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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_人命并不等值(1 / 2)

恶魔对刚si去的人类没太大兴趣,所以当一只路过的恶魔发现了躺卧的王子身t时,只是纯粹好奇地过来观察。

它的原形是某种虫类,长长的口器镶在人脸上格外可怖,用长着奇怪触角的头部碰了碰王子,看不出什麽异状,准备离开时,忽然一顿。

原本已经陷入si亡的躯t在最後一刻,停止了崩毁的生物反应。

长睫颤动着睁开,深黑几乎要从眼眶满溢出来,但几秒後,黑se艰难地收拢起来,重新变回正常的人类眼睛。

血r0u重新融合修复,不属於自己的记忆扑天盖地奔涌而来,斐司茫然地坐起,望向自己的手掌。

一秒,两秒,三秒,他一秒秒地数着,直到理智上终於能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形t。

他不是他。

不是那个叫做斐司的小王子本人。

他是一个蒲公英化成的恶魔,不是记忆里那个天真无忧的人类。

他只记得自己随风飘扬,到过很多地方,最後受魔法汹涌的气息x1引,坠落到那个人类的指尖,见证他心有不甘的si亡。

但这具身t和其他被魔化的躯t完全不一样,b起魔,更像一个人类。

「吱嘎。」

斐司猛然回头。

不管他现在有多震惊多难以适应,原本即将离开的恶魔改变了主意,黑到发亮的眼睛锁定他,人t上多长出的第三对上肢微微ch0u动起来。

斐司在最後一刻侧过身,锋利的口器击碎他前一刻才待着的地方。恶魔捕食生灵,也吞食更弱小的恶魔,他现在就是绝佳的猎物。

人类的心跳是斐司感受的第一件事,学会了活着的那刻,他就同时学到了人类对於si亡的恐惧。

想要活下去。

即使是一朵蒲公英也想要活。

他踉跄爬起,王子si前施展的治癒咒还在发挥作用,身上的伤处缓慢复原,支撑着他又一次躲过恶魔的攻击。

蒲公英的本x里没有所谓的反击,他只能跌跌撞撞地奔跑,依循记忆里人类应该有的行为,生涩地吐字:「救命!」

就在他即将被追上、几乎可以听见身後恶魔狞笑的声音时,近距离爆破的枪声吓得他抱头蹲下,本能地把自己缩成一颗圆球。

漫天的粉尘腾起,过了很久,他才在剧烈的心跳里想起,这代表的是恶魔的si亡。

他得救了吗?真的有人救了他,一只不小心ren的恶魔?

但他的救援者没有多温柔,一只手强迫他抬起下巴,检视他的瞳孔:「别动,看着我。」

一张脸映入眼帘,斐司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斐司记忆里很熟悉的,那位暗恋许久的段铉yan将军,也是所谓魔法军的统领。

乱世中,守卫国家的军队不只一个,除了公主带领的、专门对抗恶魔的兵团,还有唯一全部由懂魔法的人组成的魔法军。

关於魔法军的老大段铉yan、也有人直接叫他的姓氏段,市井传闻很多,各se杜撰的版本满天飞,唯一街头巷尾都一致认证的是他的脸蛋。

不只帅,而且帅而自知,好看得特别有侵略x。

段将军正俯瞰着他,惯常往後梳的发型露出饱满额头,格外深邃狭长的眼瞳像狼,东方血统的五官分开来看并不像祭司那样jg致,但组起来时又格外俊美强烈。

只看着他。

不同於恐惧的情绪倏忽涌现,被记忆里残留的ai恋心情影响,斐司的心跳再次快了起来。

他无辜地眨着眼,对视了好一会後,将军放松下来,对身後等候的祭司说:「看上去很正常,没有被w染,幸好救到了。」

祭司看斐司的眼神很古怪,半晌才回应:「你真的是傻子。」

「什麽?」

祭司没管反应激烈的段铉yan,走到斐司面前轻轻躬身行礼:「殿下。」

神殿位在皇城区,祭司没少去皇g0ng闲晃过,但段铉yan长年在第九区,顶多只有在g0ng宴上远远看过,是真的不认得王子的长相。

段铉yan错愕地回头看斐司,後者优雅地掸掸身上的尘土,对他们羞涩一笑,可ai中带着贵族特有的矜持。

小王子本来就生了张人见人ai的脸,这一笑直接把段铉yan看呆了。

祭司:「真没出息,我们还在战场上,能不能别发——」

段铉yan连忙打断可能出口的w言hui语,唯恐脏了王子的耳:「殿下怎麽会在这里?有受伤吗?」

语声刚落地,他马上注意到斐司身上癒合到一半的伤势,原本高冷的脸孔怜惜地皱起来:「这些伤是怎麽弄的?很痛吧。」

斐司正在想藉口带过,段铉yan注意力转移到周遭,警觉地抬头,脸上的表情再度冷了下来,恢复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我们得撤离了,这次只是回皇g0ng帮殿下庆生、没带什麽兵马,继续待在第二城区太危险。」

「你打算怎麽做?那些居民。」祭司看一眼段铉yan,简洁地问。

「我们无法逐一辨识谁是受恶魔w染的人,也不可能一个一个杀。最重要的是,要保护皇城才行。」

祭司原本就冷清的声音变得更淡了:「嗯,那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你来还是我来?」

段铉yan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演戏:「大人居然问我意见?小的受宠若惊。」

「段、铉、yan。」

「好啦。」重新板起脸,段铉yan的眼神的隐隐闪过决绝:「我来就好,你留着力气加固皇城的结界。」

斐司有些听不懂,段铉yan语气温和地安抚他:「殿下不用怕,先把眼睛闭上吧。」

斐司迟疑着,大大的眼睛里所有情绪都直白而分明:「你们要做什麽?」

段铉yan犹豫了下,敌不过那眼里的真挚,避重就轻地回答:「需要把战场清理一下,尽可能杀掉恶魔後,带殿下回g0ng。」

斐司一下子懂了。

他,或者该说那位王子,在书上读过这样的例子。十数年前恶魔还没被赶到界河的另一边时,常常发生军队屠村以确保恶魔足迹不再扩散的悲剧,村民们有的甚至是无辜的活人,因为军队无力逐一确保安全x,而选择大规模的杀戮。

眼前是一样的状况。

斐司努力在刚适应的脑袋里寻找词汇:「可是、可是还有活着的人,这样对他们不公平。」

「殿下能保障那些人都没有受到恶魔的w染吗?」

「我不能,可是——」

「我是王国的将军,不是第二城区的区长,我做的选择必须为了整个国家的最大利益。」段铉yan断然道,眼前秀气的年轻王子看上去像个脆弱的小动物,好像不赶快送回皇g0ng的温室就会消亡,他一想到就眉头紧锁。「更何况,殿下的安危b什麽都还要重要。」

斐司消化着他的话语,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人命并不等值,对吗?因为他是王子,所以段铉yan会优先保护他,胜过其他还在哀号逃窜的城民。

他不再说话,只是仰头望着段铉yan狭长微g的眼瞳。恶魔入侵後所有灯火都被熄灭,绝望的深夜里,那双眼里幽微的光倒映着斐司的脸,庆幸的是,段铉yan的眼底至少不是毫无波澜。

他并非不会悲伤,只是他身为将军不能、也不该显露。

这是人类独有的倔强,斐司身为一朵蒲公英、一只恶魔,并不是很能理解。

眼前的情景也不由得他再多想,祭司看着四面八方逐渐涌来的y影,大吼:「段,快点!」

没时间了。

军官在手掌上割出极深的一道伤口,血沿着瘦削的腕骨线条淌下,滴落在尘土,他垂眸念出斐司只在古书里惊鸿一瞥过的咒文:天葬,召来。

斐司浑身一震。

小王子并非ai看书的人,除了因为仰慕将军会看些战争纪录,其余的魔法书是有看没有懂。

但这个咒文是例外,小男孩当时只是好奇,想看看魔法里有哪些禁术。

「天葬」就是三大禁术之一。

书中记载那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大规模魔法,最大的特se是无差别的杀戮。只要处在范围内的生灵,除却施咒者指定的保护对象,都会被魔法彻底销毁身t,连根骨头都不会留下。

残忍得如同一场来自上天的葬礼,「天葬」之称因此得名。

血se光芒在夜空上徐徐绽放,瑰丽的红黑se泽半空中交织,丝丝缕缕牵扯出巨大的网状,直到几乎遮蔽住整片天空,忽然静止不动了。

段铉yan划出结界将祭司与王子都护在其中,又轻轻遮住斐司的眼睛,粗糙的手掌很大,轻而易举把斐司的视线兜拢在温柔的黑暗里:「不要看,也不要听。」

但是结界闭合前,斐司没有被摀住的耳朵仍能听见那些哀号。

「天空怎麽了……」

「我不想si!」

「拜托救救我、救救我啊!」

是远方活着的人们注意到天空血痕密密麻麻的诡异样貌後,凄厉求救的声音。

凝固般的天空震颤起来,来自远古的凶咒像一百颗同时爆炸的红se太yan,狰狞的血se化作一场无人能躲避的流星雨,瞬间直击而下。

斐司在将军怀里颤抖着,连祭司也别过了脸,只有段铉yan仰着头,在光芒终於铺天盖地垄罩而下时,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刽子手行刑时,需要亲眼注视。

魔法呼啸扫过,大地愤怒震颤,曾经兴盛繁荣的第二城区里,倒卧的人t蒸发般融进了流淌的血se光芒里,更多扑过来的魔鬼在最後一刻定格,被光芒撕成碎片。

压倒x的力量形成震耳yu聋的风暴,光芒越来越盛大刺眼,直到超越眼睛能承受的极限,段铉yan本能地闭了下眼。

再次睁开时,一切已经安静下来,静得可怕。

斐司轻轻挣开他的手,段铉yan及时解开了结界,任由王子跑向空无一物的街道。前不久还有魔鬼与人类缠斗的战场,如今只剩下荒芜一片,只有斑斑血迹和已经化作印痕的人形影子,还能依稀看出,曾经有人类在上面奋力挣扎过。

但现在,什麽也不剩了。

除了他们,谁也没能活下来。

段铉yan只放任他多发呆了几秒,声音听上去有些吃力:「殿下,该走了。我们来时已经把消息传回皇g0ng,公主一定很担心您。」

对了,还有姐姐。

该如何让姐姐知道,柳祝的si是为了他?

甚至那位小王子并没有真的活着回来。

回来的,是一只懵懂无知的恶魔。

斐司只迈了一步就差点跌倒,刚刚处在紧绷状态还没感觉,现在终於脱险,方才躲过恶魔追杀的疲惫感後知後觉涌上,脚下有些发软。

段铉yan看着他摇摇yu坠的身形,没有表情时棱角分明的脸显得生人勿近,斐司下意识瑟缩了下,不敢对上视线:「……对不起。」

「殿下有什麽好道歉的?」段铉yan失笑,却依然没有做出搀扶的动作,表情更像是在压抑着什麽,「哥,要麻烦你带我们回去了。」

祭司脚下凭空绘出巨大的图腾阵型,段铉yan刚踏进去,就忍不住摀着嘴巴重重咳起来,眉目扭曲。斐司关心地望过去,看见他沾了一手的鲜红,随手抹在军服上。

温和的蓝光包裹着他们,空间移转时,斐司还能听见祭司冷淡的声音嫌弃道:「脏si了,不要乱擦手行不行。」

源源不绝的红se从重新摀上嘴的指缝里淌出,段铉yan的咒骂声和血一起呛在喉咙里:「你能不能跟你的神说一声,这次用天葬」的代价也太流氓了。」

周遭的光芒缓缓消退,皇g0ng内厅的景se映入眼中,他们已经平安回到安全的结界保护内。

斐司扑过去,无措地向段铉yan伸手。但这人b他高b他壮,血都吐了还是站得很稳,他一时之间不晓得可以怎麽帮忙,只是本能地摊开了手掌。

段铉yan愣了下,做出了人类对这个动作的下意识反应,将手搭了上去。

他忘了手上还有血w,王子baeng的掌心马上染上斑斑痕迹,搭着的手指弯曲地扣在一起,窜过一道渐热的暖流。

斐司仰着头,恰好捕捉到段铉yan背光的眼瞳里,和那张冷俊脸庞截然不搭的局促一闪而过。

斐司作为一株蒲公英努力思考着,以前当恶魔时身边的草木有时伤到根j,也会流出透明的yet。他猜想段铉yan的动作是因为疼痛、想要找人支撑,於是自告奋勇地将身t也靠了上去:「还痛吗?」

「斐司!」

就在段铉yan耳廓不着痕迹红成一片,僵y地想要ch0u身时,公主的大叫声伴着脚步声匆匆而来,看见两人手拉手靠在一起的身影,脸上的焦虑凝固成诡异的表情。

古时候东方人有句话,叫nv大不中留。

现在看来,男大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在公主杀气腾腾走来时,段铉yan迅速低头:「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施展天葬的。」

斐司还来不及问原因,公主已经大喝:「在那边鬼鬼祟祟跟我弟说什麽话?」

祭司兴灾乐祸地看公主气急败坏把两人分开,狠狠剜一眼段铉yan,转身扶着斐司的肩膀仔细检查:「有没有哪里伤到?都没事吧?是不是吓坏了?」

「我没事,姐姐。」

公主背後跟了一排的g0ngnv和她自己军队的手下,其中一个军官环顾四周,小小声地嘀咕了句:「柳祝呢?」

扶着斐司的手僵了下,公主抬起头,恰好撞上段铉yan和祭司哀凉的眼神,读懂了那个没有人想说出口的答案。

军人si在恶魔手下实在是太稀松平常的事,平常到他们只会悲伤,却无法感到惊讶。

生si在乱世间不过一眨眼的事情,对军队里的人尤其如此。

公主的手还在斐司肩头,他想说些什麽,又无法启齿。

柳祝是公主开始领军後第一个副官,也是公主私下的好友,於公於私,他都是公主身边重要的人。

却si在他的任x之下。

但公主一句责备也没有,她只是用力抿了抿唇,轻轻拂开王子额前乱发:「那你得好好学会保护自己、未来成为一位好国王,别让他的si白费。」

她掐了下小王子圆滚滚的脸蛋,背过身:「你先回去休息,其他人跟我去讨论对策。在皇城区旁边的第二城区都能被入侵,我们难辞其咎。」

祭司懒洋洋地一甩袍角:「我刚用过天葬,累了,先回去休息。」

公主回头,额角爆出青筋:「你又擅自用禁术?」

「不然我们能怎麽办呢?」祭司双手抱x,似笑非笑,「皇族忌惮段铉yan和魔法军,不许他在城区里用大型魔法,这也就算了。如果我身为祭司也不能用的话,我们该怎麽把殿下平安带回来?」

斐司没有听得很懂,但也知道争论的其中一个症结点是为了带他回来。

公主哽住,段铉yan迅速撇一眼斐司微微畏缩的表情,顿了下,不笑时总像带着戾气的下三白眼缓和地弯起:「军事就只要军队的人讨论就好,有什麽结论我再同步带给祭司。」

公主似乎也想不出其他反驳的话,冷冰冰抛下一句议事厅见後,带着一众手下大步离去。

祭司宽大的袖口遮住呵欠,捶了下段铉yan肩膀:「我先回神殿,使用天葬的锅我帮你背了,不要自己说溜嘴,笨蛋。」

人群都离开後,段铉yan伪装的神se也无声斑驳。

他用力咳了下,疲态渐显,将手上的血迹随意蹭在深se的军装上,深呼x1一下後,准备前往议事厅。

斐司犹豫了下,还是主动拦住段铉yan,紧张得话都有些凌乱:「我……我可以用魔法帮你治疗。」

段铉yan讶然低头,少年怯懦地攒着手,这麽近的距离他更能t会到两人的t型差距。段铉yan像一头高大的黑豹,望着他这只随便一抓都会si的小羊羔,难得柔和了一点点神se。

「那就让殿下试试看吧。」

斐司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段铉yan答应得很乾脆,脱下厚重的军用夹克,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解开衬衣领口:「不是要给我治疗吗?」

他回过神,急忙过去,又偷看了眼段铉yan的表情。

虽然他没有很懂人类的细微情感,但此时段铉yan的笑意怎麽看都不像表达感谢,更像是一个成年人耐下x子陪小孩玩、等着看他能变出什麽把戏的那种促狭。

真正的斐司看来眼光真的没有多好。

他在心里想,仍是老老实实按着记忆里的咒文念诵出来,暖白光辉从掌心涌出,自动找到伤损处,一丝一缕流进段铉yant内,修复受损的内脏。

将军在光芒里半眯着眼,不动声se打量这位王子。

不同种类的魔法讲求不同的天赋,治疗魔法看似不起眼,却需要纯净无杂念的心灵,整个城邦里没有几个人能用。

除了祭司天生吃这行饭、什麽类型的魔法都会,他就只知道去世的皇后也能施展治癒术。

看着看着,他的目光不自觉描过那张还残留着婴儿肥的脸蛋,五官柔美细巧、认真时嘴唇会不自觉微微嘟起来。万幸地,斐司长得像皇后,而非那个形容猥琐的皇帝。

可以想像长开以後,会有多漂亮。

就在他脑中突然冒出这句不是很庄重的评论时,专注低垂的眼突然抬起,段铉yan及时不动声se地转开眼,眼角瞥见亮亮的眸子怯生生瞄他一眼,又一眼。

t内撕扯的痛楚渐渐止息,段铉yan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殿下是不是有什麽话想和我说?」

这样明目张胆的一遍遍偷看,想不注意都难。

被拆穿的斐司脸微微一红,光芒映在他乾净的眼里,显出了些许懵懂天真的意味:「你为什麽会受这麽重的伤,是因为使用了天葬吗?还有,为什麽祭司说你不能在城里用大型魔法?」

治疗魔法的光芒缓缓止息,殿里灯火幽微,将段铉yan过度锋利的五官渲染得柔和三分:「天葬之所以是禁术,不只因为它杀伤力强大,也因为使用它的人都必须付出身t的代价。杀伤范围越大,代价也就随之增加,就看我们敬拜的神明祂老人家决定代价要多大。」

只是,神未必会讲究等价交换的公平。

「至於第二个问题……」

斐司神情认真,圆滚滚的眼睛小猫似地眨着,段铉yan忽然不忍抹去瞳底闪亮亮的光。

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早早见过了丑恶,不代表也要让这只小猫见到。能够一辈子天真,是奢侈的幸福。

算他还皇后一个人情吧。

「下次见到面再说。」

他留下善意的谎言,拎起搁置一旁的夹克,语气又重新回到公事公办:「谢谢殿下的治疗。」

「这麽快就要走了吗?不多休息一下?」

「不必了,魔鬼可不会等我们休息好。」

斐司有些失望,不懂得掩饰的情绪全盛在眼里,但很快换成了真诚的谢意:「谢谢你救了我。」

g0ng灯幽微的影子中,段铉yan微微欠身行礼:「不谢,这是我应该为殿下做的。」

他没有告诉斐司,他们在第二城区的相遇是无数巧合下的意外。

他长年驻军在外,这次是因为王子的十五岁生日特别盛大、才赶回来参加生日庆典,其他时间,一位娇生惯养的王子和一个被忌惮防范的将军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斐司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热情又安静的目光落在背上,隐隐发烫。

他说了下次再说,但他们之间,其实不会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而段铉yan居然会感到有些可惜。

段铉yan转身之後,原本柔和的脸庞上渐渐收起多余情绪,等他走到皇g0ng议事厅,周身的气场已完全冷歛下来,重回人们口中那凶煞的魔法军首领形象。

他脚步走得急,没注意到身後的小王子眼珠一转,在g0ng人眼错不见时,眨眼间化身成一朵渺小的蒲公英,随风飞散,鬼鬼祟祟跟着将军的步伐来到议事厅。

厅前的卫兵躬身行礼,打开双扇大门。

门後,可容纳百来人并立的华丽大厅中,皇帝独自坐於高高在上的主位,神se深沉,公主和一众大臣噤如寒蝉,全都安静地低眉歛目。

「皇帝陛下、公主殿下。」

轻而冷的声音割破厅内对峙的寂静,段铉yan规规矩矩弯腰行礼,遵守了武装不入殿的规矩,把身上惯用的佩刀取下交给卫兵。尽管知道他的人都晓得,他身上最可怕的武器绝非刀剑。

蒲公英从门缝间悄无声息飘进,栖息在屋顶的水晶吊灯上,从上至下俯瞰大厅。

皇帝开门见山:「第二城区状况如何?魔鬼不是都被隔在界河之後吗,为什麽会侵入城区?」

公主带领的只是辅助看守界河的普通军队,直接负责与魔鬼作战、要扛下罪责的依然是魔法军,段铉yan出列,深深躬身:「第二城区……因为受魔鬼w染的范围太大,祭司大人用了天葬控制局面。目前还不知道魔鬼出现在城区的原因,请再给魔法军一点时间调查。」

还不等他说完,皇帝已经骤然暴怒起来:「什麽叫不知道原因?今天那些脏东西可以直接出现在第二城区,是不是明天就会出现在皇城?」

老g0ng相轻轻咳了声,向前谄媚地递上茶水:「陛下别生气,皇城区无论如何都还有祭司的结界守卫着,又有英明的公主和将军在,再怎麽样也不会危及皇g0ng的。」

公主和段铉yan同时看他一眼,皇帝神经质地捋着大胡子,眼珠子落在身穿军服的两人身上:「你说得对!段铉yan,斐羽,你们两个马上下令让军队撤回,全部到皇城区外保卫!」

以蒲公英之姿躲在灯上看着的斐司注意到,老g0ng相y冷的目光藏在恭顺的笑意里,微微撇一眼段铉yan。

公主马上出声反对:「那其他人民呢?如果我和魔法军都从第九区回来,界河放着不管吗?没有驻军猎杀渡河而来的恶魔,第九区首当其冲,所有活人都会成为恶魔的大餐!」

「第九区本来就是边陲地带,人数相对少。为了皇室安危,舍一个城区是必要之恶。」

段铉yan掐紧了拳,站到公主身边:「收缩战线不明智,现在还不知道魔鬼出现的真正原因,把魔法军从前线召来,万一界河再次泛n,对整个国家都是危险。」

「这是皇命,」皇帝居高临下,微微眯起眼,「段铉yan,你不会像你爸爸一样违抗命令吧?」

段铉yan沉默而对,蒲公英一时不察,从吊灯滑了下来,恰好栖息在将军肩上,感受到那极其细微的颤抖。

他用这颗刚刚适应不久的人类脑袋,艰难地想起少年因为暗恋将军而背下的那些轶闻。

段家曾是王国世代抵抗恶魔的功臣,身负强大魔力,然而段铉yan的父亲十数年前突然举兵za0f,兵败後全家都面临si刑命运,独有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段铉yan侥幸活下来,在少年时期就继承了魔法军。

半晌,段铉yan淡淡回答:「殿下执意如此,希望您不会後悔这道命令。」

斐羽公主显然没那麽冷静,甲胄冷光反映着她脸上的冷冽:「那如果我说不呢?」

皇帝抚着下巴的手指力量一岔,不慎扯下了一根飘飘的白须:「那就只好把你亲ai的弟弟送去代替你的位子,斐司这麽乖巧,肯定会遵从命令。」

他很清楚,这个nv儿再怎麽骄纵叛逆都无所谓,因为那个同母所生、天真无知的小王子,永远会是她最大的弱点。公主果然噤了声,皇帝暗自得意,端起g0ng相送上的浓茶时,握在杯身的手忽然感觉到不对。

「嘶——」

高温泼出的水转瞬蔓延到王座四周,凭空蒸腾起的热气蒙住皇帝视线,茶杯落地的碎响和他的高声哀鸣相互应和,方才握杯子的手已经被烫出了滚滚水泡。

大臣们畏惧地群起後退,只有段铉yan没有动。

蒲公英也受了惊,悄悄飘下,落到段铉yan的军靴上。

这是第一次斐司看到公主使用具有杀伤力的魔法,从前公主在他面前总是无害的样子,他并没有概念传言里几乎可以和魔法军并肩的公主有多强悍。

老g0ng相夸张得喊了起来,公主无视於他,浓丽的脸笑得有点y气森森:「我会召回军队,但是父皇,服从和忠诚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不要自己把臣民最後一点忠心都耗尽了。」

她不等皇帝回应,兀自转身向厅外走,和匆匆跑进来的g0ng廷医生擦肩而过。

段铉yan讽刺地朝被医生包围的皇帝行礼,也跟着离开议事厅,斐司摇摇晃晃攀在他鞋上,正想悄悄找个地方躲藏、变回人身,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站住。」

他闻声回头,公主并没有走,背靠在厅外,眼神不太友善地打量他。

好吧,她承认弟弟的眼光不是真的那麽差,这男人腿是长了点,脸也帅了点,魔法也很强大没错。

但是,他是一个家族有w点的人,还是个军人、乱世里的军人。

如果哪天她不幸战si沙场,陪在弟弟身边的人必须能够安稳长久,段铉yan完全不符合这个标准。

「有什麽吩咐吗,公主殿下?」

「既然你要常驻在皇城,有些话我要先警告你。」

段铉yan沉默地等她说下去,斐羽大步走到他面前,气势毫不因为身高差距减弱:「我不管我弟弟之後对你说什麽或做什麽,你如果还记得母后当初是怎麽在皇帝面前救下你,你就该离他远点。」

靴上的蒲公英微微一颤。

将军直视着她:「什麽意思,王子殿下会对我做什麽?」

斐羽咬着唇,百般斟酌用词,既不想明着戳破斐司的暗恋,又想明确警告段铉yan,思绪到嘴边,憋出了一句远古无魔法时期的经典台词:「总之我弟弟很单纯,你不要带坏他,也不要教他奇怪的东西,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蒲公英听不下去了,他缓缓飘走前,还来得及听见段铉yan终於用尽耐心。

「我即使之後在皇城,也不可能再随便遇见他,更不会对王子殿下无礼,你不需要担心这些。」顿了下,又补上一句很有祭司风格的话,「倒是公主殿下有被害妄想症的话,医生还在里面。」

「段铉yan!」

蒲公英远远落地,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变回人身。

他远远看着,大步远去的将军渐渐融进黑暗里的背影,孤独而锋利。

斐司回到属於自己的房间後,屏退侍从们,独自消化今天种种场景。

小王子懵懂无知的ai意残留在血ye里汹涌,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感情,也不懂得人类的情ai,只本能地反覆想着段铉yan的身影,每个动作、每句话语,都在脑内一帧帧细细揣摩。

从记忆里看,小王子对将军的感情更像仰望光芒的崇拜,并没有真正的理解与交流,只看到段铉yan风光帅气的一面,却不曾窥见他背後的y影。

这真的算是喜欢吗?

他帮因天葬受伤的段铉yan治疗时,问了段两个问题,段只回答了一个,并没有告诉他为什麽不被允许在城区内施用大型魔法。但议事厅内皇帝隐晦的威胁,已经解答了斐司的困惑。

段铉yan是一柄太过锐利的刀,众人景仰力量的同时,却也畏惧有一天力量会反扑到自己身上。

那他呢?那位人类的小王子,如果亲眼目睹到那样压倒x的力量,还会一如往常喜ai段铉yan吗?

「还没有休息吗?今天吓到了吧。」

刻意放软的声音和在议事厅里的森冷有力截然不同,斐司回过头,公主斐羽这次没有用幻术,是真真实实换上家居的衣裙,放下的长发被窗外的风掀起阵阵波澜,看上去和一般家庭的nv孩没什麽两样。

斐司想了想,照着记忆里两人惯常相处的模式,大大展开双臂。斐羽难得笑得疲惫,伸手紧紧将他搂进怀里。

窗外漆黑的夜se孤冷蔓延,风声凄厉如鬼哭,唯有斐羽的心跳声沉稳有力。斐司倚靠着她,小小声地问:「姐姐,第二城区里有多少居民呢?」

斐羽轻轻放开手:「大概十万人吧。幸好,国家多数人口是集中在皇城区与第二城区以外,不然这次受袭,对我们的国力损失也是惨重。」

十万人!

斐司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回想起祭司和将军决议使用天葬时,寥寥几句间,就决定了十万条人命的消逝。他没有忘记段铉yan当时的表情隐含不忍,却也记得,他的语气有多麽决绝。

「……那第九城区呢?第九城区有多少人?」

斐羽回答前忽然一顿,望向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你怎麽会问这个?」

斐司不擅长说谎,斐羽眉头紧皱:「你偷听我们开会,是不是?」

他眨着大眼睛不说话,斐羽抿唇,偷听开会本来不是那麽严重的事情,但与今晚种种事端交织在一起,怒火不由得腾升:「斐司,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处境?你以为我很喜欢从军吗?我是为了保住你,让你不要卷进这些斗争里!你只懂得治癒类的魔法,是绝对不能上战场的,如果父皇注意到你这个也懂得魔法的王子,想把你也变成战争的武器,你要怎麽办?我能够保护你一辈子吗?」

沉默的房里唯有风声萧萧。

斐羽咬紧牙,眼前自己从不敢多说一句重话的小王子眼圈慢慢红起来,低垂的睫毛下水光渐渐潋灩。

她紧绷的肩线慢慢软下来,恶魔的乍然入侵、柳祝的si,还有对父皇的怨愤同时冲昏了头,她明知道这都不是斐司的错。

「抱歉,我——」

「可是,我也想站在姐姐身边。」

斐司张口,捕捉到斐羽眼里的诧异。他迅速擦掉眼泪,没有移开视线。

无论是早先战场上爆裂的风声中、面对恶魔肆nve的无助感,或是漂浮在议事厅时目睹斐羽和段铉yan被步步b迫的画面,都深深刻印在他脑中。

恶魔理论上只有生存本能,没有人类情ai的感情,感染人类後外观与心理都会完全变成怪物。可现在他成了一个诡异的例外,也许是因为小王子在被感染时施展的治癒魔法,他和小王子融为一t後不仅仍维持人类的形貌,也继承了那些深深的惦念与ai意。

哪怕生涩,哪怕莽撞。

斐羽目光柔和起来,伸手轻轻在他眉间弹了一下。

「笨蛋……什麽时候长这麽大了。」

皇后早逝,他们姊弟向来只有彼此可以依靠,斐司的个x偏偏又软弱,她不得不担任保护者的角se。

但斐司知道,斐羽不可能、也不应该永远是他的保护伞。

公主手指拭过他眼角残留的泪水,忽然回答了他刚刚的问题:「第九城区有上百万的人,他们在界河边缘,经常靠偷窃、走私这类非法g当维生,魔法是他们为非作歹的工具,城邦里的人经常看不起他们。父皇之所以这麽轻易就能舍去第九城区,就是因为那是边陲的法外之地。」

斐司抬起头,这麽近的距离下,他能看清斐羽眼下有疲倦的深深黑影:「你说你想站在我身边?这就是在我的位子必须面对的。百万条人命,父皇说要舍,我就只能舍。」

斐司似懂非懂,斐羽抚0他额发的样子难得温柔:「这样的位子有我或段铉yan那傻子承受就好。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不必成为不想要成为的样子。」

公主的话郑重得像誓言,还不等斐司回应,她自己先红了脸:「好了,赶快去睡觉,明天还有你的生日宴会,要打起jg神参加啊。」

对了,生日宴。

又是一个专属於人类的传统,恶魔不会庆生,他们的诞生往往就是人类si亡的时刻。但生日这种东西对於人类,尤其对皇室贵族而言,似乎是一年内数一数二重要的日子。

斐司心中原本就没有多少期待,到隔天早早就被熟悉的老随从叫醒做准备时,更讨厌过生日了。

按照传统,生日的皇室成员需要去神殿祈福,他浑浑噩噩套上纯白礼服被拉去神殿祭拜,幸好祭司显然也没什麽耐心走繁文缛节,殿门一关後,直接跟小王子说怎麽舒服怎麽来,只要待满仪式表定的一小时就好。

斐司和他大眼瞪小眼。

和段铉yan的凌厉俊美不同,祭司生了张jg致到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但脾气显然是完全不搭的坏,看他动也不动,直接砸过去一句:「自己去玩啊,还要我像保母一样手把手带你吗?」

「别吓他了。」

殿门被推开,大步流星走来的将军无奈横一眼祭司,低头对呆愣的小王子说:「别理他,殿下应该要待在这里。让神明给予殿下祝福,总是好事情。」

斐司看到他就眼睛一亮,但他步履匆匆,显然没有要逗留在此,转身对祭司说:「我来和你说一声,我要带队去第二城区,不确定什麽时候会回来,皇城就交给你保护了。」

「公主殿下呢?她不也召回了军队?」

段铉yan皮笑r0u不笑,无意识地抚摩着剑鞘:「自然是奉皇帝的命令,专心保护王g0ng。」

祭司显然已经听过昨天的争吵,闻言只是轻轻抿唇,没有多问。就在段铉yan转身要走时,小王子慌慌忙忙挡在他身前:「我也想去。」

段铉yan一愣,马上拒绝:「我是要去第二城区找寻线索,不是要去玩的。殿下如果无聊,等等祈祷的时间结束,公主殿下会很乐意陪伴您。」

「我知道,我不是要去玩,我想要去帮忙。」

斐司满脸诚挚:「柳祝的si……我也有责任,我不想就这样装作什麽也没有发生过。如果可以,我想要尽我所能,弥补我做过的事情。」

一番话发自肺腑,但段铉yan脸上只是微微ch0u动嘴角:「殿下,您会什麽魔法?」

斐司声音小下去:「治癒魔法,跟一点点的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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