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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喜欢(1 / 2)

“还好吗?”

“……”

“唐年同学?请问能不能简单口述当日教室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

“唐年同学?”

唐年低着头,纤细的脖颈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弯起一道弧度。

他只是沉默着,如同一座小小的石碑。

外面的唐凛看见弟弟孤立无援的模样,心脏微微刺痛。

“抱歉,”他绕开门口拦人的警察走进来,“我弟弟伤到了头部,现在他讲话有些困难,反应也比较慢。”

他在警察不赞同的眼神里做到唐年旁边:“熟悉的人在身边,他会安心一些。”他牵住弟弟的手,无声地安抚。

对面的警察是一位面容温柔的女警,周身气质温和又平易近人,拥有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力量。她看了眼这对氛围奇怪的兄弟,到底是没说些什么。

“那弟弟先缓缓,好吗?”女警没有生气,转头面向唐凛,“本来也是要问您的,既然您直接进来了,那您先来说一下当天的情况吧?”

唐凛点头,言简意赅:“当天我从公司回家没看见弟弟,我就知道他躲在衣柜里。我把他抱出来之后他和我说疼,我检查过后才发现他身上有大面积的淤青,头上也有血痂。”

大差不差,女警扫了眼唐年之前的笔录。

“那您以前没有留意过自己弟弟在学校的情况吗?怎么这一次才发现?”

女警知道自己犯了错,她不应该问这种带有情感色彩的问题。只是她看过证据里的监控录像,实在是…替那个男孩感到不平。

“我刚把弟弟接到我这不久。”唐凛并没有隐瞒,“家里情况复杂,我很早就离开家了,他一直和父母住。之前我知道他受伤,但我以为父母会处理,谁知道并没有。”

女警没有再询问了。她看回唐年,下意识放轻声音确保受害者不会产生什么抗拒心理,“弟弟准备好了吗?哥哥还在等你回家哦。”

从两兄弟来到这里开始,她的第六感隐隐告诉她什么。她觉得把哥哥拉出来,弟弟就会有反应。

事实上也是如此,唐年听见哥哥在等他,下意识抬头。他看了眼哥哥,哥哥用眼神鼓励着他。

喉结上下滚动,很久,他才吐出第一句话,“刚开始,他不解气、把我踢倒在地上打,因为,之前我、我没有叫。”

“他用照片,威胁我。我想冲上去、抢手机,抢不到。他生气了,想撕我的衣服。我不肯,他就叫人按住我、扒我裤子。”

“我咬了他,然后跑去窗户边、想跑。但他扯住了我,威胁我要把我推下去。我挣扎的时候,打、打到他的脸,还踢了他的肚子,他生气了,把我推下去了。”

快速记下唐年的话,女警继续询问:“什么照片?”交上来的手机里边并没有相关照片,她只得询问当事人。

“我…我身体的……”

唐年身体在细微地颤抖,见状,女警也不追问了。她见过很多起霸凌事件,是什么照片她心知肚明。没有再提这件事,她知道这种事尤其难以在亲人面前开口。

不管那张照片去了哪,都不是现在的重点,那只是众多罪行里的一样罢了。只是她不知道,她没看到照片正是因为唐凛拿到手机后将所有的图片都删得一干二净,也不害怕会被发现。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感谢您的配合。”女警体贴地递给唐年一杯热水。

唐凛点透示意,随后带着弟弟离开警局。

“别害怕,我会处理好。”唐凛开着车,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唐年的情绪。

唐年出神地看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里有看不见的利刃在折磨着他。

他下定决心,开口说:“哥哥。”

“怎么了?”

“我那时,想杀了他。”唐年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那样轻松,“我当时,差点、差点杀了他。”

“他扒了、我的裤子,还想脱掉、自己的裤子。”唐年握拳,指甲陷进肉里,“他拿了小刀,我、我抢过来刺他。他躲开,摔倒了。我,爬到窗户。”

那时候没人知道唐年会有那样大的力气。那把用来威胁的小刀险些刺入陈宇的胸口,在场的人都慌了神,没人看见唐年穿好裤子后往窗户跑。

等陈宇暴喝,他们才冲过去抓住一只腿已经悬在空中的唐年。

“哥哥,我、我有罪吗?”唐年眼神空洞,“我,错了吗?”

唐凛不知道这件事,惊骇地险些没握住方向盘。别墅就在前方,他按耐住跳动的神经将车停好,几秒下车拉开车门,将唐年死死抱在怀里。

“你没错,你没有错。”他压不下喉间的颤抖,喉咙酸涩难忍,“错的是他们,你没有错。不许让我听见这种话,知道了吗?”

“世界上没有圣人,有人要伤害你你就得反击,哪怕是我,也是一样。”

唐年点头,看不出眼里的情绪。

[br]

回到自己的房间,唐年在桌子前站了很久。

缓慢地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把收好的美工小刀——那天众人围着陈宇,他害怕他们会再起那种恶心的念头,就将刀藏在口袋里。

好在掉下楼的时候刀没有出刃,也就没伤到他。这把刀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他害怕自己那时的行为是错误的,也藏着些别样的心思。

可是哥哥说过不能再伤害自己了,唐年露出孩子气的委屈表情。今天的问话让他很难受很难受,他急需发泄的途径。

他的思绪飘浮跳跃式思考,亲亲好像也很舒服,可是这样好像是不对的。怎么个不对法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他的本能告诉他不能这样。

唐年在学校里被小团体排斥在外,陈家虽然不比唐家,但也算是上层家族。没人愿意招惹陈家的疯狗,有人替他们转移陈宇的注意力还是一件好事。

性知识的缺失让唐年不明白亲吻的含义,没有人和他讨论过“喜欢”,也没有人带他去偷看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理解,好像又不理解。喜欢才能做那些事,那些事里唐年只知道亲吻。懵懵懂懂摸到什么的他胆怯地缩了回去,捂住眼睛和耳朵,只听心的声音。

他的心告诉他,他喜欢哥哥。但喜欢就能亲亲吗?好像是的。可是他没见过有哥哥亲弟弟的嘴巴,哪里错了呢?

“没错,我没有错。”心底深处的声音慢慢放大,“喜欢哥哥的亲亲,喜欢哥哥的抚摸,喜欢哥哥的怀抱,喜欢……”

“我喜欢哥哥,所以离不开哥哥。只要哥哥也喜欢我,是不是就不会丢下我?”唐年喃喃自语,目光逐渐凝聚。

他好像找到办法了,唐年露出笑容。

于是他又将念头压近心底,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小刀的外壳,随后将它塞入柜子深处。

[br]

“不行。”唐凛握住他的肩膀,别开脸躲过印上来的唇。

唐年失落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趾头微微弯曲,“为什么,年年、喜欢哥哥啊。”

“哥哥也喜欢年年,”唐凛忍住心底的蠢蠢欲动,“但不是现在,年年,现在还不能喜欢。”

唐年搞不明白,喜欢还能分时间段的吗?难道哥哥不喜欢现在的他?他执拗地想要问清楚,可哥哥只是语重心长地和他说现在还不可以。

看着唐年失魂落魄离开的模样,唐凛头疼地叹了口气。不是他君子作派,只是现在唐年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适合谈论这些。这么多天观察来看,小孩儿明显没开窍,逮着根救命稻草就傻乎乎地把自己献出来。

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能妥善控制好自己的行为,也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虽然他不可能再让唐年找些别的什么人了,但他也不会禽兽到就这么把懵懂的弟弟吃干抹净。

即使他不在乎这份血缘关系,但唐年一定在乎。他害怕唐年日后懂得这些事之后会做些什么,又给自己划拉口子。

他更喜欢猎物完全信任他,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况且他的记忆力不太好,说不定隔天就忘了这回事。

那倒不如等人完全好了再说这件事。唐凛打定主意,没有去打扰唐年,想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可唐凛也低估病中唐年的固执程度了。他完全什么都没想,只一朵伤心蘑菇窝在沙发角落一抽一抽地抹眼泪。没等到哥哥出来安慰他,他哭得更厉害了,抽抽噎噎爬上楼赌气。

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唐凛又熟练地去衣柜里挖蘑菇。

唐年背对着哥哥不说话,专心当蘑菇。

“闹什么别扭呢年年?”唐凛有些莫名,完全没意识到弟弟绕进死胡同里了。

唐年委屈地说:“哥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睡?”

唐凛一听,无奈地捂捂脸,“哥哥喜欢年年,但年年你呢?你能分清什么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什么唐年对唐凛的喜欢吗?”

他着重强调“弟弟哥哥”“唐年唐凛”这几个字,希望唐年能听懂他的意思。只是他高估唐年了,唐年情绪激动,思维跳脱,完全思考不了任何事。

他纠结极了,弟弟喜欢哥哥,唐年是弟弟,唐凛是哥哥,那又有什么区别?他不敢问,害怕哥哥直接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脑电波完全没对上的两个人鸡同鸭讲,唐凛还以为自己说服了唐年,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话成功让现在的小蠢蛋脑袋宕机了,还在纠结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

见唐年在“认真”思考,唐凛眼疾手快将蘑菇摘出来扔进被子里,三两下将人抱好关上灯,命令道:“年纪轻轻别想太多,睡觉。”

唐年过度高涨的情绪骤然跌落,有些难受。好在药效上来了,困意渐渐涌上来。

他打了个哈欠,扯扯哥哥的衣服不高兴了:“哥哥,你没有给我,晚安吻。”

唐凛睁眼,极快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随后捂住他的眼睛,“好了,睡觉。”

唐年内心酸涩,哥哥果然不喜欢他,连晚安吻都敷衍了。他赌气掰开哥哥的手,气势很足地对着那两瓣唇吻了下去,随后亲在哥哥的唇角。

他委屈地转身,声音闷闷的:“哥哥晚安。”

唐凛被磨得没脾气了,叹着气将人转回来,“只这一次,好吗?剩下的等年年病好了,再做吧。”

他含住唐年微微嘟起的唇,舌头顶开齿关在他的口腔内逡巡几圈,勾着小舌舔了舔,随后退了出来,“好了,现在可以睡了吗?”

清冽的牙膏味顺着哥哥的舌头渡过来,唐年发出细小的鼻音,内心莫名的焦躁终于被抚平。

他往唐凛怀里缩了缩,乖顺地闭眼。

唐凛最近有些头疼。

唐年越来越不爱讲话了,有时候说十句他都不回答一句,只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于是他也说不出什么强硬的话来。

他和唐年的心理医生聊过,但医生只是说,也许彻底失声后才会慢慢好转,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在失声的过程中。他们束手无策,只能耐心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唐年不清楚其中的深浅,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很久没说话了,因为有哥哥在,他不需要说话。哥哥会帮他处理好一切,他只需要躲在哥哥身后就好。

那天的告白似乎被小混蛋忘记了,他再也没说过什么喜欢之类的话。唐凛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他愿意暂时放下这件事。

这几天他要去外地出差,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唐年。走之前他再三嘱咐家里的阿姨,让她照顾好小家伙。唐年乖巧地挥手告别,一点也没有舍不得的模样。

小坏蛋,唐凛腹诽。

另一边,唐年吃吃睡睡,安心养病。

厨娘阿姨只在家里做三餐,一般她会看着唐年把饭吃完然后吞下药片,再收拾东西离开。但又一次她突然有急事,做好午饭后知会唐年一声就急匆匆的走了。唐年在楼上发呆,没一会儿便忘了这回事。

来打扫的阿姨以为这家的主人已经吃完了午饭,还暗自琢磨饭量这么少,全部收拾干净了。唐年到晚上也没想起来自己没吃午饭,厨娘阿姨晚上回来还以为弟弟胃口变好了些,饭菜全吃光了,压根没想到他根本没吃午饭。

阿姨家里的事没那么快处理好,一连好几天唐年都没想起来要吃午饭,就连按时吃的药也忘记了,然而家里没一个人发现不对劲。唐年也没发现因为药量减少,自己的状态越来越不好。

“怎么好像瘦了?”唐凛狐疑地打量屏幕里的人儿。

唐年捧着手机,迷茫地捏捏脸,然后摇头。

唐凛看出了他的意思,轻笑道:“有乖乖吃饭吗?”

唐年歪歪脑袋,回想了一下,随后坚定地点头。唐凛本来想看看家里的监控,但秘书突然敲门进来说事务,于是他搁置了这个想法,和唐年告别后便挂了电话。等挂完电话他才想起来忘记和弟弟说后天就回家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唐凛想。

就这一时的疏忽,导致了较为严重的后果。

在唐凛出差回来的倒数第二天,张铃不知道从哪知道他别墅的地址,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彼时唐年正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抓着药片要往嘴里倒。

听见门铃声,他就这么拿着东西去开门。他没想过开门会看见妈妈,顿时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他好像,确实很久没想起张铃的存在了……看见张铃的第一眼,一些痛苦的记忆仿佛要突破脑海的枷锁,成为绕住他脖颈的绳子。

张铃没有在意沉默的儿子,自顾自挤进来“参观”这栋别墅,口中酸溜溜地说:“你爸真舍得,这么好的房子说给就给。”她不知道这是唐凛母亲留给儿子的遗产,她只知道自己儿子的待遇没有唐凛那么好。

看见唐年傻愣愣地站在那,她终于想起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了。

“你休学了?”她质问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心都飘到你哥那了?”她走到唐年旁边想去揪他耳朵,无意间看见他握紧的拳头。

“抓着什么?”她掰开唐年的手,大大小小的药片躺在唐年手心。

张铃皱眉,抬手拍掉药片,药片撒了一地,“瞎吃什么药?你哥给的?他给你就吃?不怕毒死你。”

唐年低头看,想蹲下身去捡,但张铃直接把他扯起来,口中骂骂咧咧:“捡什么捡?跟我回家,住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和你仇人那么要好做什么?”

“唐年我问你,你是不是惹出什么事了?陈家的人为什么跑来你爸面前说你污蔑他儿子?你是不是干坏事了?还有警察找上门说我不管你?他们怎么说你得了神经病?”

连环炮似的问题一连串砸下来,唐年招架不住,根本没有回嘴的余地。听见张铃颠倒是非,他哑口难辨,同时不敢相信他的妈妈会说这种话。

“我和你说话呢!哑巴了?!”张铃越来越暴躁,已经开始动手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在这里住像什么样子?非得让你妈难做是么?是不是忘了谁生的你谁养的你?我把你辛辛苦苦养大你就和你哥走了?”

张铃越想越生气,愈发觉得唐年就是个白眼狼。她这几天都被贵妇圈子耻笑,说她养了个精神病儿子还想上位。

“妈妈…我没有……”唐年艰难出声,被拽得不停往前,他反方向使劲,不肯和张铃走。

张铃见原先听话的儿子都敢和自己作对了,更加确定唐凛是为了让他们母子两离心。什么得病,一定是唐凛的说辞,他要把儿子的名声搞坏,还要让他和自己分开!她拉扯唐年的左手腕,丝毫不在意那里的伤刚好,长出来的细嫩皮肤根本禁不起折腾,唐年疼得直皱眉头。

“妈妈…好疼!放开我!”唐年哀叫。

张铃根本不停他的话,固执地要扯他离开:“疼什么疼?你就是爱撒谎!现在给我回家和陈家的儿子道歉!小打小闹做什么找警察?有病我现在带你去看医生,听见没有?!”

唐凛做的事没有通知张铃和他的父亲。陈家的人为了家族的名声,直接找上了唐建林,要他给个说法。唐建林本就不待见小儿子,更何况还给他惹了这么件事。他当下就发火让张铃把她的好儿子带回来,让唐年自己来解释清楚。

陈家的人一说此事是唐凛做主,唐建林更生气了。也许人老了就是这样,不允许自己还在的时候后辈就越俎代庖,哪怕是自己看重的儿子。唐凛背着他做这些事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力不复以往,怒气马上就上来了。

张铃骂骂咧咧,力气大得唐年拉不住。推搡间他不小心推了张铃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他。

“我不是…妈妈…”唐年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惊恐地等待张铃发作。

张铃果然火冒三丈,什么话都往外冒:“你敢推我?唐年你是不是要造反!你敢推你妈?是不是有把刀子在你面前你就会拿起来捅死我?啊??和唐凛住一起不到三个月,你就把我当仇人了是不是!你这个白眼狼!!”

唐年急得直冒眼泪,可他现在说话不利索,只能含着泪无措地站在原地。

“你现在马上给我收拾东西回家,看我怎么教训你!生你养你,不给你妈一些帮助,还胳膊肘往外拐!嫌我管太多是不是?你有本事就再自杀一次啊?!把命还给我你就自由了!你是我生的,轮不到别人来管!”张铃面目憎恨。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们就、满意了?”

“你说什么?”张铃没听清。

唐年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他大声吼道:“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你就满意了?!”

他转头跑进屋子里,用力将大门砸上。大门发出刺耳的警报,张铃的瞳孔缩成一个小点,随后滔天的怒火令她的表情扭曲不已。

唐年缩在柜子里听张铃疯狂拍打楼下的门,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这几天少了药量,情绪不稳定,眼前的环境发生了扭曲。

“唐年!开门!”妈妈在门外拍门。

小唐年抱着枕头缩在衣柜里,小小的一团如同受惊的幼猫。

“快点开门!妈妈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他浑身轻颤,明明是妈妈的声音,可他觉得那不是妈妈。妈妈生病了,那是坏妈妈,不是好妈妈。

他不能给坏妈妈开门。

“年年,妈妈拿了药,快开门呀?妈妈给你上药好不好?”

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小唐年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像是警惕环境的动物幼崽。

“年年?乖一点,你要把妈妈关在门外吗?妈妈拿着药呢,擦了身上就不疼了。”

小唐年轻轻打开柜门,犹豫地往外走了几步,怀里没安全感地抱紧枕头。

“妈妈?”他不确定地问,似乎想确认什么。

“是妈妈,妈妈在外边。”

小唐年抖着腿站到门边,踮起脚慢慢按下门把手。

“吱呀——”木门发出尖利的声音,仿佛某种不祥的征兆。

妈妈站在门外,半张脸隐匿在昏暗的夜色里。他只看见妈妈向上扬起的红唇,以及黑暗中瞳孔闪烁的两点光。

“啪——”

迎面一个巴掌,他在作用力下倒向地面,手中的枕头掉了。

小唐年的脸瞬间肿了起来,他趴在地上,和衣柜里的一双眼睛对上视线。巴掌和脚落在他的身上,但他没有哭,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柜子里躲起来的人。

唐年颤着手捂住脸,崩溃大哭:“不要看我…不要…不要、进来……”

“别打我……”

“不要让、让我想起来……”

拍门声、警报声和怒骂声充斥他的脑海,他不知道哪里才是现实。

怎么办?他在哪里?

记忆里出现一个物品。

对,对,那个东西可以让他冷静下来。

唐年拉开柜门,连滚带爬地来到桌子前,扯开书柜。

“嚓。”他拨出刀片。

张铃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环绕,他伸出左腕,锋利的刀刃再次对准刚生长出来的嫩肉。

“别再伤害自己了,好吗?”有人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

他睁开糊满泪水的眼睛,看见了哥哥的眼泪。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唐年的体内仿佛塞满了蚂蚁,它们在不断地沿着血肉游走,钻心的痒和疼快将他逼疯了。

就一下,一下就好…哥哥还没回家,不会发现的……

唐年拉高袖子露出手臂,急切地举起右手。

熟悉的血腥味盈满他的鼻腔……

阿芬轻车熟路地上楼,开门,拉开窗帘。

啁啾声从窗台上传来,柔软又细弱。

阿芬将手中的迷你小碗放在一旁,一只毛茸茸的小鸟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啾啾啾”叫个不停,目的明确地冲向小碗。

“现在还不可以吃。”阿芬端起碗,没有理会雏鸟急切的叫声。

小鸟听不懂她的话,只知道食物就在眼前,不停地去扑她的手。阿芬害怕伤到小鸟,又不能直接喂它,为难的在窗台边躲闪。

转身间,余光里晃过一抹白色。

定睛一看,穿着白衬衫的孩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阿芬不知他在那看了多久,眼里的冷漠犹如实质。心下一惊,她连忙停下脚步。

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消失了,屋内只剩鸟鸣。

过了一会儿,男孩才慢慢走进来。路过时,阿芬及时地将小碗递至他的身前,在男孩接过碗后自觉地退至门边,安静地等待。

鸟雀无智,它几次去啄小碗里的熟米,却被男孩毫不留情地推开。男孩把手放在它的面前,示意它去蹭。它跳着绕开障碍物,口中的啼鸣愈发尖利。男孩没有发火,耐心地重复这个举动——抬手,雏鸟用头蹭过手后,再将小碗放在它面前让它啄几口。久而久之,雏鸟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需要男孩再伸手,也能乖巧地用脑袋去蹭他的指尖乞食。

雏鸟就在一来一往的训练中吃饱了肚子,亲昵地窝在男孩掌心中打盹。

阿芬看着男孩的举动,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将小鸟捏死。

一个月前她来到唐家工作,负责打点唐家少爷的日常琐事。

据说这家的女主人刚去世,男主人为了去去晦气将以前的佣人全遣散了,她才恰好赶上这么个机会,直接入职。男主人开的工资很高,可人却神龙不见尾,她从未见过。

刚进入唐家时一行人都以为这里没有人生活。四周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花园里的花朵全都枯萎了,地面一片凌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处废弃的地方。

真奇怪,明明很有钱,为什么把家弄得乱糟糟的,阿芬在心里吐槽,果然她还是搞不明白有钱人的想法。

他们以为屋子里没人,一扫沉默,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啊!”

有人突然压着嗓音惊呼。

他们看向那人目光所及处。

二楼正对着大门的飘窗立着一个人。人影并不高,看起来是个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模样。他的脸上却没有孩子特有的懵懂和天真,相反,他目光阴郁,脸色苍白,一瞬不瞬盯着楼下众人,嘴唇鲜红。

他长得比一般的孩子好看太多,但那一身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气质将这一点掩盖,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悚意味。他在高处俯瞰,气势十足。明明比他们小了好几轮,却完全没有被大人压下一头。

众人闭上嘴,不安地看着男孩。

男孩见他们安静了,便如同鬼魅般隐入微微晃荡的窗纱,消失不见了。

“诸位。”

众人回头,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人站在别墅门口,笑着看着他们。

他招呼众人过去,等人都聚在一块儿了,才开口道:“我是管家林叔,那是主人家的孩子唐凛,平时叫他少爷就可以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提点几句,“小少爷不喜欢吵闹,工作时请务必保持安静。在这里,你们的雇主只有小少爷一人,无论他要你们做什么,都必须无条件同意,不允许忤逆他。”

“有点霸道了吧…”有人小声吐槽。

林叔听见那人的话,目光凌厉地看向他。那人抵御不住林叔带着压力的视线,讪讪低头。

“既然拿了天价工资,那就好好做事。”林叔语气淡淡,“少爷年幼丧母,脾气古怪了些。我劝你们把小心思都收好了,我比较好说话,但小少爷并不会如此。”

“日后你们就知道了,受不了的人随时找我辞职。”林叔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人各自就位去了。

那时阿芬还不明白林叔的意思,直到她接触到这位奇怪的少爷。无论是什么大大小小的事,每天她都需要按时去他面前汇报;无论手头上还做着什么事情,到点了整个屋子必须熄灯入眠……

他们以为自己来这里工作算是比较轻松的任务,毕竟主人家的小孩不是什么无法自理的婴儿,不需要他们过多照顾。

但他们想错了,男孩才是最难伺候的对象。

他会插手每一件事,佣人们必须按照他的想法来;每一个东西都要放在应该的地方,不允许乱放;就连一日三餐都是规定好的食谱和量,超出一些或变更一些都不行。

很快就有佣人受不了了,连夜辞职离开。

阿芬为了钱还是留在了这里,那些苛刻的要求也在日复一日中习惯。

她没有像一开始那么害怕男孩了。她问过林叔,这个年纪的孩子这种状态是不是不对劲,但林叔只是语焉不详,让她不要好奇那么多。

原来只是生病了,阿芬内心涌起一丝怜悯。年幼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一年都见不到几次,自己一个孩子守着偌大的家,心理出问题也是正常的。

她有些惋惜男孩早早结束的童年,却没想到他还能保留一点童真。

在一个刮着风的雨天,男孩浑身湿淋淋地走了回来。

众人拿着毛巾和热水围住他,他却摊开合拢的双手,掌心躺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羽毛疏散的鸟儿。

男孩收养了这只可怜的小鸟。阿芬听说男孩是在树下捡的它,见到他,小鸟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鞋尖上,不动了。

从此,安静的别墅里满是小鸟清脆的叫声,死寂的别墅似乎在复活。

男孩对小鸟有着过度的占有欲。为了培养小鸟对他的依恋,他不允许佣人帮忙喂食,必须要他亲自去喂养。只是小鸟不聪明,每次都会忘记吃东西前需要蹭一蹭主人的手,以至于男孩每天都在重复这场“教学”。

掌心的雏鸟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男孩能感受到那里微弱的心跳,

小鸟已经生了羽毛,很快便能翱翔了。养不熟的东西,一定会直接跑掉吧,男孩心想。

一切就和大家预判的那样,会飞的小鸟关不住了,每时每刻都企图飞离他的主人。

男孩将它关进笼子里,想像以往那样给它喂食。

但小鸟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不吃不喝,有时还会啄伤男孩的手。

阿芬心惊胆战地看着男孩手上溢出的血珠,不敢说出放生鸟儿的话。

过了几天,男孩似乎想通了。

他拉开窗帘打开笼子,窗户也掀开了,通往自由的道路摆在小鸟面前。小鸟扑扇着翅膀往外飞,阿芬松了口气,惴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嘭!!!”

“啾啾——!”

它没能飞走,翅膀被突然落下的窗户砸断。

小鸟凄厉的叫声冲击着阿芬的心。

怎么会这样……她悄然握住拳头,偷偷看向男孩——男孩的唇角久违地噙着笑,他似乎心情很好,撞见她的视线时,破天荒地主动和她说了句话:

“养不熟的东西,就要用点手段才会乖乖听话,不是吗?”

阿芬惊出一身冷汗,恭顺低头:“是,少爷。”

男孩笑吟吟地审视她片刻,最后带着无力飞行的小鸟离开。

她攥紧的拳头松开,竟然被一个小孩吓得腿软。

她哪里听不出男孩在变相警告自己,他已经知道她是唐建林找来监视他的人了。

唐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阿姨吓坏了,给唐凛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下午她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匆匆往回赶,刚下车就看见有个疯女人在砸唐先生家的门。她去制止反而被骂了一通,说什么自己是唐年的亲妈,也是唐凛的后妈,她一个阿姨凭什么拦着她。

最后还是她态度强硬地掏出手机打算报警时,那疯女人才急急忙忙离开。

大门的警报声不知道响了多久,她摁掉报警器开门进去,第一时间就去找唐年。唐年的房间上着锁,她打不开,也找不到钥匙,只好给唐凛打电话。

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人接,她心急如焚,就差叫人来强制开锁了。

就在她按下号码的前一秒,唐凛的电话打来了。她将事情如实说了一遍,那边匆匆留下一句“我马上回去。”就挂了电话。

阿姨没那么慌张了,站在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唤里面的人。她尝试了很久也没人回应,只能在等待唐凛回来,坐立难安。

唐凛出差的h市离这有些远,三个小时后,那辆熟悉的车才缓缓驶向别墅门口。阿姨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急切地迎上唐凛,又将之前的事复述了一遍。唐凛以弟弟情绪不稳定怕见生人的理由将阿姨支走,回到房间找到钥匙,西装外套都没脱便拿起钥匙往唐年房间走。

他这几天太忙没有时间抽空看监控,今天一天都在开会,手机也不在身边,全然不知张铃找上门了。

房间里很安静,床上没有人。他走到衣柜前握住把手,拉开,里面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转头,浴室的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快步上前推开木门,只听见“当啷”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浴缸。

唐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手上拿着美工刀,手臂上还有新鲜的伤。

他没有听哥哥的话,又伤害了自己……认识到这一点,唐年慌乱无比。不对,哥哥还没回来,他可以,他可以把东西藏起来!唐年想从浴缸里起来,可外头突然传来锁孔转动的声音。是谁?他慌张地坐回浴缸,祈祷外面的不是哥哥。

可惜他失败了。哥哥发现自己没在衣柜里,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离开,而是目的明确地往浴室这边走。门被推开的瞬间,巨大的恐慌包裹了他。他的手不受控地发抖,美工刀没有握住,直直落入没有水的浴缸,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年年?你在做什么?”

哥哥离他愈来愈近,唐年手忙脚乱地挡住手臂上的伤痕,惊惶地扭头看向唐凛,甚至没发现自己早已落了满脸泪。

他顺着哥哥的视线,看见浴缸里几道明显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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