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徒劳的重蹈覆辙,都是在经受西西弗斯的苦役。
“我现在过着的生活,每一天都很幸福:既有我喜欢的人,也有喜欢我的人,我们在一起,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就算仍有许多未解决的已知的、或未知的困难,但我目前,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的、稳稳妥妥的度过,才是人后半生的常态,对吧?”
符椋很显然被我的话给问愣住了,自以为将那一刻的慌张无措掩饰得很好。
她垂眸看了会儿自己僵住一动不动的手,模样像在思考着什么;下一秒,眸子里微闪的光消散开来,她轻轻地苦笑一声,“…我明白了。”说着,她默默地起身,一种希望之火被失意扑灭的挫败感,在她身上油然而生。但她从来是那么要强的人,风衣向内一拢,在衣襟的微微摆动间,那些她不愿继续言说的痛苦,随着木质香风飘散到远方,也落进了我的心底。
她喊服务员来买过单后,抬腿就要走。
可她没有那么做,又站住了。
没有像从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为我留下一个长久笼罩于我噩梦中阴影般的冷漠背影,每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而我唯独能做的是什么呢?只是当作无事发生,再无其他。我不想告诉于藤、也绝不能告诉她,再引得她以为我余情未了的伤心。
在距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符椋逆着光,及腰的黑发被映得斑驳起碎星点点,一双凝望着我不肯罢休的漂亮的桃花眼里,矛盾地既泛着柔情蜜意,流转间又有催人心碎的黯然神伤。
高挑的身段、姣好的面孔,在人影幢幢的景象中还是一如既往的突出而闪耀,那一幕,瞬间和我多年前印象里的她重叠。可这一次,我们的立场业已截然不同,也不再深爱她了。
成长不是化为真正的冷血动物的催化剂,故我纵使再恨她、再讨厌她,如同人怜悯可爱事物的本性使然,一时也难免觉得有些揪心。酸涩冗杂的愁思漫上来,又被我强行戛然而止。
她破颜一笑,突然问我:“小麻雀,你觉得…爱是什么?”
这次换我被问住了。我一直以为我深谙此理,可非要说点与之匹配的在泛泛而谈之外的话,我什么也想不到。
爱是什么呢?我想想。
看不见的语言,摸不着的感觉,梦中的真实,无私的奉献?
我不知道。
——但总有人知道。
无言间,我撑着脸,不禁莞尔,抬眼向窗外望去。
对面高楼的广告大屏上,经久被公示出来的某品牌代言人,赫然有着一张令我魂牵梦萦的面孔。
也是此问的答案所在罢。
在符椋顺着我的视线偏头时,我脱口而出,“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
世事难料,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而于藤却是个变数。
诞生于我的嫉恨之中,对我非但不以牙还牙,还毫无怨言地包容我、关爱我和陪伴我,简直是个奇迹,是个我无法想象的奇迹。她那样璀璨亮眼的人,为了让我感受到她的爱,宁愿卑微到尘埃里,做默默无言的灯塔为我指点迷津,这一做便一往无前。即使是不曾谋面的时刻,即使身处更遥远的地方,也未尝放弃过爱我。
爱我于她,好像自始至终都不可置疑。如果这不叫做爱的话,我就真的不清楚什么是爱了。
倘若我真的对于藤问心无愧,那就连人渣也不如了,更何况是长姐。我始终记着我们的血缘,但如今经历了那么那么多事,连世上最后的长亲外婆也离我们而去了,便不再是阻遏和隔膜,而是更加落不下的惦念与执着。
一减一是零。我的人生减去于藤的爱,剩下的只有生不如死。
…远在他乡的母亲,你经历过,你也会明白的吧?
“…你说的对。谢谢你告诉我。”
闻声而去,我看见符椋终于不再一脸颓然,理了理头发后,淡而不厌地露出了释怀的浅笑,尽管我很难不去怀疑其真假。
背过身,末了,她再次轻声开口:“我们还会再见吗?”
沉默了一阵,我还是冷淡地将最不忍心说出的话对她道出,意图让她全然死心:“…不必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多什么,镇静地推开门向外走去,在愈来愈大的雪花翻飞里,是孤独而短暂的太阳,融化一般飞快地消失不见。
也许,我和她的确此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同是我的企望。面对此情此景,我没有更多的情绪,硬要说的话,即是感觉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难得落地的放松。
“一切都结束了。”
我对自己说,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刚才的话: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
我又忍不住默念了一遍。
是否也在想我呢?阿藤。
好想给阿藤打电话。
在我也走出店时,口中不经意地哼唱起了多年前,于藤哄我睡觉时,第一次单独为我所唱的那首歌:“ewhisperftly…”
“…i’ihyou…”
此时忽然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迷茫地被人托起且拥入怀中,挣扎止于嗅到身前人熟习的香水味与看清对方的红发时,随之而来的是带着哭腔,用着近乎哀求的口吻在我耳边说道:“姐姐,不要再离开我…”俨然是把刚才的事情撞见了全程。
我的眼眶也骤然湿润了。
回抱住她,我轻吻了下她的脸,定定地说:“不会了。”
我再也不会受困于,因贪恋既要又要而起的在红绿苹果树中的摇摆不定。
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