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怀玥一个人可以动。
……
不对,不止她。
怀玥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疼痛,目光所及,那只本该下坠的鹦鹉漂浮了起来,像人一样行走在悬空的羽毛上,来到她脑门前,深棕色的眼珠咕噜噜转动,随即,鲜血溢出的小巧尖喙在她额间轻轻啄了三下。
动作很轻,却很熟悉。
好像在说什么。
怀玥瞬间愕然失色,连忙捧住它,这是……
一个名字还没在脑海中形成,难以磨灭的记忆、属于上辈子的记忆如重圆破镜轰然重组。
电梯门重新打开,身穿灰色运动服的中年女子短发清爽,脸色却铁青,手里拎着一碗粥和油条,快步走到她身旁。
熟悉苍老却精神矍铄的面容带着隐怒,她先是重重放下早餐,随即丝毫不给颜面破口大骂。
“怀玥!你个小混蛋就知道查查查,又是一晚上没睡吧?你怎么非要查陈若兮的案子?你知不知道这桩案子涉嫌的几个人背景有多深?”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地揪起她耳朵,又用食指连连戳向怀玥的额头,“你想死就直说,我把你养大不是想看你去送死的!”
怀玥怔怔看着这漫长的一秒里,上辈子在她二十二岁那年就去世的莫天心活了过来。
这是属于田妍的梦境,也是属于她曾经经历过的真实画面。
可莫天心戳向自己额头的手却是虚无缥缈的,穿过她的大脑,像一阵临死前虚幻的记忆泡沫。
而这幅画面里也没有过去的她,只有时常思念的师傅上演着独角戏。
“好吧。”莫天心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翻阅着不存在的文件,郑重地问她,“你真的想查吗?就算可能会死也要查吗?为什么?”
“哦,为了正义,为了陈若兮的委屈是吧。”
“行,那你就去查吧。”紧接着莫天心铁青脸色缓和了下来,她将热腾腾的粥盖打开,慢慢推到她面前,“师傅为你的坚定感到骄傲,但你先让我去查。”
“师傅年纪大,活也活到头了,所以我先去。嗯?如果我死了?小混蛋你给我放一千八百个心,老娘要是死了也要跟在你身边,就变只鸟或猫、最不济变只老鼠成天跟着你,你要是冲动我就咬你!”
怀玥清晰回忆起来这段记忆,是陈若兮案的伊始,也是导致她和师傅最终去世的根本原因。
所以,这只鹦鹉……怀玥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如果是莫关心,可是不应该啊,那是上辈子的事。
正疑惑间,忽然,不知是灵魂还是回忆的莫天心转过头,穿越记忆与时空,直视着怀玥。
她一字一句地说,语气缓慢而珍重:“怀玥,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光靠莽,一腔热血总会被现实打败。勇敢很简单,拼命也很简单,可是学会沉稳是最难的事,还有好好活着其实也很难。可是,你只有活着才可以继续查下去。”
“我希望你能学会冷静,黑暗永远像枯木藤的盘踞老根一样深深扎根在土地里,如果要拔除,不是只拔冒出来的尖尖就可以。”
“我希望你能更加坚定,像陈若兮这样的人有很多,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帮他们惩治凶手,而不是单纯与正义较劲。正义是虚无的,重要的是你会分辨是非的心。”
“我希望你能懂得合作,追求真相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主义,是所有在前行路上踽踽独行的人共同的目标。”
那一天的记忆,如母亲般的莫天心由衷叮嘱,声线沉静温柔,与每一年生日她的祝词一并在耳边响起。
-我希望,你能热烈生长,迎风向阳。
-我希望,怀玥永远是怀玥,不忘初心。
-我希望,你能在打击罪恶的路途上永远闪闪发光,好好活着。
怀玥指尖被鹦鹉的喙啄痛,又是轻轻三下,爱恋而温柔,宛如从前每次她指责自己,想骂又舍不得下手的样子。
她回过神,突然明白了田妍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一场神奇玄妙的穿越,或许是有理由的。
为她没能在包庇案下活下来的上辈子达到一个圆满的结局,为因公殉职的师傅与自己亲手痛击相似的罪犯,为了延续生生不息的正义。
也为了,在此时此刻与亡魂的执念相逢。
不是田妍梦到自己,是她的师傅选择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而已。
就像雪鸮,就像小环蛱蝶,逝去的人灵魂不散,在万千宇宙中循环生息,大自然繁衍诞生的生灵,是每一个人曾经亲密无间饱含思念的人,他们翩跹起舞,遨游寰宇,守候驻足,悲悯地看着这个人间。
怀玥很少哭,很少难过,每一次受伤或失去一个人总能在最短时间内冷静下来,对她来说,失去与疼痛只会化作更坚硬的铠甲,让她为敌人设下更痛快的迎头一击。
可她仍然不自觉湿润了眼眶,静静看着蜷缩在手掌里的鹦鹉,一言不发。
凝滞的时间正在缓缓前进,羽毛开始坠落,它也正在慢慢退回本来的位置。
就在怀玥以为这一切也许是场生死轮回前的回闪时,她的脑海中响起了莫天心空灵而真实的声音。
【我们因陈若兮的意识到来,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这个宇宙是浩瀚的。】
【活下去,怀玥,找到你存在的意义。】
紧接着,一只无形的手轻推她背部,将她推离本该命中心脏的子弹方向。
……
声音褪去的最后一刻,所有迷离幻觉消失,奄奄一息的鹦鹉疾速下坠,小海和小金扑向地面,田妍惊呼出声,外籍男咆哮着继续扣动扳机。
这绵长的一秒终于恢复前进。
怀玥也被子弹击中左手手臂,即便先有鹦鹉缓冲,近距离下的枪击产生的冲击还是让她往后一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