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泱微笑:“没什么。”申少扬狐疑地看看富泱,实在没想?通,移开目光,望向曲仙君。“听你的说法,你还挺同情?魔门的?”曲砚浓问施湛卢。施湛卢不认识她,被她冰冷奇谲的神?魄吓一跳,不太信她笑吟吟的表相,收敛了很多,拘谨地说,“也不是同情?魔门,我只是觉得当初那一战并?非不可避免,如果双方都能冷静下来,各退一步,如今的世界会比千年前?好很多。”曲砚浓付之散漫的一笑:小滑头。他一身竭力掩藏的魔气?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镜台(十九)曲砚浓从施湛卢身上感知到浓郁的魔气, 即使后者想尽办法遮掩,瞒得了别?人,瞒不了她。短短半年功夫, 她居然接连遇见两个魔修。如果?是一千年前仙魔大战刚结束的时候,曲砚浓必然?二话不说戳穿对?方的身份, 丢下?两个选择,要么废去修为, 要么和她一样毁去魔骨修仙,如果?都不选,她就亲自?动?手了。仙魔大战后, 天下再找不到一个有名有姓的魔修。彼时仙修们一面奔走相告, 一面也难免要议论她,谁不知道她从前也是个魔修?对?魔门?斩草除根,一点旧情也不留,实?在有点薄情寡义。她只是不在乎,不是不知道。千年以后, 她不会选择那么激进的方式,因为她已?没有恨,也没了憧憬,消灭某群人并不会让这人世变得更好,就算没了魔门?, 那些注定要做魔修的人也只会变成披着?仙修皮的魔修。道统就只是道统,只要还没沦陷在欲望里失去克制, 都是俗世凡人, 谁比谁高贵?施湛卢掩藏道统, 目光却还算清正,没有邪心, 曲砚浓姑且相信他不是恶人,只要还没听说他做过什?么恶事,她都懒得拆穿。“各退一步?”曲砚浓笑了一下?,“本来就奔着?不死不休的目的开始,当然?要以不死不休的结局告终。”当年仙魔大战是她掀起的,也是她疯到最后,季颂危和夏枕玉都不是贸然?起干戈的性格,就连魔门?当时的三个魔君都各有基业,不爱妄动?,只有她一无所有,比谁都孤注一掷。正因如此,仙魔大战后,似施湛卢这般的质疑也有不少,觉得她因一己之私害得一方天地四分五裂、无数生灵流离失所。最让人不平的是,她因一己之私害得世界崩毁,却又只手遮天,将五域分定,反倒成了万人景仰的圣人,简直不公极了,恨她的人多得是。曲砚浓一般不爱给自?己找借口,借口是弱者的特?供品,她登圣揽极,只需要宣示,不需要掩饰,但天地崩毁、山海断流,真不能全怪她。世人只知道仙魔大战导致山海断流,没人知道她贸然?起干戈,为什?么夏枕玉和季颂危也会掺和,为什?么仙门?和魔门?像是飞蛾扑火,一定要撞出个你?死我?活。除了累世经年的宿怨,“你?就没想过,天地崩毁也许是必然?吗?”施湛卢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被这问题荒唐到了,“怎么可能?如果?没有仙魔大战,怎么会崩毁?还能有什?么必然??”曲砚浓没回答。“也许是吧。”她语气淡淡的,说不尽的敷衍。英婸隐晦地瞥向她,观察她神色,充满探究。曲砚浓神色冷淡漠然?。人有寿数生死,法器有损毁,就连一段真经也有不再适用的一天,为什?么天地有生就不会有灭?魔门?泱泱百万众,一刻不停地吞噬灵气生机,就算天地无量,也有枯竭的一天。当初仙魔大战前,化神之上便能清晰感受到这枯竭的预兆,便如江河滔滔,源头已?渐渐干涸,下?游纵然?汹涌,也不过是数着?日子等枯竭。两大道统摩擦着?并存了千万年,打?来打?去恩怨无数,第一次到不死不休的关头,一方天地,只能容一方道统存活。“在你?看来,魔门?和仙门?修行有什?么本质区别??”她问施湛卢。施湛卢有点不适应她这种?凌锐又散漫的问话,又因为她的问题而心口一突,别?扭地坐直了胖胖的身躯,不自?在地回答,“修练方式不同罢了,只要修炼者能坚守本心,其实?没太大区别?。”曲砚浓凝视这个行走在仙修中的魔修。施湛卢不是那种?很有心眼的修士,他不擅长掩饰内心想法,萍水相逢的人或许不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古怪,但若是朝夕相处,早晚能发现他的秘密。可他偏偏安然?无恙地活到了现在,结成了金丹,还在四方盟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有钱给自?己买上炼宝师前二十的名单。“你?是知梦斋的修士,是吧?”她问个不相干的问题。施湛卢在她面前莫名不敢不听从,慢慢地点了一下?头。曲砚浓不说话。她也不说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接着?方才的话自?问自?答,“魔修吞噬灵气化为魔气,是在抢夺天地生机,仙修汲取灵气化为己用,是在与天地共享生机。一个是巧取豪夺,一个是有借有还,有些道统本身存在就是在毁天灭地。”施湛卢并不傻,曲砚浓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流露出惊骇,一半是为她说的话,一半是为他自?己,“我?、我?一个仙修,干嘛要去了解魔修究竟怎么修练,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就连掩饰也显得笨拙,以施湛卢的心眼,根本藏不住这样大的事,在四方盟那样的人精堆里,混不过三个月就会被识破。可他却没有被识破,以仙修的身份自?在行走于天光之下?。四方盟当然?没有傻瓜。曲砚浓眼底的平宁不知何时沉了下?去。她用的分明?不是她自?己的脸,可冷漠颖异藏也藏不住,原本气氛和乐融融的茶室因她而骤冷,像是血气犹腥的神兵穿破华美绫罗。别?说是被曲砚浓直视的施湛卢了,就连旁观的其他人都为这骤变的气氛所感染,坐立不安起来。“你?……不会是想动?手吧?”施湛卢不是看不懂眼色,明?明?是想挽回局面,但说出的话却怎么都像是拱火,“不过是随口闲谈,你?只不过是没法说服我?,不会这么小气吧?”
英婸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就算“檀潋”不是她猜测中的那位大人物,人家也是个元婴起步的大修士,施湛卢修为比人家低了一个大境界,还不懂得说话客气一点吗?人家随手一巴掌下?来,他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也难怪,素闻施湛卢是出了名的炼宝呆子,在炼宝之道上天赋极高,以金丹修为行元婴之法,可是老?天给了他炼宝的天赋,又收走了他的人情世故,明?明?他在为人处世上很努力,却总是适得其反。“越说越离谱了。”英婸赶在曲砚浓开口前不轻不重地堵住施湛卢的话,“你?不愿听前辈的见解,这是你?见识浅薄,错失机缘,檀前辈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怎么会为这种?小事出手?”三言两语,把曲砚浓高高架起,体面又客气,唯独施湛卢有点犯轴,想要声辩,被英婸一眼瞪住,又住了口。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看起来气氛虽僵,却也有几分宁和——如果?曲砚浓没有化神修为,听不见修士间私下?传音的话,是这样的。就在方才施湛卢忍不住要开口声辩的时候,窈冥中同时响起六道传音:“施道友,你?就少说两句吧!”六道传音整齐划一,异口同声,若不是彼此听不见其他传音,简直像是商量好的,震得施湛卢耳朵嗡嗡的,一时没有任何表情。看见施湛卢果?然?没有继续犯傻,方才传音的几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无论是知道曲砚浓的身份还是不知道,谁也不像惹怒一位修为明?显高于他们的前辈。——还好,施湛卢还是听劝的。施湛卢表情慢慢复苏,在众人炯炯的注视下?,默默抬起手,揉了揉耳朵,“那个……”“你?别?说了!”“她说什?么你?就听着?吧!”……七嘴八舌的传音一瞬狂轰乱炸。施湛卢痛苦地揉着?耳朵,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其实?我?是想说,我?之前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容我?往后多琢磨琢磨,再来讨论这说法到底有几分道理。”作为一个魔修,听到魔门?灭世论,居然?还能说出要琢磨一下?这样的话,倒不是冥顽不灵的人。曲砚浓杀性不比千年前那样浓烈,原本就没想杀他,如今更没这意思,反倒把目光挪开,望向方桌对?面。戚枫不声不响地坐在位置上,安静得有点过分,像个沉默的受气包。座中除了曲砚浓和施湛卢共有七人,方才六道传音里,谁都开口了,就连夏长亭也给施湛卢传音示警,唯独少了戚枫。以戚枫的性格,腼腆有余,却又心软,心有不忍时必然?会强行压抑自?己的瑟缩主动?和人说话示警,而非见死不救。除非,他还有别?的理由。“施道友,听说你?来自?知梦斋。”戚枫像是费了好大劲鼓起勇气,竭力装作从容地问,“上次我?来玄霖域找知梦斋的大师定制法宝,名单里好像没有你?的名字,是不是我?花的钱还不够多,不配让你?出手?”施湛卢茫然?地看了戚枫一会儿,长长地“哦”了一声,“你?在玄霖域的知梦斋定制法宝,当然?约不到我?,我?是三斋长的下?属,不是二斋长的人,一般不来玄霖域。”他这么一说,就连富泱这个四方盟修士都竖起耳朵了:知梦斋作为新近崛起、横跨两域的一方巨擘,实?在是神秘得过分,外人根本不了解他们内部的清狂,如今有个知梦斋修士愿意说,当然?要听。戚枫身上凝聚着?好几道催促的目光,他原本绷好的冷淡干练顿时土崩瓦解,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你?、你?的意思是,知梦斋有好几个主事者?”施湛卢答得理所应当,“当然?,我?们一共有三位斋长,一位坐镇望舒域,一位远走玄霖域开辟新址,也就是现在在玄霖域的这一支,还有一位斋长暂时不曾独领一方基业,但也声望极高——最后这一位就是我?的东主,也是我?的恩人,对?我?修行助益良多。”对?施湛卢这个魔修的修行助益良多,必然?也是个魔修了,这个横跨两域、声势浩大的知梦斋,到底藏了多少魔修?除了施湛卢之外,又默默培养了多少魔修?曲砚浓目光微动?。以她对?檀问枢的了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除非他是奄奄一息得爬不起来了,否则绝对?会处心积虑干掉其他能和他争权夺利的对?手。以檀问枢的性格,知梦斋怎么可能同时有三个主事人?莫非他在仙魔之战中伤得极重,花了一千年也不曾养回几分?可他都能跨越界域cao纵戚枫的神识,不至于没有争权夺利的精力——总不能是他真的性情大变,有容人之量了吧?还没等她想明?白,施湛卢又补了一句,“这三位斋长其实?是亲兄弟,亲得不能再亲。”曲砚浓彻底愣住。——檀问枢哪来的亲兄弟?还一下?子冒出两个? 明镜台(二十)知?梦斋看似一家, 其实分作三支,这事在知?梦斋内部甚至算不上什么隐秘,就连一些来往甚密的客户也知?道。“虽说是亲兄弟, 但三位斋长其实彼此?不和。”施湛卢很有家丑随便乱扬的气?魄,以他的认知?, 这种自?家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然也不会闹到二斋长远走玄霖域, 两脉并?存,彼此?独立。”“等会儿——”申少扬叫停,“不是说‘亲得不能再亲’吗?怎么又人尽皆知?彼此?不和了?”施湛卢翻个白眼, “那个说的是血缘, 三位斋长的相貌至少有九成相似,你只要看到他们就会意识到他们是亲兄弟。可是血缘再亲,兄弟阎墙的事还少吗?”“这三个斋长你全都见过??”祝灵犀问。施湛卢的表情僵了一下。他还真?不是全都见过?。“大?家都这么说。”他含混地说,“反正?我见过?大?斋长和三斋长,这两位长得很?像, 据说二斋长也差不多。”申少扬偷眼看向曲砚浓,据他观察,仙君对知?梦斋是有点怀疑的,不知?道如今听了施湛卢的介绍后,仙君会是什么反应?≈lt;div style=”text-align:center;”≈gt;≈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