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是一种很快的东西,比火车快,比飞机快,视情况与拥有人而定,或许还会比电和光快一些。所以父子两的小活动无需太匆忙,他们还有讨论的时间。
“别西卜的世界是什么?”
“海神岛。”
“切加勒是海洋。”医生说。
“切加勒。比桑地允许你进入他的思想?”撒沙可不认为别西卜的爸爸会像别西卜信任自己那样信任自己的爸爸。
“其他人也从未允许过啊。”站在撒沙思想里的霍普金斯笑了,这是一种得意洋洋却不令人讨厌,或正确地说,充满了美丽的笑容,露出白而小的牙齿,眼角边集聚起深刻的皱纹。
——有很多人会以为记忆宫殿是种极其玄妙而罕见的东西,事实上,每个人(除了弱智)都能将自己的记忆恰如其分地构建起来,只是他们没有福尔摩斯或是霍普金斯们那样的好脑子,所以搭建起来的东西一般而言都很简单,很粗糙,是的,并不像某部有关于潜意识的电影中所描述的那样,清晰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更不会变出无数个拿着机关枪的警卫,绝大多数人连构建起一个正方体的概念都没有,他们的潜意识就是一个乱哄哄的垃圾堆,需要什么的话得费大力气和长时间的找,有些索性就永远找不到了,除非某个擅长挖掘和引导的催眠师出于某种原因愿意在他身上消耗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霍普金斯曾带着撒沙进入一个少年的脑子,那孩子智商在175至185之间。并非一个通常意义上的蠢货(霍普金斯如此评价),但他的世界仍像是被剪的七零八落,发霉缺损的电影胶片,充满了含混不清和违背逻辑的地方——这个世界的主人却并不觉得。
“因为主人是能将不合逻辑的地方自然而然地补平的,”霍普金斯说:“只要他们愿意动脑子就行。”他想了想,补充道:“一点也不难,只要不是白痴——每个人都能做到,在入睡时控制自己的‘梦’,他们可以在一个念头间让裂开了巨大缝隙的路悄然合拢。又能让追逐他们的野兽变成瞎子和聋子,或是在坠落的时候抓住悬挂在空中的绳子。抑是变出一床厚实的床垫——但范围很小。能够清晰地呈现的东西大概只有他们注意力集中的地方才会出现,其他的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们没法同时收拢、理解和筹划那么多的东西,只能放弃大多数,以保证最重要的不受影响。”
别西卜从未测过智商。但他的世界要比那个少年更为连贯和详细。虽然能让人感觉足够真实坚固的地方大概只有比桑地宅邸的那一小块。但海神岛的整个轮廓与周遭的海水还是隐约可见的,就是有点抽象化,霍普金斯在穿过橄榄树林的时候握住了一片在幼稚的笔画里填满了深绿色颜色的树叶并把它撕开。在月光下他等着那片树叶自动愈合,没有,它变成了不可名状的奇怪碎片。
“是谁在控制别西卜的世界?”
“不知道。”撒沙说,他把别西卜留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那个小屋,既是保护也是囚禁。“他是发现风、水、光线都不再流动才注意到事情不对劲儿的。”
“就像凝固在树脂里的苍蝇,”医生一语双关地说:“我想我知道那是谁——需要提醒吗?”
“老安德里亚娜。”撒沙说:“能让切加勒。比桑地和别西卜。比桑地同时信任的人并不多。”这个人不但控制了别西卜,还控制了比桑地——如果别西卜的思想没有因为受到了至亲的袭击而变得愚蠢或疯狂。
安东尼。霍普金斯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次的微笑是属于“食尸鬼”的。
“临走的时候让我吻一下。”食尸鬼说。
撒沙温顺地探过头去,安东尼。霍普金斯在他的鼻尖上亲昵地咬了一记,就算是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他的嘴唇依然是尖锐而灼烫的。
——想要循着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脑子里留下的痕迹找到那个人似乎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真的很简单,别西卜。比桑地相信撒沙。霍普金斯,他给了朋友最大的权限。
安东尼。霍普金斯很好奇这个巧克力小子会选择什么东西作为他的表征,结果他给了撒沙一条沙虫:“还记得吧,我的第一份礼物,对那时的我来说,那是样很有趣的东西。”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那个漂亮的,外来的孩子(他以为那是个女孩)的时候,他就给予了作为一个孩子能做出的最慷慨的赠予。
沙虫慢吞吞地蠕动着,安东尼。霍普金斯已经离开,接下来就是要找到老安德里亚娜——老安德里亚娜的力量使别西卜的世界成为了一个监禁着他自己的牢笼,从某个区域开始,里面所有的东西都逐渐变得死气沉沉,混沌一片,松脂——安东尼。霍普金斯形容的太妙了,这就是别西卜几乎没能逃离这儿的原因,包围是从外而内的,无影无形,也没有声音和恶毒的气味。
撒沙要找到老安德里亚娜,并侵入她的精神,就必须走进“松脂”里,然后沿着“松脂”流动的痕迹找过去,找到源头。幸好老安德里亚娜没有太费功夫——别西卜的精神世界是一整座海神岛,以及周围大约有几海里的一个海水圈,包括上面的天空与大地,而“松脂”的包围区域只限于比桑地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