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越来越静谧的世界里,忽然有了水滴之声。
元雾抬起头,睁开双眼的时候,所有的疼痛感都已经模糊了,视线里的一切,也早就变换了场景。像是至始至终,都不曾经历过死斗。
兽潮消失,身上的疼痛感也消失。
他大约是懂了。
之前听阿卡司前辈说过的,在濒临死亡的时候,人生会经历一场走马灯似的回忆。
会见到心里的遗憾,又或者美好与痛楚。
元雾不知所措,只是感觉时光在这一刻,恍然间停止,视线里慢慢浮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呐,我们明天也会再见面的对吗?”
“嗯……”
“我叫镜子。”
“我……我叫元雾。”
“好奇怪的名字啊。”
镜子有着一头宝蓝色的头发,竖着马尾辫,与别的实验体不同,她看起来颇为活泼可爱,并没有那种沉沉的暮气。
大概是因为和自己一般,比较年幼缘故,不过自己看起来,要木讷的多。
元雾也不知道为何就会想起这些记忆,真奇怪,明明见到这个女孩子,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触动……
这种第三视角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的转换为第一视角的记忆。他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渐渐变得心神恍惚。
“不过你今天是你救了我啊,真的谢谢你……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被人搭救,哪怕一个舱的人,大家之间都不怎么说话的。”
“好……”
元雾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猛然意识到,这一切只是回忆,自己已经快要死了。他想要见到阿卡司前辈,见到唐闲大人,见到这些天成为了好友的小九和唐很肉。
但就是走不出去。
仿佛这个叫镜子的女孩,还有一段很重要的话要留给自己。
“可是我得回去了……呐,元雾,你住在哪里的啊。”
没有说话,元雾只是指了指某个地方。
“哈!那个地方可都是怪……阿不,可都是精英啊。”
镜子的眼里有光,她总是能够很好的把控自己的情绪。见元雾不怎么爱说话,她也不着急,说道:
“再见,元雾,谢谢你保护我。”
“再……再见。”
元雾始终低着头,只有镜子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才缓缓抬起头,视线慢慢落在了镜子的身上。
直到镜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他还是站在原地,许久许久。
“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吗?想要保护她?可以,我允许你去保护她,但是仅仅是喜欢还不够。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不管是不是与你有关,责任都在你,要有这样的觉悟,才能保护好一个人,做得到吗?”
忽然出现的羲和,吓了元雾一跳。
“你还给了她你的名字哦,看来是很在意这个女孩子吧。”
元雾不知所措,他对羲和还比较陌生。之前也只是见过一次羲和,说起来,还是羲和让自己来执行这个任务的。
“我可以决定这一切,只要你愿意用你的整个世界去保护她,从今日起,她便是你的家人。”
元雾不了解羲和,只是这个男人说话时那轻松写意的神色,仿佛有着整个世界的决断权。
他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今天其实只是一次任务,这个任务上上下下都有一种刻意营造的气氛,为的就是让元雾遇到镜子。
类似的事情,就像是七号遇到了阿卡司,奎托斯遇到了他的家人。
少年心总是孤独的,羲和看着元雾的表情,说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镜子的家人了,你要保护她,她就是你的唯一,你的全部。她是一面镜子,你对她这么做的时候,她也会为你这么做。”
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羲和便离开了。
让元雾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的时候,他打开舱门,真的见到了穿的干干净净的镜子,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在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哇,我们又见面了呀……等等,你是住在这里吗?”镜子很活泼开朗的打着招呼。
元雾有些懵的点了点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一切真的如同那个人说的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元雾还是问出了不解。
“组织里的调动,我本来以为还要经历几次战斗才能升到这个组,但很奇怪,昨天回去后不久,就有人带我过来了。”
镜子睁大眼睛,猛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你不会是组织里的某个小少爷吧?”
“什么?”
“这是你的房间?”
“是的。”
“可是这也是我的房间啊。”
镜子说着还把胸牌翻了过来,让元雾看了看。元雾一看,还真是。
“咦……我们住在一起的吗?”镜子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元雾。
元雾脸一下就红了,虽然他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倒是镜子,虽然活泼,却并不愚笨,看着元雾的表情,镜子隐约想到了什么。
“你昨天救了我,我以后来侍奉你,也是应该的。”
身处在如同斗兽场一般残酷的环境,镜子虽然乐观开朗,却也明白这里的法则。
元雾急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
这是与镜子的第二次见面,缘分原来可以这么刻意的被塑造出来,只是那个时候,傻傻的少年并没有看穿。
而镜子也很懂事,没有多说什么。她走进了屋子,开始打扫这间屋子,其实元雾的屋子并不脏乱,但还可以整理的更干净。
镜子似乎对元雾也有着天然的好感。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你好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样也很好,这个地方可比我之前住的地方大多了。”
镜子高兴的对着元雾说道:“元雾,多多指教。”
从那一天起,镜子和元雾便生活在了一起。
这一幕记忆本该很美好。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回忆画面的元雾,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不安。
这个瞬间里,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幕类似的场景。
少女对自己说着一样的话,做着相似的动作,但每一次都有细微的差异。
“元雾,多多指教。”
“嘛,反正住在一起的是元雾的话,也很不错。”
“那元雾……我们以后一起努力啊。”
明明只是一个片段,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却像是有许多版本。
但这种怪异感很快又一闪而逝,元雾终究还是没有察觉出来古怪。
他只是想着,自己的记忆大概因为注射过太多次的安艾而变得混乱,也许这一部分记忆,出现了偏差?
后面的日子很简单美好。
少年少女住在一起,一个天真活泼,一个羞怯木讷,倒也颇有乐趣。
从镜子跟随了元雾以后,笼中试炼便再也没有参加过,而元雾也很特殊,他宛若是怪物里最强横的那一个,大多数时候的笼中试炼,元雾是不需要参加的,仿佛是刻意雪藏的一件兵器。
他的实力成长速度也极快。念力的操控即便在少年时,就已经是实验体里的最强。
元雾大多时候的任务却反而都是一些简单的任务,他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居所里。
那里头有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在等着他。
“元雾,今天我和秦博士聊天了,她告诉我,外面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她悄悄给我看了呢。”
“元雾,你说会有哪一天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
“我们去森林啊,去矿区啊,去有很多小动物的地方啊。”
“呐,陪我说说话嘛。”
“欢迎回家。”
……
……
大脑忽然感觉到一丝刺痛,无数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记忆袭来,铺天盖地的,就像是一张绵密的蛛网。
当元雾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过去……原来一直和这么一个女孩子息息相关。
在接下来的漫长的回忆里,都是与这个女孩子甜蜜的点点滴滴。
明明回想不起来,可是看着记忆一幕幕发生,他还是感觉到了些微的心疼。
这些记忆也都有着一个特点,那便是明明记忆里感觉像是同样的一幕,却有很多个不同的版本。
但无论怎么样的差异,镜子始终对元雾很好,像是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在乎他的人。
这漫长的生活里,只有一天显得有些怪异。
那一天元雾去执行了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只是离开了几个小时,便毫发无伤的回来了。
可回到居所的时候,镜子没有像以往一样开心的跳出来迎接,或者给元雾一个满是香气的拥抱。
她只是蹲坐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异常的孤独。
“元雾,我们逃离这个地方吧?”
“怎么了……你被谁欺负了吗?不开心吗?”
“不是……就是不想再在这里了,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说话的时候,镜子眼里水雾迷蒙的,抱着膝盖,显得异常无助。
从来没有见过镜子这一面的元雾一下子慌了起来。
这样的对话,在未来的数年后,也发生在阿卡司和唐索野之间。后来阿卡司便带着唐索野离开了。
可人生便是这么千差万别,不是每一个弱小的人,都能在落难的时候等来一个带着面具拿着菜刀的英雄。
元雾说道:
“镜子……觉得跟我住在一起不开心吗?”
“不,不是的,跟元雾住在一起很开心。只是……”
镜子终究没有说出口,元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之后,镜子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而后又露出了笑容,对元雾说道:
“元雾,你抱抱我啊。”
元雾温柔的抱着镜子,镜子说道:
“呐,你知道吗,我是一面镜子,我照进你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全部了。”
镜子的小脑袋贴着元雾的胸膛,低声的说着:
“你对镜子笑的时候,镜子也会你笑的。所以……对不起,元雾,刚刚是我想多了。其实和元雾住在这里也很开心。元雾开心的话,我就会很开心。”
“尽管你并不会笑,但是没关系,我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元雾虽然不知道高兴的情绪,可是我能够感受到的,镜子是不会说谎的。”
元雾怔怔的看着镜子,第一次他觉得如此的想要和一个人长久的生存下去,因为这个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因为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
最为真实的真实的喜怒哀乐。
元雾想着以后一定对镜子更好些。
他也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想要给镜子找来那些好看的衣服。
秦博士偶尔也会带来一些外面世界的小玩意儿。东西大多是人类金字塔里的一些日用商店里买的,就在林肯堡垒的第四层里。
元雾与镜子,和那个丰富多彩满是人烟味儿的世界,其实只隔了六百米。
他相信终有一天,自己是可以带着镜子离开的。但镜子自那以后,却再也不提离开进化区这件事。
她还是会很开心,每天跟着元雾在一起,都当做是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好想做元雾的新娘子啊。”
“我想嫁给元雾。”
“元雾,能做你的家人真的太好了。”
“呐,真希望能在你的灵魂里留一个记号,下辈子可以找到你呢。”
还是一模一样的,同样的记忆,有着许许多多的版本。一个时间点里说出的话,也有着诸多相似的成分。
但每一个版本,镜子都是在深切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欢。这些话,本该是男孩子来说的,可对于镜子来说,似乎不早些表明自己的心迹,就会失去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元雾以为就将和镜子永远这么平静的过下去,直到为组织赢来了足够多的利益后,便可以带着镜子离开。
前往那个六百米之隔,却又遥不可及的世界。
可镜子却忽然丢了。
那一天元雾还是一如既往地回到了居所,却没有听到镜子开心的说着:欢迎回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镜子的衣服行李,那些摆在屋子里的装饰,全部都没有了。
她就像是不曾来过一样。
元雾忽然回想起前今天早上离别的时候,镜子哭了。这些天以来一直都这样的,她十分的不舍得元雾离开。
像是离开之后,就等不到这个男人回来。
所以每一次元雾回来的时候,她都异常的开心,就跟从死神手里抢来了时间似的。
这一天早上的时候,镜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抱着元雾,压着哭腔,低声说道:
“我最喜欢元雾了。”
记忆在这一刻重叠,还是有很多很多的版本,但都只是动作上的细微差异。
只有一这句话,每一个版本都是一样的——
我最喜欢元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