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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水村来了个外乡人(2 / 2)

院子里拴着一只大黑狗,那平时谁来都要狂吠一通的恶犬,这回居然没了声,连叫也不叫一声。孟虎生还以为狗没了,仔细一看是躲在自己的狗窝里,看到他,就一下子缩得更紧了,连探个头都不肯。

屋子里飘来饭香,夹杂着他家后院鸡窝那股独有的腥臭,混合在雨里,叫人一言难尽。

大门敞着,孟虎生和施琅就自己走了进去,把伞收起,搁在屋檐下。施琅一眼便望见屋子里有个年轻的女人,大着肚子,看了过来。一见到两人,她就喊:“建军,客人来了——”

黄建军在灶房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走了出来,他带着袖套和围兜,身上满是灶火气,熏得衣服也黑了。见到两人,连忙热情地招呼:“诶,施琅、虎生,来了啊!随便坐吧,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我那边在炖鸡,很快就好了——姚梅!赶紧去倒茶水!”

那边姚梅——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应了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桌子要去倒水。

施琅见状连忙走过去扶她,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体贴地让她坐下,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姚梅怔了一下,看向施琅,见这个男人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好像一汪温泉。她不知怎地,就愣住了。

孟虎生赶紧拖着两个人的胳膊拆开了,强行摁在凳子上。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坐!”然后自己去倒了水。

“你叫姚梅?”

施琅看着她,眼中带着好奇,像只讨巧的猫儿。

姚梅手足无措地,连同他对视都不敢,只呆呆地盯着桌面上的裂纹,点了点头:“嗯…嗯……”

“腊梅、腊梅,名字真好听,”施琅笑吟吟地说,“我叫施琅。你是建军叔的妻子么?”

姚梅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念头一转便晓得这个问题是多蠢了。她大着肚子,这个屋里就只有黄建军一个男人,不是妻子,还是女儿不成……于是她有些畏怯地移开了视线,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手指上的茧。“嗯……”

这时孟虎生已把热水摆到两人面前,坐到施琅身旁,轻声说:“是建军叔买来的。”

施琅表情不变,目光里却微微冷淡下来,不似之前的热忱了。

“你也给我安稳点,别给我再扯出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孟虎生压着声音,瞪了施琅一眼。

施琅轻“哼”一声,不理会孟虎生,转而对姚梅说:“几个月大了,有六个月吗?”

她轻“咦”了声,畏怯地看向施琅,“你怎么晓得的,刚六个月。”

施琅自得地说:“我眼光可准了,我还晓得你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哦。”

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冷下来,姚梅的表情僵了,盯着施琅,扯着嘴角笑,却比哭还难看——“你、你怎么晓得的?你莫诓我!”

施琅盯着姚梅的表情,好一会儿,看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才笑道,“骗你的,是男孩儿,而且会非常健康!”

姚梅的心骤然松了,她转哭为笑,情不自禁抹了抹脸,面皮因为紧绷而发红,“我也、我也觉得一定会是儿子的,而且会很健康,很强壮。建军都给他取好名字了,叫伟光,多好听啊!……”

那模样看着都觉得可怜。

施琅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孟虎生在桌下拉住了他的手腕,施琅转头看他,孟虎生凑到他耳边耳语道:“真的是女孩么?”

突然,姚梅的声音响起,在两人的耳中如同惊雷:“你是他相好吗?”

孟虎生瞬间呛着,面色霎时通红,就连他黝黑的皮肤都遮不住血液上头,他连忙说:“不是!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普通关系,连朋友都不是,这,他就是住在我家而已!……”

施琅见他把话都说了,偷偷笑着看他。

“喝茶,多喝茶,对身体好!”孟虎生连忙吧茶碗推到姚梅前面。

“好吧。”

姚梅瞥了瞥他,沉默地端起茶碗,放在唇边,一口口慢慢喝了。

孟虎生局促得要命,用手捂住了脸。

却听姚梅幽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怨和憎恨:“要是男人都喜欢男人就好了……”

忽然,一股浓郁的鸡香从灶房飘了出来,浓郁的香气瞬时让几人一激灵,食指大动。随后黄建军笑容满面地举着一锅鸡汤,噔噔噔送了出来,“来了,鸡汤好了!姚梅,赶紧盛饭去!”

姚梅作势起身,那边孟虎生和施琅连忙一起站起身,说着“自己来就好”,赶紧替姚梅盛饭去了。

那锅鸡炖得汤里盖着一层金灿灿的鸡油,肉香扑鼻,甘旨肥浓,尽管是上了年纪的老母鸡,肉质已然有些柴了,吃饭的几人仍是津津有味地分食了整只鸡,就连鸡汤也喝了个精光。途中黄建军热情地给施琅夹肉,还给他舀了一大碗鸡汤,本不喜人间食物的施琅都忍不住全吃进肚中,胃都鼓起来一块。他吃得兴致盎然,也让看得人口中生津。要不说“食色性也”呢,不论是吃饭还是看着美人吃饭,都是趣事,上下两张嘴交混在一起构成了人本质的欲望。

一餐饭闭,将碗筷都收进灶房,那边黄建军便抛出了自己真正的意图,欲请施琅留宿在他家中。施琅原本是不愿意留的,他刚从孟虎生身上“吃饱”了,对别人升不起什么兴致,可孟虎生的反应却比他还要大,连说姚梅有孕在身,一个大男人留宿可太不方便了,又道他没带换洗的衣物,要穿黄建军的衣服也不合适。可他也不想想施琅这会儿身上穿的就是他的衬衣。

黄建军被他劝得不大高兴,计划泡了汤,可也没法强行掳人留下,于是便提让他们再在家中坐会儿,消消食再走。

黄建军家里有一台电视,他就开了放电视看。

姚梅身体不舒服,便回去歇着了。

施琅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神奇的玩意儿,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里边居然有人在动,还在里面说话,一下子看入了迷,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

电视里在播一部留着辫子头的大学士和另一个“大官”一同破案的故事,两个人明争暗斗,一个争了上风,另一个总要见缝插针贬上两句,看得施琅咯咯直笑。

那黄建军坐在旁一起看,余光却瞥着施琅,电视光下照得他的面孔如白玉,莹莹发光,比姚梅还要白、还要俊,黄建军欲上心头,手伸过去握住了施琅的手。

施琅看着电视,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任凭他摸着。没一会儿,黄建军就捉住了施琅搁在椅子边沿的脚,施琅的注意力被他引开了,眼睛盯着电视,脸却微微侧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

黄建军色欲熏心,道:“你脚好冷,我给你暖暖。”于是把他的脚捉进怀里,两只手合掌,捧着那脚摸索,好像摸只昂贵的玉器,摸着摸着,就沿着小腿爬了上去。

孟虎生瞪着黄建军,好像一颗即将烧着引火线的爆竹,扑上去制止也不是,袖手旁观也不是。

这时,电视正放到那大学士骂“尚书是狗”的桥段,逗得施琅笑得停不下来,连连拍手。孟虎生却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五指紧紧攥起,好像要捏断人的骨头。施琅惊疑地望向他,见孟虎生双目怒视着他,脸都绷紧了,恶狠狠道:“走!”

施琅正在兴头上,被他扯歪了身体,脚也从黄建军怀中脱离了,赤脚踩在了地上。

“怎么了?走去哪儿?”

“回家!”孟虎生压抑着怒火,把人往屋外拖。

“欸!走这么早干什么?施琅,你不是要看电视么?电视还没播完呢!……”黄建军连忙穿上鞋子追出来。

“家里也有电视!”孟虎生拿起屋檐下的伞就要离开。

“等等,等等!”施琅连忙挣脱他的桎梏,跑回去穿上了鞋。孟虎生耐心等他穿好鞋,才撑起伞把人带走。

黄建军都没来得及挽留,就看着人钻入雨幕远去了。

“我正看到一半呢!”施琅被孟虎生紧勒在身侧,差点喘不上气,埋怨地说。

“看看看,电视有什么好看的,人家那手都要摸到你大腿上了,你知不知道!?我看要不是我在,他当场就要扒了你裤子去了!”

施琅吃惊,兴味极了,“你吃味了?”

“吃你个屁!”孟虎生大恼,提着施琅就往家里赶。

豆子大的雨幕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砸得人东倒西歪的。

施琅笑得乐开了花,连说:“你原来不高兴看我和别人家相处啊,怎么跟小孩一样,你想要霸占我?明明白天才刚刚开苞……唔!”

施琅话未说完,孟虎生就丢了伞,抓着他的后领子猛地亲了上来,用嘴巴狠狠堵住了那张口无遮拦的嘴。他吻得热烈又凶狠,简直要把施琅的嘴巴都啃破,舌头长驱直入顶着施琅的舌头弄来弄去。施琅的气断断续续从鼻子里出来,抓住孟虎生的后颈,含糊不清道:“等……肚子好胀,要吐了——”

孟虎生这才如梦初醒,松开了双臂,让施琅有喘气的机会,不再死死勒着他。他吻得双唇艳红,涂满涎水,微微张着,连带唇边上的红痣都艳丽起来。

铺天盖地的雨淋透了两人,也浸透了施琅单薄的衬衣,老旧的布料贴着身体黏着,一摸就能摸到冰凉的雨水下滚烫的肉体。施琅双臂环住孟虎生的脖颈,目光灼灼,像雨幕中的火苗摇曳不熄,“虎生呀虎生,好哥哥,承认吧,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一看见我跟别人在一起,就打翻醋坛子了,想代替他,是不是?”

孟虎生盯着他,两只眼睛如同猛兽、老虎,沉默着看着人的时候让人畏惧不已。他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吻了上来。

这一次施琅也亲了回去,两个人都吃了满嘴雨水。突然天边一声惊雷划破了满天珍珠,施琅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孟虎生的嘴,道:“吓死了,快些先回去再说!”

两个人赶到了家,却也浑身湿透了。孟虎生欲开门进去,施琅却忽然站在院子里,不再往前走了。他说:“等等,红棉姊姊来过了。”

孟虎生脑子进水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施琅连忙道:“红棉姊姊来过了!但她没有回家,而是往山里去了。”

他指向村外,雾蒙蒙的水气与黑暗笼罩他所指的方向,好像指向了一片深黑的地狱。

孟虎生心中发紧,不可置信说:“大晚上的,雨这么大,她去山里做什么?”

内心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不知怎的,他已经意识到有什么坏事发生了,立马重拾伞,急道:“我去找她,你在家呆着!”

“呆子,你一个人找得到姊姊么?”施琅嗔骂了一声,“让我去,我知道她的方向!”

山中雨下得很大,密布的乌云挡住了夜空,也遮住了月亮,山林中漆黑一片,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树林间,飞溅的水花在层层密林中激荡,尽数打在人脸上,糊湿了眼睛。在漆黑雨打的山林里,施琅好像丝毫不受山雨干扰似的,飞快地在林中穿梭,偶尔还要停下来回望孟虎生,等一等他。

两个人一直往深山寻去,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从远处传来,不似落雨七零八落的噼啪响,而是大股大股的水流冲荡着岩石声。

前面是条河。孟虎生认出来,早年间村民们会来这条河边浆衣服,在他小时他的母亲也会带他来河边摸鱼。但因三水村的村民越来越少,所有年轻人都去镇上谋生路了,这条河就再没了人光顾,平常也只有野兽出没。三水村的其中一水指的便是这河。

此时大雨倾盆,河水满溢,已然漫出了河道,两人从树林间走出来就一脚踩入水中,浸湿了脚。

孟虎生怕施琅跌倒,忙拉住了他,施琅却挣开他,淌着水走进湍急的河里,捡起一只卡在石缝中的鞋,喊:“是姊姊的鞋!”

孟虎生心里一惊,只见他将鞋抛过来,孟虎生连忙去接,而后就看到他把自己的鞋也脱了,同样扔过来。

孟虎生大惊:“你干什么?”

施琅赤着脚淌在水里,河水漫到他腰处高,微微一屈膝,就半身淌进水里了。只见他朝孟虎生一笑,说:“我沿着河道找找红棉姊,你退远一点,河水灌上来容易把你卷跑,或者回家里等我好了。”说着就如同一尾鱼,钻进了水里。

“你寻死么!等等,别下去!……”

孟虎生看见被雨水和浪潮打碎翻涌的河面同一面碎镜,瞬间吞没了施琅,他绑起的乌黑的发隐没在浪中,心中一紧,好似是看到他被河水吞噬一般,想要沿着河道去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雨水将他的面孔打湿,水淋着面难以呼吸,孟虎生只能抹了把脸,六神无主地傻望着翻涌的河道。

那边施琅游入水中,一米多的水深对他来说还是太浅了,他顺河而下几十米,从水面中冒出头,已经看不见孟虎生的人影,便放心地收回人形,眨眼间,翻涌的水流中便只剩下一条一米多长的蛇。

它如鱼得水,水滴汇入大海,畅快自由极了,若不是有要事在身,真想在水中翻滚玩耍,搅得这河沸腾不得安稳。

它沿河向下游去,一面不时地露出头嗅空气中的气味,一面栽下水在河底仔细寻找。这场雨下了一整日,空气里残余的气味都被冲荡干净了,满世界都是水腥味,要在这种环境下嗅到一个人的味道并不容易。

施琅在水里游着,忽然察觉到河水中的血腥味,不像是动物的,像人!它立刻朝血腥味的方向游去,很快就见前方的河道横亘着一棵倒塌的枯树,树干两侧都死死卡进了河道石头中,看起来是在上游被冲下来,冲到此处拦住不动了。而枯树上,挂着个人,散乱着乌发,其中掺杂着几根银丝,一身破烂的衣裤随着湍急的河流涌动而狂舞,施琅心里一喜,立刻变回人形,扑了上去。

“姊姊——”他抱住她的肩膀,一入手,却惊觉曾红棉全身冰冷,双目紧闭,面色惨白,额头破了一块半掌大的疤!已被水泡的发白肿起,丝丝血丝从中渗出,像是一具溺了水的尸体。

施琅忙凑到她面前嗅气味,才发现曾红棉只是昏死了,还余留着一口气,看来是挂在树上时候恰巧将鼻子露出水面了。于是他赶紧双臂当胸环过她的身体,拖到了岸边水浅的石滩上。

施琅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尝试唤醒她。可他对溺水的人该怎么救却是一窍不通,只得大眼瞪小眼地愣着、不知所措。

曾红棉的呼吸很微弱,甚至逐渐进气比出气更少了。施琅心里一慌,走投无路之下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他又心疼极了,一面救一面抱怨着:“姊姊,这下你真的欠我了!我从你身上补的还不如我还给你多呢!”

只见他俯下身,吻住了曾红棉苍白发青的唇。他的呼吸炽热,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好似活物,通过唇间钻入了曾红棉的口中。施琅一面吻,一面托住她的脸,唇舌交缠之下,曾红棉的嘴唇竟然也逐渐红起来。

突然,她的身体好像有了反应,一抖一抖地,逐渐转化为咳嗽,施琅便停了下来,认真地瞧着她。吞入肺中的水从曾红棉的气管中涌出,她咳得撕心裂肺起来,苍白的皮肤也有了血色。

河水带着血丝被曾红棉咳了出来,逐渐恢复意识,两眼从眼皮下翻下来,然后缓缓地挣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施琅看着她,欢喜笑道:“姊姊你醒啦?”

曾红棉一睁眼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施琅。他绑着的头发早就散了,浸湿了水,沾成一缕一缕地笼罩在她身上,脸上与身上也湿透了,好像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阴森可怖,又妖艳异常。曾红棉呆了,她茫然盯着施琅,嘴唇蠕动着,有气音从她肺里传来。

施琅凑近了,去听她说的是什么。

曾红棉却崩溃地落下泪来,流了满脸,与雨水都混杂在一起,她凑上脸去吻住了施琅,血丝从她嘴角溢出来,口中满是血腥味和河水臭味,却仿佛将死之人紧紧抱住救命稻草似的。

施琅被她压倒了,后脑浸入水中,曾红棉一边脱他的衣服,一边哭着:“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呃呜呜……接我去地狱好了,我不要再活了!……”

她哭着、紧抱着、吻着,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轻了声,施琅一看,发现她睡过去了。

又听了听她的心跳,确认她的心脏还在跳着,才缓缓叹了口气,扶住曾红棉的肩膀把她抱了起来。

他自言自语地无奈道:“我也想回去……有什么办法呢?”

他把自己胸口的扣子一颗颗扣好了,然后带曾红棉回了三水村。

已经过了快三个钟头,孟虎生在村口等,那雨噼啪将伞打得东倒西歪,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等着。

忽的,他看见茫茫雨幕中缓缓出现白蒙蒙的人影,幽魂野鬼似的漂着。

孟虎生立刻冲了上去,果真是施琅!他怀里拖着昏过去的曾红棉,两人都浑身透湿,好不狼狈。他当即就丢了伞,将红棉姨从他怀里抱来,发觉她的身体还热,紧绷的心才微微放下,但依旧焦急地喊施琅回家再说。

两个人带着曾红棉一同回了家,淋了一夜雨,他们冻得手脚冰冷,浑身哆嗦。孟虎生立马点柴火烧热水,将柜子里的棉被抱了出来,盖在红棉姨和施琅身上。

烧好热水后,又兑了些冰凉的井水,给红棉姨脱了外衣擦身体。

可外衣一解开,孟虎生便呆住了。只见红棉姨的身上布满了淤青,还有许多皮开肉绽的疤痕,触目惊心。那些刮伤大部分是在河里被碎石和树枝冲伤的,但瘀痕——孟虎生就不确定了,其中有不少都是人才能打出来的!

他想为她擦拭身体,居然都无从下手!

那边施琅也看见了曾红棉身上的伤,冷哼一声,朝孟虎生睨了一眼:“谁说大鹏哥不会打人的?难不成这么多伤都是红棉姨自己磕出来的么!”

孟虎生哑口无言,他心情复杂极了,沉默地用热水给红棉姨擦身体,热水换了两盆,将她的身体擦得热起来后,又从家里翻出创伤药,给红棉姨涂上了。

红棉姨在昏睡中痛得挣扎了两下,随后又沉沉睡去了。

弄好这一切,孟虎生才微微松懈了身体,这才发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掩盖下,身体已浑身无力了。他真怕今晚施琅没有发现红棉姨的踪迹,也怕施琅下水之后一去不复返……杂七杂八的心思胡乱地翻腾起来,翻腾得胃一阵难受。

这时,施琅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孟虎生抬头看去,却见苍白的灯光下,施琅的面色放仿佛比平时还要白了,眉眼不像平日这么妖异了,额间渗着一丝薄汗。

“好哥哥,救好了姊姊,也来救救我吧——”他的身体贴上来,一下子吻住了孟虎生的嘴唇。

孟虎生猝不及防,就被他压倒了,他捉住施琅的肩膀,将他推开:“你疯了么?你脸色都这样差了,还想着这种事!?不可,你得好好休息!”

施琅如同一条滑溜溜的蛇一样缠上来,嘴唇蜻蜓点水一般亲着孟虎生的脸颊与脖颈,粘稠的呼吸在他皮肤上淌过,说:“你亲亲我,亲亲我就好了。你要是现在把我推开了,我就要死了!好哥哥,你忍心看着我死掉吗?”

孟虎生觉得他在说假话,又怕他真的死了,紧紧抱住施琅,胸口紧张地起伏,“你不准说死,不准说这个字!”

施琅轻轻叹道:“我不说,我不说。你抱着我,亲亲我就好哩……”

孟虎生抱着他,亲他的嘴,施琅想将舌头伸出来,孟虎生却紧合着牙关不让他再进一步了,施琅几次攻他的城池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嗔骂一句“呆子”,而后便放弃了。

雨哗啦啦地下,两个人相依在一起,不一会儿,施琅便合上了眼睛,难得地,陷入了浅眠。

孟虎生察觉到他睡着了,却不敢轻易放手,就这样抱着他,也慢慢睡去了。

……

……

……

耳边雨声越来越大,空气也原来越冷了。施琅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慢慢降低,空气中的水腥味越来越重,仿佛呓语一般的说话声出现在耳边,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响亮……

“前辈……前辈……前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前辈,你快醒醒呀!”

施琅猛得惊醒了。一瞬间,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的鼻子好似重新打开,空气中无数杂乱交融的气味涌入肺中,漆黑的山林自他眼前如画卷般“唰”得铺开,倒塌的横梁、破碎的墙壁、腐朽的梁柱涌入眼中。他的灵台重新清明,所观之处无比清晰!

一尊破烂的菩萨像就在眼前,高高矗立着,一般脑袋已经碎了,另一半面容依旧完好,慈目低垂,在黑暗中好似真正的眼注视着他。

施琅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那说话的是菩萨像脚下的一棵花,花瓣如蝴蝶状,密穗一般大朵,鲜红欲滴,分泌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它正朝着他的方向轻轻摇晃着,好似高兴得很。

分明是一株花,却实实在在“在说话”,每发出一个声音,花瓣便颤动一下,如同幼小的孩子一般的声音传来:“前辈,你怎么睡着了?——你还没说完呢,你是怎么变成人的呀!我已经努力修炼了一百多年……但就是没办法再精进一步了!”

我是怎么变成人的……我是怎么变成人的……施琅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面对这株热忱求教的山姜花,他娓娓将自己经历道来:

“……那时候我同你一样,还是一条蛇,虽然已经有了人智,但始终不晓得该怎么化为人形……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离人不够近,没见过人的话,是死也想象不出人是什么样的。然后我溜进了人类居住的地方,我看到了无数的人,知道人是怎么说话、怎么思考的,吃过人,才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了……”

施琅慢慢说着,记忆如同被封印于井中的深水,慢慢地涌了出来。山姜花痴痴地听着,仿佛呆了,沉醉于他的话中。

施琅说完了,山姜花才如梦初醒,激动地摇晃起叶片来,如同银铃莎啦啦作响,“前辈,你太厉害了!你怎么懂这么多?我也好想、我也好想能够化形……像你一样变成人!人是什么味道的呢……为什么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啊……”

山姜花在那边陶醉着。施琅却想起了一切。

他逃命于此,法力已经近乎枯竭,能够维持人形已经是他竭尽所能。索幸几日前山中就开始下雨,正巧来到了雨季,大雨将万物踪迹都扫荡一空,追捕他的人失去了行踪,再没能寻到他。可施琅也不敢下山,只有趁着这短短的喘息机会尽可能恢复法力。

随后便在山中寻到了这座破烂的菩萨庙,遇到了这株已有人智的精怪山姜花。

他分明是在庙中避雨,但不知为何,一睁眼便看到了那三水村!

他想到红棉姊、大鹏哥、建军叔,还有那呆子一样的孟虎生,又感到担忧和怅然,也不晓得他忽然消失不见,那呆子会不会着急坏了。红棉姊伤这么重,呆子孟虎生能照顾好她么?还有为了救红棉姊,他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精魂又渡给了她,本来已经恢复了些的法力,又得从头再来了!他现在已自身难保,也没法顾及他人了。

施琅的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大圈,忽闻山姜花说:“前辈,我听说成人的大妖都会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是人类的名字,你也有么?你的名字是什么呀?我……我也想要,我也可以有吗?”

施琅轻笑了一下,“我当然有的,你也可以有。你想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我听说……人类的名字都是父母起的,嗯……就是生他们的人。可我没有生我的父母,从我有意识起,就长在这里了——要不,前辈,你给我取一个好了!你一定知晓人类的许多字,你给我取名吧!”

施琅失笑,“我哪里认得人的字,你就叫山姜好了,你本就是株山姜花。”

山姜花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它欢呼:“我是山姜!我原来是山姜花!谢谢你,前辈!我是山姜!”

施琅被它逗笑个不停,内心也逐渐高兴起来。

“山姜好想像前辈一样化作人形呀!……唉……可是这里太偏僻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人了,”山姜哀哀叹气,忧愁道,“没有人到来,我也没法去到人类的地界——我该怎么继续修炼呀!”

施琅一时想不到办法,也沉默了。

一花一蛇在这座山中破庙幽幽叹气,各有各的心事。

雨夜,漆黑的山林,四溅的雨珠,刀光剑影!

无数敷面的黑衣人穿梭于林间,那鬼魅的身形好似夺魂的恶鬼,紧咬着生人的脖颈。

前方一名戴甲的护卫骤然转身,凌厉的长剑劈开珍珠似的雨幕,诡谲的身法在黑衣人之间穿行,死死拦下无数追兵。然而寡不敌众,他节节败退,最终被一柄短剑洞穿脖颈,鲜血四溅,躯体“扑腾”一声倒在水中。

在更加前方的位置,仅存的四名护卫死死保护着一个蒙着面、看不清脸的人。这个人个子稍矮些,身披锦缎,脚下蹬着一双精美的乌皮履,却不知为何渗出了血。从领口露出的缝隙间,可以看见宝蓝色缝软皮边的衣领,奔跑间,腰际的束金玉带一闪而逝,无数纷飞的雨珠击碎于上。

“放箭!”

黑衣人中其中一名呼出长号,紧接着,他身侧的几人飞一般拔出长弓,仿佛一直等待着此时。取箭、搭弓、飞射而出!一息之间数支利箭破空而出,比雨更快、更冷,刺破雨幕,直指那锦衣蒙面人!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翻身击落数箭,可仍有一支从所有人剑下穿过,射中了那人的后背!

那人往前翻滚,却被身边的护卫立刻从地上拉起,背到身上,继续往前逃命。

夺命的追杀一幕的另一个方向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在林间奔走,他们的行进方向俨然是与那队追杀的人马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两人都穿着普通,用麻布蒙住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穿着素色的便服,是常见的平民或是下人打扮。从露出的眼周的皮肤来看,稍高些的脸上长着麻子,稍矮些的却皮肤白皙,目中透着一股杀气。

“世……公子,您快些吧!要不然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可都完了!”麻子脸焦急地催促,时不时要为另一人在前面开路。

矮个子那人却大骂一声:“闭嘴!是我想慢么?等再过几年我长得比你还高了,一定把你用绳子绑了拖在后面遛!”

麻子脸道:“那太好了,等逃回去,您想怎么遛我就怎么遛!”

他一边跑一边忽然折回头,弯下腰来对着矮个子说:“哎呀,您还是到我身上来吧!我背您跑,快一些!”

“滚!”那矮个子恼怒地一脚蹬在麻子脸屁股上,麻子脸立马往前滚了两滚,立马爬起来,灰头土脸地跟在他身后了。

说是矮,事实上那两人也差不了多少,顶多半颗头的差距罢了。只是那矮个子脚上穿的鞋一看便不合脚,用布带绑起来,才能穿牢在他脚上。踩着这样一双鞋,跑得再快的人也要被拖累几分。

两人在雨中穿行许久,到后来相继体力不支,移动速度大大降低了。那麻子脸变成了远远坠在后面,七扭八歪地走,这会儿倒成了那矮个子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

那矮个子也面上潮红,气喘不止,快跑不动了。麻子脸滚到矮个子身边,哭诉道:“公子,我们歇会儿吧……我们……”

他一抬头,猛地“啊”得叫了声,吓得矮个子差点跳起来,大骂:“你喊什么!想死了不成!”

麻子脸连忙道:“公公公公子,不是不是,前面有座庙,有座庙啊,我们进去避一避吧,您看您也已经、已经跑不动了……再逃下去,别说被那些人杀了,咱们自己都要跑死了啊!”

矮个子也抬起头,在层层叠叠的山林后,果真看见一座破庙的庙顶,他眼中一亮,立马拽起麻子脸,把他往庙的方向拖过去。

两人走近了,看清了山庙的全貌。果真是座破庙,墙体垮塌了一半,屋顶也只立起一座角,估计只能挡雨,遮不了风。瓦片碎的到处都是,杂草从地砖缝隙中长出。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破庙中,居然还矗立着一座菩萨像,恰好被屋顶所笼罩,形成一个完美的避风港。

而菩萨像的脚边,居然有一株鲜红的花长着,在风中轻微摆动,好似相当惬意的样子。

两人连忙踏入破庙,麻子脸浑身染泥,但还是飞快地绕着破庙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埋伏,发觉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只有他和公子两个人后,才放下心,将情况告诉矮个子。

那矮个子却察觉他踏入破庙时感到一股寒意漫上身体,好似来到一个极阴的地方。但他也别无先择,要么在此处避雨,要么就到外面淋雨,后者真的会让人死的。

他踢麻子脸的屁股,令他赶紧收拾出一处干净的地方让人休息,自己解下了蒙面的麻布。麻布已经湿透,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压得人头昏脑涨。头发和衣服自然也湿透了,一缕缕黏在身上,活像一个落汤鸡。

落汤鸡四周环视一圈破庙,不知怎的觉得这尊菩萨像十分邪气,不由得盯着它看了许久。可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弃了观察。

此时麻子脸也飞快地扫出一片干净的没有碎瓦的地面,拔了干爽的野草铺在地上,勉强可以供人休息。矮个子坐到野草上,一边脱鞋袜一边嫌弃道:“这什么破地方,恶心死了,叫本公子的朋友知道我睡在这种地方,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了!”

麻子脸谄媚地说:“公子,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您今后回去了,定是其余公子们当中最顶了尖的那个!”

矮个子剜了他一眼,“用得着你说,本公子不用吃苦,也是人上人!”

麻子脸点头称是。

两个人已经累坏了,折腾了一阵子便相继歇息了。那麻子脸本守在矮个子身边放哨,但因为太过劳累,居然坐着昏睡过去了。

施琅化作蛇形,躲在破败菩萨像脑后那恰好破了一半的缺口处。等到两个人昏睡过去,再也没了声响,才缓缓松下心中的气,蠕动身体,从菩萨像上游下来。

他实在是吓了一跳,要换作平时,他遇到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类,根本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可彼时他法力枯竭,孱弱无力,只要来个有些道行的除妖人都能轻易伤了他。

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这两个人其中那矮个子的“公子”身上有股不寻常的气。

他自诩阅遍千人,见过各种各样的有钱的、没钱的、聪颖的、愚昧的、善良的、残忍的人,却极少遇见像这“公子”一样的人。

施琅细细分辨了一阵,心中下了判断,这“公子”定然是身居高位、地位非凡之人,他身上有一股只有接近权力中心之人才会有的“紫气”、或是说“龙气”。

“紫气”对于他这种妖邪之物来说,既是极大的威慑与毒药,也是那飞蛾所扑的火。施琅不禁脑中思量——若是他能吃到一些紫气,简直不知道能补回多少精气呢!

施琅一边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一边却忽然听见山姜花开口了:“前辈,为什么他身上有种……唔!”

施琅吓得魂都飞了,电光火石之间甩出蛇尾,“啪”得一声击过去,将山姜的脑袋都打歪了。“被人听见了!”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游动尾巴就往菩萨像后面藏去。

就在他打飞山姜脑袋的瞬间,那熟睡的公子立刻惊醒过来,大喝一声:“谁!”

施琅躲在菩萨像后,蛇身的鳞片微微颤抖,紧张得不行。他也不能确定那公子究竟看到他了没!若是看到了,希望将他当作一条普通的蛇放了吧!

山姜似乎也被打懵了,歪着脑袋一动不动了。不知是不是晓得自己闯了祸,正在装死呢。

那麻子脸大约真得累得半死了,这么一喝都未曾醒来,只是砸吧了一下嘴巴,翻了个身。

公子无精力再去管他,目光紧盯菩萨像,盯了半晌,又看向山姜,山姜浑身硬邦邦的,宛若石头雕成的花。他站起身,缓步逼近山姜!

山姜开始浑身发抖,叶片簌簌地,不晓得的还以为一株花也能得羊癫疯,抖得叶子都要掉一地。

施琅觉察山姜要暴露了,心中一凉,豁了出去。他变化为人形,伏于菩萨像脑后,探出了脑袋。

这么大的目标忽然在公子余光中出现,他吓得眼睛瞪得浑圆,“噔噔噔”后退几步,下意识抽出腰间绑着的护身短刀,指向菩萨像。

“你是谁?”

施琅看着公子,先开口了。

他披散着乌发,浓密的带着水气的头发自菩萨像身上垂落,好似细密的绸缎般漂亮,面孔苍白,露着两只白净的手,轻飘飘搭在石像上,在黑暗中隐隐柔光。尽管如此漂亮,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个男人,可让人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看,却忽的不确定起来了,隐约有种雌雄莫辨的妖异在其中。

公子不知怎的脑中便浮现出“善男子,今当字汝为观世音。汝行菩萨道时,已有百千亿那由他众生得离苦恼。”这样一句话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将不合时宜的杂念扫出脑海,狠厉道:“报上家门来,不然我杀了你!”

施琅咯咯笑起来,他从菩萨像上落下来,赤足站在地面上,缓步朝公子行去。

“你不晓得我是谁么?你借用我的地来睡觉,不心怀感激,却要杀了我,哪有这么过河拆桥的事哇?”

公子心中大骇,当下惊疑不定起来。来此破庙时,根本没在附近寻到一个活人,这个人分明是凭空出现的!

公子连说几个“你”,将护身短刀举起,指向施琅的咽喉,再次道:“我才不信,你再靠近,我便真的动手了!”

施琅面上不变,眼底却凉了一瞬,他想了想,下定决心,用上最后一丝法力,勾了勾手指。顿时,公子只感觉有一股凉风扑来,他下意识举起手臂挡在面前,却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手上的护身短刀上传来,他手一滑,护身短刀便被轻柔抽去了,刀身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落在施琅的手中。

公子惊骇极了,呆站在原地。

“那你走吧,不许睡在我这,”施琅撇了撇嘴,这动作忽然让他的面孔生动起来,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了,“这刀看起来不错,归我咯……”

话音未落,施琅眼前一花,那公子猛地扑了上来,他为了维持人形,注意力已经跟不上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后背着地,被人压在身下了。那把护身短刀则飞了出去,掉在几米远的地方,被雨噼里啪啦淋了个透。

公子扑倒了他,看见短刀飞了出去,立马爬起身去捡,一个扎子钻进雨里,飞快地把刀子捞进手里,转过身指向施琅。

他本以为施琅会趁他露出后背的实际扑上来攻击他,谁知他只是坐在原地,就这样看着自己。他的面孔在纷飞的雨幕中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怎么也看不清。

施琅朝他摆摆手。

“……”

公子大眼瞪着,被雨淋了会儿,很快寒意袭身,受不了了,狼狈地重新躲进庙里。

意识到施琅真的没有攻击他的欲望,甚至都不在乎他是谁的模样,公子才有闲心仔细打量他。他身穿单薄,身量匀称而修长,仔细瞧他的手,连茧都没有,压根不是会执武器的样子。仔细瞧着,忽然看见这人嘴唇下边有颗痣,红红的,好像一滴不小心滴上去的血。

那人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公子才忽然惊回过神,顿时浑身发麻——他刚刚居然看出神了。

“你瞧什么?”施琅歪撑着脑袋,斜睨着他。

“我……本公子看什么,你管得着吗?”

施琅“哼哼”笑两下,“‘本公子’‘本公子’地喊,谁不晓得你身份地位特殊了?笨。”

公子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

他又想解释什么,但立刻咬住了舌头,憋了回去。

“你、你管得着么!”

“笨小孩,除了这句,你就没别的话了么?”施琅戏谑道。

“本公子……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么!”

公子和施琅的声音一同响起,最后几个字交融在一起,默契极了。施琅猜对他的台词,笑得乐不可支,公子却羞恼起来,在空中无能狂舞地挥舞几下拳头,愤恨地跺了下脚。随后表情慢慢憋红了,道:“我、我去小解一下。”

“不准去!”施琅瞪大眼睛。

公子也震惊:“为什么!?”

施琅道:“你在我的庙附近小解,不就、不就相当于尿在我身上!?我不许你去!”

公子不知怎的腾红了脸,夹住了腿,“这能一样么!?大不了我找的远一些去尿!”

说着他要冲进雨幕里,施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衣服,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在地!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公子双腿夹得更紧了,脸憋的通红,就差点用手捂住下半身,做出不雅的举动来了。

“你不许去!不许!”施琅紧紧拽着他,用腿夹住公子的腰。

肉体紧贴着臀腰,摩擦纠缠。公子挣了一会儿,猛地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出了一屁股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尿液仿佛要倒流。他狠狠得憋了一口气,紧紧捂住下身,濒死的声音从喉咙里传来:“你、你让我尿……我什么都答应你——快点……松开……不然,我要真要尿在你身上了!——”

施琅顿时松开了他,用脚踢了一下公子的屁股,公子立刻在地上翻滚一圈,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雨幕了。

施琅心底已经乐开花了,若不是还在装着菩萨,早就要笑得在地上打滚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公子如同落汤鸡一般走了回来,双腿有些发颤,面色在雨中淋了一会儿都不减潮红。

“当真是神仙没有三急!”公子愤懑地说,瞪了施琅一眼。

施琅“噗嗤”一声笑出声,他内心心想:笨小孩,没有三急的还有妖怪哇!

“你笑个屁!”公子恼怒,“你成神仙的之前难不成不拉屎吃饭的么!?”

都到了这个份上,公子哥也压根不在乎什么礼数风雅了,将粗俗至极的“拉屎吃饭”都说了出来。

“我早忘记了!”施琅不在意道,“还是做神仙好,自由自在。”

公子沉默了一瞬,瞥了瞥那尊破败的菩萨庙,又看向施琅,问:“做神仙好?……这种破败的庙么?没人进贡香火,你不应该过得很苦么?”

这一点倒是施琅不曾了解过的,他被噎了一下,轮到他说这句台词了:”……你管得着么?”

公子不说话了,却也睡不着了,抱着膝坐在杂草堆上,注视着外面的雨幕。

他忽然道:“等我……嗯……我会给这庙修缮一下的。不过修了也没什么用就是了,附近根本没有人家的,还是没人供奉你。”

“唔……”施琅满不在乎地应了声。他本就不是神仙,这破庙修好了还是彻底塌了都不管他的事。

这反应在公子耳中却像是极为不信任他的承诺,一时急火上涌,瞪着施琅:“你不信我是不是!要不然就走着瞧吧!”

“笨小孩,你先长大再说吧。”施琅轻“哼”一声。

公子的年纪和身高一直是他的痛点,他今年已经15岁了,已经束发,可以算作大人了。甚至倘若他是女子,他的父母大约已经在提他挑选夫君了!可他却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身高也不像他的父亲般魁梧,甚至同他一众表姐妹们差不多高。每每有人提到此时,他就像个炮仗一样被点燃,府内外都对这个话题慎之又慎,从来不会说出口的。

轮到这破庙里的破神仙,就跟对待一个普通小孩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嘲笑他,公子气得瞬间炸起毛,猛扑过去:“你!你!你个破神仙,我会长高的,我父……父亲可是当朝、不对,当地有名的好汉郎君,我绝对会长的比你还高的!”

“诶哟!”

他和施琅滚作一团,公子本想抓住他乱动的手腕,揍他两拳,可轻易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却发现这神仙的力气并不大,身体都软绵绵地被他扯来扯去。拳头已经举起,半天又落不下去了,施琅在他身下挣扎扭动,用膝盖顶他的后背,大叫:“我真是欠了你个讨债鬼的,快些起来,你晓不晓得你有多重!压着我的腰了,快起来!”

施琅的黑发都散落一地,发丝黏着脸侧,双臂被他紧紧擒住,只剩下用肉体凡胎挣扎的力气了,实在可怜得紧。公子本想收拾他,却不由得看呆了,他呆呆压着施琅,身体也僵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重的,他个子不高,体重又会重到哪里去?甚至还没个成年人重。这破神仙却可怜地哀求他,好似真被他压得受不了似的。

“我……我哪里重了?你莫要胡说!卖惨!”

施琅转而露出可怜的媚态,哀道:“好公子,快些起来吧,你不是讨债鬼,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本就法力空空,实在挣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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