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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站在恋人长河般闪烁的记忆里,看着那个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前所未有地,胆战心惊。

——他是该庆幸,还是该感激?

庆幸李忘生的第八世,那场至关重要的劫,成功地被熬了过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光洁的面容逐渐挂上皱纹,年少满心认定的“他一定会回来”逐渐变成“他过得好就已足够”,每次漫长别离后艰难的相见,都伴随着难以逾越的、命定一般的鸿沟,他与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像被命运操控着,离彼此越来越远。

可即便如此,他竟依旧,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只填满师兄。

也许是该感激的。

即便恩师亲手推近他们,那场彼此交托性命的大战落幕后,他的师兄仍没有停留。

一心武学,至清至明……就连最后一次谈话,也不过寥寥数语,就此分别。

——该感激他,明明眼中写满了不舍,却还是没有流连。

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的放弃,李忘生也不会终于学会释然,只在感知到自己即将修成大道时,决定去见他最后一面,道一个别。

他看到李忘生攒了几十年的那箱积蓄,在山河动荡时被拿去换做整的,凡愿意下山济世救民的纯阳弟子,皆可领用。

到最后,只剩那么孤零零的几块,被他小心地收进布包里,留作最后一场远行的花销。

他的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想必再后来,就是修炼圆满,成功飞升了。

……

谢云流缓缓睁开眼,窗外一片阴沉,大雨倾盆而下。

他轻轻翻了个身,正对上李忘生澄净的一双眼。

“……云流。”一如既往清亮的嗓音,入耳格外动听。

“嗯。”谢云流轻声应道。

李忘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他,温柔地,不安地。

谢云流想说些什么,至少在这个无限亲密过后的第一天,说些什么。

可他张了张嘴,哑然无言。

于是李忘生的眼睛,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渐渐蒙上一层灰。

“……我该走了。”他怔怔道。

“去哪里?”谢云流终于找回声音。

李忘生就朝他笑了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却依旧温柔。

他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肩上,回眸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窗外雨下得极大,谢云流先发了个自由选择居家办公的通知,才穿好衣服,走进了浴室。

李忘生还在冲澡,谢云流洗漱好就干脆去做早餐,边忙碌着,脑中边混乱地闪过许多思绪。

他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李忘生从始至终没有变过的眼神,和一路走来从未起过争执的相处。

他对自己千依百顺,为了帮自己驱除邪祟不顾自身安慰,独自跋涉千里,不辞辛苦地来找他。

他说喜欢他,说不管过去多久,都喜欢他。

可他喜欢的,真的是现在这个“谢云流”吗?

浴室传来响动,他顿了顿,还是挪开步子。

李忘生正擦着湿发,一头长发在洁白毛巾的对比下更加乌黑,让谢云流想起昨夜一闪而过的满头霜白。

“……”见他走过来,李忘生就停下了动作,一副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谢云流倒是顾自取出吹风机插上,自觉地开始帮他吹头发。

这是刚养成没多久的习惯,毕竟他们成为恋人也没多久。

可谢云流只要抚弄着那头青丝,就总能奇异地平静下来,一心一意只想着为恋人吹干头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此,他现在突然能够自杂乱的心绪中抽离,只淡淡道:“你要去找他?”

李忘生看着镜中面色平静的人,眸中盈满了留恋:“不。不是。”

“何况,我已经等到你了。”他轻声道,“本来,只是想见最后一面……却没想过,能偷来这么多时光。”

“……”谢云流默然片刻,“我不是他。”

“云流。”李忘生忽地转身,仰头直视他,“师兄。”

“我喜欢的,不是躯壳,是你的灵魂。”他抚过谢云流的脸庞,“历经轮回,始终澄澈的灵魂。”

谢云流默默关上电吹风:“……就算不是人,你也喜欢?”

“就算不是人,”李忘生点头道,“也喜欢。”

谢云流的双眸就更加暗淡了下来:“可我不是他。”

“我没有跟你一起生活过那么多年,也不是道士。”他像在叹息一般,“我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一个靠慈善资助长大的孤儿。”

“我不认识你们共同的师父,也没有过师弟,我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我也不会什么剑术。”

他定定地看着李忘生。

“我不是他。他会错过你,我不会。”

李忘生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都不重要。”他目光柔和地望着谢云流,“即使没有那些记忆,你还是选择了我。”

谢云流红着眼眶,低声问:“那你能不走吗?”

这回轮到了李忘生沉默。

谢云流搂上他的腰,将人紧紧锢在怀里。

他勉力克制着自己失控般的颤抖:“别离开我。”

披散的长发尚且湿着,很快就将睡衣也染湿了一片,触手冰凉。

“上次你说想采蘑菇。”李忘生仿若无觉地靠在他怀里,“等天晴了,我们去采蘑菇,好不好?”

“我还想做很多事。”谢云流哽着嗓子道,“都要你跟我一起。”

“为什么一定要走?就不能留下来吗?”他忍不住质问,“还是说这房子你住着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或者你带我走也行,”可说到后来,他还是示弱地放低了姿态,“就算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总可以让我陪着你吧?”

可李忘生始终没有出声。

在汹涌不歇的雨声中,谢云流渐渐松开了怀抱。

他看见李忘生无声无响的眼泪。

如落日下泛着金光的、望不到尽头的蜿蜒长河,他的眼泪也像流不尽一样,不断地自眼眶淌出,滚落颊畔。

真是奇妙。谢云流想道。

那么平静的表情,却一直不停地在流着泪。

“带我走吧。”谢云流诱哄地吻上他眼角,“你可以教我修炼,这一世不行,还有下一世。”

“你说的,就算不是人也喜欢我。”他压低了嗓音,“就算不是人,我也一样会喜欢你。”

“你……”

李忘生终于忍不住,可刚要开口,就被叼住了唇舌。

他们的吻总是甜蜜的,这次却沾了眼泪的咸涩,亲得越久,心里越觉凄苦。

如果他不用去做那件事该有多好?至少这一世的谢云流终于找到了他,终于爱上了他,那样执着地想要跟他一直在一起。

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漫长的,无边无涯的等待终于结束,师父临去前的交代终于应验,现在的他,应该足够填补龙脉最后的空缺了。

而谢云流,还会有很长的,很好的人生。

他们不知疲倦地纠缠在一起。

雷声阵阵,大颗雨滴不断砸在玻璃上,瀑布一般倾洒而下,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隔着连绵层叠的雨帘,整片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没有人能够看到玻璃窗内发生着什么。

在连续不断的冲撞中,刚吹干没多久的发根又重新沾湿,李忘生浑身都湿透着,泛着比昨夜更甚的白光。

晶莹的水液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细碎的花。

伴着眼前一阵阵的白光,他再次看到了谢云流的每一世,更多的画面,更多的细节。

挑灯夜战失败了无数次才终于“随手”送给师弟的娃娃,宴散告别时不服输的“我也有师弟在家等着”的斗嘴,练字时不经意间写下的“李忘生”,游历江湖时寄不完的新鲜物什,精心锻造却最终也没能送出去的戒指,埋在中条山的两颗明珠,东瀛居舍里暗自珍藏的画像。

他也曾刻骨铭心地爱慕他,即便一夕决裂,即便遭到背叛,剜心刺骨的痛恨中,更多的却是委屈和不甘。

但这些始终未曾明言的感情,随着时日渐长,终于在鬓发生霜时渐渐消融成水,不再若冰锥般时刻刺痛心脏。

爱过,也恨过,错过,也努力过。只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只管推着相爱的人渐行渐远。

谁都没有错,谁都是无辜的。已经蹉跎一世,放下,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看到谢云流告别后潇洒的转身,却在转身后红了的眼眶。

也看到他得知自己飞升后,将自己关在屋内,一整日都在摩挲着那枚临别时物归原主的铁戒。

后来,他做了一场梦。

那场梦里,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师徒三人煮雪论道,坐在他旁边的,是少年时的李忘生,颊肉还未褪去青涩的圆润,吸引了谢云流全部的目光。

于是师父问,云流,可还执着?

谢云流仍盯着师弟,不言语,只缓缓点头。

于是师父又问,若有来世,还要执着?

谢云流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师父。他笑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云流都要执着。

吕洞宾怅然长叹一声,只留下最后一句叮嘱:既如此,便铭刻入骨,莫再错过。

梦醒时窗外天青,谢云流唤来众人,面色始终平静,一一交代清楚。

天光大亮,日头正好。

他独自坐在海边嶙峋的乱石上,回头道,轻崖,陪我聊聊天罢。

方轻崖哽咽道,好。

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海岸,翻出雪白的浪花。

他却说起纯阳漫天的雪,说起纯阳寂冷的月。说起望不见尽头的石阶,说起地窖深处的美酒。

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起珍藏心底的人。

“……忘生……”

“……李忘生……”

李忘生猛地睁开眼。

浴缸若盛着沸腾的一片海,波涛汹涌地翻腾不休,水声哗啦作响,或溅出或溢出,连地面都湿了大片。

他贴着谢云流的胸膛,连嗓子都变得沙哑,竟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到了……”谢云流炙热的鼻息喷在他耳后,“你在那个山洞里……一直在……也一直等……”

“……忘生……”他哑着嗓子低喃,“怪我……没有早点去找你……”

“师兄……”李忘生浑身一震,急切地回头,“你、你想起……”

“我不是他!”谢云流猛地往前一压,将他扑倒进浴缸温热的水中。

缸底湿滑,李忘生一个没撑住就呛了口水,被人捏着下巴抬高了头,嘶哑地呛咳不止。

谢云流是带着怒意的,可却只这一霎就熄灭了那焰火,只剩满目悲怆。

他动作不停,只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避免再呛到水。

“最后一次。”像是想通了,他闭上湿红的双眼,“天晴之后,最后陪我去采一次蘑菇。”

“……咳……咳咳……”

“我就放你走。”他呢喃着。

“……我放你走。”

“目前的三个待选建模就是这样。”技术主管讲完被全方位展示的三个模型,突然邪魅一笑,又切出一个新的,“不过还有一个美术组同学投票力荐之下的惊喜……”

众人齐齐望向投屏。

——瘦削的脸型,明亮有神的双目。

众人又齐齐望向主位上走神了有一会儿的谢云流。

谢云流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掀起眼帘。

“……”随后将探究的目光移向美术主管。

美术主管:“我发誓,我问过您的,当时您还说记得往帅了画。”

“对,大家想得没错。”技术主管非常兴奋地展示出建模全身,“就是参照我们总监来的!”

谢云流:“……”

谢云流捏了捏眉心:“起码把衣服穿上。”

“好嘞!”技术主管一番操作,投屏里的谢云流二号就成了一副道士打扮。

“这身衣服是参考了李道长借来给我们扫描的那套,”技术主管挪动着谢云流二号的不同角度,“经过美术同学改良后,最终就长这个样子。”

“不是我说。”美术主管一拍桌子,“这难道不帅?!”

众人纷纷热情表示肯定。

谢云流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几乎是完全照着自己等比例还原的3d道士,不置一词。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恨自己这张脸,恨到恨不得整容换一张。

就是因为这张脸,他才被李忘生特殊对待,搞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失去自我地喜欢上对方。

可李忘生呢,他爱的却是那个紧随他而去的师兄,爱到不惜因为师父的一句话就等了一千多年,真是痴情到值得歌颂。

现在再让他看到这张脸就算了,还顶着一身道士皮,甚至还是李忘生同款改良版道士皮,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嘲讽。

技术主管不知死活道:“老大你觉得呢?”

谢云流冷冷道:“会议内容就是这些了?”

众人寒噤打成一片。

技术主管摸摸秃头:“啊,大致就是这些,最后就是三个主角的建模投票了,到时会在大群里统一发起。”

谢云流合上笔记本,率先起身:“ok。”

美术主管急忙道:“总监,那个……最后这个建模……”

“随意。”谢云流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技术主管抱紧自己:“……刚刚有什么冰箱走出去了。”

美术主管舒了口气:“给用就行!”

市场主管:“你们真的,我愿称之为铁胆神侯。”

主策:“啊?咱们老大不是很好说话吗?”

市场主管:“可他最近失恋了呀。我们还是少惹他。”

众人:“啊?!”

市场主管:“……家人们,他都把失恋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这点市场敏锐度都没有吗?”

众人:“啊?!?!”

市场主管:“算了,一个个的,去玩去吧。”

一天后,投票结果新鲜出炉。

谢云流二号荣耀当选票数最高建模。

谢云流本人气不打一处来:“眼疾!通通眼疾患者!”

骂完一扭头,又看见落地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顿时拍案而起。

刚准备敲门的市场主管:“……”

谢云流只好又坐下:“进来吧。”

市场主管扭扭捏捏地走到他对面坐下,递来一份文件:“人物故事终稿。我们在里边标出了一些更迎合市场的调整,您瞅瞅。”

谢云流翻看几眼:“好,我一会儿看。”

市场主管继续扭扭捏捏:“总监,那个……李道长真的没空再继续当我们的顾问了吗?”

谢云流很沉着地问:“怎么?”

市场主管小心翼翼:“主要他真的是我们接触过最好对接的顾问了……咱们就是说……虽然好像你们~~但是能不能就是……”

谢云流:“……你怎么知道?”

市场主管立刻解释:“李道长的地址跟您地址一模一样。”

谢云流:“……”

谢云流:“不是不想,是他没有时间。”

市场主管遗憾道:“好吧……”

他正要起身离开,就听谢云流突然道:“假如……”

“假如那个道士的青梅轮回转世了,”他斟酌着问,“这个道士还是喜欢她,那他喜欢的究竟是当初的青梅,还是转世的——”

没等他说完,市场主管就理所当然道:“老大,都转世了,还局限在这种问题上啊?”

谢云流茫然地看向他。

“俗话说得好,肉身迟早都会湮灭。”市场主管有理有据,“但是灵魂就那么一个啊。”

“再说了,他那个青梅也就是硬被渡劫写死了,要是成了只女鬼,难道他就不喜欢了?”

谢云流一时沉默。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哈。我是觉得,爱一个人首先爱的是她的灵魂。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但转世了,就是新的开始,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一个全新的人……”谢云流开口道。

“你应该说,是一个全新的身体。”

市场主管笑眯眯道。

“身体只是一个容器,灵魂,才是最重要的。”

市场主管的话很有道理,并且很快就应验了。

这个应验很不同寻常,因为它应验得很歪。

没错,也就是说,谢云流开始各种倒霉。

——或许就是因为他这个重要的、纤尘不染的、福泽满满当当的灵魂。

第一次是公司电梯下行时突然一震,紧接着就半途停下且灯光全灭。所幸当时同乘的是市场部一个女孩,边跟谢云流一起按下所有楼层的按钮,边哆哆嗦嗦掏出李忘生送的护身符,神奇的是,小小一个护身符刚拿出来,电梯功能就立刻恢复,灯也全亮了,运行也正常了,只留两个心惊肉跳的人平复呼吸。

第二次则是一个暴雨天。谢云流拜访了位住在郊区的老师,返程时开进隧道,平时几分钟就能开完的路,那晚却开了十几分钟还在里边。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后知后觉不知何时起,隧道里似乎只剩他一辆车了。隧道内灯光明亮,谢云流却在这沉寂的明亮中,生生打了个寒战。也是在这时,车内突然响起一阵铃声。

这通像救星一样的电话,是市场主管打来的。起因是行政处调整机器位置时发现地上角落掉了两颗小珍珠,可能是李忘生道袍上掉的,问他是否还寄到当时的地址。

接起电话的一瞬,谢云流就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下来,不过几句话时间,就开出了隧道。然而电话刚挂不久就收到消息,隧道内部有一处突然坍塌,还引发了连续追尾车祸,相关部门已经展开了搜救工作。

第三次,部门聚餐,众人边闲聊边过马路,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一亮,都兴高采烈地踏上人行道。没走两步,谢云流一眼瞥见远处丝毫不见减速的车,还没来得及出声,车就直直撞了过来。下一秒,天旋地转。

事后,司机在记录时手足无措,拼命解释当时确实是刹车突然失灵了。但令人震惊的是,这场车祸最严重的伤员只是骨折,其余大多人都是皮外伤。谢云流作为走在最右侧的人,本应该直接与车来个亲密接触,却也只是被撞飞后浑身淤青一片,检查结果一切都好。

不过,他随身佩戴的那块玉,当晚进医院后就裂成了几瓣,也算如李忘生所言,功成身退了。

幸运的是,经历过最后这场车祸,也不知是玉器真把煞全挡了,还是终于苦尽甘来,谢云流就又恢复了正常生活,总算没那么糟心了。

可他一边忙忙碌碌地工作生活,却又一边开始担心起独自离开的李忘生。

当初李忘生提到过,他比自己还要招惹恶鬼的觊觎。就算有道法在身,一个没办法乘坐现代交通工具的人,赶路时会不会遇到更大的危险……谢云流光是想想就心慌意乱。

担忧的火苗一旦燃起,就急速地扩大蔓延,几分钟后,谢云流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提交了请假申请。

——他要去找李忘生。

就算李忘生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带他一起,也不愿解释自己到底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他也要去找李忘生。

视频电话的铃声循环了三遍,在第四遍开头的时候,终于被李忘生接起。

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谢云流惴惴的心里突然萌发出股近乡情怯。

距离李忘生离开,已经过去二十天又十三小时十四分,可他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上千年那样久远。

从最初的寝食难安,到后来的自暴自弃,再到终于绝望地承认,忘记和放下李忘生,对他来说不亚于割肉剔骨一样痛苦……竟然只要短短三周。

就连本来不抱希望的联络,也在李忘生真的接起电话的一刹,通通化作了想念。

告别的那天,他曾很郑重地对李忘生宣告:“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我,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现在却也是他自己,怔愣不过几秒,就沉闷地问道:“你……怎么样。”

电话那头信号并不太好,李忘生很专注地盯着他一卡一卡的脸,唇畔抿着欣喜的笑:“我一切都好……你呢?”

谢云流闷闷道:“……我不好。”

李忘生看着他蔫蔫的神色,不觉也跟着露出些难过。

不过谢云流并没有蔫很久,下一句就道:“你现在在哪里?”

李忘生愣了愣,答道:“马上进山……”

听着他这跟没回答没两样的答案,谢云流闭上了眼睛。

他崩溃道:“缩小你的视频聊天窗口。”

李忘生听话地伸手戳了几下屏幕:“哦。”

“点一下位置那两个字。”谢云流又道。

“点了,”李忘生眨巴眼睛,“这是做什么?”

“发送位置。”谢云流冷静指挥。

“呃,不行……”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关掉,就手忙脚乱地选中了发送位置的选项,“……啊!”

谢云流冷哼一声,得逞道:“等着。”

“不行,你别——”李忘生双目圆睁,正要阻止他,就惊呼一声,手机被仰面摔到了地上。

谢云流一句“怎么了”刚喊出一个字,通话就已经被挂断。

这下他是彻底坐不住了,点进李忘生刚才发来的定位,确定了省市,立刻就去搜机票。

“接电话,快接电话……”一边收拾着东西,他一边不断地拨打着李忘生的电话,对面却始终没有接听。

打到后来,无人接听的播报变成已关机,一直到他登机,都没有再成功拨出去。

登机不久,他就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自从车祸后,他的精力就大不如前,经常昏昏欲睡,还莫名其妙成了多梦体质。

也不知道是不是魂交的后遗症,漫长梦境中,总有几个片段似曾相识,像亲身经历过一般熟悉。

这次,他梦到了一片飘雪的竹林。

纷扬雪花四处乱舞,修竹窸窣作响着,随风左右摇摆。

视线不受控制地晃动几下,紧接着就倏地拔高。

他察觉到,自己这是在飞。

在梦里飞的感觉很奇妙,虽然一切不受自己控制,可那种拔地而起的快感却切实地传入脑海,令他不由自主兴奋起来。

几次接力拔高后,视线已经离地面极远,凌驾于竹林之上,向前远眺,披着雪衣的山丘便跃入眼底。

山顶风雪更甚,隐约现出一人背影。

等到飞得更近,就能见到银制莲冠高束,蓝白道袍随风翩飞。

是李忘生。

他盘膝坐于蒲团上,听闻风声袭来,习以为常地笑着扭头来看。

只这一眼,谢云流心跳猛地加速,震耳欲聋。

——是他没见过的,十五六岁的李忘生。

言笑晏晏,脸庞尚且青涩稚嫩,一双杏眼若坠寒星。

谢云流稳稳落地,双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师弟,朗声开口:“师弟!你瞧我带了什——”

梦境戛然而止。

他缓缓睁眼,视线偏向窗外风景。

快落地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路灯一盏盏被点亮,一片漆黑渐渐被驱逐。

像某场梦里,自山脚向上望去时,山道两旁缓缓点亮的火光。

他在山下高声喊:“忘生!我回来了——”

李忘生便猝然回头,一张小脸盈满了喜悦,睁着黑润的双眸冲他挥手:“师兄……师兄!”

这些……都是,自己灵魂深处……铭刻的回忆。

谢云流怔怔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轻呼出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嫉妒,还是惆怅了。

那是他的第一世,亦是李忘生的第八世。可过了一千多年,七世轮回后,他来到自己的第八世,李忘生……却还是第八世。

不敢去想,独自守在空寂山洞中那一千多年,李忘生是如何度过的……他只能几次三番地告诉自己,李忘生本来就是修道之人,他……他……

——他当然也会感到寂寞。

零星记起的回忆频繁带来冲击,在他已经无法继续否认“我不是他”的同时,以最直白的方式反复告诉他:你就是他。

即使再不甘,再不愿承认当初那个误会师门、从此跟心爱之人蹉跎一生也没能在一起的人就是自己,现实还是一次次地逼他回头,面对自己确实因为一时冲动加上听信他人谗言而错过了李忘生,错过了自己的一辈子,也错过了李忘生千年不悔的等待。

——不要再错过,不要再辜负他。

出发前,他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无论究竟要面对什么,他都要跟李忘生并肩作战。

哪怕是死亡。

北方已经入冬,在南方刚穿上外套的时节,已经刮起了寒凉的风。

谢云流坐上出租车,再次尝试着拨打李忘生的电话,这次终于不再是已关机,铃响几声后,电话被接通。

还没来得及雀跃,就听对面传来陌生的声音:“你好,你是手机失主?”

赶到派出所时,他见到的只有一个磕碎了屏角的手机。

李忘生就像是跟现代电器有什么不兼容,两任手机没一个长命的。

第一个摔碎被他白给一样卖掉,第二个又是摔到关机被人捡去,还好这次遇到了好人,不嫌麻烦地送到了派出所。

谢云流领了手机,继续马不停蹄地往定位的地方赶,越靠近终点,司机越恐慌。

已经地处郊区,连路灯都没几个能亮。空荡的马路上,几乎不见别的过路车。

司机说话时连嗓子都在抖:“帅……帅哥,怎么这么晚,突然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谢云流沉着一张脸,却声音平稳地安抚道:“哦,来这里找人。”

“……这、这样啊……”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安抚,司机却好像更恐慌了。

谢云流叹了口气:“辛苦你这么晚还送我来这里。”

等到了目的地,他站在一片漆黑的道路边,无奈地给司机打赏了一笔感谢费,权作惊吓补贴。

然后打开初遇李忘生时带的那个手电,迈上几乎被杂草掩盖的石阶。

打视频时还是午后,现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李忘生眼下是什么情况。

毕竟他那声惊叫,不像是摔倒,更像是遇险。

一路跟着导航走下去,晚风寒凉,吹动半人高的野草沙沙作响,谢云流边走边喊,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忘生。

早知道我当时就说这手机是被偷的。他暗想道。还有个放着几万现金的包。我就不信这样他们还不管。

正胡思乱想着帮自己打起精神,就听脚下脆生生的几声,好像踩到了什么瓷器。

他低头去看,就见地上碎着几片透白的东西,看着还真挺像瓷器。

不过一瞬,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弯腰将那几片东西捡起来,仔细分辨半晌。

——没错,跟那时候看见的一样。

……李忘生的石像裂开后,落在地上的碎片。

谢云流浑身一凛,匆忙直起身,加快了脚步找人:“李忘生!忘生!”

皇天不负有心人,天光乍亮之时,他终于在一棵树前的杂草丛中,看到了一片雪白衣角。

李忘生静静闭着眼,像只是寻常睡觉一样,面目十分安然。

可他侧腰衣物却被扯碎一片,露出深深几道抓痕。

谢云流把他抱进怀里仔细查看一番,见只有这么一处受伤,才安下心来。

所幸他是石像化身,被抓挠的几块地方只浅浅掉了一层,不用担心失血过多。

谢云流垂眼看着他,无奈地掏出张湿纸巾来,为他擦净沾了泥土的脸和手。

他帮不到李忘生,就只能这样紧紧抱着对方,倚靠着身后的大树,静待恋人苏醒。

等着等着,彻夜未眠的疲劳就渐渐席卷而上,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帘。

再醒来时,怀中已空无一人,只剩昨夜那片不知来历的焦黑。

谢云流揉着惺忪睡眼,撑着树干起身。

李忘生寻了处高地盘膝打坐,听到他行走间的动静,缓缓扭头望来。

他们都没有开口。

谢云流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猝不及防地推了他一把。

李忘生低呼一声,匆忙以肘撑地,才勉强没有倒下。

再一对视,就听谢云流冷冷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切安好’?”

李忘生避开他的视线,默不作声。

谢云流伸手捏着他下巴,逼他正视自己:“这种事,你究竟遇到过多少次?!”

李忘生咬着唇,还是不答。

“不说是吧。”谢云流冷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托付,连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

“我真怀疑,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光,到底是不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

“不是!”李忘生终于不再沉默,他伸手抓住谢云流的手腕,眼尾瞬间湿红,“不是那样……”

“那是怎么样?!”谢云流愤愤咬牙,连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连要去哪里、做什么,我作为你的男朋友,将近一个月都一无所知!你让我怎么想?!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吧?我们也很默契,不论做什么,都能配合得很好……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依靠,不值得你相信?!”

“不是那样……”李忘生艰涩地闭上眼,像是不堪面对这样的场景,“……你不该来……”

“凭什么不该来?”谢云流满溢愤恨的脸染上一丝悲哀,“是不该,还是不配?……因为是我,因为不是你师兄,所以才不配来?”

李忘生连连摇着头,连鼻尖都染上淡红。

可僵持半晌,他突然敛了神色,哽着嗓子道:“是。你不配。”

谢云流愣在原地,不过几个吐息,脸上就写满了受伤。

他喃喃道:“……你……”

李忘生深吸一口气,将脸撇向一边:“你不是我师兄,我当然没有办法信任你。你以为的那些默契,不过都是我在配合。”

“我不喜欢旅游,不喜欢探店,也不喜欢玩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样,什么射击游戏,什么情侣陶艺。”他难得强硬地坦白心声,“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采蘑菇。”

“可你……看起来……”谢云流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看起来很开心是吧?”李忘生状似自嘲地笑笑,“都是装的。只是为了迎合你。”

“谢云流。”他抬起眼来,直直盯着谢云流,“我们已经分开了。你说过的,会放我走。”

“如果你觉得我会信,”谢云流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你就真是小看我了。”

他手上用力,按着李忘生躺倒在身后地面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来找你的。”

“李忘生。”他一字一句道,“这些天我不断地做梦,梦到当年的回忆。”

午后天气依旧阴沉一片,就着山上寒凉的风吹到身上,再强健的体魄也感到了冷。

李忘生怔怔看向他,长睫轻颤着,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强塞进脑子的记忆让我觉得又嫉妒又愤怒,它们让我明白你留恋的是那个跟你一起当道士的师兄,而不是在山洞里初遇的我。可我还是来了。”

谢云流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俯身贴近他,语气坚定,却又蕴着凄凉。

“——因为我喜欢你。”

“不管是当道士的我,还是现在这个我……”

“……都一样喜欢你。”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含住李忘生的下唇,不想再听到对方那些难听的话。

虽然不信,可伤人的力道毕竟还是不轻的,一刀刀刮得他一颗心差点就要破防。

要不是谢云流不是个傻子,要不是谢云流牢记着他们做过的每件事的每个细节,要不是谢云流从他的记忆里看到过所有不易察觉的凝视,就真的被打败了。

可他早就做好了决定,不论生死,都要跟李忘生共同面对。

湿热的唇舌甫一纠缠,就像炎炎焦渴遇见清凉,彼此都全情地投入这个吻里,两条软舌黏连不舍,相互平息着二十天以来的思念。

亲了许久,谢云流才恋恋不舍地放过微喘不止的人,薄唇贴上对方额心。

“带我一起。”他轻声道。

可李忘生躺在原处,被日光与草叶温柔地包裹着,半阖的眼一片迷离,仍旧坚持道:“不可。”

谢云流几乎要抓狂了。他狠狠握住李忘生的肩膀,气急道:“为什么!!”

李忘生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只抬起手来,重新吻吻他唇角:“因为我也喜欢你。”

语毕,他推了推谢云流的手臂:“我要走了。”

谢云流急急抽几下气,不退反进,反而用手臂抵上他脖颈,威胁道:“不让。”

“不带我,你别想走。”他恶狠狠道。

李忘生像是无奈极了,难得蹙起眉尖:“如果你不想被我打晕……”

“那你打吧。”谢云流咬着后槽牙,一副无法无天的耍赖样子,“反正我一个人瘸着找了你一整晚,人生地不熟的,醒过来不是被蛇咬死就是迷路饿死。”

“……”李忘生长长叹了口气,马上又忧心道,“你……瘸了?”

谢云流冷哼一声:“联系你之前刚出车祸,脚肿了还没好。”

闻言,李忘生果然露出紧张的神色,伸手抓住他手臂:“可还有其他伤处?”

“哼。”谢云流见计谋初步成功,勉力抿下嘴角去,“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身淤青而已。”

说着,他解开大衣扣子,掀起柔软的毛衣,露出腹部腰侧一大片的青红:“不是要打晕我?来,现在就打,天气预报下午有雪,干脆把我冻死在这里得了,还省了办后事。”

“别胡说……”李忘生听不得他这样口无遮拦,何况看到他浑身青青紫紫的痕迹时就已经心疼得紧皱起眉头,只好退让道,“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去医院。”谢云流无所谓地耸耸肩,“送我回家就行。”

“……”李忘生抿抿唇,“太远了,我会来不及。”

“……那,”谢云流眼珠一转,“去附近的酒店也行。”

李忘生微微一顿,不发一言地点了点头。

——yes!卖惨计划通!

谢云流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

距离上次体验李忘生的轻功,已经是不知几个月前的事了。

谢云流被他搂着,一边依旧觉得有些别扭,一边恍惚地望着脚下飞速掠过的景色。

隐约记得有一次的梦里,他也梦到过自己坏心眼地捣乱,一把捞起正在读书的师弟就飞到了空中,踏枝点跃间,眨眼那带着余温的蒲团就成了一小点。

李忘生抱着书依在他怀里,先头还惊慌失措地埋怨地又作乱,后来就满脸止不住的清浅笑意,一双眼陶然地欣赏起浩渺雪景。

谢云流一边暗自不屑那个用区区轻功撩拨人心的“谢云流”,一边又酸酸地想,切,就算我不会飞,起码我们能做的都做过了,这局在下赢麻了,你个手下败将。

等顺利抵达酒店,刚把他送到房间门口,李忘生就转身要走。

谢云流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拉进房间,咔嚓一声甩上门。

李忘生还没来得及慌张,就被牢牢按在门板前,亲了个魂不守舍。

既然再诚恳的言语都留不住,那就改用肉体来试试。

——谢云流如是计划。

如他所愿,李忘生拒绝不了他就像他也拒绝不了李忘生,一个绵长的吻就能让他浑身发软,被人托着双臀抱起来,边胶着地吻着,边压进床褥里。

谢云流连默背口诀的速度都比前两次快了不知几倍,等看清自己和对方依旧是粉色,就更添了几分信心。

他一边抵挡着李忘生慌乱的挣扎推拒,一边用力掰开对方的双腿,一鼓作气地顶了进去。

李忘生像是被猛地钉在了那处,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哭吟。

就算是魂魄之间的交融,要吞下谢云流那庞然大物,也不是件轻松易事,更何况这次连简单的前戏都没有,只被堵着嘴唇,就残忍地全根没入。

他眼角沁出疼极了的泪珠,拼命忍着痛深深吸气,双手依旧抵在谢云流胸膛上,用力推着。

“你睁开眼看看……”谢云流一边低喘着动作,一边吻去他眼尾的湿润,“我们的颜色……”

李忘生紧紧咬着下唇,蹙着眉睁开湿红的眼。

随着又一次深入的结合,他们的魂魄竟然从烟粉渐渐加深,在谢云流不遗余力的顶撞里,往鲜妍的红色转变。

“我爱你……”谢云流迷乱地啄吻着他的脸庞,“爱你……”

脱离肉体凡胎的约束,莹白纯净的魂魄紧紧相依,以最原始、最彻底的方式宣泄着满涨的爱意。

来自魂魄深处的缠绵挽留紧紧箍咬着谢云流,吮得他难以自禁地轻颤不止,更加用力地抵进深处。

“……啊……师……”李忘生被顶得视线剧烈晃动,腹内酸涩如浪潮一波波堆积,只能难以自禁地改推为抓,乱挠着谢云流的后背,“……慢…点……”

最初的疼痛早被快意掩盖,在越来越深重的冲撞中,魂魄变得愈发柔软黏连,不止难言的深处,就连腰身也被强有力的手臂紧搂着,弯出一道惊心的弧度。

“……就跟我在一起……”谢云流啃咬着充血的一点,低沉的嗓音模糊不清,“不要分手……不要离开我……”

“……好不好……忘生……师弟……”

“……呃!师…师兄……”李忘生被他重新咬住舌尖,“……唔……”

上头吻得难舍难分,李忘生喘不过气地支吾哼吟着,却丝毫换不来恋人的松动。

下头紧密相连着,凶蛮进出间几乎要将他的魂魄都洞穿,一次比一次更加生猛,撞得李忘生腹中快意汹涌激荡,不过又狠捅了连续几十下,就猛地爆裂喷涌而出,炸得全身过电般发麻轻搐。

哀婉的泣声绵软却又高昂,冲破拼命压抑的喉咙,打破了满室浊重的喘息。

这时谢云流才终于肯放过他的唇舌,在难耐的哭喘中,毫不留情地继续猛出猛进,直到小腹紧绷着一耸一耸地喷泄而出,才粗喘着放轻动作,延长这场情事的快感。

李忘生早已双目失神,满脸潮红地扯着枕头,一抖一抖地打战。

谢云流缓了会儿,才又俯身下去,轻抚他淌满眼泪的脸颊,柔声哄道:“别丢下我……好不好?”

听到他略带嘶哑的询问,李忘生就于炸裂的高潮中寻回一丝清明,一边流着泪,一边深深望进他眼底。

谢云流充满期待的眼神像在鼓励他:带我走,带我一起,有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他成功了。最深刻的交融,最深情的恳求,都让李忘生油然生出立刻答应的冲动。

可一旦答应了,别说飞升成仙,就连下一世,谢云流都会彻底失去。

李忘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顽固不化的老人般,用比之前还要坚定的语气回答:“不可能。”

“……”

谢云流眼中的光亮瞬间就被这三个字熄灭,灼灼的双眸变得黑沉沉一片,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着李忘生生气,周身气势如寒冰般凌冽,连重新勾起的嘴角都变得狠戾。

“……好,”他森冷地重复,“好。”

说着,他抓起李忘生一条腿,狠狠将人翻了个身,彻底不再去看对方的脸。

李忘生被他握着侧腰提起臀部,迟钝地捕捉到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可惜还没能往前爬一步,就被掰开两瓣臀肉,狠狠捅了进去。

“……啊——!”他痛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床单,“疼、好疼……啊!呃……”

才刚止住的泪水又溢满眼眶,随着身后异常凶狠的顶撞,胡乱地滴落到床单上。

“……师兄……呃……师……”他崩溃地哭叫着,“太深了……太深……啊!呃……”

这回谢云流终于叫他真切地体会了次,什么才是真正的毫不留情。

粗长的性器像烙铁一样越凿越深,总是体谅着他的恋人,再也不复温柔体贴,仅仅只是打桩一样发泄着欲望,,彻底放弃了照顾他的感受。

可即便是这样残暴的反复挺弄,都在片刻后,勾出了灵魂更深处的激骨酥痒。

硕大硬挺反复鞭挞着从未进入过的深处,狠厉地撞着隐秘的敏感地带,撞得李忘生的哭叫支离破碎,那块藏匿于最深处的软肉像一处开关,不过几下,就自发地谄媚吮吸着谢云流,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勾引对方摩擦自己,最好用十成十的力道撞过来,撞碎所有理智、撞得彼此都魂飞魄散才能满足。

李忘生渐渐浑然忘我一般,彻底松了牙关,抽泣着呻吟出声,崩溃地摆着头,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弄坏了。

“怎么,开始爽了?”谢云流紧咬着后槽牙,一把抓住他脑后散乱的长发,扯着他哀叫着仰起头来,“亲我。”

李忘生眨落泪水,听话地勉力偏头去咬住他薄薄的下唇:“……师兄……师兄……”

“既然还叫我师兄,”谢云流阴冷道,“那就如你的愿,把这一千多年没做的份,全都补上。”

话音刚落,他猛地把李忘生抱进怀里,推着人膝行几步,趴在冰凉的床头上。

这样几个动作下来,搅得李忘生深处又是一阵痉挛,还没继续插,就自顾自地泄了身。

他低低哀泣着捏紧了掌心木料,却被咬着嘴唇发不出声,只能一边发着抖,一边反手去勾紧谢云流的脖子。

不等他平复这波情潮,谢云流就不管不顾地掐着他的腰,继续动作了起来,炙热性器凶残地自尤自抽搐的甬道里抽插着,整根拔出又整根挺进,引出怀中新一轮的哀求。

“……不、呃……不要……了……”

“……求……你……”

“……师兄……师……云……呜……啊!不……”

“……呜……不行……了……不…行……”

做到后来,两个灵魂都彻底染成了红色,若鲜血一般连结在一起,抵死缠绵不休。

“李忘生。”谢云流强咽下喉中浊重的喘声,“红色,代表什么……”

李忘生早被他弄得神志不清,跪伏在床上泣声连连,身下的床单泛着大片柔白浅光,都是被他逼到了极限,喷涌出来的。

“回答我……”谢云流趴在他身上,将他压得彻底倒下,“告诉我,是什么……”

“是……是……”李忘生紧紧咬着枕头,整副身体都在不停抽搐挣动,“至……至死不渝……”

“呵……”谢云流咬住他耳朵,舌头探入细小敏感的耳洞,“至死不渝……”

“……啊……不行……出……出去……”李忘生颤抖着躲避,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谢云流紧紧锢着他,任他如何扑腾都逃不出自己掌控,仍不停不歇地加速深重挺动着。

“……啊……啊!不……不行……哈呃——!”

剧烈的痉挛中,李忘生终于绷直了身体,失控地尖叫出声。

“……呃……”在这冲顶的高潮中,谢云流被他夹得一阵酸麻,再坚持了不过十几下,就哽着嗓子交代出来。

房中一时交织着混乱的喘息声,李忘生被紧紧拢在怀中,后背贴着炽热的胸膛,累得几乎睁不开眼。

本打算送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离开,却没想到做到了这份上。

可这一切也逃不开他心底的纵容。不过是你情我愿的拉扯,和千般不舍的退让。

休息了会儿,谢云流就又将魂魄融进身体,掌心牢牢裹着李忘生微蜷的手,在他身后沉沉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之后的凶险。”

李忘生微微挣动几下,想翻身面对他,却被他用力按住:“就当我是疯了。就算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他不愿再面对爱人的拒绝,只笃定道:“别以为我会听你的,回去继续过我的日子。什么大好前程光明人生,没有你,谢云流就是个行尸走肉,还不如跟当初一样,你不在,我也不苟活。”

不等李忘生开口,他又恨声道:“要不就别遇见你,现在木已成舟,谁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

李忘生默不作声地闭着眼落泪,只有略带凌乱的呼吸出卖了他的心情。

“可你不肯带我一起,我也留不住你……”

谢云流停了停,突然一口咬上他肩膀。

石像不会疼痛,不会流血,只会硌牙。

可谢云流却像感觉不到他的冷硬一样,狠狠咬了会儿才松口,冷笑一声:“那我只能继续跟着你了。”

“就算你打晕我,也别想逃出……”

他说了一半,门外就突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你好,打扰一下,例行查房。”

谢云流一番剖白被打断,一脸不满地起身下床:“莫名其妙……”

他打开门,就见门外立着两位便衣,身后还藏着帮他开房的前台小姑娘。

“我们收到举报——”一位便衣开口。

同一时间,乍然一阵冷风灌来,谢云流瞬间反应过来,猛地回头。

门窗对流,寒风卷着纱帘乱舞,李忘生踩在窗框上,鹤羽般的袍袖上下翻飞,逆光望去,恍若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飞。

他回眸深深看了谢云流一眼,无声地眨落两行清泪,足下轻盈一点,就如谪仙般翩然跃出。

在众人失声的惊叫中,谢云流撕心裂肺地冲过去,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忘生”,就被身后的便衣紧紧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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