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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主持丧葬事(1 / 2)

一只黑色飞鸟飞入马车的窗帷,咿咿呀呀叫着,子文驰将它托在手上,任凭其啄破自己的手臂,吸食着冒出来的血液。飞鸟渐渐平静,从子文驰手中落下,鼓动着翅膀,渐渐变出人的模样。

“北国皇城已无人生还。”女人悄悄地说,特意将头凑到子文驰耳边,“看样子已有月余,周边府衙都收不到皇城消息,人心已乱。子骁辉此去进攻北国,定能成功。”

“……就无人自立为王吗?怎么可能全无消息。”子文驰擦擦手上的伤口,说,“北国人怎么和蚂蚁一样,王死了就没动静了。”

子文驰正在前往皇陵的路上,此次子文驰打算打开子华的陵墓,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女人在马车上随着马匹颠簸,心有不耐,变成鸟儿飞走了。

子文驰坐在马车里,心渐渐飘向过去,她想起二十岁嫁给驸马的时候。

商王朝本没有王子、公主之分,皇室受诅咒,子孙凋零,前朝也曾有女主临朝,所以公主嫁娶,仍可留于宫中。因此,成帝并不要求公主结亲,只要能生育皇嗣即可。

子文驰于是选了当时风头最盛的男人做丈夫,田承旭,当时的礼部官员,时龄三十五。当时的田承旭在地方为官十年,最得民心,被举荐至中央。其父、其兄弟皆为朝廷命官,田承旭为人颇为自负,不仅在政事不败于人,便是诗文辞赋、刀枪棍棒皆不输人。

子文驰听说此人风评,又见识过样貌与诗书礼乐,便知是个好的。皇帝陛下特下诏令,命田承旭罢黜妻儿,嫁与公主。

田承旭起先不能接受这男女颠倒的差事,但念在长公主也能继承王位,便暂且忍让。子文驰生下一子后,田承旭忍受不了低眉顺眼的日子,便启奏陛下和离。陛下不准,但同意其回家野居。

田氏仍是支持长公主的一方,如今年年为公主府纳贡、送礼,未曾断绝,只盼有一日子文驰荣登大典,成为皇亲。

子文驰有了继承人后,成帝便更加认可长公主执政,几乎将政务都丢给两位太子和公主打理。子文驰随后倒不觉得自己被抛弃,也学着太子哥哥养起妻妾来。

之后子文驰又生有一儿一女,儿名为丁倩,女为佳立。

如今两儿一女皆在公主府,并未跟随子文驰前往皇陵。因此子骁辉并不疑心长公主会如何造反。

皇家车马过了两日来到皇陵,此处规模颇为巨大,从山脚一路建到山顶,几乎覆盖整座山。只有山脚部分被北军劫掠,大多皇帝墓碑未有损伤。

子文驰抬头望着山上若隐若现的墓碑,想:“商朝大地如此富庶,即使丧权辱国至此,也未伤及机理。”

皇陵在北蜀与青峦之间,北军到此而回,虽是成帝同意议和之功,寻常百姓自以为是子华显圣、威慑北军。此时,许多恢复过来的百姓皆在此处跪拜,以求太平。

子文驰与众皇叔进入皇陵,三王没有实际权力,所以虽为皇叔,言行举止只以子文驰为尊。

“皇叔认为该如何?”子文驰问道。

秦王子化琼最为年长,上前一步,答道:“既然公主认为应开棺取用祭品,那便将被北军糟蹋的棺板打开,取走金银,重新安葬吧。”言辞颇为凄婉,为皇室惨剧哀悼。

原来当初子骁辉当众表明要开馆取财,子文驰并没有阻止旨意传播,众人皆以为太子下旨挖掘祖坟。

“你真要开棺?”唐王叹息道。

“太子旨意,不敢违背。”子文驰也做悲苦神情,下令士兵向四面驱赶祭拜的平民、清点各位皇族墓地情况。三位皇叔见长公主言之凿凿,便也想各自从中取利。

子文驰深知几人心思,盘算在此解决几人,不仅能免去朝廷供奉,还能将诸位皇族子孙全部入狱。于是公主亲兵看守愈加松散,三位皇叔派出的人将掘开的坟地逐一搜查,取了些小物件。事成之后又来子文驰处遮掩,若有不妥只说是被北军抢走。

又过几日,三位皇叔见封地皆已重新安顿,恐迟则生变,便各自称病,自遣回国都禀告,子文驰一一准许。

子文驰随后派了杀手暗杀几人,再假意于回京途中遇到,传给子骁辉的奏折中只说是被歹徒抢掠、暴毙而亡。

备好一切,子文驰便安心收拾起子华墓地。墓地在圣山之顶,因太子仁义,不忍劳民伤财,父皇陵寝并未大操大办。

子文驰自然不是来找寻常金银之物,一来,是要将真正的月虹弓放回皇宫太庙,以彰显林辉所言非虚;二来,传说子华临终,曾将夏主首级带入,放在脚边,以示羞辱。这夏主头颅也被百姓认为是月神遗体,有金刚不坏之功。

做完一切,子骁辉的回信也已收到,子文驰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子文驰重又召集百姓前来围观,自己要主持先皇遗体和三位皇叔的安葬,以及北军破坏墓地的修补。

林辉用挖出的金银采买祭台的花费,用子骁辉准备的金银打点前来建造祭台的百姓。

“承天诏命,玄鸟降商。今日子华后人子文驰,特为众皇先祖祭祀,愿先祖保佑我大商太平无极,长乐未央。”子文驰站在祭台上,向正中央巨大的香炉中扔进金箔。这是大商的传统,象征着欲火不灭。

子文驰跪在香炉前,望着青烟喵喵,金波在火中燃烧。长公主听到台下百姓跪拜、哭泣的声音,他们在为这几年苦难中死去的亲人、为饱受折磨的人生哭泣。

子文驰在心中感受着祭祖带来的空前满足:数十代先祖的灵魂仿佛在火光中显现,怒骂自己不仁不义,而台下的百姓自然是称颂长公主的贤德。

长公主可以洞察人心的天赋如今还能探勘鬼魂的游离,这极大地满足了子文驰的恶趣味,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道皇城,设计陷害子骁辉命丧黄泉,自己好继承她的王位,在朝堂上哭一哭这位好太子了。

林辉回到皇宫,因治理水患有功,被封为国师,居于太庙,负责观天文、算命术。林辉谢过圣旨,请求太子邀父母兄弟进宫团聚,太子准奏。

午后,林耀带母亲钱柳琪同入宫中与妹妹相见。林耀头一次见皇城内宫,其中画栋雕梁,丹楹刻桷,美轮美奂。进入太庙,林耀见林辉着一件深蓝道袍,其中暗纹金线,做工精良,价格不能估量。

林辉与母亲相拥哭泣,林耀也顺势与两人抱了一下,随后捡了个位置坐下。

林辉与母亲叙话,母亲问她前程如何,林辉只答:太子指令,不敢违背。母亲又问当日状告罪太子之事,林辉也含糊其辞,说是月神指令。

见林辉不愿与自己详谈,只能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得罪皇家贵人云云。林辉一一应下,问陆蕴椟是如何处事的。

林耀这时插话道:“那小子在你进宫那日便来和离,说你们没有夫妻之实,要将一切嫁妆退还。我当时是回绝的,还骂了那小子一顿。”

林耀摇了摇头说:“我说:‘你小子就算是绝情,不必如此目光狭隘,到底看看妹妹进宫如何。’那人还要退婚,我只将他赶出去,不过妹子你的嫁妆我都好好收着呢。”

林辉知道陆蕴椟不想见自己,也就不强求。林辉本就欲打听捧月阁秘籍的事,如今出入不便,便将一切源头说了,只说到与子文驰再次相见为止。林辉想让林耀去查问秘籍之事。

林耀似乎很高兴妹妹做了国师,一一应下。

三人聚了一天,吃过晚饭,林耀带着母亲离宫。林辉目送两人的马车离开,转头就收到子骁辉召见的命令。

林辉进入正殿,见子骁辉正端坐着喝茶,便上前行礼拜见。

太子等她拜完,缓缓开口:“你可知长公主在皇陵祭祖之事?”

子骁辉本只是要求子文驰安葬先皇、清理被毁坏的棺椁,不承想此人竟敢私自祭祖,又没有收到子文驰对三位皇叔身死的解释,一时间怒不可遏,便要拿林辉出气。

“实在不知,皇陵祭祖也是皇家的责任,长公主清理废墟,做一次祭奠也理所应当。”

子骁辉知道林辉从子文驰处得了许多秘籍和香料,如今子商危难,林辉已为国做事,且此时正要用此人点石成金的本事,也不可十分为难。

“国师林辉,皇城已五十年未有能入金丹的国师,望你恪尽职守,早日结出仙丹,以证自身道心。”子骁辉殷切道,“本宫已命人前往陆府退婚,叫陆蕴椟辞官回家,你不必分心。”

金丹修士可炼化周边灵气,可预言人命,本是皇宫仙府的寻常要求。如今子商气运单薄,即使是国运之相的水属气运也十分罕见,金丹修士更是闻所未闻。如今林辉若能结出金丹,皇族秘籍中断了传承的许多秘法可以重见天日。

许多人猜测周秉戈便是一位金丹修士,方有如此战无不胜的本事。

林辉谢恩,出殿门便回太庙,一面为先皇祈福,一面继续修炼功法,除了被太子叫去回话,便一心守在太庙,无事不出一步。

陆府中,陆蕴椟收到太子诏令,虽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只能收拾细软、照顾父母,过几日前往祖宅。陆鼎千本还想上书辩驳,只是想到田氏如此强盛,还不是被撵走,只能暗骂子骁辉。

陆鼎千出不了气,将一切因果怪罪于林辉,林潜。若不是当初应下这门婚事,没有这些麻烦。陆府知道少爷前程被毁,皆唉声叹气。

林耀知道妹妹成为国师,又为国立功,心中窃喜,自觉脸上有光,常常将店门琐事推给妻子,自己常往陆府,打听林辉所言秘籍一事。

林耀平日便寡言少语,如今在陆府,被许多人仇视,更觉如芒在背,只能自己喝茶,等待陆蕴椟前来接话。

两位相见,林耀将妹妹交代之事说来。陆蕴椟答道:“以前并不知道捧月阁寻常人进不来,我家从来都是十日一拜。平日我闻林小姐……国师大人仰慕捧月阁,所以才拿钱去求了巫女,谁知竟不对吗?”

林耀只说妹妹从没去过捧月阁楼,陆蕴椟也无法回答,只能自认倒霉,说道:“如今我与她也无任何瓜葛,你要找秘籍,自己去,进不去也不是来问我能解决的。”

林耀这几日早被几人的话语勾起了兴趣,想知道捧月阁是何方神圣之处。林耀出了陆府,便径直往捧月阁去,一路受了些白眼,都是陆府的亲眷、邻里,为陆蕴椟鸣不平的。

现在是下午时分,日头还很猛烈。林耀从前只听说此楼,其楼非常高大,远远望去便能看到。

林耀越是靠近捧月阁,周围人群越是稀少,林耀才想起,商国法规明令禁止进入捧月阁。即使百姓仍旧信仰,也不敢大白天前往祭拜。

林耀只得先往别处,晚上趁人多时再来。

长公主前往皇陵祭拜,如今已回。子文驰乘马车前往内宫,她要先向太子复命,才能回公主府。

子骁辉此刻正在朝会,长公主便前往偏殿等候。

子文驰入座后,太监便来汇报消息,直言今日林辉被封国师之事。子文驰有些可惜,林辉若是能由她亲自封赏才好。太监接着向长公主讲了些宫中琐事

原来晚宴过后,乐府的一名舞姬突然身亡,那死状诡谲,一双眼珠子竟是消失不见了。乐官从外面买来的舞女、乐师都痛苦嚎啕不止,不知他们有什么交情。“乐妓本就声大,那几日皇宫中处处有他们哭声的回响,惹得太子殿下都知晓了。”

太监接着陈述,“太子知道此事后,叫人安葬了舞女,把那些个新聘的乐府中人遣散,这事才了结。”

太监见长公主脸上没有应答,接着说,“陛下发现月虹弓是赝品,气得将国师大人拿来骂了一顿。”

“月虹弓是假的?”子文驰打断太监的话语,发问道。

“是,陛下请太庙史官验看,发现月虹弓比记录的少了一颗红莲宝石,只有两颗,虽然能射出火箭,却不是神火,是烧不了魂魄的。”

“长姐还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问本宫?”子骁辉闯入内殿,讥讽地说。

子文驰见状,站起身行礼。太监宫女见太子盛怒,忙都下跪。子骁辉绕过子文驰,在原处坐下,子文驰于是转身正对她行礼。

“长姐如何在皇陵祭祀,本宫贵为太子,尚未前往祭祖,倒是被你抢先了。”子文驰冷着脸说。太子近来忙碌,每闲暇时分想起还有一位长公主,都觉如鲠在喉,如今是再忍不了了。

子文驰见太子不许她平身,也就一直举着手臂,回答道:“三位皇叔与父皇同期入葬,还有许多先祖迁坟,不得不祭祀,以安众人魂魄,也能使百姓静心,知道我商国万事无碍。”

子骁辉顿时气不打一处,“三位皇叔暴毙,你是做了什么让这种事都能发生的?为何不回禀就入葬了,你叫本宫如何与各位宗亲交代。”

子文驰抬起头来,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三位皇叔盗窃先祖陪葬,逃亡路上被盗贼所杀。我不忍此等丑事昭告天下,所以隐而不言。”说着,将整理的丧葬单子与庙堂记录呈上,“几位皇叔有写回京奏折,想必陛下已经见到。我等发现的时候,几位皇叔皆已遇害,所失之物皆未追回,望太子陛下全国通缉。”

子骁辉接过材料,发现几件消失的陪葬皆是小而金贵的玛瑙、玉石。太子并不全然相信,只是2现下不知真假,不能辩驳。

子骁辉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林辉,“那是自然,有人谋害皇叔定是要死的。说道偷窃之物,圣女大人不也偷走了先祖的月虹弓嘛,想来有心之人要想谋求财物,做些偷盗、欺诈之举也不奇怪。”

“陛下说的是。”子文驰道。

子骁辉将长公主的神情看在眼里,全无心虚害怕之意,便提议将林辉叫来,再拉一次月虹弓。子骁辉道:“月虹弓乃我先祖之宝物,如何一个外人拿了去。就是月宫娘娘也不能拿走我商国宝物啊。这不仅是夫妻有别,人神之间更是隔着天堑,若要人与神私通,天地不能饶恕。”

子骁辉见子文驰点头称是,叫太监把林辉召来,接着说:“人神是如此,君臣亦是如此。君乃臣民的主人,君的东西,臣是不该抢占的。”

子文驰与太子对视一眼,说道:“陛下可是指责我抢了陛下的男宠?臣不过年少贪图美色,并不知道那是陛下的仆从,也不能预料陛下能荣登大典。既然陛下念念不忘,臣将他还给陛下就是了。”

两人所指乃是公主府的乐师连君懿,曾被二公主指为宫廷乐师,后被纳入长公主府,是皇孙丁倩的生父。

“这我自不会挂怀,长姐说的是笑话吧。只是前几日,乐官去公主府借用舞姬、乐师不成,不得不向外采买……那位不就是唱曲弹琴的嘛,怎么不尊王命?”子骁辉接着说。

“连君久不动琴弦,怕羞无言面圣罢了。”子文驰不愿在此弯弯绕绕,遂收了礼数,站直不言。子骁辉也觉拌嘴无用,只等那林辉到了,拿住她,好挟制子文驰。

太子也不好叫子文驰继续站着,便招呼她坐下。两人相对无言,只等林辉到来。

一炷香功夫,有太监呼“国师大人到”,林辉便推门进入。

“国师,你的修为如何,可有精进?”太子问道。

林辉上前两步,向两位陛下行礼,接话道:“下官已结出内丹。”

子骁辉大惊,竟不知如何问话。子文驰接话道:“恭喜国师,往后更应勤于修炼,为陛下占卜。陛下卦象如何?”

“据常廖所言,陛下对应星象红光打动,是死期不远的征兆。”林辉犹豫后,接着说,“那也只是他一人之言。”

“你算出来的呢?”太子气急,问道。

“……恐怕是近在眼前,可能是此时此刻,陛下,卜卦岂能尽信!”林辉预感不妙,忙跪下道。

子骁辉怒极,指着林辉问:“你!当日你拿出的月虹弓便是假的,如何今日又来诅咒本宫!来人,去取了弓来!”太监得令,忙疯了似的起身去取。

“林辉,我说你想算计我连我都不信。但皇城内,此时此刻,谁能杀得了我?你与长公主沆瀣一气,到底为何?”子骁辉站起来,骂道。

子文驰见此,也站了起来,劝道:“陛下何必动怒,无人要害你。修士伤不了皇族,更何况此处是皇城,气运相克,法术是使不到你头上的。”

此时已临近黄昏,林耀随着人群进入捧月阁,并未受什么阻碍。林耀在阁楼中随处走走,见四处都是一样的门店,里面坐着一样的巫女。有时,林耀转身看到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林耀无奈,只能随便选了一个巫女问话。

巫女问道:“你要什么?你要给我什么?”

林耀回复说:“要问我妹妹得到的秘籍,叫……”还未说完,巫女便大笑起来,她从林耀手中夺走钱款。

巫女站起来,腿上的骨头吱呀作响,喃喃道:“夏主报仇有望,夏主将灭子商!”说话间,将一个婴儿扔给林耀。林耀忙抓住,定睛一看,是一个男娃。

你将此话告知你的妹妹,她就能心想事成了。

林耀还在疑惑间,自己已经离开捧月阁。林耀望向前方,林辉正跪在地上惊愕地望着他,两边有两个高大又衣着华丽的女人,不一会儿,门口就闯入两个守卫将他按倒在地。

林耀这下能与林辉平视了,便将刚刚得来的预言念了一遍。林辉尚不解其意,子文驰便已读懂林耀心神。

子文驰故作惊慌,扑到一个宫女身上,传话叫她办事,此人趁乱出去,倒没引起子骁辉的注意。

“这个就是林辉的哥哥是吧,”子骁辉踩在林耀侧脸上,正好此时装着弓箭的木匣被取了来。“兄妹一起做个见证。”说话间,将木匣打开,一只泛着红光的头颅喷出一股绿色粘液,将子骁辉的脸顷刻间融化殆尽。

不多时,林家兄妹旁躺了一具无头女尸。子商国的太子死了。

话说子骁辉身死,众人皆惊。子文驰最先反应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夏主头骨扔回木匣关上,随后将子骁辉尸身捡起,平放在木桌上。

子文驰向太监下令:“传御医,将这两个暂行关入地牢。”

侍卫鱼贯而入,将林氏兄妹带走。子文驰看着太子的尸身,静静地落泪。

原来,夏主曾诅咒子商血脉无后而终,皇后曲氏以身献祭,才缓解诅咒。后世商朝皇族,皆佩戴月形玉佩,以期乐宫娘娘保佑,子孙后代寿命绵长。

子骁辉直视夏主头颅,使其觉醒诅咒,方有此劫。

子文驰忙命下人将夏主头颅并月虹弓一并存入地窖掩埋。

经过太医诊断,太子已然亡故,子文驰主持丧事,并自荐为皇,群臣无敢不从。子文驰遂颁布诏令,八月初一,长公主登基为子商皇帝。

商朝气运主属性为水,皇室以蓝为尊。子文驰戴玉步摇,着蓝底金纹朝服于月轮殿正殿登基,改国号为元康。

林辉与林耀被关入狱,因子文驰安排,并未受何磨难,甚至两人关在一间。

林耀被踩了一脚还有些头晕,林辉倒是没有大碍,坐在地上吟诵经文。林耀抱怨道:“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怎么还和我一样被关在这里。”

林辉睁开眼睛,答道:“皇城重地,龙脉所在,我乃大商子民,以臣弑君非人伦之道,是用不了灵气的。”

林耀才不信这番胡扯,只和林辉说自己如何帮她去那捧月阁,又是如何被踹到太子陛下脚下。若灵力在皇宫、在皇族身上无用,怎么自己倒这样的霉?

林辉并不觉轻松,她沉重地说:“是的,我也有此感觉。皇宫里寻常的功法受血脉挟制,这捧月阁的秘籍为何不顾人伦?”更让林辉不安的是,子文驰是怎么想的。她必然已经知道这一切,却还言之凿凿,说林辉不能伤及皇室。

林辉自打受怂恿搅了这趟浑水,便对子文驰没了信任。林辉所愿是有难便有赏,若子文驰不信自己,乘此机会将她除掉,那所受一切便白白浪费了。

“望上天眷恋,望北国战事未平,我等还有用武之处。”林辉小声祈祷道。

林耀见此,也闭了嘴。林耀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叫道:“那个小孩!捧月阁里的巫女扔给我一个小孩,他去哪了?”

林辉不在乎什么小孩,也希望林耀没闹这一出。她呼了口气,思考接下来将是什么。

皇帝陛下登基后,检阅了子骁辉定下的各项方针,决定依从所言,本月出兵燕州。在看到随军名单上“常廖”的字眼后,子文驰传令召见林辉。

“皇帝陛下,长乐未央。”林辉跪在大殿前,依旧谦卑地说着颂词。

子文驰见她,轻笑道:“国师,太子暴毙,不能不谨小慎微,国师勿怪。”

“孤还未恭喜你修成内丹呢,前日,原太子在乐府抓住一只鹿妖,如今就送给你了。”子文驰继续说,“望国师恪尽职守,在藏书阁有许多先贤古籍,若你能尽力参透,不仅对我等,便是子孙后代也该感念你的功劳。”

林辉行礼谢恩,又确认林耀之后会放出来,此事便算了结,自己安心回太庙休整。

林辉自打认定子文驰有可能处决她后便不愿意说话。林耀在牢里几天惦念家里妻子和父母,想与林辉说话都不被搭理,心里十分郁闷。

大概七日后,林耀被放出来,本来想顺便打听当事的孩子,负责押送他的官吏却疾言厉色,不愿多说一字。

地府中,江重山百无聊赖地守在鬼门关上。自从别过林辉后,江重山便回到地府当差,距离他重入轮回之日渐渐近了,在凡间游荡太久,牵连命脉、运数对下次轮回不利。

天神通过渡劫增进修为,每次轮回都是一次全功尽弃的冒险,但不入轮回也会渐渐败给后来者,使得自身运数停滞,渐渐与天地融为一体、不复存在。

江重山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去轮回。他通知了判官找人替代,便在这处等待。江重山有些庆幸,那日周秉戈的转世竟然存活了下来,这几个月,都没有出现在鬼门。

“这是好事,陛下不必一入轮回便成饿死的怨灵,只望他生生世世可以平安顺遂,”江重山想,“这也是他累世的功德所造。”

江重山收到判官来信,接班者已经就位,于是四处看看,就瞥见远处子骁辉的身影。江重山与她打了招呼,感慨道:“怎么我助你即位,如何这么快就下来了?”

原来子骁辉乃是南方诸神中的一位,名唤镇宁君,有万夫不当之勇,主管南方兵戈棍棒。子骁辉坦言道:“神君命我下凡历练,竟不幸杀了周秉戈,不知北方神君现下如何?”

两人闲聊一会,江重山便下凡轮回去了。

林辉休整完毕,向子文驰报备后,将太庙诸事交给几位徒弟,自己往藏书阁去。

上古密卷在凡人看来皆是无字天书,故子文驰要求林辉将所见皆用笔抄录,按时呈报、收录。林辉曾问为何如此,子文驰答道:“愿有天赋者自行查阅,有感念我者,必来投奔于我。”

林辉倒没有什么想法,只将自己埋入书卷中,自有人按时来取抄送好的书籍,如此往复,林辉算是博览群书,字字句句都扫录成册。

林耀回家,见到母亲与妻子,几人道了平安,林耀问:“父亲还没回来吗?”

原来林潜自林辉出嫁后,自觉万事大吉,待见过女儿省亲后更是放心,将行李细软收拾好,带着两个仆从便出发游山玩水去了。

林耀曾劝阻说战争刚过,四处哀嚎,如何能游玩呢?林潜只是不听,将一生积蓄交给林耀,嘱咐其照顾家人,便自己出发了。

如今林潜书信全无,竟叫人不知所踪。林耀进不去宫门,便借林辉的名号,请求几个太庙的仙师演算,大师言,其在北方边境某处。

话说元康元年十二月,大雪,子商百姓迎来了新皇已有五月,官府机构逐渐重建,遂山林仍有贼寇强盗出没,城区已经恢复正常。百姓不再沿街乞讨,皆感念太子恩德,多有不知道皇城已经易主的。

林辉每日沉心于古籍,诸事不管,修为算是稳固了。只是皇家重地,灵气施展不开,林辉有种抑郁燥热之感,遂向子文驰请旨要往郊外暂行休整。

子文驰初登大宝,忙于政务与检查军队动向,还要安抚子骁辉旧部,一时无暇顾及林辉,便批准了告假条款。

林辉在太庙后殿有专门的住所,如今长久不住,进入时尘土飞扬。林辉感觉不对,拉开门窗,发现床上放着一只捆绑着蹄子的小鹿。

林辉想起来子文驰确实送了一只鹿妖给她,于是上前解开了它的绳索。那小鹿顷刻便变作一个红眼睛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怒骂起来。

林辉觉得此人样貌颇为眼熟,犹豫地说:“江重山?”

江莲听了这个名字,忙攀起亲戚来,将自己如何进入皇宫之事告诉了林辉,想要林辉放自己回家。林辉细想一下,江重山所说的“有求必应者”便是这等山林精怪。

林辉本想将这只精怪签作奴隶,但江重山几次相助,自己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遂点头答应。

林辉让鹿妖变回原形,自己收拾行李后,带着小鹿出了宫门,一路乘车往皇城外去。林辉本让鹿妖同乘马车,后来此人受不得颠簸,不多时便大叫起来,林辉只得让其跟在马车后。

江莲一路沿着皇城管道走,回忆起来时路,区区五月竟恍如隔世,“也不知大伙如何了。”江莲自打被捉住,日日待在林辉的屋内,不见天日,自觉已厌恶人间一切,此次重回山林,不愿再与人有何瓜葛。

马车停在近郊,林辉想与家里道别再去香山修行。林辉将小鹿唤至近前,交给它一朵桃花,让其吞下,说道:“这是从前召唤我引气入体的仙品,如今对我已无大用,便送给你。你每日随着它调试体内灵气,可使修为精进。”

小鹿听后将花咽下,转身跳着离开了。

林辉望着小鹿的身影,笑着叫车夫和随从回去复命,不想转身见到个熟悉的身影。

“林辉……”陆蕴椟轻声说道。林辉见到他衣着单薄,不觉一愣。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寒气逼人,林辉已修成金丹自然不怕,但陆蕴椟只是凡人,如何也不惧严寒?

“林辉,我是要回本家了,机缘巧合与你遇见,便在此处道别。”陆蕴椟说完,见林辉没有反应,也不愿多说什么,转身进了马车。

“他竟然不尊称我为国师,真是少爷脾气。”林辉摇了摇头,便循着前往林家的路去了。

江莲本欲在草丛中偷偷窥视林辉,不想见了陆蕴椟,一时惊为天人,觉得所见过的男子竟没有如此俊秀的。江莲望着他远去的马车,不自觉化作人形,跟了上去。

子文驰处理完奏折,听完子骁辉旧臣阴阳怪气的报告,检查完随军粮草车马,签发调令送军队出行后,方有了空闲时间。

子文驰去藏书阁看看林辉抄录的典籍,随口问了一句国师何时返回,竟发现林辉的假条请的竟有五个月之多,不觉好笑。

子文驰登基为帝后,将原太子所生二女一子收养,一视同仁。故,按年龄排序,子文驰有女三人:嘉欣、佳文、嘉荣;有儿三人:集子、丁倩、莫愁。

公主府本为民居,皇城扩建,在故皇宫外建外宫,公主府亦在其中。如今,皇室遭受浩劫、子孙凋零,皇帝陛下下令拆除外部宫室,改为民用。公主府内一切器具、人员搬入内宫,其中包含男宠五人,乐师十位,舞姬六十,管弦丝竹不胜枚举。

闲事不提,子文驰将心思放在捧月阁上。皇室早有歼灭此等扰乱皇族信仰者,只是没有机会,如今,捧月阁竟与谋害太子牵连,子文驰便有机会派兵搜查。

皇家军士来到捧月阁前,将这处包围,兵士依次入内,未有被阻拦者。入后,士兵各自分开,见不到彼此,与林耀当时一致。士兵遇到巫女便言要搜查刺杀太子的逆贼,得到的答案皆是一句:“你所求在此”,便被扔了一个孩子,之后便被传送出阁楼。

众士兵皆诧异,将婴儿收拢,有数百个之多。围观群众皆诧异非常,前往捧月阁朝拜者,皆有所求,只有少数能进,为什么这些身着盔甲之人可入,还各个能捧出孩子?

子文驰也听说了此事,叫太庙的仙师查验,发现这些孩子都是所谓月奴,“巫女与月神所生之子”。这些人与常人无异,只是朝廷不愿待见,又无父无母,常常作为奴隶买卖。

子文驰欲令士兵捉拿巫女,但进出士兵只能取出婴孩,无奈之下,子文驰收兵,将数百个孩童放在尚未拆除的公主府看管。

“捅到兔子窝了。”女官张连元笑道,公主府的女官如今升职记加薪,成了皇宫女官。

连荣欣道:“无论如何,捧月阁谋杀太子是要记牢的,不管她们有多大能耐,使什么花招,都逃不了。”

“皇帝陛下圣明。”鹏管中对着殿门行礼道。众人见到子文驰,也都行礼。

“平身吧,”子文驰点头道,“国师传信于我,说其猜测月奴皆是灵气所化,按时就会从母体分离,但寻常修仙不会如此,你们认为如何?”

张连元回答道:“既然是月奴,一并送往皇陵守墓即可,或何处有需要,都送去便是。”

“蠢货,皇帝陛下要捧月阁消失,哪是几百个奴隶能抵消的,”连荣欣笑道,“定要想个由头,治他们的罪。”

张连元反驳道:“进都进不去,怎么治罪,国师大人都去郊游了,哪来的判官治罪?”

子文驰听了,道:“能治罪,只是民心有损,对我不利。”

众女官都知长公主本事高深莫测,便只拿舆论之事辩论。

子文驰听了众人所言,决定先将沙幕的一处捧月阁歼灭,若舆论太大,只说是北地偷袭,一切作罢;若百姓感念陛下治国之恩,改信乐宫娘娘,便造谣捧月宫丑闻,降其名声,再逐年歼灭。

子商国曾以天命为号,抢夺夏主江山。因此,商主格外注意民意,恐再有天命传召圣主这样的传言,故,皇室派发重金,聘请有学识、有修为的仙师在皇城演算命数,望子商王朝长长久久。

然而,不过五十年,便有修士演算出商朝末日。皇城仙师孔尚荣演算出商国将出无道昏君,弑父弑兄、掘尸灭祖。随后此人豢养妻妾,兴建土木,横征暴敛,致使民怨四起,各地百姓揭竿而起。

这位仙师深受皇室爱戴,不愿商朝有此浩劫,更不愿黎民受苦,竟私自暗杀皇孙,在民间挑选资质上乘者代替。

商王朝建国于富庶贵族之后,其世代积累之财产、典籍、法宝数不胜数,对邀请而来的修士大方至极,故各位仙师皆有意在皇家面前争先。

孔尚荣所作自谓护主,旁人看来只是鸠占鹊巢。有仙师演算出皇室血脉不纯,一番调查后子商王室大怒,下令通缉此人。

当时商皇乃文帝子珊为,此人宽容随和,与邦交交好,使商国立声望于四方。然而,宫中太监彻查,其四子三女皆被掉包,尸首被那贼人扔在城外湖泊之中。文帝听闻,顿时头晕目眩,倒地不起,即刻下令诛杀孔尚荣。

孔尚荣被同僚抓住,行刑前尚妄言自己有功于皇室。

自那以后,子商皇族常有传言,说某只血脉非皇族之后。文帝驱赶全部修士,在皇城设立禁制,不许有修为者肆意妄为。文帝传位于弟子珊右,要求其发誓再不设立仙师之职。

子商皇族驱赶修仙者,普通贵族、官员也不敢逆天而行,大商修仙遂年年减少,到成帝一脉,前朝为求长生又开设太庙仙师一职,但许多古籍都需灵力开启,因此传承断绝。

虽说商朝内修仙无路,但怪力乱神者不少,在全国遍布的捧月阁便是其一。据说捧月阁巫女侍奉月神,信仰者前往祭拜、献出贡品,满意的巫女便会实现其愿望。

子文驰在林辉未修出金丹前曾从她脑中读出,捧月阁所修仙法与寻常不同,似乎不受皇城禁制限制。

子文驰发现林辉修出金丹后便能封闭心智、不被她发掘,若是问她,林辉也只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好似完全不知一样。

皇帝陛下如今即位,便觉得这帮修仙者尤为碍眼,不仅能飞天遁地,还能点石成金、鱼目混珠,若容他们存活于世,确实是有违天道。

“月虹弓非是凡品,能摄人心魄,用来烧光那些破楼正好。叫那领兵的祝植武叫来,去北地时顺便解决了当地的捧月宫。”子文驰吩咐道。

女官称是,便去叫人。

子文驰犹豫一下,吩咐人把那些月奴送到皇陵看守,便写信给林辉,嘱咐她早日回国。

林辉自郊外告别了陆蕴椟,便回林家看望家人。林耀忙请她进屋,并招呼她住上几日,也不等人拒绝,便命人叫把林辉原来的园子打扫出来。

林辉见兄长如此热情便同意住上几日。

林辉自离开皇宫便一身轻松,不仅是卸下了保守折磨的皇宫禁制,也是逃脱了子文驰、子骁辉的监控。林辉将近一整年都在被逼着学各种法术,又不许随便使用,又问东问西,好似有所隐瞒便要将林辉扒皮抽筋。

“皇室的女人真是可怕。”林辉在闺房中坐下,放松地活动着经脉中的灵力。

据典籍上说,修为越高者越不该食五谷,林辉在晚宴上以酒代食,与家人聚餐。林辉母亲,是当地的平民百姓,叫徐双,因为生的美丽,被林潜相中。此人颇信神明,得知林辉成为国师,喜得无可无不可,待林辉回家,便常常问林辉神仙之事。

“古籍上说天有四方,没写月神。皇宫里都是叫月宫娘娘,指的是祭天的皇后娘娘。”林辉答道。

徐双接话道:“怎会没有呢?月神不就是夏主嘛,我们商国人都有愧于夏,生生世世要吃斋念佛,为先人赎罪的。”

林耀问林辉道:“你什么时候回皇宫?”林耀指望林辉能再算算林潜的去向,只是仙师都表示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仙术,所以林耀不想自说自话。

林耀敏锐地感觉林辉有些变化,她以前也不爱说话,那不过是害羞、不敢见外人。如今的林耀,从里到外透着冷漠,倒真像那些不可一世的仙人了。

“我不回宫,皇帝陛下准了我的告假,我想去皇陵。”林辉回答,她知道子文驰绝对在那做过什么,那个头骨,林辉想去研究一下太子殒命的因果。

“那你该去找找你的父亲,他快一个月没有消息了。”徐双接话,她很珍惜这个家,不希望有什么变故。

“是,母亲。”林辉笑道。

晚宴在几人聊天之间结束,众位都没有提及陆蕴椟。林辉不知该不该想他,若是没有去皇宫,此刻他作为夫君是否也坐在此处,与我等聊天品茶呢?

三天后,林辉告别家人,往北边去。初时,林辉还觉双脚步行、品味四方之地,才是游山的乐趣。一路上,凡是个草丛都能冒出七八个土匪,林辉也就绝了步行的心思,一路飞往皇陵。

“看来四州之地,没有奏折上表述的那么太平,子文驰也能被蒙蔽啊。”林辉想到此,不觉心情大好,将那灵气汇聚身后,加速往香山而去。

香山在沙幕南部,靠近青峦州,比林辉从前去的苗州更远。香山是子商皇室的圣山,当初,子华便是在此得玄鸟感召,废夏自立的。

香山上松散排列各个前朝皇帝、皇后、太后、亲王遗骨和棺椁。百姓除了去捧月阁祈福,便都来此祭拜。

林辉到达此处之时,子文驰送来的月奴也被押运到此。月奴生来不必吃喝与排泄,没有欲望也无法生育,既被朝廷贬低,又不受寻常百姓待见,是世道下最苦的一批人。子文驰派兵得来的这批月奴如今也只是婴儿大小,被扔在皇陵的住房里。

虎贲军休整完毕,作为先头部队,带领子骁辉借来的士兵出动,前往沙幕边境驻扎。临行前,子文驰将一把名唤“皓月剑”的宝剑当众赏赐领军大将祝植武。

“愿大将军早日旗开得胜,还我大商江河永固。”子文驰嘱咐道,祝植武行礼领命,骑马带队出发了。

大军一路行至苗州,见此地土地翻新、房屋重建,百姓预备明年播种粮食。祝植武对手下道:“那长公主还是有些本事的。”

除几人附和外,其余兵士皆不言语。

大军在近郊安营扎寨,预备近期攻打燕州。祝植武派敢死队前往城中打探消息,几个死士趁着夜色便往北方火光处去了。

,一般情况,只有午后可以见人。林辉在偏殿一处坐着,想象如何与子文驰对话。

林辉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子文驰来,倒是等来传话太监的回应。林辉得知皇帝陛下还要吃完午饭才能见人,不觉扫兴。

林辉想:过去助她杀太子、夺皇位,叫我大半夜的来皇宫里商量,多余的事是一件不告诉的。现在又要抄写经文,又要调查月奴,时不时传信叫我早回,这会儿她倒没时间见人了。

“也许皇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士兵已经烧了一个捧月阁了,”林辉恶意地想,“皇帝陛下还有不知道的呢,她还不知燕州已被收服,为什么消息如此不灵呢?”

此时门外传来太监声音,皇帝陛下驾到了。

林辉从木椅上站起,向门口行礼,等了一会儿,子文驰才在宫女搀扶下进了内殿。

林辉偷偷打量子文驰,见她皇袍加身,满头朱玉,腰间别着厚重环佩,一路走来珠玉、金银碰撞之声不绝。子文驰坐在上座,呼林辉平身,向其问好:“国师从何处来?”

“从香山来,”林辉答道,“见到祝将军领兵回京。”

子文驰举起茶盏,不十分在意林辉说了什么,也就不回话,示意林辉继续。

林辉接着道:“原太子死因未明,祝将军为其报仇,火烧了沙幕的一座捧月阁。”

“是有此事,”子文驰接话,“他成功了吗?”

林辉低头道:“是,那楼阁顷刻变为废墟,是神力所助,凡人不能抵挡。”

子文驰倒是疑惑,便等着林辉发话。

“阁楼里飞出许多巫女,下官便去与他们商议,叫他们不要执迷不悟,速速交出谋害原太子的凶手。”林辉接着说,“这些人都哭泣、哀嚎,言不知什么太子,他们说要进宫面圣,亲自申冤。”

“不入流的巫师也想入宫面圣?”子文驰回道。

林辉挺直后背,道:“也不知真假,全在陛下旨意。若陛下不见,他们也只有受着的命。”

子文驰转头,望着窗外一角,那是皇城外的捧月阁,其高大即使在皇宫也能看见。

“既如此,你去,叫他们罗列名单,选个能主事的人来。”子文驰点点头,对着林辉说。

林辉跪下叩拜,恭维几句便退下了。

且不说林辉如何知会捧月阁入朝面圣,单说陆蕴椟奉旨归乡。

前太子有心拆散陆林夫妻,适逢陆家主母病逝,便下令陆蕴椟辞官回家守孝三年。一日之后,封林辉为国师,又发诏书,称国师不可婚配,命陆蕴椟写和离书。

陆蕴椟丢官失妻,很是磋磨了锐气,本按诏令应即可归家,但太子突然亡故,宫中没有消息,陆鼎千便欲静观其变。不料,子文驰继任皇帝位,空闲时想起此事,知陆鼎千仍在皇城,责令其速速出京。陆鼎千无奈,叫陆蕴椟收拾行囊,为主家奔丧去了。

陆蕴椟出了城门,在郊外遇见林辉,见其神采奕奕,不似自己昏沉,愈发自惭形秽起来,没聊两句,便驱车离开。

陆蕴椟想到过往种种,三次婚姻,皆不如意,如今将近而立之年,没有一儿半女,又辞官回家,不知前途如何,心中悲愤。陆蕴椟用手握着块玉佩,摘下扔出车窗,正不爽间,听到野兽鸣叫之声,忙问车夫何事。

车夫道:“许是公子扔出什么砸中了畜生,不要紧。”

陆蕴椟便叫停车,出来看见一只小鹿卧在草丛,身边便是一块浑圆玉佩。陆蕴椟深感愧疚,靠近那小鹿,见其不躲,叫了随从来看。随从说是砸中了蹄子,陆蕴椟便让取了草药抹在伤处。

陆蕴椟见其站起,便驱赶它离开,说:“此间是京城往来官道,不要在此停留。”说完便驱车不做停留。

小鹿望着马车渐渐远去,化作一个穿粉色小袄,扎百合髻的姑娘。女子将玉佩捡起,笑着跟马车走远。

陆蕴椟一路行了三天,星夜赶路,不做停留,直到祖宅拜见各位长辈。陆氏是翠海州运城府有名的氏族,名下有良田千顷、牛羊无数。陆氏现任家主为陆蕴椟的叔父,陆鼎千的兄长。家主早见过陆鼎千的书信,见了陆蕴椟,宽慰道:“小侄且在此住下,我已命人收拾出房屋,不必挂怀。”陆蕴椟行礼谢过,又往祖庙中祭拜叔母,便去歇息。

是夜,陆蕴椟焚香祷告完毕,跟着丫鬟来到住所。那丫鬟说了几句恭维,陆蕴椟便赏赐了些金银,那女孩千恩万谢,道:“小女莲儿,以后便伺候公子吃住。”

陆蕴椟以为是家主安排,也不便拒绝,回道:“劳烦姑娘。”

陆蕴椟本还要些热水洗漱,那丫鬟已经笑着关了房门,小跑着走了。陆蕴椟便自行收拾,和衣睡下。

第二天天还未亮,陆蕴椟听闻门外有人声,便叫了来人。莲儿拉开门走进来,也不点灯,问陆蕴椟要什么。

陆蕴椟问道:“陆府规矩是什么?你要每日候门吗?”

莲儿回答道:“并不是,小女起得早便等在此处,以后起得晚还得公子叫我呢。”

陆蕴椟听到丫鬟调笑,不知其意,自己起床穿衣,那丫鬟也不帮忙,只绕过陆蕴椟,将被子枕头收拾齐整。陆蕴椟见其腰间别着一块通红玉佩,那形制倒是眼熟,但也没多问。

吃过早饭,陆蕴椟便去拜会家主,家主还在就寝,陆蕴椟等了些时日方见到来人。家主与人闲聊一会,指着莲儿说:“此女是新买的丫鬟,送给你。”陆蕴椟谢过,过后家主嘱咐道:“无事不必来拜我。那处住宅本就是过给你父亲的,你安心住着便是。过两日,我收拾出你父亲的房产地契,你要住在这里,或是去别处都行。”

陆蕴椟谢过家主,在那处吃了午饭便回住处。

莲儿将院门打开,请陆蕴椟进去坐着,自己便走了,一下午也见不着人。陆蕴椟本也不是多事之人,自己叫人传饭,饭后又自顾自往花园中去。

陆蕴椟自自个院中出来,见东边小树林处有一庭院,门口石块上刻着赏花园几个字,便往里去。园中最惹眼处是一个冻起来的湖泊,天上白雪纷纷,竟是陆蕴椟刚入园便开始下雪。湖边有两棵柳树,树枝歪折,随风作响。

“公子。”陆蕴椟正待往里看时,便听得背后有人呼唤,来人正是莲儿。莲儿取了一件翠绿斗篷给陆蕴椟披上,自己撑把伞便在陆蕴椟身后站定,作势要跟着游园。

陆蕴椟本也是一时起兴,如今雪下得大了,也不想在此做停留,便招呼莲儿回屋。莲儿却反驳道:“如何莲儿一来,爷就要回屋?何不再往院子里转转,这是令尊当年下令建造的。”

莲儿此时穿着雪白披肩、翠绿罗裙,头上别着两只翠玉簪子,笑着对陆蕴椟说话,耳朵冻得通红。

“莲儿,你从前是做什么的?”陆蕴椟盯着莲儿雪白的脸庞,往园子里头走去,“怎么我父亲的事,你也知道?”

莲儿举着伞,慢慢跟着陆蕴椟,回复道:“我本是粗使的丫头,在外门洒扫、帮工,如今少爷来了,我被老爷指了来伺候少爷。至于令尊之事,也是家主提前告诉我的。”

陆蕴椟听罢,瞥见莲儿淡绿色的鞋微微露出在外,忙慢走两步,叫她并肩走来,说道:“老爷的意思,是叫你做我的通房吗?”

莲儿轻笑道:“自然是这个意思。”说着将伞抖了抖,把一大片雪洒在陆蕴椟脸上。

陆蕴椟顿觉一阵凉意直冲脑门,但心里却又热烈起来。

陆蕴椟停住了脚步,抓住莲儿通红的手,说道:“莲儿现下愿同我回房吗?”

莲儿听了,大笑起来,将手中的伞扔出,跳到陆蕴椟怀里,将小嘴对着就啃了上去。陆蕴椟又是压抑已久,将莲儿托起,两人便在雪地里抱作一团,耳鬓厮磨,如同野兽。

“何必回屋呢,此处凉亭便可。天为被,地为席,天色将晚,你我可以洞房。”

陆蕴椟听了,只觉一股热意向下涌,忙抱着莲儿进了凉亭,两人脱衣的脱衣,解扣子的解扣子,鱼水交欢,自不必说。

自那以后,陆蕴椟日夜无事,一心挂在莲儿身上,将往日圣贤故事都抛在脑后,自认平生已足。

陆蕴椟自打与莲儿成了好事,终日宴饮,结交了些破落户,因着所住的园子离一切人都远,时时放纵。久而久之,陆家主便知道了些荒唐事,因此派了人请陆蕴椟,要他到主府一聚。

陆蕴椟本不欲去,想着家主不耐烦,自己可以出去住,两边不相干,但莲儿好似不愿离开,推着陆蕴椟也要他去见人。

刚过冬季,翠海州本比别处暖和,开春也早过子商四州。陆蕴椟吃过午饭,穿戴整齐,便往主府见家主。

陆家主名叫陆鼎钟,是陆府嫡子,比陆鼎千大二十岁,早年也曾做官,在庆帝朝受人排挤,索性回家养老。归家后,陆老爷不久便过世,陆鼎钟继承家业,打理土地、商铺,又要管理兄弟姐妹的求学置业、嫁娶婚事,竟一时没发现小弟陆鼎千不见了踪迹。待发现时,陆鼎千早外出游历去了。

陆鼎钟派人打探消息,一面问家中兄弟、庶母可知陆鼎千动静,竟真抓住这混小子的好事,直气得陆鼎钟撤了派出去的随从,便想让陆鼎千自生自灭。

原来,陆鼎千在家中并不受宠,有些拳脚功夫,于求学、做官也无益处。陆鼎千为人耿直,不喜打理钱财,也不愿讨好父兄,看一切都不顺心,府中众人也不看重他,将其安置在陆府僻静处,不做理论。

一日,因陆府主母过世,陆鼎千前去祭拜,在祠堂中,乍见一位美艳少妇坐在一间幽暗偏殿中垂泪。陆鼎千不敢停留,只是跪在祠堂中,耳边分明有许多哭声,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抽泣声音清晰地传入陆鼎千的耳朵,引得他心烦意乱。

陆鼎千找了理由出了祠堂去见那妇人,不知不觉已到了后殿。陆鼎千瞧见眼熟的红色绸缎裹着一具婀娜身躯,早半边身子苏了,但仍是强打起精神,询问来人身份。

来人是陆鼎千的一位庶母,名叫薛杏,是刚过门的新妇。薛杏告诉了陆鼎千,自己不日便要为夫人陪葬,所以痛哭不已。陆鼎千早被勾了魂魄,如何愿意心上人赴死,忙将来人揽在怀中,抱着回到自己院内。

薛杏问陆鼎千如何打算,陆鼎千无话能答,只将那妇人抱在怀里,行了好事。薛杏见自己已失身与人,便一不做二不休,把那陆老爷杀了,威胁陆鼎千护着自己,不然便是与己私通、欲谋家产。

陆鼎千贪图妇人美貌,将其藏在屋内,不管外面如何搜查,只管着自己。后来,那妇人瞧着陆鼎千是个没主意的呆子,便索性趁着无人,卷了些金银钱财,自己翻墙跑了。

陆鼎千倒是个情种,不见了美娇娘便如失了魂魄,过不了多久,便也离家出走,循着那妇人的踪迹自个儿团聚去了。

“烦着我四下打点,才没让这等丑事传扬出去,”陆鼎钟徐徐道出往事,叫陆蕴椟既惊又怕,指着自己道,“难道,我便是这两人的种?”

见陆鼎钟点头,陆蕴椟坐定,深吸口气道,“那园子便是腌臜地方,我也是个孽种,如何叔叔还要收留。”陆蕴椟不如何记得母亲的模样,却觉得那已过世的身影开始与莲儿重合,叫人泛着恶心。

陆鼎千见陆蕴椟神情恍惚、直冒冷汗,便知他尚有羞耻之心,便加紧规劝道:“许多丑事皆是父兄不曾料理完备所致,若我早有心为老五寻门亲事,他不至于做出丑事。因此我为你选了莲儿,是希望你忘了旧事,仔细打点财产,再生二三个孩子,延绵香火。”

陆蕴椟定神看着陆鼎千关切的面孔,他衰老、不满褶皱的脸上有父亲一样的神情,好似责怪又好似没有,叫人愧疚又不耐烦。

“为何我总是做错事,叫长辈悬心?可我做的不都是你们教给我的吗?娶林辉,纳莲儿,在京城恪尽职守地做官,回了翠海还是那老一套。”陆蕴椟悬着心思,随意附和了家主两句,便请求离开。

陆蕴椟出了主宅,随便地往个门进去,再弯弯绕绕,竟然就回到了自己的宅邸,看着熟悉的树木花草,陆蕴椟有些诧异。此时,莲儿从房中走出,在陆蕴椟身前立定。

“少爷,”莲儿问好道,“你现下如何?”

陆蕴椟见了莲儿,已从前缠绵之心都抛在脑后,想起从前两人媾和是你情我愿的,便直言道:“莲儿,我欲与你断了关系,去乡下静心,你认为如何?”

莲儿笑道:“少爷真是薄情寡恩,想来世间男子皆是如此,将我等弱女子欺瞒哄骗了去,再弃如敝履。”

陆蕴椟见其不应,觉得为难。陆蕴椟也觉此举确实无情,但若长年累月受其蛊惑,岂不将自身都磨损在床榻之上,遂铁了心,要将莲儿逐出家门。

莲儿见其面露不忍,强作镇定的模样,不觉好笑,便也真的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夹着几声野兽嘶鸣,在僻静的园中回荡,显得诡谲起来。

“我原以为你是个忠厚的老实人,想与你厮混百年,却不想郎心似铁。”莲儿嗓音渐渐粗犷起来,身形也大了起来。

“我见那皇宫里几个女人只手遮天,便以为女人好做,不想到了这里,倒轻贱起来了。”

原来,江莲瞧见林辉似乎对陆蕴椟十分不舍,以为是此间极品人物,便想抢了来,以报前日之仇,如今见其左右不定、颇为颓废的模样,这心思便少了一半。

“还是男人日子好,你也是个笨的,不如把位子让了,给我坐。”江莲脸上骨头大动,片刻后变作陆蕴椟的模样,对其一笑。

陆蕴椟正愣神间,那分身似的人又变了模样,一只两人大的巨鹿现形,张开血盆大口,把陆蕴椟吞食入腹。那巨鹿用着大嘴咀嚼,囫囵咽下,片刻后,又变回人形。

江莲整理下头发,庭院里有些雪堆未化,但那男人将身上裙带一一脱去,光着身子回房换了衣服,出来将地上的衣裙扔进火炉。

江莲顶了陆蕴椟的位子,每月拜见陆家主,过了一年的孝期,娶了一妻一妾,到自家土地上盖了府邸,外人看来,已是将日子过起来了。陆鼎钟自以为说教得当,了却最后的心愿,过半年于睡梦中去世,享年六十,其家主之位由长子陆仕斌继承。

江莲向陆鼎千写了讣告,又向陆府祭拜过几回,便觉诸事顺遂,纵情于山林间。

京城中,除陆府闭门吊丧,其他地界都欢喜异常。原来捧月阁派了使臣为祝贺皇帝陛下寿诞,向子文驰献宝。皇帝圣心大悦,免北蜀之地一年赋税,且撤去禁止百姓向捧月阁祭拜的禁令。百姓皆欢呼陛下圣明,往来相告,众人皆叹皇帝陛下才德出众,胜原太子十倍。

此后两月,京城郊外的捧月阁放出告示,说自本月起,全国的捧月阁都将关闭,所留阁楼不过是寻常之物,各地州县可自行取用。

再两月,皇帝陛下下令在香山皇陵、皇宫太庙及各州道观建造祭天坛,并花重金聘请仙师为国演算国运。此令一出,全国皆有响应,不日便集齐千人众。

各地凡有精怪横行、妖孽作祟之处,皆有仙师管控。半年后,民心渐安。百姓皆言皇帝陛下功盖前朝,也戏谑修仙者为金玉折腰,不久民间信仰月神之声渐熄,感念子文驰恩德之人愈多。

林辉在太庙内演算周天完毕,将这一年的运数记录下来,交给各位天师比对,今日之事便算了结。

这一年来,林辉都在研究去除孔氏诅咒的方法。年前,子文驰与捧月阁的使臣见面,使臣表露其忠心,又拿出一个宝物送给子文驰。一番恭维之下,子文驰笑得花枝招展,赐了许多金银给使者。

那使臣名叫陆仕斌,生得长身伟干,粉面朱唇,是个天生的美男子,他一面恭维,一面表露忠心,与子文驰相看生情,诅咒发誓必效忠于商。

子文驰面上喜欢,眼里却是冰冷。当年孔尚荣胆敢谋害皇家子嗣,日后皇室衰微,这帮不老不死的修士不知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陆仕斌看出子文驰的顾虑,便坦言道:“陛下何必挂心修士干预朝政?我等既修行仙术,本就为修行长生、进阶天神而来,何必抢夺陛下及后代皇室的荣光?”

陆仕斌将手中贡品放在桌上,起身严肃道:“我等本世外之人,如今身入宫闱,实在是仙术无法寸进的苦果。”

陆仕斌将眼睛挪到林辉身上,两人对视,林辉不知他要将什么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相信国师也能演算,如今天下大乱,都是为真神降世做预言。”陆仕斌移开目光,缓缓道。

成神之人必定要有解救苍生的仁爱和本领,周天气运为助其成神,降灾于世界,以候真神解救众生。

子文驰听了这一段话,又见陆仕斌直直地往林辉身上看,便打断道:“不论你们是否有意谋害皇族,你等皆是我心腹大患,眼见便心生恨。你们要归顺,便按时签订契约,发誓若日后反商便受雷霆之刑。”

陆仕斌依言,行礼答道:“自然,若诅咒能消,我等即刻拆除捧月阁。”

“我会让国师通知你们的,到时取你们的名单和契约来。”子文驰回话道。

陆仕斌领命退下。子文驰抓起桌上的活兔,问道:“林辉,这是什么?”

林辉站起答道:“按秘籍上说,或是那位仙师所说,是’水生玉兔‘,食之能转变命数。”

“如何使用?”

林辉答:“按照仙师所言,食用即可。”林辉认为子文驰听不到她的心声,开始故意为难起来。

“命数如何调节,是好是坏?调节后更好了,还是更坏了?我若是不满意,还能调回来吗?”子文驰问道,她周身的珠宝都随身晃动,无人能听她心声,却能听其行动之声。

林辉觉得子文驰又生气了,只得解释道:“命数无人可定,随时变换。仙法、神器,多有现在不能知晓原理的,但按古籍所言,总是有用的。”

子文驰抚摸着手中玉兔,此物通体蓝光,体感微凉,有心跳。子文驰始终无法参与到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中来,为何秘籍、精怪是自己看不见的,这些法宝、神器又能触摸?得道升仙,让这些道人轻狂成什么样了,那臭道士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子文驰问道:“林辉,你要改变命数吗?将这只兔子吃了,和我换换如何?”

林辉抬头与子文驰对视,看不出那双黝黑眸子里有戏谑之意,但分明感到子文驰的怒意。林辉想了想,打算敷衍一番:“陛下洪福齐天,是四域之主,如何与小人交换。只怕这其中关系牵连过大,非把我等小人折断不可。”

子文驰默而不言,良久道:“去藏书阁取了咒法,为那些臭道士解咒,然后你可以滚了。”

林辉听闻子文驰话语中有放人之意,喜得不可无不可,便忙告别,自去了事,好早日启程。

子文驰孤身一人,取了些果品食用,将玉兔放在桌上,招呼宫人前来伺候,起身午睡去了。

林辉出了门,便径直往藏书阁去,又花了三天来解,期间草拟了契约给子文驰过目,之后寄送契约文件给捧月阁,一连等了五天,捧月阁才将三千份名单与契约送到太庙。

林辉将东西都呈送上去,便等着子文驰发罢免令,自己便能施法解开诅咒,游山逍遥去了。

此事罢,林辉往郊外拜别家人,飞去北边寻找父亲林潜。子文驰从进宫谢旨的几人中选了一位接替林辉,又着手指挥各地道观的建造和人员分配。

朝中官员恐此举惊扰文帝魂魄,提议重修皇陵,为先帝祈福,子文驰一一应下,顺便在祭祀时册立长子集子为太子,长女嘉欣为护国长公主,两人通往太学求学。

之后一年,皇帝陛下广纳皇夫十人,后宫充盈。三十五年后,桓帝子文驰薨逝。自此后又二百年,商朝灭亡。

林辉告别了国师身份,到家中见过母亲,便往北方去。一路上,林辉走走停停,看子商一片复苏景象,心中亦无波澜。

一路行至北蜀的北方边境,此处有一片山区,因古人曾在此铸钱,被叫做铜山。林辉观此地虽云雾笼罩,隐隐有火气传出,便知必有高人在此修行。林辉也不十分着急寻找林潜,便入山而去。

却往山中,却觉燥热难耐,是火属灵气纠缠所致。林辉找到一个山洞,其中草木皆无,浓烟滚滚,隐隐有焦香传出。

林辉进入山洞,见到一个半裸着上身的男子盘坐其中,正闭目打坐,感知到林辉气息,缓缓张开眼睛。

“前辈,”林辉见此,便行礼道,“前辈火气正盛,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小辈特来提醒。”林辉走近,能感知到此人灵气远在自己之上,可能是秘籍中的“元婴修士”。

此人不答,只是盯着冒犯者。林辉看清此人模样,愈发觉得此人灵气熟悉,似乎是当日在苗州府见过的道士。

“这就不奇怪了,”林辉想,“既然走火入魔,那没能及时收回法术也就情有可原了。”

那男人见林辉不走,索性解开了周身运行的气运链接,将全部心思复苏,站起来想好好与林辉谈谈。他气息间明显有沙哑之感,也许是长久不言之故。

“我虽有些失控,在此不过三年,莫觉得我困守在此。”男人说道。

林辉称是,将自己的疑惑道出,见男人肯定,便问道:“前辈不知所留法术使沙幕无水,众生皆受此苦吗?”

男人错开视线,将目光移到洞口,似乎想要出去。

“我救苦救难,有何过错?为救百姓,我已开杀戒,一时间心魔顿生,正为己发愁,如何想得到这些微末之处。世人皆说‘论迹不论心’,我为民出力,怎还担骂名?”

林辉本也不是为何人报仇而来,见到高人,便想到自己,皇城中秘籍多记录实战的仙术和占卜凶吉的算术,如何提高修为倒成了林辉无解的疑问。

”请前辈传授仙法,助我修仙。“林辉思前想后,不知用什么做报酬,只双膝跪下,等前辈出条件。

那男人没意料到话锋突然逆转,见林辉态度诚恳,也就知无不言。

“你已是金丹之身,往后应克己复礼、洁身自好,不可妄自苟且、贪图男欢女爱。至于修为精进,在天命,不是我能妄下断论的,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男人笑着答道,伸手将林辉扶起。

“金丹后修仙,如逆天而行,每破一个境界,会有天雷阻碍,到时若连累太多,众鬼怨恨,自己承受。”

林辉听了教诲,忙谢过,又问了前辈姓名,此人只是摇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名号,前几年有人跪着叫我纪佶,也许是我的名号吧。”

纪佶是传说中夏主的侍卫之一,传说夏主死后,纪佶及其他五位侍卫陪伴旧主,一同位列仙班。

“也许是此人四处历练时被人误认作神仙了吧。”林辉想到,也不多做解释,又行一礼,缓缓离开山洞。

男人想了想,拦住了准备离开的林辉,道:“你觉得我道心有损吗?你觉得我要死了吗?你能看见我的周身气运吧,告诉我。”

林辉本来确实觉得此人离死不远,但几句话间,这男人气息稳健,眉眼间不见晦暗,是个心思纯净之人。

林辉转过身,打量了男人几眼,犹豫道:“不,前辈应无大碍,只是气运将尽,若不执迷修为,必能寿终正寝。”说完,又行一礼,缓缓后退离开了山洞。

“……寿终正寝?”

山洞中,火属灵气渐渐熄灭,男人走出山洞,见此周云雾渺渺、丛林掩映,是个水属宝地,难怪在此修行总感到困倦。男人从戒指中取出衣衫,整理发冠,向林辉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消失在原地。

“小子未免狂妄,如何知我命数……”男人喃喃自语,声音传不出多远便消散了。

林辉飞至山岭上空,纵观山林全貌,此中野兽、妖精颇多,只是没有气运特别旺盛之处,想来是受那男人影响,纷纷逃窜了吧。

根据秘籍,铜山中有金眼双尾蛇,能辨凶吉,此等灵兽,比寻常卜卦强上十倍。林辉想,若能得一只,将来寻宝,更有裨益。

但是如今寻不到也不必勉强,林辉将心思收拢,想着自己的计划。

林辉本欲在子商国寻些宝物,便去金属灵气更强的北国修行。在家中受母亲嘱托,林辉也便想在闭关前找回父亲,也算弥补些养育之恩。

过了铜山便入北地,此处与山岭又不一样。北地多矿,北人又好战喜功,因此林地常常荒芜。此处再向北便如他国,林辉找不到林潜,便想去东面的沙幕寻找。

林辉正欲离去,见荒山中有近百人被山中精怪围困,便去帮忙。

此时,北地与商国大战已过三年。三年间,多数人不知皇城为何没有消息。部分有野心篡权者迟迟不见中央,便集合了军队进入皇城,见此处人员荒芜、尸横遍野,着实吓破了胆。

这三年间,只要有人胆敢进入皇城,都没了消息。诸侯、将军渐渐自立为王,只愿占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做个土皇帝,不再寄希望于统一国家。

这其中便有一位将军,周文祺,本名敖元庆,在战乱后希望借周秉戈过去的威名重振国民信仰,也自认周将军。

周文祺本在皇城附近举事,但皇城诡谲,且周秉戈在战后被俘、被杀,此处百姓及各大城镇对其多有怨言,所以周文祺转战边境。

边境人心倒是比皇城更稳,百姓听说周将军自立为王,都表示欢迎,各个出钱出力,周文祺很快组建了一支还算正规的军队。

周文祺信心增加,自认为报国成家之业初步有了进展,相信再过五六、十年,自己定能成就一番霸业。

但那注定要终结于此了,周文祺崩溃极了,自己的军队本欲在山林中寻个金矿,挖些本金做往来路费。这处山林在村民口中安逸至极,又多矿产,如何有这么多吃人的精怪?

周文祺祈祷神明降临。

林辉从半空便解开了飞行的法术,她想试试曾经学过的仙术。

此间的精怪多是从铜山躲难而来,其中又以蛇蝎之类土属精怪为众,林辉便用了火属仙术“焰门”,其落地便自脚边生出一公里火光,即使威力不足以撼动精怪,也使其闻风而逃,林辉再想斗法,也没有了对手。

“仙法果然后继无人,不过雕虫小技,也值得害怕吗?”林辉想到,便去看望围成一团的人群。

周文祺带的军队本也只是寻常人,被精怪吓破胆,见到林辉便如见了天神,忙都下拜。林辉觉得好笑,只是叫他们起身,问是什么人。

周文祺直言:“我是周文祺,我们是反抗北地的周将军部下。”周文祺将言语模糊,若仙人不满,还能弥补。

林辉不太清楚北地情况,只知这是北地军队,便想劝说其与子商国和解。

“我曾是子商国师,偶遇宝地,也是缘分。今子商大难初愈,不想北地也有内乱?何不交好,免得边境再生战火,使百姓蒙难。”林辉细想后,说道。

周文祺等人听了一惊,虽说此处确实是离子商边境不远,但山路重重,真看到子商人还是不常见的。

但是她刚才说什么?国师?子商最忌讳修仙之人,竟有国师吗?

周文祺和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之人。

林辉也觉得两方消息不同,不久前还互为仇人,多说无益,便自行飞起,寻路往沙幕去了。

周文祺见状,觉得如此良机不能不用,便向林辉招手,边跪下行礼,大声喊道:“仙师!我等自然愿意与子商交好。只是国难当头,四处没有消息,都各自乱作一团,仙师若行善举,何不帮人到底!”

林辉已飞出十米,向下俯视喊叫之人,倒也觉得此时可以再商量,便缓缓飞下。

周文祺见状,大喜,忙又行了一礼,安抚众人歇息,示意林辉别处说话。林辉飞到周文祺身后,将人拖着腋下拉到一处悬崖边。

周文祺慌忙站定,转身见林辉已抱臂站定,大感神奇,缓了缓,继续解释道:“据我所知,铅山之北有我从前的兵士贾成宏拥兵自重,如今已有些规模了。前月,他写信与我,邀我同去建国。我……小人这正准备挖些金矿便去会合……如今承蒙仙师救命,若仙师不嫌山长水远,何不也教他这些道理。”

周文祺见林辉没有反对,笑了笑,思索有什么报酬能贿赂仙人。

“仙师若能说服我那兄弟,比我这等庸人强上百倍。到时我自去会合,若能成事,边境百年无忧。”周文祺言闭,欲将手放下,但思量子商与北地风俗不同,不知这是否冒犯林辉,正踌躇间,道:

“仙人自看不上寻常金银……”

“好了,”林辉打断周文祺所言,在原地思索。

微风吹动,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打在两人身上。周文祺看到林辉阴晴不定的脸上明暗交错,从未见过的仙人会同意帮助自己吗?

林辉将思绪收拢,疑惑事情为何越来越麻烦。若去铅山,何时到的了沙幕,即到了沙幕,找不到父亲,可要再去别处寻找?这凡尘俗世,何其多也!

林辉轻轻点头,道:“可以,我会知会他的,去写信吧。”

周文祺眨眼间,已到士兵们的帐营前,有士卒来扶他。周文祺忙将书信写好,左右不见林辉,将手举着,把头抬起,直盯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一阵微风,周文祺手中书信已然消失。

“这莫不也是山里的精怪?”士兵们惶惶不安,都想回家。周文祺回过神来,好似仍有轻风在耳边回荡。

周文祺安慰众人在原处歇下,明日一早采些金矿便出发往铅山而去。

林辉四处奔波,飞行术也愈发熟练起来,飞了一个晚上,林辉便到了铅山。原来铅山州便离燕州不远,燕州又在沙幕北边不远。四周皆是平地,林辉远远见到一个赤红山头,便知来对了地方。

此处确实有了军队,不仅人数众多,且两边已有交火。林辉从上方观望,见铅山城楼边聚集着子商士兵,甚至有几位修士也在帮助攻打城池。

林辉飞到城墙上,用仙术暂停了各方势力的动作,在城门上击鼓退兵。北地人不知情况,忙回了营地,子商军队认出了国师,忙齐声欢呼。林辉做了个分身往子商部队讲述情况,自己去了铅山营地。

林辉入了营,便有几人作势要将林辉扑倒在地,都似穿过水幕一般,跌倒在地。林辉向几个由众兵拥护的将领喊话:“你们谁是贾成宏?”

“哪个贱人,敢直呼陛下姓名!”

“子商国的奴隶!”

林辉见众人骂起来,也找不到人,便自行解释:“我是来讲和的,周文祺让我给你们一封信。”说着,将书信取出,扔到众人面前。

林辉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自行解释起北人应与子商讲和的重要性。

“商国是爱好和平的,只要讲和,你们可以重建家园。”林辉总结道。

“是你们在进攻!”

“侵略者!”

“自说自话的女人!”

林辉有些意外,子文驰倒是有野心,不过这也太晚了,北人已经重整士气,各地都有新的中央被建立,王国的气运正在恢复。

林辉的眼睛注视着空气中飘渺的各色气运,以人群中一个大胡子的男人为中心逐渐向外扩散。

“这场仗,这个人的一辈子,我都看清楚了。”林辉冷漠地想着,甚至抽出心思,想到了陆蕴椟,那个过了门的新婚丈夫,如果他在这里,林辉将算出这个英俊男人的一生,他将不再神秘、勾人幻想。

“安静,诸位!”簇拥在一起的十几个健壮的男人中,一个大胡子的男人读完了信件,林辉认为这个就是贾成宏。

“他们害怕地抱在一起。”林辉想。

贾成宏将信件举起,扒开抱着他的士兵,大声宣布:“你,不管你有什么本事,你救了我的兄弟,我相信他,我也就相信你。”

“若子商军队能退兵,我,仅代表铅山的兄弟,接受你们的讲和,我们会考虑签署你们的契约。”

林辉听罢,点头回应,消失在原地。众人皆惶恐,将领都招呼士兵退回城池,收拾整顿,日后再做打算。

在此之前,林辉的分身来到子商军队面前,几位修士认出了林辉,都跪下行礼,大喊“国师大人”。早有士卒通知带军将军,此人正是祝植武。

三年间,子骁辉旧部已被子文驰收入麾下,顺者皆加官进爵,谋逆者也被排挤殆尽。其中,以祝植武得势最重。坊间传闻,祝将军常常深夜出入皇宫,自接任大皇子太师之职,如同一家。

所以众人皆知,此次进攻铅山州,确实是皇帝陛下指令。

林辉不知内情,自认为进攻北地毫无必要,子商人丁缺失,又不熟悉北方土地,得之无用,为何要再起战火?

林辉降落在帅旗之前,等着守军将领接话。林辉转头见了几个修士,向他们问道:“如今修士也参与军队了吗?”

“我等是受祝将军邀请,随军助战,非是朝廷人员。”修士中一人回答。

林辉点头,又仔细瞧了瞧军队,见其中有男有女,盔甲不全,更认为是这位祝将军擅作主张,利用职位为自己累加军功。

过一刻钟,祝植武从后方骑马而来,看到几个修士聚集,不满地骂了起来。

“你等吃干饭的鸟人,又在偷懒!”祝植武说着便甩出马鞭,朝就近一人抽来。

那人以前也许是逆来顺受,在林辉面前却不想失了颜面,便一把抓住马鞭,甩在地上。再听见祝植武叫骂,也只是看着林辉,不做言语。

林辉不知自己在修士眼中有什么稳定人心的神力,但见到似乎是将军的人,还是对其开口道:“祝将军?请您退兵。”

祝植武停了叫骂,正眼看着眼前人,此人着一件轻便灰色道服,袖口收紧,不披外袍,头发扎紧。即使面容艳丽,但神情淡漠,虽气质出尘,但不引人注目,好似与周围融为一体。祝植武知道,这位便是林辉,皇帝陛下偶尔提起的仙师。

祝植武自灭了一座捧月阁,常对修士冷眼相待,认为其人能飞天遁地,内里仍是一群不听话的奴隶,因此,祝植武常常找机会折辱修士。修士多年来只能聚居一隅,即使解开诅咒,也谨言慎行,只是勤加修炼,不敢踏入雷池一步。

几月前,皇城的修士算出北地气运似有变数,子文驰便欲命人前往调查。一来,若趁人之危捡些土地自是好的;二来,子文驰一直想试试修士的本领,若能在战场上克敌制胜,日后子商向外扩张,少不得这些飞天遁地又言听计从的修士代劳了。

祝植武以久不上战场杀敌为由,请求带军出征,子文驰应允,也欲将新组建的军团磨练一番,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林辉将北地局面告知祝植武,希望其能退兵。祝植武思量一番,便答应下来,招呼随军军师书写结盟诏书。

祝植武对林辉说:“子商向来爱好和平,怎会轻易动兵?皇帝陛下打听到北地皇城惨案,才派我等来清理邪魔,维护友邦。既然国师担保北地气运已改,我等皆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国师!”

随着祝植武的呼喊,军队也跟着欢呼,这些人本是北蜀人士,能不战而胜自然没有不可的。

“国师!国师!国师!……”

林辉在欢呼中向祝植武点头,自认诸事已毕,日后两国如何外交往来,与己不相干。

林辉退后半步,移形换位,下一秒已在北地境内。铅山城内,百姓尚未知晓停战事宜,大多躲在家中,故街道上人烟稀少。林辉在此处转了两圈,搜查出十里外一个熟悉的人物来。

林辉走上前,见一老人正驮着个大米袋跟在队伍里。林辉缓步上前,将米袋抓住,扔进队伍前的仓库里。

“林辉!”那老人叫道,正是失踪多日的林潜。林辉抓着父亲的衣领,两人便飞出了众人的视野。城中守卫本还在赶来维持队伍秩序,见状便大喊“妖怪”,招呼人群避乱。

此时的北国,军阀四起,皆是因为皇帝求胜心切,找来地下妖魔上了周将军的身。北人见到怪力乱神之事,不想子商百姓会高呼月神,只是恐惧。

林辉将林潜带到附近的山林中,此时直至正午,烈日当空,林潜本自汗如雨下,如今上天入地,更是一身冷汗。到了地方,林潜伏在石头边,边哭边吐。

林辉安慰几句,取出水杯给了父亲,询问其这几年的经历。

林潜缓过气来,将身子直起,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瘦了不少,陆家待你不好吗?”林潜指着自己的两颊,示意林辉脸上没肉,“你穿的也不好,你以前喜欢粉色的。”

林辉一时间无法解释,便挑了重点说。林辉说自己得到公主青睐,得了秘籍,成了修仙者,如今国事已定,自己正四处游山。

林潜点头,也说了自己的经历。

林潜自林辉出嫁、回门后,便外出郊游,一路从北蜀内陆到了边境,此地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承接铜山流出的雪水。

铜山绵延数十里,林潜受不了登山的困窘,便往东面的沙幕去。在沙幕,林潜听说此地常年干旱,认为无趣,又想转南方去翠海。

此时恰逢祝植武的军队路过,林潜打听到北地神秘,便想去探究一番。一路,林潜听着各种故事,自觉比待在老家强十倍。林潜过了燕州还不算,非要去北地皇城看看。林潜逢人便吹嘘子商国力强盛,不是北地这种偏远小国可以比拟,北人有此劫难,都是自食恶果。

真巧,贾成宏的军队路过,将大言不惭的林潜抓去做了苦劳。

林辉听后发笑,走近林潜抱了一下,说:“你我父女无缘,我也走这条路,怎么从不见过你?”林辉又问林潜将来如何,林潜只说不回家。

林辉惊讶于林潜受了大苦都不回家,将他放开,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富贵非我愿,我只是出来游玩,和你一样。我没有本事,但也不想回去。”林潜解释道,”别打扰家里人,若他们问起,只说我死了。“

林辉还想阻拦,林潜便要求林辉离开。

“飞吧,飞走吧,我看着你……”

林辉自别过林潜,一时间百事无忧,体内灵气旺盛,周身气运通天,一时间有修为突破之感。

林辉本欲往北国去修行,想到过去高人指教,修仙者不可纵欲于男欢女爱,而自己又对陆蕴椟念念不忘,所以林辉想往那无情夫君处说上几句,也算了结了这段孽缘,或对修仙有益。

翠海州在商国东南,比邻东海,往来贸易最是兴盛。林辉低头俯视此州各地,果然人数比之前几个地方更多,只是河川过多,无处耕种。

林辉顺着记忆中的文书,找到了陆氏祖宅。林辉从戒指中取出从前的罗裙,变作寻常妇人模样,来到陆府敲门,向门卫小厮通报身份,打算登门拜访。

林辉得了通传,进入主宅,见到现任家主陆仕斌,便开门见山地问陆蕴椟的情况,想与其见面。

陆仕斌得了先父嘱托,要其善待陆蕴椟,如今见林辉眉眼间有不忿之色,便想开导几句。

“陆贤弟已经辞官归家,想来与国师大人没有瓜葛了吧。”

林辉提醒自己已不是国师,但仍要求见陆蕴椟一面。陆仕斌便将陆蕴椟已经结婚娶亲,搬去新家之事告知林辉,临了还劝导林辉说什么“时机已过,各自放下”之类。林辉打听了去处,便告别陆家主,自往陆蕴椟住处而去。

陆仕斌看着林辉离去的背影,感叹世间痴儿怨女何其多也。

此时仍是清晨,林辉出了城门便往乡间去,一路上见到许多大概是渔夫打扮的男人正往外赶。林辉打听着路,大概正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庄园。

此时林辉的名号倒是不好使了,她在门外传话,门口的侍女只说老爷今日不见客,便怎么也不听人说话了。

林辉无奈,又着实想见陆蕴椟一面,如今扮成个凡人走了半天的路,也见不着此人,自认是再无缘分,便就放弃了。

林辉向门口的侍女行礼,便自行离开,往北地去。

园内,丛林掩映,江莲在此处修建一个颇受其喜爱的花园。虽然所用植被都只是翠海寻常之物,但其风格、花草排列都是按照从前北蜀之地山林中的样式做的。

江莲的道行不深,却极爱人间种种,以前在山林中生活,每次听到马车驶过之声,都会跟着,幻想着人间的模样。恰逢老祖轮回休整,江莲便跟着江重山到皇宫游历一番,不曾想没了江重山的保护,自己便轻易被那女人抓住。

后来江莲被林辉放了,又被陆蕴椟吸引,跟着来到了翠海。凡人颇爱金银,而金银不缺者又偏爱假石园林,江莲混入其中,学着之前看过的凡人做派,倒也应对自如。

如今,江莲霸占了陆蕴椟的位子,还学着别人娶妻纳妾,将一切事物推给妻子,便如意地做起了一个混吃等死的男人。

“或者说我也不会死。”江莲得意地想,在买来的美女身上靠着,悠闲地听她唱着歌谣。

江莲生活如意,躲在翠海这个小窝里,快要连日夜都不分了。

“你当真连真神都不顾了吗?”忽然,摇曳的烛火下清脆的声音传来,江莲被吓了一跳,将上身挺直,左右打量,却看不出什么。

“老爷怎么了?”同在床上的爱妾也被江莲吓了一跳,忙将衣衫收拢,看江莲试探的模样,便从床上爬到了地上,“老爷还要玩什么?”

江莲看着眼前的女人,却透过女人的头骨看见她身后的烛火,和烛火后深绿色的窗帘。江莲于是站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大片阳光照进室内,把这屋内的腥膻气扬了起来。

江莲叫女人出去,自己也因突然站起头晕起来。待女人出去后,床下爬出一只三个尾巴的狐狸。这狐狸完全爬出,便化作一个书生,直直地站在江莲面前。

“真神从你门前过,你都不迎接?”那狐狸化作的男人开口道,声音清脆、高昂,好似一个十岁少女的声音。

“谁?林辉?她是真神?”江莲揉着头,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她周身气运十足,眼见着便要晋升元婴修士,她一定是为此而来。”男人开心地答道,尾巴从长衫的下摆中露出,微微晃动,“你个北方妖精,怎么到南方来抢机缘啊。”

江莲想起老祖确实是进宫找真神求机缘的,林辉身上也确实有通天的气运,只是与那几位皇宫贵女一处,倒不太惹眼。

江莲思绪万千,没有稳定法术,显出了从前的女儿身,男人绕着她转了半圈,道:

“你果真是个傻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算计呢。”说着,便在原处消失了。

江莲把身上的睡衣脱下,化作一只小鹿,破开窗户,循着林辉的气味飞出了庭院。院外等候的女人见状,以为屋里鹿妖吃人,老爷已经遭遇不测,自己不敢进去查看,忙去找女主人。

江莲一路飞到小别山,正看见林辉在山头演算自然吉凶,便化作人形,跪在林辉面前。

“真神……不是,是仙人,小的见您来此,不知何时,小妖愿为马前卒。”

林辉睁开眼,停了卜卦,看见那日的鹿妖现在眼前。

“我已放你自由,不在北蜀山林,如何来此?”林辉问道,她本欲自行查找山中宝物,既然有精怪愿意代劳,也不必自己辛苦了。

“回仙人,你我从前别过,我便找上了陆蕴椟。大约半月前,他要将我赶走,我便吃了他。”江莲直起身,摆出讨好的笑容,“自那以后我便无所事事,扮成他的模样过日子,今日见了仙人,求仙人选我做坐骑,我愿终身侍奉仙人。”

林辉皱眉,陆蕴椟死了?

江莲见林辉眉头紧锁,便急忙解释:“那贼人好没人性,诓骗我,和我好了几日,被他叔叔说了几句便要赖账,我气不过,便吃了他……也不算理亏吧。”

林辉拍着江莲的头,淡淡道:“如此,去将家业还给人家,不要再吃人了,这有损道行的。”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山林里去了。

林辉觉得很不好,但在旁人面前失态总不是个体面的行为,于是林辉躲到一个僻静的树林里,抓着一片树叶便开始了卜卦。

“连接着有生与无生的智慧之树,告诉我那精怪的谎言是否值得相信。”

树叶的经脉中流动着林辉储存在金丹中的水属灵气,片刻后,树叶仍旧翠绿,显然,鹿妖所言不虚。

林辉气笑,将树叶扔回丛林。

“我本已放下,何必为此等无心之人停留。”林辉想找寻小别山中法宝,以期证明此行并非徒劳无功。

翠海州以渔业见长,又通水路贸易,四面河川掩映,有小别山横跨各州县,此山虽不及商国各山巍峨,却延绵千里。山林虽不茂盛,其中精怪众多,以狐妖最为着名。二百年前,子华征讨夏王朝,就在此处猎杀白狐三只,皆是法力高强的九尾妖孽。

狐妖擅诡诈,以口舌之能见长,此地狐妖喜好隐秘在人群之中,以色相魅惑众生。除此之外,狐妖还爱读书,只是寻常不过百年修为的狐妖,便能精通人间百年典籍。

故,在凡人眼中,狐妖不是死在人皇剑下染满鲜血的禽兽,就是挂着美丽皮囊的俊俏书生。世人常常传说,真正见过狐妖的少之又少。

缓缓的溪流声舒缓了林辉焦躁的心绪,林辉索性跟着水流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林辉已走了半日,黄昏又来临了。

林辉催动气运,想最后看看此处是否有仙人、秘宝,便随着感知又向前走了十里。在太阳即将落下时,林辉见到了钟离谷。

一只白色狐妖化作的人形在湖中洗漱,她淡白色的头发随着水流四散开,清脆而放荡的笑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狐妖转身盯着林辉,林辉见了妖怪的面孔,更觉美得不可方物。

林辉想,那是与江重山,与那只鹿妖不同的美,那两只精怪,或是仙人,更偏向拥有明朗端庄的面容,即使做出些诡谲的行当,只是让人无端觉得此人言行不一,虚伪冷漠,好似长着这张脸的应该是如何如何伟光正的人物。

而湖里的狐妖却非如此,这妖孽一眼便知包藏祸心,即使衣带整齐地端坐着,也让人遐想联翩。

“好刻板的印象。”林辉自责道。

狐妖见林辉久不说话,便自顾自开口道:“国师大人,我听小辈们说了,国师情场失意了?不要紧的,修仙者当守身如玉,此为清修,大人理应恪守童贞,勿要为了些美人画皮伤了修为。”

林辉想到江重山也是如此自说自话,便觉得山林精怪都是有些傲慢自大在身上的。

“你愿意当我的坐骑吗?或者别的什么……灵兽?”林辉笑着伸出一只手,捧起湖水,“我想你是在等我的,对吧?”

钟离谷犹豫片刻,说道:“是的,我在等你,但我只愿做你的同伴,你得尊重我。”

钟离谷变回原形,一只六尾狐狸出现在湖中,其大如两层楼房。这精怪口吐人言,还是刚才那种声音:“我在你身上押宝,可是看重你的能力,不能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巨大的白狐化作六尺长的丝绸白绫,缓慢飘到林辉面前,顺着领口滑进衣服内,最后缠绕在林辉左手手臂之上。

“林辉,我会盯着你的,不要再生情欲。”钟离谷如是指教道,“我会盯着你的……需要时叫我,我会帮你。”

林辉从古籍中见过这个,白狐化白绫,能上天入地,神魔不侵,遇水则化,遇火变烟,是个便携至极的上品灵器。

“我以为你是狐妖,竟不是吗?”林辉惊讶至极。

林辉能感知到白绫的魂魄与自己共鸣,一瞬间,林辉见到白绫所见的百年记忆。

原来,子华所杀狐妖乃此地一方精怪之主,被斩杀后魂魄久久不灭,最终化作利器之魂,长久游曳在山林间,等待仙人往生极乐。

“诸位大能皆算出二百年后会有新神升仙,我虽被子华所杀,魂魄长留此处,一直等候真神出现,如今,我押宝在你身上,不要让我失望。”

林辉点头回应,又觉得白绫看不见,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林辉环顾四周,见许多小狐狸聚集在周围,她屈身行礼,带着白绫离开小别山,往北国而去。

江莲见林辉转头便走,知道自己惹来麻烦,想找人倾诉,便往北蜀而去。

皇陵中的婴孩如今已经三岁。月奴是捧月阁修士多余灵力所化,其魂魄读取不在地府轮回之中,乃是就近抓取刚死之人的魂魄,为这具新生肉体找个寄托。

江重山便是如此重获新生的,他在孟婆桥上闭了眼,睁开眼便见到熟悉的林辉。林辉抓着他的手臂,在吸食他身上附着的灵气,感受着灵气一点点传送到他人手中,江重山有一种临死之感。所幸林辉不需要很多水属灵气,最终放开了他的手臂,这才躲过一劫。

轮回渡劫真是难如登天啊。江重山抓着自己脆弱的臂膀想,压不住困意便睡着了。

月奴不必饮食、排泄,是因为残留的灵气能被人不断消化,代替了进食。皇陵的月奴按要求要每日吟唱往生咒和三官经等典籍,既为诸位先帝请命,也为黎民百姓祈福。其他月奴不眠不休,江重山可不愿意。江重山在天界千年,早有思慕凡间之意,如今轮回为婴儿,还要打坐、念经,自是十分不愿。

江重山每次饥饿时,便大声啼哭,把墓园的修士和看守招来要饭。

今非昔比,过去整个国家也没有能大胆走在街上的修士,如今皇陵中便有十个,虽资质尚浅,但也能照顾月奴。

几个修士见江重山周身没有灵气包裹,怀疑他不是月奴,但身上的纹理又确实是捧月阁出产。

“莫非正有人在里面生孩子?”一个修士抓着江重山的脚,将其放回桌面。江重山抱着米汤便喝了起来。

“太怪了,既要修为,又要生孩子。”

子文驰自从登上皇帝位,内有几千个修士发誓效忠子商,外有铅山部队签署条约,宣布与商国互通有无,一时间,商国各处百姓衣食富足,子文驰的声望达到巅峰。

所谓饱暖思淫欲,子文驰自从坐稳皇帝位,便扩建了后宫,不仅在乐师、舞姬身上找乐子,还广结群臣。皇宫中新建修士院,为皇帝陛下特意炼制了守宫丸,食用便可不孕,于身体无碍。因此,子文驰便百无顾忌,广纳面首。

京城贵女见此,纷纷效仿,引得群臣进谏。子文驰有恃无恐,反而开放女性进入科举,下令不论男女,皆能继承爵位。商国即使有反对之声,子文驰声望实在太大,组织叛军也无济于事。

元康三年的秋季,子文驰带着新的男宠成宝学来到大牢,看望一名过去的国师:常廖。

皇城的大牢中,常廖被关押在此已有一年,倒不是子文驰刻意为难背弃救助的奴隶,只是事务繁忙,帝国新的皇帝忙于在事务和新的男宠间周旋,打点一个没多少用处的低级修士这样的小事,优先级还是低了一些。

常廖是阉割过的月奴,在成帝朝帮助子文驰捏造卦象,步步高升,后投靠了子骁辉。子骁辉死后,祝将军也改变了立场,成为皇帝陛下的入幕之宾,自然供出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原太子部下,常廖便是其中之一。

常廖被吊在木架上,刚受过牢头的鞭打。常廖没什么价值,所以牢头每个月会来打他一次,然后是修养一周,再到郊区服苦役。常廖生无可恋,但到底从小受苦,不敢也不愿轻生。

“国师大人,如何这般难堪,不给自己算一卦吗?”子文驰特意穿上不拖地的裙子,入秋后,南方诸国进贡一批珠宝,她常穿镶嵌红宝石的外衫,自认为能衬托自己娇艳的容颜。

常廖吐了口血水,努力点着头,希望这次的交谈能免去身上的酷刑。

“皇帝陛下长乐未央,皇帝陛下请饶恕我。”

“孤是不会杀你,孤还要派你去皇陵做事。”子文驰不想坐狱卒抬过来的椅子,便继续站着说道:“你必须找到月奴的秘密,孤需要你至少能办成一件事。”

常廖抬头看着子文驰,被满头珠翠闪了眼,只能低头回答:“自然,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文驰拿出当年子骁辉一样的契约,叫常廖签下,便命人为其松绑,下令常廖为御仙师,对外宣称,是教导月奴的太监,伤好之后,即刻启程前往皇陵。

子文驰在皇陵的密探来报,林辉曾到过皇陵,在月奴屋里曾有停留。子文驰听此消息,便觉得其中有利可图,将之前在皇宫抓到的婴儿及所有月奴太监做了实验。

实验显示,只有婴儿时的月奴有灵气附体,随着年岁渐长,其身体也逐渐与常人无异。国师禀报,这百名月奴若还有灵气,可助十位修士达到金丹。可惜的是,如今皇陵的百名月奴已无灵气,而收管的修士都不再练习捧月阁秘籍。

“陛下,月奴产生实在是不得已的结果,如今陛下广纳贤才,若这时逼迫修士修行此法,恐怕无人会应。不如派遣密探往皇陵去,看看是否有其他可用之处。”国师调查后,向子文驰禀告。

一月后,常廖不顾身上鞭痕未愈,迫不及待便往沙幕而去。

江重山在皇陵吃素、念经,就是不跟修士学习仙法。若有人问起,只说害怕。修行道法可使人延年益寿,然而轮回渡劫便是在人间受苦受难,如何能明知有难,还延长时限的道理。

众修士以为江重山是某位修士不顾折损道行也要生育的婴孩,出于敬佩,也就不对外通传。皇陵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不仅修士争着前来,在朝不得势的官员、太监、女官也争抢前来任职。

这一日,皇陵迎接御仙师,众修士皆往香山底下迎接。月奴们被安排在偏殿迎接。皇陵中的管事太监便对月奴们解释:这常廖原也是太监,并且是猪狗不如的月奴,却有朝一日成为国师,不料其才干有限,被林辉顶替。

如今修士收到皇帝欢迎,地位拔高,那月奴也不再受人歧视,但过去之人,还是带着标签度过了半生。

常廖还算体面地走完全程,来到偏殿,等着看这批新的月奴。

其实往日月奴数量稀少,既是因为皇族不待见,也因百姓藏匿家中,不告知他人缘故。其实月奴皆受不入轮回之魂魄,其中多有凶恶魂魄,致使月奴普遍焦躁易怒,这是魂魄不稳的症状。故,知晓的月奴少,成年的月奴更少,能为人所知者少之又少。

常廖前世是一个女人,名叫薛杏,其生性放荡,广结男色。待其年岁渐长,父母将其嫁给陆府一位将要入土的老爷做妾,得了钱财,诸事不理。

薛杏虽有艳色,在府中不算出挑。但薛杏为人好强,便也还受宠。陆府老爷未死,夫人先去一步。陆府有子嗣的妾室多如牛毛,随便一个在夫人葬礼上出些银两,便坐实了薛杏克死夫人的罪名。老爷决定让其给夫人陪葬。

薛杏这时得了一位公子青眼,设法逃出了陆府,不久生出一个男胎,送给那位公子,便自行离开。山高水长,薛杏遍历九州,最后在沙幕州寻了个地方,仍是卖艺为生。正不知前途如何,便被来抢劫的北人杀害。

薛杏死去地点离捧月阁不远,不多时,她的魂魄便被招去做了月奴。

捧月阁的巫人将他扔给一个求子的女人手里,女人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取名常廖。世道不好,这女人五年后便死去,常廖自此颠沛流离,最终在妓院奏乐为生。长到十岁,常廖不甘心这一辈子再入风尘,攒下钱财想到皇宫举事。

常廖两辈子都没文化,只觉得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谁知进去便是又十年的折磨。

前国师常廖因为陛下一时起兴,来到皇陵监察月奴。皇帝使臣因为投靠先太子,被挖去一只右眼。

常廖来到偏殿,这里有三百月奴正等待迎接皇帝使者。

常廖看着眼前的孩童,虽然常人不知道,但在常廖眼里,这些都是不入轮回的恶鬼装在幼童的皮囊里。

皇帝使节坐在正中的座椅上,从台阶上俯瞰众人,皇陵官员皆笑脸相迎,而月奴们也都穿戴整齐、站立自如,没有半点孩童模样。

“月奴如何?可需吃食?”常廖发问道。

“回天使,月奴皆安分守己,不食五谷,每日念经为先皇安魂,至纯至简。”皇陵首段妙兰回答道,她本是宫中女官,原是先太子子骐远的部下,现在皇陵当值。

常廖见众月奴衣冠整齐、面容饱满,一看便是未曾受苦,与有荣焉。

“若非陛下不念旧仇,我辈怎有此等好事。”月奴无从生育,被阉割的月奴更是无法与人欢好,常廖看到如此众多的孩童不必受苦,自然喜不自胜。

常廖泪眼婆娑,将手捧着心口,走下台阶与众位月奴拥抱。段妙兰看在眼里,便招呼手下一同拍案叫好、称颂陛下仁德。

是夜,常廖安心睡在香山府衙内,而月奴仍住在过去十几人一间的皇陵木屋内。

日落时分,皇陵守卫便要集合月奴做每日最后一次念经,便将他们关进房屋,灭灯、宵禁。

每间屋内,几十个月奴便在黑暗里聚会,打发这对于转世之人过于无聊的生活。

“江重山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能去皇宫吗?子文驰真能接受修士进宫?”

“假的假的,北人说话能是真的?”

“那个常廖……那个太监,说话一套一套的,子文驰有那好心能挖他一只眼?好小子……”

“肯定不简单,那女人不知打了什么算盘,要不是她不能修仙,能把我们都吸干了不可。”

“我们兄弟战死了,让个女人当皇帝,还不是子骁辉,太失败了,真的。”

“子文驰是假的,被掉包喽,争着抢来这么个皇位,感念野爹的辛苦付出喽!”

江重山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月奴们议论,也为子骁辉感到惋惜。当日鬼门相会,子骁辉断头而亡,距离自己助她登位不过月余。

“太可惜了,那子文驰算什么,不过攀附兄父就能登位,实在天理难容。”江重山窝在被窝里,没有灵气护体,身体比寻常月奴更弱,此时感到冷了,便抓了隔壁床的被子来盖。旁人聊得正火热,便也没顾上。

江重山感受着被褥的余温,渐渐睡着了。

眼睛一睁一闭,江重山被子被人揭开,霎时间冷风习习。江重山竟不知何时,被人抓着被子一起带到了郊外。

“老祖,醒醒,我有要事。”江莲拍了拍江重山的脸,在其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你知道林辉能得道升仙的吗?”

“是啊,怎么的?”

“我不知啊,我卜卦看相向来不行,如今把人得罪了,老祖你说怎么办?”江莲卧在草丛里,暗自垂泪。

江莲哭了几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便要江重山出个主意。

江重山不知鹿妖如此直白,把那些受命于天、道德礼仪的杂念都扔到一边,一心一眼都是享乐。

“你又不想成仙,自己快活便好,何必再生事端?”江重山望着眼前之人,惊奇地发现江莲修为见长。

江莲如今显出自己修出的人形来,倒比从前寄生的种种好上十倍。女人身姿婀娜又高大健壮,三千发丝被一根翠绿玉簪挽起,耳边仍是明月挂饰,身上一件丝绸长袍显得人贵气非凡。

“老祖,我如今破了金身,反觉得自在起来。往常不如意的仙术也渐渐顺手,可知我还是有些天赋的。”

江莲本自欣喜修为上涨,便打算拿出来与老祖分享,看看是否走了岔路。

江重山其实睁眼便在北方神君座下,每日修为猛涨如呼吸般自如,因而江重山常思索之事不过道心如何、命数如何,从不在这些微末行当留心。如今江莲要是问自己如何修仙,江重山料定是答不上来的。

“我都自顾不暇,只等谁能救我回天上去,再不管凡间苦难,永享极乐最好。”江重山打断话题。

“天上这样好?为何不回山林?我们精怪便是该活在山林里的。把凡人赶走,这本是我们的地盘。”江莲见江重山如此逃避,倒有些好奇神界的景象了。

“你自己都不愿茹毛饮血,巴巴地赶过去给人当小老婆,还说什么。”江重山拿眼瞪着江莲,“野兽才活多少年,别说我从没做过山林野兽,即使做过,我没有长生术,早死了。”

江莲回忆起自己不长的人间生活,再一想那些修士追捕的模样,便也下定了主意,要搭上这列快车,去做个神仙。

江莲把江重山抱起来,踏着云彩便将其送回住处。夜间秋后,寒气渐重,江重山如今凡人一个,不过是留有过去的记忆,是手无寸铁、力不能擒鸡的幼童,此次渡劫,还不知要经历何种苦难。江重山将一心一眼蒙在被褥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神君的怀中安眠,隐约听到赞歌回响于殿堂中。

江莲飞到房中,将江重山放在床上。房中几人见怪不怪,也没有停止闲聊。

江莲出门,便算出林辉现下的大致方向,飞也似的走了。

江莲走后,月奴还在说东道西。这些人本都是战争后期,身经百战之人,如今一朝重生,被当成孩童,关在别国皇陵中,自然有万般怨念。几人还在怒斥商君无道,被江重山呵斥,几人便大吵起来。吵声招来了皇陵守卫,月奴便做出婴孩啼哭模样,士兵不想理论,自行走开了。

吵过一阵,江重山躺在床上,细细思量以后,心中暗想:“子文驰登基应该不是林辉本意,自己提点几句也不能十分保证日后封神便能带上自己。如此,倒还要助其修为才能万无一失。”

话说常廖在皇陵监视月奴一举一动,每月写信给子文驰汇报情况,江重山不想惹是生非,便和江莲断了联系。而江莲自从和江重山交流后决心找办法修仙,便一心一意跟着林辉跑到了北地。

此时,江莲帮陆蕴椟娶的妾室佟秋怡看到有妖精从老爷房中冒出来,吓得赶忙通知了夫人。

自从陆蕴椟辞官回家,陆鼎钟便想为他安排门婚事。陆蕴椟已娶过三房夫人,克妻传言又盛名在外,如今也将近三十,想要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是不可能的了。千挑万选下,陆鼎钟找上了自家一所客栈管事的掌柜邱望生的女儿邱秀娥。

邱望生自从三年前晋升为掌柜,所作所为皆有差错,如今其名下客栈负债累累,所以常常到陆府上门赔罪,常常念叨他中年丧偶,现下还有个女儿要抚养,这才让陆鼎钟抓到了门路。

陆鼎钟派人去看过邱秀娥,生的十分动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仍未出嫁,是受了邱望生近几年丧偶,生意衰败而拖累,常年搬家,邻里皆言她眉目清秀、举止得体。

陆鼎钟觉得此事可成,将话说给邱望生,不料邱望生连连拒绝。陆鼎钟被气笑,直言威胁邱望生同意婚配,不然即刻归还债款。邱望生看着为难,但还是应下。

一年孝期后,邱秀娥被抬陆府,成为陆蕴椟的第四任妻子。半年后,陆蕴椟的新宅建成,两人搬出陆府,三个月后,陆蕴椟从花楼纳了小妾云儿。

云儿也顾不得穿好衣服,直接披头散发到隔壁院子叫夫人。

邱秀娥正在算账,这年秋天收成很好,陆蕴椟名下田产最多,其次有商铺和一个镖局,邱夫人过惯了苦日子,如今陆蕴椟将管家之事交给她,一时间这么多钱入手,邱夫人便觉此生已足。

邱秀娥正自和美,云儿进了院子,叫丫鬟通知夫人,得了通传后便拉着邱夫人赶去查看屋内情况。

邱夫人进了房门,里头除了一张床、一副梳妆台外再无其他,见此,邱夫人觉得这个房间实在太小,该给云儿另加一套房才是。

房中除了窗户破了个大洞,所有钱财首饰都在,因为空气不同,屋内有些闷热,其余一切正常。邱秀娥知道陆蕴椟平日便不爱出门,虽然放荡却不苟言笑,下了床便没话说。这几日在云儿房中,更不得闲。如今人不见了,只怕真发生了什么。

邱秀娥正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一时间嘴角的笑无法压制,全被云儿看在眼里。云儿自从被陆蕴椟接回家里,满心满眼便是陆蕴椟,只觉得此生有望,如今老爷在自己屋里不见踪影,不知消息传出去会是什么模样。

云儿害怕地瑟瑟发抖,忙将衣袖整理、将发丝梳齐,站在一旁,暗自垂泪。邱秀娥见状,将人一把拉过,抱在怀里,下令找个道士来,又命丫头、小厮去府中各处寻找。

邱秀娥觉得怀中之人平静下来,便松了手臂,邀请其去自己院里暂住。

到了傍晚,邱夫人将全府搜查一遍,全找不到陆蕴椟的下落;请来的道士只说房中有狐狸骚味,至于鬼怪,是没有的。

傍晚,云儿无论如何不愿自己睡下,说一定要歇在夫人房里。邱秀娥抱着账本,和衣坐在烛火前沉思。云儿只穿了睡衣,静静躺在邱秀娥旁边的床上。

邱秀娥远没有众人描述的那般干净无瑕,是个被父亲牵连的可爱姑娘。邱望生所亏欠的借款都被父女两人拿去给山贼借高利贷了。

前几年,国家连年战乱,贼寇四起,邱望生便想借势捞点油水,与几个相熟的贼人做了生意,也赚了不少。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那没心肝的贼人竟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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