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新同事凯米拉。
她站在一群中国人中间,确切点来说,一群中国女性之间,男性站在距离她们稍远的地方谈话,但史特莱夫确信他们的注意力始终放了一部分在她们的身上。
每个女性,包括凯米拉,都打扮得非常奢华,她们穿着丝绸或是丝绒的旗袍,挽着轻薄的披肩,脖子上带着镶嵌着珍珠和翡翠的黄金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用和项链相配的发簪或插梳固定住。
在一堆乌黑的发髻中,凯米拉的浅色头发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还有她的绿色眼睛和雪白的皮肤,她并不局促,但有点恍惚不安,她的手里拿着香,香猛烈地燃烧着,白色的烟缭绕在周围——如果不是一个中国女性的提醒,她也许会让线香一直烧到自己的手指——她用两手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香杆,大姆指抵着香的头部,举高,直到超过眉毛她的动作既优雅又准确,至少史特莱夫看上去是如此(虽然他并不懂得如何膜拜中国人的神祗,但他可以拿她和旁边的人作比较),另外他锐利的眼睛还捕捉到了一样东西——那根暗红色的绳索下吊着的是一只翡翠神像,中国人的神像。
中国人的礼拜方式安静,但繁琐,每个人都至少要拜伏四次,每个方向一次,凯米拉在最后一次朝拜的时候看见了史特莱夫,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身边的中国女性察觉到了,沿着她的视线看了过来,然后是那些中国男性,凯米拉把手里的香匆匆插进那个熊熊燃烧的四脚铜炉里,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后,这些人向史特莱夫走了过来。
“您好,史特莱夫先生,还有撒沙。”凯米拉勉强地笑了笑,她似乎并不怎么希望在这里看见史特莱夫:“这是圣托马斯教会小学的老师,我的同事,克劳德。史特莱夫这是我的父亲,凯盛国先生。”
凯盛国,新约克市第一位华裔议员。
他非常高大,双鬓斑白,声音清晰宏亮,不带口音。他对史特莱夫的关注超过了对一个普通人所能达到的,也许是因为对女儿的关心,他邀请史特莱夫父子与他们共进晚餐。
“好极了。”史特莱夫想,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他们的晚餐终于有了着落——他的一个疑问得到了回答,从头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注意到凯米拉最大的违和之处,她有内眦褶——一种在眼内角的特殊皮肤褶皱,在或多或少程度上把泪阜遮盖住,又名蒙古褶。很多中国人都有这个特征,但其他国家的人则很罕见,史特莱夫曾经推测凯米拉有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北亚血统,但没有想到凯米拉继承的有那么多,她的外部特征几乎完全属于波罗的海人种,现在看来,最多也只有二分之一,因为凯盛国先生是个纯粹的中国人。
还有她的姓氏,史特莱夫曾经以为她是冰岛人,所以没有姓氏,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凯米拉玩了一个小花招,她把自己的姓氏巧妙地隐藏在了名字里。
晚餐地点被安排在一个精致而安静的小花园里,一座外表幽暗的二层小楼。
一进门,史特莱夫父子就看到了一座被投射灯照亮的玻璃罩,里面矗立着一块三角形的大翅膀——比撒沙还要高一点,象牙黄色,边缘丝丝缕缕,在灯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在它的中段捆扎着红与金色的绸带。
在另一个玻璃罩里,是相比起来更为细洁小巧的东西,乳白色,它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丝线织成的花瓣,或小精怪使用的小船。
“鱼鳍和鸟窝。”撒沙在父亲耳边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走在他们身边的一个年轻的中国人听到了。他转过头,笑容十分爽朗:“是的,”他说:“就是鱼鳍和鸟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