,由?这位裁夺官驾驭飞舟,一路涉海翻山,走的是直来直往的路线,途中露过好几处妖兽聚居之地与繁华富贵之乡,飞舟愣是呼啸而过,半点没有绕道的意思。这只?大如峰峦的妖禽就是被他们这嚣张的动静所惊,半途追来,愣是缀在他们身后追了三千里。也?得亏是飞舟品质绝佳,挡了一路的电光,除了船尾深浅不?一的划痕之外,整个船体状态都完好。惹上这样?执着?的强大妖兽,饶是申少扬三人胆气惊人,也?不?由?得有些犹疑。金丹后期的裁夺官背手站在舟头,目光始终望向飞舟的前方,听到祝灵犀的问题,头也?没回,“碧峡快到了。”还?没等申少扬三人做足戒备,金丹裁夺官的话尾还?旋在半空中,原本在妖禽三千里追击下依然稳如平浪的飞舟,骤然一沉——“轰隆——”暴雨忽至。这一刻,谁都能懂风刀霜剑这四个字的分量,因为碧峡的风,当真是刀刀如斩。缀在飞舟后的巨大妖禽凄厉地哀嚎起来,嘶鸣如狂雷,它跟着?飞舟撞入碧峡的风雨,山峦一般的巨翅抖落了滚珠般的羽翼,每一粒都坚硬如铁,却在风里没有一点抵御之力。眨眼间,山峦般的妖禽便缩小了一整圈,碧峡的雨里带着?星星点点的红,风里尽是腥冷。可?被追了一路的人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它的凄惨。“噌!”“噌!”让人头皮发麻的迸裂声也?如这急雨,一声急过一声,炸得申少扬的心不?停地向下坠,他望向舟头的甲板,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裂痕出现?在那里,不?一时便让甲板成了纵横的棋盘。——在金丹后期大妖兽三千里追击下几乎完好无损的飞舟,撞入碧峡不?过十个呼吸,竟然濒临四分五裂了!飞舟四处开裂,维持不?住船身,在狂风里猛烈地晃动起来。申少扬的剑出鞘了。
他不?得不?出剑,没有人能在碧峡束手。“铮——”剑锋与一道如有实质的狂风相撞,申少扬出剑冷厉,狂风也?冷厉。剑锋劈过狂风的那一刻,剑柄上反馈来一道巨力,掀得申少扬竟有几分站不?稳,向后微微仰去,后退了半步,这才稳住身形。他用?力地握紧手中的长剑,神色凝重至极:这不?过是弱水苦海最平常的一道风,在整个碧峡甚至算是最弱的,竟然藏着?这样?的巨力,那更险之处的风,又会何其狂暴?余光瞥过他方,他看见玄黄的符文与五色的流光在风刀里亮起又黯淡。祝灵犀不?知何时掏出了符笔。她?神色极沉静,在这样?的险境里不?过是更认真了一点,符笔在她?指间轻盈地旋了一圈,画下一个圆,刹那落成一道符文。符文轻轻小小,飞向狂暴的风刀,相遇的那一刻发出浓郁的玄黄灵光。下一刻,风刀与符文一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与申少扬那边声势浩大的交手相比,符文如此?轻巧,显出她?的举重若轻,可?祝灵犀攥着?符笔,神色却变得凝重了一点。她?方才的符文并不?是随手画的,而是她?最拿手的湮灭型符文,原本是打算湮灭两三道风刀的,没想到连一道风刀也?没撑住。作为上清宗的精英弟子,祝灵犀早就听说过碧峡的险,登上飞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心中盘算过应对手段,方才出手看似举重若轻,其实是斟酌了一路的结果。但她?还?是低估了碧峡!被誉为“小符神”的少女微微蹙眉,偏过头望向了她?的对手们。申少扬的剑已?经与风刀相撞了好几次,而富泱身侧蹦出一只?紫金瓶,瓶身微微倾斜,朝外吐出一道如水的白色流光,朝风刀直奔而去,卷起风刀,发出一声不?逊色于申少扬剑荡的金铁之声:“当——”金行色白,那是一道金行灵力,风属木,金克木!祝灵犀眼神微动。她?知道富泱的法宝五行紫金瓶模仿自四方盟的季颂危仙君,只?是还?没见富泱全力施展过,也?不?知道富泱究竟祭炼到什么程度了。传闻中,季颂危仙君的五行紫金瓶契合天地大道,能借五行之力,移山填海。五只?紫金瓶,每一只?里都蕴含着?至纯至粹的单一灵力,而五只?紫金瓶又是一整个整体,能形成五行之轮,循环相生,无穷无尽。学季颂危的修士众多,但学到精髓的可?不?多。富泱伸手,握住紫金瓶,眉目难得严肃,目光扫视一圈,忽而一惊。“裁夺官不?见了!”在呼啸的狂风里,申少扬朦胧地听见富泱的喝声,对,裁夺官——他竭力透过风浪望向舟头,原本伫立在那里的身影已?消失了,谁也?没察觉裁夺官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或许是方才,或许是狂风在甲板下留下第一道裂痕的时候,又或许是在飞舟闯入碧峡的那一瞬。现?在,偌大飞舟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三个竞争者。申少扬逆着?风雨,骤然惊觉,蓦然回过头,竭力看向对面,风雨里那两道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两个陌生人。曲砚浓很?久没想起碧峡的风。记忆里,那是看不?到尽头的黑。她?在漫长深沉的黑暗里奔跑,浑身湿透,冷到骨头里,脚下的浪深深浅浅,不?停地下坠,身后新的浪潮已?滔天,追着?她?要将她?淹没,她?不?敢慢,更不?敢停。风在她?耳边咆哮,她?真听到刀出鞘的声音,那样?冰冷狰狞的声响,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也?在这一声出鞘中破碎了。她?真的闻到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气,她?几乎可?以肯定有那么狠戾的一刀落在她?的身上,可?她?拼命向前奔跑,不?敢回头。直到呼啸的风吹过她?面颊,血红的雨珠滑过她?的鬓角,轻飘飘地融进这黑暗,她?才有一瞬恍然:原来是风。原来只?是风。让她?如挨了一刀、震悚惊惶的一击,竟然只?是碧峡的一道风。“刚结丹就敢来闯天魔峡,我是该夸你胆量惊人,还?是说你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冰冷的声音越过风声,檀问枢拨开雨幕,站在她?面前。曲砚浓没有理会他,更没有因他的出现?而停下,她?一步也?不?停,绕开檀问枢,踏着?风浪向前。她?一步也?不?能停。狂风追在她?的身后,她?只?能向前,不?能停留,稍有半步迟疑,就会被淹没,檀问枢绝不?会来救她?。她?要越过天魔峡,穿过这无边的风浪,离开这死气沉沉的碧峡,去向那物?换星移的红尘。檀问枢将她?扣在碧峡,截断八面通衢,只?留下一条死路。以她?刚结丹的修为强闯千里碧峡中最险的天魔峡,除了找死,没有更好的形容。可?她?要走。“你让我失望了。”檀问枢还?停在原地,声音幽幽地穿过嘈杂的雨声,“我只?给你留下一条死路,是想让你自己?学会趋利避害、知难而退,可?你太让我失望了。”≈lt;div style=”text-align:center;”≈gt;≈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