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开始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的结束。
或许我不该现在还活在世上,我应该也si在那天。
终於结束一天的打工,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也许我不该称那是「家」,因为这并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早在两年前就没了。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没人在乎。
打开房门,不到7坪的小房间一览无余,简单的桌椅、衣柜和一张单人床。
我撕下黏在门把手上的纸条,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纸条上写的是这个月的水电度数及须缴纳之总费用,期限是三天後。
啊,又到了缴水电费的日子了。
我想了想,今天是8月27号,顺便将9月的房租费用到时也一起拿给房东。
快要开学了,暑假作业早在刚放假的第一周就写完了,我把书包拿过来整理了一下,确保东西都带了,我才重新拉好拉链,放回椅子上。
现在的时间去便利店应该有打折的食物可以买,我从钱包里数了些钱,混着钥匙揣在口袋里,出了门。
晚上九点多的便利店就已经没几个人了,可能也跟我所处的区域位置有关系,毕竟这里本来就不是什麽人口密集的住宅区,是市郊的一个小镇而已。
我从架上挑了我经常吃的一款盒饭,走到柜台结帐。
店员扫完条码,说了价钱,问:「加热吗?」
我点点头,从兜里掏出零钱时,感觉到身後有一个人排在了我後面,我顿时紧张起来,加快速度算了起来。
店员动作很快,把东西放进微波炉里,转身回来等着我付钱。
便利店里冷气开得很足,在炎热的夏天,b我那小房间凉快很多,可我额角却逐渐冒出了汗,因为我发现,我的钱怎麽数,都少了五块钱。
我赶忙伸手又去口袋里面0了0,空空如也。
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我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悄悄深x1了口气压下心中尴尬的感觉,正准备鼓起勇气和店员说一下我可能要回去拿钱,等等再过来拿东西的时候,身後的人突然开口。
他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桌上,像是看出我的窘迫,对着店员说:「一起算吧。」
店员不置可否,一一扫完条码,「总共两百零七块。」
我侧了侧身,只看到这人身上穿着白上衣和浅蓝se牛仔破k,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结巴道:「不、不用了,我……」
「没关系。」那人说,他手机屏幕亮出付款码让店员扫过。
扫码声和微波完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我看见他拿起桌上的一瓶水和几个御饭团,抬脚就要走。
我心中忐忑,b着自己去叫住他。
「等、等等。」因为紧张的关系,我的声音跟手指一样微微颤抖着,「那、那这些给你,实在很抱歉!」几枚y币摊在手心,凑到他眼前。
那人看一眼就收回目光,语调随意:「不用了,当作我请你吃吧。」
电动门「叮咚」一声开启,外面的热气扑了进来,不过几秒,随着门的关闭就消失了。
我捏紧手里的y币,默默放回口袋,此时店员正好套好提网,喊我去拿。
从便利店回去的路上,一直到我吃完、洗完澡,躺到床上准备睡觉,我仍不断回想那段过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总觉得十分尴尬,还觉得亏欠了别人。
回想着那个人的声音,有些後悔自己应该抬头看一下人家长什麽样,日後在便利店再遇到的时候可以把钱还人家。
高三开学的这天,我骑着停在租屋处楼下的脚踏车去公车站牌,准备搭53号公车到学校。
每天都大概需要花一小时左右的时间才能到,我都得至少六点就要出门,否则有时候公车晚了些,就会迟到。
放暑假前,班上选这学期的g部,我们班教国文的班导师直接任命我担任她的国文小老师,想到今天早自习要和大家收国文暑假作业,我深深叹了口气。
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都到了,我刚拉开椅子坐下,旁边的人叫了我的名字。
「喂,王思晴,暑假作业借我抄一下。」周伊文伸手过来,急切地说。
我沉默着把作业递给她,包含每个科目。
过了一会儿,我转头去看她抄完没,却发现她桌上已经收拾乾净,没有一本书,正拿着手机玩着。
我心里疑惑,我的作业呢?跑去哪了?
犹豫了良久,眼看早自习快打钟了,我才期期艾艾地问周伊文:「那、那个,我、我的作业呢?」
她听见我的声音,抬眸瞥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看手机,随意地回道:「哦,那个张志宇也要借去抄,我给他了。」
我心里一阵火大,有个声音在我心里愤怒大吼着,「凭什麽啊!又不是你的东西,说给就给别人,有没有徵求过我的同意啊!」
可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根本不敢质问她,也不敢去找张志宇把作业拿回来。
因为等一下早自习要收作业,班上不少同学都在奋笔疾书着,争分夺秒在抄写作业,我盯着桌面发呆,不知道作业本是不是又被传到谁那里了,等一下要负责收国文作业,怎麽和大家要作业本?用喊的吗?我不敢。
钟声响起,风纪gu长站在讲台上点人数,把迟到的名字登记下来,各科目的小老师都站到教室前面,喊大家过去交作业。
我再三迟疑着,实在提不起勇气上前一起喊,只好一个一个座位去和同学们要作业。
到张志宇的座位时,我问他我的作业呢,他居然说不知道传去谁那里了。
我气炸了,可我却只是唯唯诺诺地说:「哦,好吧。」
幸好在收作业中,最後传抄我国文作业的人,一并交给了我。
我把一叠本子暂放在自己课桌上,心里想着我其他科目作业,他们也会有人帮我一起交上去吗?
我站起身去找教室前面的几个小老师,「我能看一下里面有没有我的作业吗?」
「看啊,自己交没交不知道喔。」
「谢谢。」
我跟他们道谢後便一一翻看起来,确认自己的作业都在里面之後,我才坐回座位。
我把没交国文作业的人的座号写下来,等一下要一起拿去办公室给老师。
各科作业差不多收得告一段落,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虽然上课不能使用手机,但仍旧有不少人藏在课本里偷偷玩着,以躲避秩序纠察队。
我所有科目里面,最喜欢国文,国文也是我最强的科目,所以在学校可以自习的时间里,我通常都会用来读国文。
下课後,我独自一人抱着几十本作业本,有些吃力地走下楼梯。
我们班教室在三楼,班导师的办公室在一楼,所幸才两层楼的阶梯,我还能撑住。
其他科目的小老师都找自己的好朋友帮忙一起搬,但是我不敢去麻烦别人,更何况开口去请人帮忙,而且我也没有好朋友。
几十本的作业非常沉,我力气不大,但把这些搬去办公室还是可以的。
下课时间的楼梯不少学生来来去去,我觉得有些尴尬,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滑稽地搬着快有我半身高的本子。
下到二楼时,我把本子先放在楼梯旁凸出来的磁砖墙上,打算休息一下再搬。
我只休息了十秒左右,就重新抱起本子,摇摇晃晃地准备继续下楼。
迎面而来有个同学正好要上楼,我稍稍挪了挪位置要和他错开,让他上楼,不成想那个同学直接从我手里接过这一叠高高的作业本,我没有反应过来,任由他拿走本子,手上原本沉甸甸的感觉瞬间消失无踪。
「这麽重怎麽自己搬?我帮你吧。」
声音很熟悉,我没有深思,因为不想麻烦别人,在他说完後,我着急道:「不、不用了,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此时我看清了面前的人,他有着深邃的五官轮廓,眉目清明,小麦se的肌肤显得他整个人十分yan光,少年脸上正挂着一抹笑,身高b我不知高了多少。
他好像也同时看见我的长相,眼底有什麽一闪而过,而我没有捕捉到。
我反sx地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伸手要从他手里把堆成山一样的本子拿回来。
他抱着本子避了避,「嘿,别客气,你跟我说说,要搬去哪?」
见他这样坚持,我也不好意思再去驳人家好意,带着他下楼去了办公室。
班导不在座位,我让他把本子放到桌边就好,郑重地和他道谢,全程低着头。
「你太客气啦!这没什麽。对了,你是哪一班的啊?」
「三年乙班。」
我实在不擅长和人聊天,更何况是陌生人,我藉口快上课了,和他礼貌上道个别,就快步走出办公室。
第一节正好是国文课,上课後大约三分钟班导才走进来。
丁诗琦走到讲台把麦克风cha上线,拍了拍话筒,「我们这学期转来一位转学生,会和大家明年一起毕业,同学掌声欢迎一下。」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好奇地往门外看去,我也不例外,转学生从门口走进来後,我登时愣住,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刚刚帮我搬书的那个yan光少年。
他也看见了我,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立刻撇开视线,垂眸去看桌上课本,觉得有点尴尬,看见自己刚才搬着那堆本子的窘样的人,居然转学到跟自己是同班同学。
我无意识地掰着手指,听见转学生站到台前自我介绍起来。
「大家好,我叫陈星皓,因为我爸妈工作调任的关系,我们搬来城南市,我原本就读慈山高中,现在转来南淮高中和大家当同学,请大家多多指教。」
帅气的长相和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底下的同学们瞬间sao动了起来,有人问老师转学生的座位要安排在哪里。
因为座位是按照成绩编排的,丁诗琦让陈星皓先坐到靠走廊第一排最後一个空着没人的位置上,等期中考过後再一起换位置。
我翻开课本,听见陈星皓座位附近传来一阵谈话声,紧接着是nv同学银铃般娇俏的笑声。
我翻到国文课本的第一课,将一切杂音隔绝出脑袋,认真听课。
「语言、文字作为文化与思想的载t,文字是血r0u之躯,与文化、思想的灵魂同存共荣……」
空白的纸张逐渐布上我密密麻麻蓝se、黑se、红se的字迹,占满课本上的空间。
「我是否活着没人在乎。」
「没有人ai我。」
「其他人没有我会活得更好。」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si亡会是什麽滋味?」
「我真希望躺下去永不醒来——」
我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刚经历一场激烈运动,心脏急速跳动着。
梦里那种无法挣脱的窒息感,即使在我惊醒後仍然笼罩着我,压得我肺部生疼。
我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五十七分,离我的闹钟响起仅剩三分钟。
脸颊有点凉意,我抬起手背胡乱地抹去,我并不想起床,也不想出门,但我乾瘪的荷包正催促着我快点动作起来。
刷完牙、洗完脸,今天是星期六,我换好衣服,出门去附近一间早餐店打工。
一直忙活到中午十二点多才终於可以稍稍停下来休息一下,早餐店位在溪湖镇最热闹的街区里,所以才会生意如此火爆。
收拾完毕下班,我拿着免费午餐回到家里,随便吃一吃,换了件衣服,大约一小时後,我又出了门,去我的第二份假日工。
我的第二份兼职工作在加油站,位於小镇的高速公路交流道旁,车流量大的关系,这里设有加油站,是整个溪湖镇唯一一间。
这里倒b较正规,因为我是未成年,老板碍於法规,原先并不想聘用我,觉得麻烦,最後还是我告诉他,我双亲过世,父母留下的遗产只剩债务,我只能选择抛弃继承,用身世来让他可怜可怜我,消费自己。
我也只是尝试一下,毕竟谁又在乎谁是不是孤单一人、是不是毫无依靠。
不过老板最终还是录用了我,并且给我一小时多两块钱的薪资待遇,我非常感谢他。
而这里的人也和其他人一样、和学校里的同学一样,总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怪咖一个,大夏天里还穿着长袖长k,整个人感觉yy沉沉的,肯定有什麽jg神病,像是从jg神病院里出来的人。
呵,我怎麽知道的?当然是我听到的。
类似的话也曾在班上某几个同学嘴里说出来,虽然这些同事和班上同学一样,其实也并没有实际上对我做出什麽霸凌行为,但是我仍然可以感受到我很明显被他们排挤,没有人会想和我当朋友。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就这样吧,没人在乎。
两天假日都在工作中度过,几乎不会有空闲下来多余的时间,所以我基本上都是利用学校能自习的时候,或是放学後回家到睡觉以前的时间来读书。
现在的我很难专注去做一件事,包含我最喜欢的事,画画。
从小我就喜欢画画,後来还喜欢画设计图,幻想着有天成为室内设计师,或是图样绘画师之类的。
从什麽时候开始,其实我好像也没那麽喜欢画画了?
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我这一天天都在过的什麽日子,我按照能活下去的步骤生活着,打工赚钱、读书考试只为了拿奖学金减轻生活负担、象徵x摄入一些能维持身t运作的食物——然後呢?
然後直到高中毕业,高中毕业然後呢?
考大学,那大学学费呢?还有住宿费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
高三的步调很快,紧锣密鼓的复习与考试,马上就快到期中考了。
那个进我们班的转学生听说不但加入了学校游泳队,社团还参加了吉他社,在这段期间里瞬间一跃成为南淮高中的风云人物。
放学後的篮球场经常聚集不少人,大多是nv同学,所有人都在看陈星皓和他新交的朋友们打篮球。
这天我背着书包往学校後门走,拿着单字小本背单字,有个人从我身後跑过去,擦身而过时撞到了我。
手里的小本子飞了出去,掉在走廊上,我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摔倒。
霎那间,摔倒在地後可能会产生的丢脸、尴尬场景在脑海里上演了遍,我紧张得胃剧烈绞痛了下,我急忙稳住身子,好一会才缓过来胃那gu子疼痛劲儿,心里庆幸着还好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一跤。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响起,「抱歉啊,我跑太急了。」
撞到我的是个皮肤白皙,眼睛圆圆的nv生,她长发披肩,长得十分清秀好看。
她捡起我的小本子递给我,我瞟了她一眼就低下头,接过单字本,「没、没关系,谢谢啊。」
她又和我道了次歉,就很匆忙地往c场那边跑走了。
单字本因为砸到地板上有些脏了,我把残留纸张上的灰尘拍了拍,重新翻开刚才看的那页,沿着走廊继续边看边走出了後栋。
学校後门位於c场旁边,由後栋走出来,经过篮球场就能到达後门。
此时鼎沸的人声从篮球场传来,我站在一楼走廊与平地之间的阶梯上,从单字堆里抬起头,透过人群往场上望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男生或运球、或传球、或投篮着,运动鞋在地板上发出的尖锐摩擦声间或响起。
因为隔着些许距离,场上几人的面容看得并不清晰,但可以看出男生们的身高至少都有一米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热烈地挥洒着青春。
我盯着涂着蓝se颜料的篮球场出神,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只是与这个学校里的所有同龄人迥然不同,是个异类,甚至是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我就像是多出来的一个人,暮气沉沉,行屍走r0u地活在世界上,没有任何擅长的事、没有我能做好的事、没有开朗yan光的个x、没有存在的价值,地球少了我还是会转——
或许我的确应该在医院里听到妈妈被医生宣告不治的那天,去牵妈妈的手一起走的,也许si亡就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灵魂会走进一团光亮里,会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一阵陡然提高音量的欢呼声响起,把我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脑子晕乎乎的,还有些疼,宛如灵魂刚剥离躯t,却又强行附t回来。
应该是有人投篮投进了,引起众人的欢呼、掌声,这才是被世界需要的人,众人所追捧、喜ai的人,是充满光明的日与月,而不是黑暗孤僻的我。
我从人群旁边走过去,以我一贯的姿势,垂着头、微微弓着背,路过与我无关的世界,像一个透明人慢慢隐去。
爸妈si後,叔叔成为我的监护人。
因为我的爷爷nn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我又是独生nv,没有b我年长的兄姊,所以理所当然监护权落到叔叔身上。
但叔叔和爸爸的关系非常不好,可以说是已经几十年不相往来了,爸爸罹癌化疗两、三年,几乎耗尽家里的所有财产,当时也找过叔叔借钱,却被狠狠拒绝。
而在我爸妈接连过世後,叔叔并不想帮他哥哥,也就是我爸,抚养我,但因为我们家的房子已经被法拍了,我真的会流落街头,他才在租屋网给我找了间便宜的房间,帮我支付了一年的房租和押金,之後就消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
其实我是可以寻求福利机构帮助我的,但我不敢去,不想麻烦别人,我就自己想办法找打工,赚钱养活自己。
我想把一年的房租和押金全部还清给叔叔,现在已经快攒够了。
还清之後呢?
好像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我总感觉我的时间和意识已经定格在两年多前,国中毕业的那个暑假。
爸爸过世後没多久,妈妈因为长期过劳而病倒,进了医院的那个暑假。
过劳的原因是妈妈每天工作都至少十五、六个小时,只为了逐渐捉襟见肘的家庭经济状况,维持生活。
我国中放学回家,基本上很少能见到她,出门上学时她又是刚下班到家睡觉,之後睡没多久又需要赶快起床去上班。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令我心酸不已的声音——关门声。
晚上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听到那声「砰」的关门声都会令我鼻头一酸,几yu落泪。
每日每夜不辞劳累的她,为了丈夫、孩子,为了整个家庭,咬牙努力工作,我很心疼妈妈的辛苦,却无能为力,只想快快长大,好去赚钱分担家里,不再让妈妈受苦。
是什麽时候白雪悄悄染上她的发?是什麽时候她的手掌变得粗糙、满是老茧?是什麽时候母亲的脸被岁月践踏得满是g0u壑——
「砰」,不大不小的声音又窜入我的耳里,似是有一根针突地扎在心口上,疼痛难忍。
接着是医院里医生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告知我噩耗的嗓音响起,脑海里一阵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回荡着,四周彷佛有什麽东西正在坍塌,蓦然变得一片漆黑。
我没有及时挺进新生活,也没有及时返回旧时光,而是横跨於时空、穿梭於宇宙黑洞,思考我可能成为的某种人,演变出某种状态,并一鼓作气将「她」演到底。
我侧头躺在枕头上,温热的sh意顺着脸颊滑落,嘴里嚐到一gu咸咸的味道。
我紧闭双眼,真希望躺下去睡着後,永不醒来。
期中考成绩出炉,转学生因为糟糕的成绩表现,被班导叫去了办公室。
我查看我的成绩,同样是班级第一,这学期的奖学金肯定仍旧非我莫属。
午饭时间,其他同学们端着饭聚在一起边聊边吃,我坐在自己位置上闷头吃着,今天我是值日生之一,吃完要赶快去抬餐桶。
餐桶总共有四个,一般由四人一人一个抬去回收处,而汤桶基本上就是四个里面最重的,最没人想搬,更多时候是其中一个值日生多帮忙一起抬,或是抬汤桶的人找朋友帮忙。
每次轮到我和他们一起做值日生时,明明就快到回收餐桶的截止时间了,他们依然慢悠悠吃着饭,期间聊到开心处,在那边放声大笑着,丝毫不见要履行值日生义务的样子。
所以我都是默默自己来回走,把餐桶一一抬过去,从三楼下去一楼,再从一楼爬回三楼。
我回来搬最後一个汤桶,今天的汤桶特别重,应该是天气炎热,没什麽同学要喝汤所以才这麽重。
我能自己完成的事,绝对不想麻烦别人,实际上我也不敢去和别人开口寻求帮忙。
把桌子擦乾净,处理完所有要收拾的之後,就剩搬这个汤桶,而我两手向上出力,试图把汤桶抬起来,却发现它纹丝不动。
我在教室窗外像个滑稽的小丑,连个桶子都搬不动,我低头盯着不锈钢桶子,心中着急,不敢往教室投去目光,总感觉教室里的同学们正以嘲笑的眼神看着我在ga0笑表演。
头又痛起来了,我又开始在心理纠结,是不是该找人帮我,可是要怎麽开口?又要找谁?谁会愿意帮我?如果被拒绝了会很尴尬吧?
劈哩啪啦一串问题砸在脑门上,直要把我砸晕。
犹豫间,我又尝试抬一次桶子,依旧纹丝不动。
有人在旁边突然开口道:「你要搬这个?我帮你吧?你一个人哪有办法。」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转头望去,其实是低着头转过去,没有看对方的脸,但我从声音认出是陈星皓,我连忙说:「没、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隐约听到他好像「啧」了一声,我脑袋当机,瞬间闭嘴,接着他似乎说了句什麽,但我太紧张了,没有听清,只见他轻松地抬起了桶子,迳自从楼梯下去了。
我猜他应该是刚从导师办公室回来,他又正好再次目睹我连个桶子都搬不起来的滑稽样子,他刚刚是不是不耐烦啊?是不是不耐烦地「啧」我一声?
我抠着指甲,盯着走廊地板发呆。
有人从教室走出来,「你都帮我们抬完餐桶了哦?谢啦。」
我没去看他,更不想理他。
我知道这些同学也只是走个过场,没有诚意地道个谢之後,就能心安理得继续利用我——利用我这该si的软弱的个x。
但我不敢不回覆别人,我摇摇头,「没、没事。」
我刚把走廊放餐桶的桌子靠墙归位好,班导师派来叫我去办公室的人走过来,让我等等过去找她一下。
因为午休时间快打钟了,不能在走廊游荡,我快步去了办公室,刚踏进去时,钟声正好响起。
「老师好。」我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思晴来啦。」丁诗琦从位置上抬头,「快过来这边坐吧。」
丁诗琦很喜欢我,因为老师们一向喜欢乖巧听话成绩好的学生,而我恰好都符合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条件,所以她才会直接任命我当她的小老师,虽然我很不想,但我也拒绝不了,毕竟我总是拒绝不了任何人。
「老师叫你来其实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一听这话,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地突然加快起来,呈现一种不正常跳动的感觉,下一秒老师说出的要求,像是不祥的预感被应证一般,大脑立刻不停叫嚣着拒绝。
「老师想麻烦你帮忙辅导一下星皓,他的期中成绩不只是班级垫底,更是校内排名末尾。」
「当然,你也需要有自己的时间,所以老师想说,就麻烦你一周两次,午休时间辅导他一小时就好,这件事我会再跟他说。」
凭什麽?我在心底吼道,我不想当这劳什子小老师、不想当好学生、不想当烂好人,更不想帮同学辅导课业!
我甚至都不想活着了。
明明班上也有成绩差的学生啊,老师偏偏就对这个转学生上心?
果然是身分有别啊,不凡的家庭背景,就可以受到别人的欢迎,再加上yan光开朗的个x,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无数追捧、关ai,不像我这只无家可归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人喜欢,只配待在y暗水g0u里,得过且过度日。
我表面平静,乖巧地点点头,「好的老师,我知道了,我会帮忙辅导陈同学。」
这下好了,要去和他说话?这实在是尴尬得不行。
平时和陈星皓根本没有在交流,我想,他会乖乖听老师的话吗?如果我先去找他,他不愿意复习,那岂不是很尴尬?
也许……可以等他自己来问我?
对了,等他自己来找我,我就不用过去找他,这样也b较不会尴尬,对,就这麽决定了。
时间过去两个礼拜,证明我果然没猜错。
陈星皓完全没来找我说有关辅导的事,他吃完午饭直接倒头就睡,压根当作没这回事。
还好我没去找他,不然又该尴尬si了。
绝对不可能是班导没跟他讲,但我也乐得自在,不用去帮他复习课业。
可另一方面我又有些心惊胆颤,如果班导发现了怎麽办?我该怎麽跟她解释?她会不会生气於我?怪我没有做到答应她的事情?
我又做恶梦了。
我梦到我站在医院里,半夜寂静的走廊上,耳边骤然响起一阵阵急促的哔哔声,彷佛是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生命监测器发出的警报声。
我跌坐在地,刺眼的灯光在天花板上闪着,在我眼中逐渐模糊成一团,我张大着嘴,用力呼x1,气管却犹如被堵塞住一般,半点空气都进不去肺里,我感觉我就快要窒息而si了——
「思晴?王思晴?」
我从放空的思绪里回过神,抬头望向讲台,数学老师正看着我,让我回答期中考卷的第二十三题,因为他说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写对。
为什麽只有我写对,我就要站起身回答问题?这对我不啻於是一场凌迟酷刑。
同学间将会只有我突兀地站在教室中,并且鸦雀无声的课堂上只余我一人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都将集中在我身上,各种眼神将我千刀万剐、剥皮剜r0u。
我极力压抑心中恐惧,并想去遏制住颤抖的手指,却无济於事。
「这题的三角函数利用公式解或是配方法,可以求得……」我尽量麻木神智,诵经似的说出我的解法。
数学老师一脸满意地点着头,听完後,当众表扬了我。
我没听清楚他具t说了什麽表扬我,我只觉有些口乾舌燥,手脚冰冷发汗,一gu刺痛麻痹的感觉在四肢百骸中发散。
在讲完後,我立即坐回椅子上,急速的心跳久久平复不下来,我吞了吞口水,却突然被自己惊吓到,差点以为整间教室的人都听见我吞咽口水的声音。
真希望课堂上的老师们,最好都不要叫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明明我的数学成绩也不是顶好的,老师表扬我,也只会令我如坐针毡罢了。
我握紧手中的笔,努力在接下来的课堂里专注听讲。
中午吃饭时间,班导拿着她依照期中成绩新安排好的座位表过来,让大家吃完午餐抓紧时间挪动位置。
成绩越差,座位越靠前,成绩越好则反之。
一般我都不必挪位置的,因为我的成绩变动不大,基本上都是继续坐在靠教室内的最後一排,最後一个位置上,最适合我的位置。
丁诗琦把我叫过去,特地指了指座位表告诉我,她把我安排到陈星皓隔壁桌,方便之後交流课业。
我的新座位变成靠走廊数过来第三排,靠讲台的第一个位置,陈星皓则在隔壁,第四排的第一个位置。
我轻蹙眉头,心中不悦,我喜欢坐在最角落,如今又要因为辅导他这件事,ga0得我要配合他的成绩坐到这麽靠前,後背整个对向全班同学。
我乖乖地回了句「好的」,回到座位把碗里的几口饭菜,随意扒拉进嘴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挪座位是连着课桌一起挪动,因为课桌本身就很重了,把ch0u屉里的课本、考卷整理出来的话,可以减轻些重量,等一下换位置时才b较好移动。
不一会儿,教室里桌脚摩擦地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我费劲地把桌子挪定位,准备再把东西整理回ch0u屉时,却发现隔壁没人挪过来,空了一小块空地在那边。
此时正好有人在教室里喊道:「谁坐这里的啊?跑去哪里了,不赶快来搬他自己的桌子,我要坐这里欸!」
「那是陈星皓的座位啦!他刚刚下课就跑出去了,应该是去二年甲班找他的新nv朋友了啦!」
顿时班上发出一阵揶揄的笑声,之後那人也只是把陈星皓的座位推到一边,继而乔好座位坐了下来,做他自己的事。
我犹豫了下,我是不是应该要去帮他挪一下位置?毕竟老实说,陈星皓也算是帮过我两次了,只是搬个桌子,没什麽的。
对,没什麽的,不用尴尬,班上同学不会去注意到的。
我趁着陈星皓桌子旁边的同学离开时,赶紧过去搬起那张桌子。
沉得要si,这张桌子。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教室里被各个同学课桌椅堵得水泄不通的「交通道路」中,终於把那张桌子挪到它该待的位置上。
最後把他的椅子靠回桌子後,我迅速坐回我的座位,心跳如擂鼓,我心里不断说服自己,没事,没有人会在意你,没有人会在意你在g什麽。
我刚把课本全部收进ch0u屉,隔壁桌的那个转学生从外面回来了。
他一看到教室里乱七八糟的景象,有些课桌还处在移动中,瞬间明白现在班级里正在进行换座位。
陈星皓刚踏进教室,就有人眼尖地看见他,立刻被好几个同学包围了。
「喂喂陈星皓,你真的在和廖以馨交往吗?」
班上倏然一片寂静,所有同学皆竖起耳朵,等着听八卦。
陈星皓挑挑眉,「是啊,那天我刚结束训练,她跑来游泳池外给我情书,让我跟她交往,我就答应了。」
「那是校花耶!居然被你摘下来了!」
「是吗?」陈星皓问道,「她是校花?」
「哦拜托,你不会不知道吧?廖以馨长得那麽漂亮,不然你怎麽答应跟她交往?」
「我上一个交往的校外的那个分手也有两周了。」陈星皓耸耸肩,嘴角挂着一抹不羁的笑,「我看她情书也写得不错,就答应了呗。」
他们就这样又聊了一会儿,我偷眼朝陈星皓瞧去时,却发现他正往教室後走,应该是在找他的课桌椅。
我赶紧收回目光,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心里面却紧张得要si,祈祷他不要问是谁帮他搬的,也祈祷刚才确实没有人看见是我搬的。
我低头看着课本,耳朵极力往那边听,可又再次嘈杂起来的教室里根本无法听不到陈星皓他们还有没有再说话。
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午休时间快打钟了,我不敢转头往後面望去,陈星皓也没走到我隔壁来。
我立即收起课本,打算先趴下来佯装睡午觉的样子,等一下再t0ukui看看他走回座位後,我再起来看书。
早自习写完日常复习卷之後剩余的时间,以及午休一小时,我会用来读书,因为我放学後要去加油站打工,假日也整天被绑住,所以我能用来念书的时间少之又少。
可我又要维持成绩,我要拿到那笔奖学金,这样离我攒够还叔叔的钱就能更近一步,所以我必须抓紧所有空档复习课业。
我用校服外套盖住自己的头,趴到桌面上,铃声响後,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从外套空隙中,可以看见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走了过来,我瞧见陈星皓走到我隔壁桌,他站在走道上停了片刻,接着才坐回座位上。
我松了一口气,又趴了大约三分钟,才轻轻拿开罩在头上的外套,小心翼翼翻开课本,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我翻开国文课本,读完一遍课文之後,将不熟的词语及注释抄写到笔记本上。
午休时间没有半点人声的教室,仅有老旧的电风扇在天花板上吃力运转的声音回响着。
同学们趴在课桌上渐渐睡着了,有轻微的鼾声不知是谁发出来的,风从窗户外面还有门口灌进来,吹散些许热意。
我嗅着风里带来的清新空气,顿觉神清气爽,我闭上眼睛,感受着风轻柔地拂在脸上、身上。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眼角余光却瞄到走廊有个身影走过来,是丁诗琦。
我愣了下,整个身t如同一座石雕般僵y住。
我si盯着桌上课本,脸se苍白,一gu无形的恐惧笼罩住我,我心里不断地想,怎麽办?怎麽办?!
正吓得不知所措时,丁诗琦已经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她以气音说:「思晴,你跟我出来外面一下。」
我心脏剧烈跳动着,往隔壁桌瞥了一眼,陈星皓的正脸对着课桌趴着,看不出睡着没有。
我紧张兮兮地跟着班导出去,心中暗忖,她会用什麽话来训我呢?
可是我也没错啊!是陈星皓自己不主动过来找我学习的,跟我有什麽关系?
我在老师心中是不是就变成一个坏学生了?
又不是我故意不辅导他,老师不应该怪我、不应该……
「思晴,老师知道你是个乖孩子。」
我们走到距离教室大约五米的半户外平台,老师开口打断了我纷飞的思绪,我悬着的心终於慢慢落下,庆幸老师并没有要怪罪我的意思,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是不是陈星皓不愿意跟你一起学习?」
我垂着眸,心中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其实他也没确切说他不学,只是我们两个人谁也没主动提这件事。
我略轻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没点。
「唉,我就知道。」丁诗琦摇了摇头,「这孩子前阵子还被纠察队抓到在後栋一楼厕所ch0u菸,被开了张单、记了支警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并不在乎,只是沉默地听着老师继续说。
「时不时翘课被记的警告b被抓到ch0u菸还多,三番两次翻墙出校,学校调阅监视器後找上我,让我管教,可我也管不了他啊。」
丁诗琦不断在叹气,「只剩学习成绩方面我能多费心思救救他,你是老师的好帮手,不论陈星皓成绩有没有好起来,老师这学期都会给你记一支大功的,如果成绩有提升就再好不过了……」
「下周二中午午休,我会亲自把他揪到实验教室,你就先带课本考卷过去,好吗?」
我对於辅导陈星皓这件事已经心无波澜,并对她口中的记一支大功嗤之以鼻,大功能换得了钱吗?
我只是再一次当我的好学生,乖巧地应下:「好的老师,我会多帮忙辅导他的。」
反正再不行,老师也会b我去找陈星皓,去劝他和我一起学习吧。
无所谓了,到时候去了实验教室,他要真是不想学,我也不用教。
我曾告诉自己,爬满我手臂上的痕迹不是自卑与痛苦留下的g0u壑,是这个世界对我做出的伤害,是这个世界箝制住我的手,b迫我一刀一刀g勒出的纹路。
可每当我低头一看,深浅不一的疤,一道一道就这样嵌在皮r0u里。
每一道,我都不记得缘由。
我就像个局外人,是这个世界中无能的、b不上他人的、多余的。
我常常在想,人为了什麽而活在世上?我又为了什麽活在世上?
是因为父母将我生下,所以我就要活着。
可是他们都si了,抛下我了,独留我一人面对这个世界,活在这吃人的世界,由外而内将我啃噬殆尽。
那我活下来做什麽?
我没有什麽远大的抱负,光是为了活下去对我而言就是种折磨。
像是分裂出双重人格,每每其中一方生出强烈想一了百了的念头时,在潜意识中却也彷若分离出另一个人格来竭力抵抗。
只是当所有方法都失效时,我只剩下伤害自己来解除这些负面又杂乱的情绪,是解药,也是毒药。
我坐在床缘,手臂靠在大腿上,尖锐的刀片划破肌肤。
注意力全在於身t这块地方,其他什麽都不会有——脑子一片空白。
我开始割,缓慢地划下约莫两公分长的伤口。
很痛,我再割深一点,痛更多了。
我ch0u离刀片,感受到伤口上的痛蔓延全身,那儿开始流血了。
流血意味着我伤得够重,这种生理上的疼痛足以驱离那些缠绕在我脑海里的痛。
我紧绷着身t,全身上下竖起了寒毛,身t微微颤抖,我艰难地喘息着。
我认为这麽做可以感受刀锋的每一个锯齿撕咬着那一小片皮肤,撕咬开後持续的每一阵痛楚都是感受自己存在的证明,并从原本麻木痛苦的状态中苏醒。
也许我并不是痛,嗯……更准确来说,可能这不是真正的痛。
当jg神上的痛苦被身t的疼痛掩盖,实际感受到的是心灵暂时松懈的释放感。
好痛,但是我需要这个痛。
血从这条划痕涌了出来,沿着手臂流下,滴落在地板上。
血ye呈现暗红se黏稠状,我把手臂倾斜,血因此分支出几道细长的血流,而这几道血流汇集到掌心里,把整个前臂与整个手掌都染红了。
这是一种「掌控」,掌控痛的程度、流出的血量,抵抗我那另一种人格、抵抗那慌张、绝望、难堪的回忆。
这时我才明显感受到自己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行屍走r0u的一副躯t。
疲惫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我一头栽了进去,越陷越深,脑子终於停摆了。
在自我惩罚中品嚐到一点愉悦解脱的滋味,从痛楚中得到释然。
我重重地往後仰躺,摊在床上,x腔像是被几十公斤重的哑铃压着,肺部滞闷到难以呼x1。
中午吃完饭,我收拾东西去了实验教室。
实验用器具在几张桌子上堆放着,透明容器在略微y暗的光线中,反s着一点白光。
我把门虚掩上,打开教室的电灯。
午休钟声响後过了大约近半小时,陈星皓才姗姗来迟,与跟在他後面的丁诗琦一前一後进了教室。
「抱歉啊,思晴,等很久了吧?」丁诗琦略带歉意地看着我,转头对着陈星皓说道:「我跟你说多少次今天必须跟着思晴学习,你倒好,让我跑遍学校找你,快跟思晴道个歉,人家这麽热心,愿意帮你辅导,你还让她等那麽久。」
闻言,我一下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在他们进教室後,我就一直低垂着头,此刻我抬头仓促地瞟了眼陈星皓,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双手cha兜朝我望了过来。
在即将与他视线相接的刹那,我被惊得立刻垂下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又被惊吓了一次,因为我根本不想要别人的道歉,那只会让我感觉尴尬,而且老师让他跟我道歉,会不会因此令他在心里记恨上我?
我连忙道:「没、没事,没关系,我没等很久,不、不用道歉。」
之後的半小时里,就是丁诗琦站在旁边盯着陈星皓,陈星皓听我讲题中度过。
我的声音仔细听来其实有些颤抖,但我尽量以平静地语气说着,终於在讲完最後一道题後,钟声响起,像是在宣告我的酷刑终止。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憋闷在心底的气,听着丁诗琦在一旁说:「以後固定周二与周四过来实验教室,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陈星皓懒洋洋地回应。
「不要以为你爸妈不会管你的成绩,老师就不会管你。」丁诗琦开启耳提面命模式,「还有,你三番两次翻墙、翘课,在厕所偷ch0u菸,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累积多少警告和小过?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明年还想不想毕业了?」
我并不想听老师教训陈星皓,当着另一个同学的面被老师训话,他心里该有多尴尬和羞耻。
我总有替人感觉尴尬的坏习惯,可我也不敢直接打断老师走出去,只能低头默默站在一边,希望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我不知道陈星皓现在的表情是什麽,我也没有探究的心思,他的成绩、他是否翘课、ch0u菸,一切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着班导快点结束训话,自己好离开这里。
虽然回到班级里那个座位也没好到哪去,但至少b站在这里好多了。
那我为什麽要站在这里?我为什麽又要回到班级里那个座位?我甚至根本不该出现在学校里。
下雨了,我从教室窗外望出去,y沉沉的天空,灰白se的云层低垂压抑,风把沾着尘土味的空气吹了进来,气温变得有些凉。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其实早已经入秋了,但天气仍然炎热,所以同学们都还是穿短袖,此时被这阵风一吹,纷纷套上校服外套。
我穿着长袖竟也觉得有些冷,也把外套穿了起来。
我瞥见隔壁桌的陈星皓也穿短袖,依然维持趴在桌上睡的姿势,一动不动,没见他被冷醒。
不愧是能加入学校游泳队的,身强t壮,不像我都穿长袖了,这点降温还会觉得冷,虚弱、不堪一击的,负担、累赘的身t。
我抄写着黑板上的重点到笔记本上,电风扇运转的嘎嘎声和雨声混合着老师在台上讲课的声音传进耳里,我盯着横条笔记本上一条条黑se的线,无法控制地渐渐走神。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想像自己冲进雨里,去歇斯底里地呐喊、嘶吼,宣泄所有,把痛苦丢在雨幕中,然後等待放晴,收获一个全新的自己。
重新回过神时,我发现又是一次的幻觉,很可惜我还是世界里的局外人。
历史老师终於受不了了,她把陈星皓叫了起来,让他去外面走廊的水龙头洗把脸,清醒清醒。
陈星皓没说什麽,整个人彷佛拖着沉重的身躯一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出了教室。
没多久他就从外面回来,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报告!」
所有人顿时看向他,历史老师被他吓了一跳,「好了,小声一点,回来就赶紧坐下。」
「报告老师,洗完脸还是没清醒怎麽办?可以继续睡吗?」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历史老师无奈地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我没有笑,平静地望着这一幕,我思考着,如果我的个x和他一样开朗,是不是就能活得快乐一点?
不过什麽叫快乐呢?
我掩饰自己糟糕的情绪对每一个人微笑、友好,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快乐?
我表现的快乐,别人看得到,又有谁能感觉到我心里的痛?
没有人ai我,没有人在乎我,根本不会有人愿意了解我。
我真的做不到,那是有所依仗的人才能拥有的yan光与开朗,是从来就不属於我这类人的东西。
我以自怜为衣,把自己埋在心底的灰se地带,一个人蜷缩在角落,把自己笼罩在暗se里,任由孤独吞噬灵魂的每一寸。
蓦地有人轻轻喊了我一声:「王思晴,喂,王思晴。」
我还在神游天外,下意识偏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当我意识到是陈星皓在叫我的同时,我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迳直撞进他墨黑幽深的眼眸里。
我瞳孔一震,迅速撇开视线,低下头,声如蚊蚋:「怎、怎麽了?」
「借我支笔,我没带铅笔盒。」他用气音回覆我。
我微微颔首,把整个笔袋递给他,「你、你自己挑吧。」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後接过了我那有些破旧的笔袋。
我突然有点後悔把笔袋整个拿给他,不但拉链是坏掉的,还有洗不掉的脏w攀附在灰se布料上,他应该是嫌弃我的笔袋吧,又脏又旧,是该被淘汰的笔袋。
他ch0u出一支笔後,把笔袋放我桌上还给我,我继续抄着黑板的重点,就让它放在那边,没去挪动位置。
陈星皓将笔借过来不是要抄笔记,只是无聊想要在课本上涂鸦而已。
其实他不是读不好,只是他并不想读,家里也为他请了家教,他也是经常翘掉假日的家教课,跑出去玩。
陈星皓在课本上画了一只羊,小绵羊的身t被他画歪一边,四只脚还长短、大小不一。
他不满意地「啧」了声,眼角却瞄见我的动作顿了顿。
他把历史课本凑到我眼前,「嘿,王思晴,你看我画的羊,是不是很ga0笑?」
我在听见他发出的那几不可闻的单音时身t僵了下,随後课本上蓝se原子笔的涂鸦映入眼帘,我看了看,嘴角不由得上扬,轻声回覆:「嗯,但很可ai。」
陈星皓咧开嘴,「你会画画吗?你也画一个呗,很好玩的。」
我们坐在第一排,靠老师那麽近,我其实不是很想跟他在课堂上聊天,被老师发现不得在全班面前被训话?
况且我也要认真听课,刚才已经分心好几次了,但陈星皓都已经这麽说了,我拒绝不了,只能在上面给他画了个卡通里的美羊羊。
他ch0u回课本看了看,朝我b了个大姆指,「喂,你这麽会画画,我都不知道!」
我怔住了,我从不觉得自己画得很好,他这番十分真诚的夸赞,令我不知所措,我呆呆地听着他接着又道。
「这画的真像!用原子笔还能画得这麽还原,你再给我画个……」
他还没说完,便被历史老师打断:「陈星皓!上课还讲话!」
我被老师的声音吓到,瞬间惊惶起来,老师该不会也要叫我名字,一起训话了吧?
「座位换到哪都要找人聊天是吧?思晴,你不要理他,别被他影响了。」
我讷讷地点点头,偷觑隔壁的陈星皓,却见他又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老师们不管是当着一个同学,或是全班同学的面训他,他都不在意。
「上课不是趴着睡觉就是找人聊天,自己的未来要好好想想,现在作为学生就要好好读书……」
我不再去听老师说了什麽,只盯着手里握着的原子笔,我真的画得很好吗?
我突然想到高一参加绘画社,社团期末发表会展示大家的作品,我以铅笔及简约线条,画一幅风景素描。
一个不知是哪一班的同学居然和我说:「你的审美和素描技术也太差了吧!」
我看着我的作品,讪讪道:「是、是吗?可、可能我还练得不够好吧……」
「对啊,你画这样怎麽还拿出来当期末成果发表,如果我是你,我根本就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现在竟有人说我很会画画?
也许他只是客套话吧,我恶意地猜想着,可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因为这句「客套话」窃喜起来。
我在笔记本一页空白纸上,用铅笔画了一群q版小绵羊在被一只斗j眼的大野狼追赶的cha画,撕下来传给陈星皓。
我趁着老师面向黑板,迅速丢到隔壁桌上,我没去看陈星皓的脸,但我听见他低低的笑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他把纸递回来给我。
他在背面又再次画了一只跟他课本上原本画的那只差不多的小羊,只是这次多了一只大野狼,也模仿我画成斗j眼的,只是一样看起来身tb例不均,歪歪扭扭的。
我莞尔一笑,难得地感觉心情不错,我将纸张抚平,小心翼翼地收进资料夹里。
我们没有再说话或传纸,一路到了下课。
十五岁的我站在殡仪馆的礼厅,不敢去看挂着妈妈遗照的那幅相框。
线香cha在香炉里燃烧,泛红的光点上堆积了香灰,犹如戴着一顶灰se高帽,随着时间流逝,骤然脱落下来,无声地掉在香炉里。
冷空气裹挟着佛经声,伴随丝丝缕缕的白烟袅袅升空,旋转着翳入天听。
是叔叔帮忙办的後事,我思索着这笔办丧费,并不确定总共会花多少钱,不过我在网上搜寻过,把一个大概的数字加进了我要还叔叔的所有欠款里。
泪水在眼眶打转,我竭尽全力不想让它落下,但其实我从没一件事办得成的。
只有我在这边守着妈妈,工作人员帮着我一起拆去捆着金纸的橡皮筋,凹折弄散每一张粗糙纸片,丢进铁桶里。
一张张hse纸片被燃烧旺盛的火苗吞噬,在小小的桶子里纵横交错地熔化,化成灰烬,风一吹,轻飘飘地在天地间散去,像是从来不曾在世上存在过,不留半点痕迹。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
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沉积,它就乾涸;如果它生长,它就凋零。
我常常想,如果我也是临si之人就好了。
在平常的一天,得知自己得了重病,或许生命只剩下一年,或许只剩一个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情也许是期待中夹杂着解脱吧。
所剩时间不多的话,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厌恶的人说我真的讨厌你,不关心他的想法。
如果我即将离世,我就可以不用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不用反复斟酌结果已定的事情,不会在回忆里停滞不前,不用再躲起来偷偷小声哭,能够放声大哭出来。
可是这些为什麽要是我临si之前才可以一一实现呢?
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大吼:「你不过是利用自己的绝望毁掉自己,你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勇气,你现在沮丧发作,你就说你是个没用的人。」
对,这个世界就是会与孤独者为敌,利用漫长的日子消磨他们的心志,在毫无意义的日复一日里混淆所有已经度过的时光,因此使得每一天只剩下昨天、今天和明天,以此来感知时间的存在。
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改变,我被困住了,像是被一条条充满荆棘的藤蔓束缚住,它们逐渐收紧,尖利的刺在我身上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
好笑的是,有时候看到别人被ai着,被关心着,我都会莫名眼眶sh润想流泪,总是很羡慕、很羡慕。
看到厄运落到本就苦命的人身上我也总是流泪,讨厌自己极强的共情力,讨厌流不完的眼泪,讨厌毫无用处、没有价值的自己。
其实我连一个月的时间也不需要的。
我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那些无趣的日常咀嚼起来味同嚼蜡。
我试图去寻找一项能令自己上瘾的东西,菸或酒都好,但我都不喜欢。
似乎内心再怎麽压抑到已临近爆发,也没有可以宣泄的出口,日日消沉着,任凭抑郁将我撕碎。
十七岁的我坐在教室里,下课钟声响起,我才发现我盯着原子笔尖出神了良久,错过了课堂不少重点。
下午放学前是打扫时间,同学们陆续陆续收拾东西,把椅子倒扣在桌上,做自己的打扫工作去了。
我的打扫工作是在外扫区,从教室後方拿了竹扫帚和畚斗,准备再拿上一个黑se垃圾袋就可以去打扫了。
可我找了半天都没看到那黑se卷筒。
卫生gu长要负责检查外扫区垃圾袋班级一周使用数量,不够时是要去学务处卫生组领取的,如今看来,是都被用完也没人去拿。
我在心里深深叹口气,只好先跑去卫生组领一卷黑se垃圾袋回来,再去外扫区。
我们班的外扫区位在c场旁的升旗台右边的草地,等我赶去时,打扫时间剩十几分钟而已。
外扫区安排五个人打扫,此时却一个人也没有,另外几人不知所踪。
我并不惊讶,早就习惯他们经常没来打扫了,就算他们出现,也只是拿扫把随便划拉几下,也不管卫生纠察队会不会检查不整洁,扣班级整洁分数。
打扫落叶和人为垃圾,基本上全部最後都是我要负责处理。
今天因为拿垃圾袋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一下就有人会来检查了,我赶忙开始聚集落叶,打扫起来。
下午和煦的yan光打在大地上,点点光亮从树叶的缝隙中透了出来,像极了无数金粉倾泄而下。
额头渐渐冒出细密的汗,斗大的汗珠顺着颊边滑落下来,我抬手用衣服抹去,热气侵蚀,使我有点想卷起袖子。
我左右张望一下,偌大的c场上,只有升旗台对面,隔着c场的学校围墙边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那边打扫,靠近这里的四周空无一人。
扫得差不多之後,我蹲下身去绑垃圾袋,稍微打一个结就准备拎回教室。
我抓着袋子打结处刚站起身,一道声音背後传来。
「嗨,王思晴。」
我刚站起来有些头晕,正要等眼前一片黑散去,霎时被声音吓得松了手,垃圾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窸窣的塑胶摩擦声,我迅速将手臂缩到身前,背对着人将卷起的袖管拉了下来。
我只担心有人看见我的手臂,却没去辨认声音的主人,等袖子重新完全遮住手之後,此时眼前也恢复清明,我转身回头望去。
在看到是陈星皓之後,我只瞥了眼就低下头去。
「怎、怎麽了吗?」
「没,我要去篮球场,路过看到你,你怎麽还在扫地啊?」
「哦,我扫完了,我正要回教室放东西。」我局促地站在他面前回答道。
他一出现,c场上的yan光与他对b起来,都黯淡了不少。
他刚才应该没有看到我的手臂吧?我在心中忐忑地想。
「怎麽只有你?」他朝我旁边环视一圈,「其他人呢?」
「不知道。」我重新捡起垃圾袋,「我、我先回去了哦。」
我微微点了下头和他示意後,绕过他就要往教室走。
陈星皓却突然叫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