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家里那帮大龙说红龙要尽早找对象是……？
洛尔在离开埃尔森家前，回过头看了屋里的人一眼。
埃尔森又盘起腿坐在地上，感受到门口的视线，扭过头，朝洛尔挥挥手，仿佛在说再见。
昨天那扇被他亲手敲开的门，今天也被他亲手关上了。
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巨龙气息，绕在洛尔的耳畔。
毫无实感。
“晚上见，小龙崽。”
……
这家金拱门作为本片区的“旗舰店”，有巨幅的整面玻璃，连带着它的大门，和靠近商场外侧的墙都是透明的玻璃。
如果恰好坐在玻璃窗前的那排单人座位上，就能够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自在地看着窗外路过的那些行色匆匆的无趣人类。
再如果，如果感受不到身后传来的那些无穷无尽的视线，这应当是一个美妙的下午。
埃尔森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
洛尔正在操作间里忙碌着交接工作，虽说外卖员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好交接的，不过一层又一层的红色金拱门代表服装脱下来也是蛮麻烦的。
洛尔在人类发明的叫做打卡机的指纹识别器上按下了手印，一天中的第一份工作结束了。
麻烦的龙来了。
洛尔怎么也没想到从埃尔森家里出来时听到的那句“晚上见”竟然是来真的，来真的就算了，埃尔森居然出门接他下班。
完蛋，被监视了。
回过头的时候，埃尔森神采奕奕地张开双臂，一副等待着洛尔扑到他怀里的样子。
空气中并没有龙族发情的味道，也就是说埃尔森此刻的状态还算稳定。
于是洛尔走到了埃尔森身边，并毫不犹豫地在黄金巨龙的脑门上弹了一个倍儿响的脑瓜崩。
“你真来了？”
脑瓜崩不痛不痒，埃尔森挑眉，“接你下班，约会吗？”
讲道理，从前洛尔还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约会的场景，但是无论他的少年想象有多离谱，他的约会对象也不会是正走在身旁的这位人形闪光弹。
埃尔森的步伐称得上优雅，但是洛尔并没有欣赏的意思。
人形闪光弹的形容是洛尔深思熟路后想到的。埃尔森像是人群的焦点，总有路人会在他笑眯眯的表情下被短暂地勾走了魂。
当然，也可能是红发黑皮的洛尔和金发白皮的埃尔森走在一起过于张扬。
总之，一切发生的理所当然，但是很不对劲。
“你到底要去哪儿？”
在埃尔森路过第六个橱窗依然停下了脚步，对着巨大的落地玻璃整理自己根本没歪的衣领时，洛尔还是忍无可忍地问出了声。
埃尔森：“送你回登记所啊，你以为呢？”
洛尔：？
埃尔森：“想跟我回家就直……”
本该尖啸的龙吟带着一种近乎安宁的气息直冲云霄。
一瞬间洛尔和埃尔森的脸都转向了相同的方向。
龙在死亡时会发出一种近似苍茫的呼啸，只有龙能听得见。
记不清是多少年前，埃尔森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这种令他头脑紧绷的“声音”。
金黄色在他的眼底蔓延，瞳孔缩成了一条竖线。
“艹。”
洛尔一个纵身就冲了出去，红龙的体力在短时间内足以支撑他在登记所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残影。
埃尔森站在原地楞了楞神，终于还是追出去了。
……
龙会在人类的世界死亡，这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
当埃尔森追着气息来到目的地时，洛尔正孤零零一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边上。
这里是一座很偏僻的山头，几乎是常年隐匿在雾中。这座破山并没有因为逐渐发达的人类社会而成为一个知名的旅游景点。
过去那么多年，这座山依然只有一些试图上山寻找一些“天赐的食物”的普通人类。他们通常会岣嵝着自己单薄的脊背，用一根在山上捡来的木棍充当着拐杖，背上背着一只硕大到能将他们本人装进去的背篓，在这座山上挑挑拣拣，寻找一些能卖钱，或者是果腹的东西。
埃尔森曾经遇到过这些人，他们并不要埃尔森的钱，他们只会笑一笑，从背篓中挑出一只长相吝啬又带着酸味儿的果子递给埃尔森。
起初埃尔森是不要的，他偷偷瞄了一眼那只破背篓，发现这颗果子竟然是里头的“优胜者”了。当初他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果子，丢进嘴里。
此刻他站在洛尔身后，仿佛还能听到那个老头对他说的话。
“好孩子，这山没什么好玩的。快回家去吧，老头子不需要钱，你快收起来。”
那一年埃尔森还在学习和人类相处，他经常无法理解人类的脑子中在想些什么。
老头在埃尔森接过果子之后就颤颤巍巍地继续向山上走着，嘴里还念叨着，“老人家就是闲不住，闲不住就溜达溜达。不用担心啊孩子。”
……
时至今日，埃尔森也依旧无法理解当年的老头，他只能假装懂了。就像现在，他无法理解洛尔站在坑边一动不动。
不就是死了一条龙吗？龙族里死龙还少了？
埃尔森走上前两步，两只手抱着胳膊，朝坑底望了一眼。
“这死法还挺漂亮。”
洛尔皱着眉头看向埃尔森。
埃尔森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看我干嘛？很明显这是自杀，你不会要给我扣屎盆子吧？”
巨大的深坑在这座破山的山顶，绕着山顶那个尖顶直接砸了进去。坑底躺着一个人形，他是作为人类的形态死去的。
泥土失去了泥土的颜色，从尸体下方延伸出了极其繁复的花纹，在夜晚中闪着暗红色的光芒。
整个坑，都成为了血的祭台。
正中间，那条龙就躺在那个以血画出的龙族魔法的法阵之上，献出了生命。
“狄卡·乌迪斯。白龙族。”
洛尔的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埃尔森挑着眉头，不置可否。
“刚出龙族的小洛尔，在你的地盘上死龙了耶。”
乌迪斯家的龙崽子死在了人类社会，于情于理，洛尔都得回龙族报备。
可能还得受点惩罚。
于是埃尔森一路跟在洛尔身后，并目送洛尔进了登记所。在洛尔踏进登记所的前一秒，毫不见外地在他腰间摸了一把。
顺手隐蔽地留了个独属于黄金龙的印记。
淡金色的印记透过白衬衫，在洛尔的腰间若隐若现。
这下那群老家伙就不敢动粗了，埃尔森很满意。
……
登记所空无一龙。
为了将在人类社会的影响降到最低，埃尔森帮洛尔套了个空间魔法。
根据埃尔森的脾气，估计狄卡的尸体大概已经躺在乌迪斯家大门口了。
洛尔很烦，非常烦。
他娘的，被安排来负责龙口登记的时候，可没人告诉他龙自杀这事儿他也得管啊！
可惜，烦是没用的。
狄卡就是死在他地盘上了。
憋了口气没处撒的又感觉回来了。
逼不得已，洛尔只能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工作，工作了就是会烦恼，工作的烦恼是很正常的。工作期间不能随便锤人。狄卡虽然是麻烦精，但狄卡已经死了。不能鞭尸，这是工作。这是工作…”
塞了一脑子“工作”的洛尔认命般地踏进了龙族领地的空间门。
一道蓝绿色的光影隔离开了两个迥异的世界。
洛尔踏入空间门耀眼光芒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融进了光里。
光影闪过，转瞬即逝。
燥热的空气合着乱舞的风沙扑面而来，远处龙吟四起。
洛尔仰起头看了眼天。
空气中满是元素魔法的痕迹，交错之间电闪雷鸣，交错在褐红色的天边。
一成不变的龙族领地。
也难怪埃尔森喜欢在人类世界晒着太阳吃金拱门。洛尔突然就相信了，埃尔森这些年确实都老老实实地在人类社会躺着，毕竟这地方确实不符合黄金巨龙的审美。
洛尔摇着头，脚尖退半步点了点地面。
热浪开始蔓延，扭曲着周围的景象，空气被迅速压缩，爆裂的声音从洛尔周遭传来。
眨眼间，如火焰般耀眼明亮的巨龙已经张开双翅。
洛尔甩起尾巴，在身后扬起一股沙尘。不远处一道雷电劈下，震耳欲聋。
他轻蔑地看向远处的高山。
昂首长吟，一飞冲天。
……
埃尔森双手插兜在街上溜达着。
他有很久没在夜里出过门了，兴许是相同的日子过得太久，也或者是很久没有揍龙了。总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对洛尔的迷之兴趣。
不过埃尔森向来不爱考虑这些事，既然有兴趣就黏着，至于原因，管它呢。
前方有人类的气味。
原本埃尔森是不在意的，他径直路过了那个人类身边，直到他身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莱姆多纳。噢，亲爱的冯。三十年了，你真的毫无变化。”
那是一个男人，在夜晚戴着一顶宽檐礼帽，遮住了上半张脸。他就坐在街边随处可见的公共座椅上，穿戴讲究，像是一名上个世纪的绅士。
那个人双手拄着一支精致的手杖，正竖在自己身前，坐姿笔挺，维持着奇怪的对称形状。
埃尔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那个男人也抬起头回望。
月光在埃尔森身后肆意。
他听到那个男人再次张口：“你是龙。”
埃尔森的脸上溢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略显苍老的男人，记起了他的名字，“理查。”
狄卡事件的审判最终定于在龙族举行。
所谓的审判场是龙族曾经的决斗场，围绕着场中的圆环，铺满了巨大的碎石，无数的龙族正在审判场外围蹲守。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类踏足龙族的领地了。
但守序派还是为了理查特意找来一把人类使用的座椅，放置在了审判场的中心位置。
理查·克莱曼正襟危坐，就像他和埃尔森重逢的那天一样。
手杖依旧在他的身体前方，苍老的手掌中紧握着灿金色的杖头。他换了一顶更加昂贵的高礼帽，礼貌的侧前方别着一枚精致的白色鳞片。
龙的鳞片上会带着一圈圈的花纹，像是树木的年轮一样。理查帽子上的那枚鳞片直径较小，看起来应当是从特殊部位拔下来的一直长不大的小鳞片。
鳞片在龙族暗沉的天幕之下绽放着独有的光彩，丝毫没受鳞片主人已死的影响，像是狄卡依然在保护着他，也像未长成的鳞片在时隔几十年再次回归龙族后，渴望地、尽情地吸收着一切可用的元素与力量。
审判场最中心的空地可以供两名成年龙族厮杀，但如今只有一只作揖，和一名小小的人类，显得无比空旷。
理查过于从容的模样使得越来越多的龙族充满愤怒，于是那些巨大的龙族在理查周围咆哮着，煽动翅膀或使用粗壮的龙尾砸地，但一切都没有影响到理查脸上那堪称和蔼的微笑。
尘土夹杂着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也不赖，或许还能见他一面。
理查想着。
直至审判场的角落爆发出了一阵骚乱。
化身红龙的洛尔陪在由守序派组成的审判官旁，动了动耳朵，起身向骚乱的位置投去了威胁式的压迫。
本该只有龙族的区域出现了这片空间的第二个人类。
是依旧维持着人类形态的埃尔森。
一阵骚动扰乱了理查的视听，他还是来了。
于是理查也转过头看去，并举起自己的右手，遥遥地向那个角落致意。
黄金巨龙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力量，高阶龙族释放着力量带来的胁迫感使周围的龙族开始躁动不安。
埃尔森明明只是一副人类的形态，在遍地龙族的领地中显得弱不禁风。
洛尔忍不住向他的方向看过去。
张扬的金发飘散在狂躁的风中，埃尔森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袖口挽了上去，精致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周身围绕着一层淡淡的能量场，将肆虐的沙尘与雷电隔绝在他身侧，时不时碰撞出一两朵蓝白色的火花。
察觉到了洛尔的视线，埃尔森也朝他看去，扬了扬手，似乎完全不在意这幅凌乱的场面。
……
龙族的首领没有出现在这场审判当中。审判官是守序派的领导，黑龙莱斯利。
埃尔森似乎没有想要捣乱的样子。他就那么随便的站在一旁观礼，甚至还向莱斯利送去了一个代表礼貌的挥手致意。
莱斯利对埃尔森缓缓眨了下眼，随即将目光定在理查身上，口出人言：“那么，审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