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她没有做梦。
可她的梦里都是周尽霖,也许,她只能这样与周尽霖见见面、聊聊近况。
陈嘉效内心又开始矛盾,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又裂开一道口子。
蒋然告诉他,“真真也很不好过,她对你们这段关系感到痛苦不比你少。”
这一点陈嘉效当然知道。
只是刚才,他突然明白一点,那天郑清昱会出现在台高最后晕倒在家星是因为她去打听周尽霖曾经的班主任;某天他替她从南苑搬过来的资料,是有关周尽霖生前和身后留给她所有的记忆。
郑清昱一直在提笔记录遇难者的故事,轮也该轮到周尽霖了,可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做这件事,因为一旦开始,意味着她要事无巨细地回顾她和他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爱而不得的所有时间线,要她正视,那个人已经永远不在的事实,这对于一个还活着的人来说,太残忍了。
陈嘉效不知道为什么郑清昱现在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她开始联系见证过周尽霖精彩活过的人群,试图从他们口中确认一个更全面、更具体的少年。
王老师算一个重要人物,陈嘉效也知道这位教师于周尽霖有多重角色——伯乐、恩师、朋友,甚至是“家人”。
蒋然说郑清昱找了很多关系,台高的学子、周尽霖的同班同学、包括曾经和王老师认识的刘国参,但还是一无所获。
明明他也是从台高毕业的,在得知真相前,郑清昱也没有和他打听过什么。陈嘉效不禁去想,如果不是厉成锋是一个明牌的“见证者”,在每一个爱人面前,郑清昱是否都打算缄口不提她的过去。
明明那次在台高门前,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并且坚定告诉她他会坚定支持她的一切。
如今想起来,那个时候在他怀里的郑清昱是悲伤迷惘的,她告诉他,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告诉他。
陈嘉效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慢慢打开她心扉了。
可看起来,郑清昱最终还是决定牢牢守护她少女时期最诚挚,最美好,也最充满遗憾爱情。
只是陈嘉效从未设想过,他和厉成锋一样,其实早就做了她那场刻骨铭心的“初恋”的见证者。
可最后他无可救药爱上她。
他可以永远缅怀周尽霖,可要他和她一起祭奠她过去的爱人,这对于陈嘉效而言,同样是残忍的。
蒋然要他不要怨恨、也不要不甘,其实陈嘉效很想反驳:他没有。如蒋然所言,他们自己都无法释怀周尽霖的死亡,心爱的少年死在跨越时区来见自己的路上,对于郑清昱而言,这或许是比周尽霖的死亡更痛苦的事实。
长久凝视着那张纯净剔透总结有一层霜雪的面容,陈嘉效终于明白那抹隐在美丽里的哀伤和漠然从而何来。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没办法融化它了。
那双总沉静如水的眼睛睁开时,陈嘉效甚至忘记挪开自己静默又执迷的目光,像梦一样和郑清昱长久相望。
像法外狂徒一样,没有一点半夜闯进人家房间被发现的心虚和慌张。
郑清昱似乎也不意外,嘴唇刚动一动,陈嘉效以为她有哪里不舒服,俯身过去,嗓音低沉:“还好吗?”
郑清昱只是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的时间久到陈嘉效几乎就要撑不住自己往后退了。
“我知道是你。蒋然哥告诉你了是不是?”
陈嘉效眼眶一热,强忍住一腔辛辣刺鼻的冲击,找到她的手一点点握住,“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对不起。”
郑清昱没什么反应,混沌思绪在慢慢流淌,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昏昏欲睡。
最后她揶揄一笑,“你好像总是在道歉。”总是在和她说“对不起”。
“你打的那些电话,我都看到了。”
陈嘉效迟疑一瞬,慢慢坐在床沿,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这件事。
他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前不久发生的事——他亲耳听到他的父亲用邪恶的意念亵渎她,可同时他把那些欸作为证据记录下来,可以帮助她清清白白地从这场风波中走出来。
可她的上司长期对她存在非分之想,陈嘉效不想让她知道如此肮脏龌龊的真相,那个恶魔还是他的父亲,他在她面前注定无地自容。
作为受害者,郑清昱又拥有绝对的知情权。她是最无辜的,无缘无故被卷入别人权力斗争的战争中,一夜之间被无数人另眼相待,可她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尽职尽责的员工,陈嘉效根本无法想象这一天她在单位经历了什么,遭遇了多少冷待。
就在陈嘉效痛苦纠结的时候,一股清凉触感轻轻碰到他的手指。
她的手怎么都捂不热。
“你也打架了吗?”郑清昱轻轻摩挲他红肿发烫的指关节,上面有几道浅浅破皮的口子,她一碰,隐隐发痛发痒,陈嘉效才有所察觉。
“蒋然哥送我回来的路上,我问他怎么打架这么厉害,他说他以前是混混来着的,也学过散打。”郑清昱目光停在他手上,若有所思一样,忽然问他:“你呢?”
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的过去……”
陈嘉效倒是提起过,在酒店包厢那次,赌气为了让她也尝一下吃醋却无能为力的感受,他说起自己初恋。
时不时也会提起他的童年和学生时代,他说自己是跟着小区里的哥哥姐姐长大的。初中就住托管班,继续和同小区的哥哥混……
那时候听过就过了,说实话,郑清昱没太在意,一开始甚至有些排斥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因为她无法对他做同样的事。
可一段感情总不能单方面真诚付出。
如果她对他深入了解哪怕多一点,也许那时候就会知道,他口中那个对他处处关照的哥哥是周尽霖。
“你不用害怕,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陈嘉效握住她手,想传递给她哪怕一点他的体温。
原本他想,到了冬天要带她去伦敦过圣诞,又担心她身体受不住伦敦湿冷的气温。
那和滨城总是大雪皑皑的冷又不同。
郑清昱知道他有心避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陈霆民老婆,我猜得对不对?”
陈嘉效怔住,如鲠在喉,可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给她答案。
“你不用和我道歉,也不需要搅进来,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良久,陈嘉效眼眶慢慢红了,一动不动注视她总是过分淡漠的脸,克制地哽咽:“你被人造谣,对象是我名义上的父亲,差一点,你就要因为他老婆丧命,现在浑身是伤躺在我面前,你说和我没关系。郑清昱,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郑清昱慢慢闭上眼睛,孱弱的心跳声在耳畔逐渐变得清晰,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她感受到一只干燥温暖的掌心温柔抚了她的面颊。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用去管,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陈嘉效沉默将近一分钟,最后轻声开口:“你只需要跟随自己心走。”
他静静感受源源不断的湿热从指缝渗透出去,平静如枯死的眼睛还是用那样冷静温柔的目光长久注视那张昏黄灯光下的脸。
“陈嘉效……”
郑清昱气息微弱嗫嚅一声,苍白的五官湿透了。
陈嘉效不自觉屏住呼吸,似乎在等一句:没什么,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陈嘉效。
她总喜欢突然叫他一下,让他为她叫他的全名心神俱乱,其实郑清昱也很调皮,常常在他专注凝视她等待下文的时候噤声了,抿唇笑而不语。
现在郑清昱也没再说什么,似乎只是为了叫他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嘉效觉得那张脸发烫又潮湿的脸更深埋进了他掌心里,那句其实不太清楚的话鲜明传进了心房。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