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随即被人拿了过去,赵无涯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宋丽是吧,你等会儿我给你打回来,这里天家里乱得很,我待在客厅里要招人嫌的,我马上去书房给你打。”
宋丽忍不住笑出了声,之前他们系里都说,赵教授和他儿子一样都是耙耳朵,在家里是绝对听老婆话的,现在看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她等了一会儿,很快又有电话拨了回来,电话那头这回安静了,赵无涯叹了口气:“见谅,这几天老三刚回来,全家人都在,儿媳妇又在坐月子,天天又是鸡汤又是鱼汤的,都得叫我看着,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宋丽笑着和孙有为交换了一个眼神,用口型道“老三出生了”,又问:“老三叫什么名字啊老师?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次回去的时候我给她带礼物。”
“是个女孩儿,叫赵大有,乾下离上,大有元亨。”
赵无涯声音里透着一股喜气:“赵无妄,赵明夷,赵大有,这下齐全了,这三个娃儿,够我们老赵家忙活了。”
宋丽心想赵教授的儿子不愧是重庆探险家协会的主席,起的名字都和卦象有关系,寻常女孩儿都叫什么美什么丽的,哪有叫大有这种名字,想来以后长大了也该是个号人物。她笑道:“赵老师,我们已经到了,明天就去见船老大,打个电话来和你报平安。”
“好,好,你们到了就好。”赵无涯欣慰道,“等了这么久,总算到今天了,你们切记我之前说的,一切都要低调,经费给你们申请得很充足,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海边,吃点海鲜,但记得不要吃坏肚子了,另外小宋,我和你说个客观情况,已经解决了,你也不要往心里头去。”
宋丽不明所以:“你说,赵老师。”
赵无涯叹了口气:“就是这个海边有习俗,一般来说是不给女同志上船的,这都属于封建迷信的文化糟粕,知识分子不信这套,但是不是也讲究个入乡随俗,这个事情有矛盾。我之前也和船老大那边反复沟通了,说你是专业的考古人员,知识是不分男女的,这个船老大之前也接触过水下考古人员,他也理解,但是,就是船上除了你以外都是男同志,到时候你可能也会有一些不方便。我已经叫船老大给你找了帘子,然后洗澡上厕所什么的都加了锁头,尽量保证你在船上的生活和在陆地上一样,但是总归就你一个女同志,有些事情你可能还要多担待一些。”
宋丽原本还以为赵无涯要说什么呢,结果竟然是这个,她笑道:“你就放心吧赵老师,有为已经和我说好了,我在船上干什么都有他站岗,我谁信不过他还信不过吗?”
赵无涯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上了船要互相多照顾,有为有担当,但是心嘛,没你这么细,你们下海之前一定要多检查几遍设备,这个事情要是有为疏忽了,你要替他多看看,你俩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实地考察,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说完,电话里那头又隐隐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喊:“来个人!赶紧去看看老大和老二怎么了,老二怎么又哭了!是不是老大又抢她奶瓶了!”
“来了来了!”赵无涯在电话那头喊完又叹了口气,“反正你们一切小心,船那边我都说好了,硬件上头你们不用担心,船老大也是个实在人,到时候好好和人家沟通。”
宋丽又和赵无涯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孙有为在旁边剥橘子,给她递了一瓣:“怎么样?”
“赵老师家里这几天忙死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他还叫我们多吃两顿海鲜呢。”宋丽偷笑着把橘子放进嘴里,她后来想了想,赵老师之所以会找她和孙有为,不光因为他们都算是赵无涯的得意门生,更重要的是,她和孙有为都还没有对象,这个事情又要保密,一去一两个月,要是有家室的人根本弄不来。
到舟山的第一天,两人去热闹万分的滨港路吃了一顿海鲜,宋丽也是头一次知道,新鲜捞上来的海鲜,原来不需要像是四川那样重口调味,清水煮一煮蘸酱油就让人鲜掉眉毛。孙有为在电灯底下看着她吃饭,脸上时不时露出微笑,宋丽心里发热,也不敢一直看他,只能催着孙有为也多吃点鱼肉。
翌日一早,宋丽和孙有为去了码头,他们要找的是一艘叫做跃进号的船,据说赵无涯说,这艘科考船也是拿渔船改的,船老大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老海头,名叫杜冷峰。
清早的沈家门港口热闹非凡,过去赵无涯总是教宋丽和孙有为,考古不是一个闷头苦干就能干明白的活儿,也要注意多从群众那儿了解相关的民俗传闻。许多历史虽然没能在古籍里留下踪迹,但是会一代一代由老百姓言传身教流传下来,他们考古学家能做的远不止是扎堆在一堆书里,而是读万里书,行万里路,将那些流传在民间的故事里出于历史的部分提炼出来,变成实实在在的考古发现。
宋丽和孙有为都是赵无涯的得意门生,算是继承了他衣钵的人,如今虽然出于对盗捞者的顾虑,两人无法直接大张旗鼓地在港口做走访调查,但是一路过去,两人竖起耳朵去听那些渔民们的谈话,却也从中得到了一些信息。
原来,这两年舟山近海的产鱼量越来越少,因为营生难做,许多渔民都转行去内地做生意了,有人说政府很快要出台什么政策,可能马上就没办法捕鱼了,结果到现在也没完全坐实实施的具体日子。
宋丽听了几个渔民都在聊差不多的事,这才意识到海边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也难怪赵无涯叫他们要提防着一点水鬼,产鱼量锐减,许多人都想着用其他歪门邪道弄钱,因此海边才兴起了水鬼这个行当。
两人去了约定的码头,远远就看到一搜新船停在靠外口的位置,在船侧漆着三个血红的大字“跃进号”,同时还有几个渔民蹲在船边抽烟,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穿军绿衣服的中年人看着眼熟,正是之前赵无涯给两人看的照片上的人。宋丽和孙有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还没毕业的学生,接触社会接触得少,过去更是从未接触过这类渔民,宋丽脸上露怯,孙有为见状便道:“我去打招呼吧,老师不是说了吗,都打点好了,我们做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他说完安慰地拍拍宋丽的肩膀,直接走了上去,同那个军绿衣服打招呼:“你好,我们是四川大学的,之前说好,要用您的船。”
孙有为小心规避了考古这些用词,军绿衣服一下子笑了,露出嘴巴里的金牙来,他用力拍了一下孙有为的肩膀,豪爽道:“我是杜冷峰,事情都和我们说好了,你们也别太见外,我们这儿都讲上了船就是一家子,今天会把吃的还有淡水装船,明天检查一下,很快就可以动身了。”
宋丽想到之前赵无涯和她说的话,这时后知后觉地有点紧张起来,杜冷峰像是注意到她,也要上来和她握手:“没事儿,情况都和我们说了,虽然咱们这个船以前确实是没有女的上去过,但你们领导说了,改革开放这么久,这些封建迷信都要不得。我们兄弟几个也懂,妹子你也别见外,大哥几个都是实在人,说好的事情肯定给你们办好。”
宋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她抬起头去打量这艘船,发现这是一艘尖头中型渔船,通常来说最多也就能容纳十四人左右,应该是一艘当地用来在远海拖虾的渔船。
为了带他们出海,杜冷峰刚刚将跃进号重新粉刷了一遍,就连跃进号三个字都是刚刚写上去的,显得非常清楚。宋丽注意到,跃进号和一般渔船不同的就是在船头两旁还画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是早期的大对船和绿眉毛船,这两只眼睛大而圆,黑眼珠正居其中,虽说画得十分粗糙,但一直盯着看的时候却又会产生一种它在回看的错觉。
似乎是注意到宋丽的视线,杜冷峰笑了一声:“这个船眼睛是我这几个兄弟要画上去的,你们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文化水平高,应该是不信的,但是我们这儿毕竟这么长时间了,没人敢去找这个东西,也没有人敢让姑娘上船,咱们一次性都做全了,这几个兄弟骨子里也都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但是总归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心里有点打鼓,这不是图个吉利吗?都说给船画了眼睛,船就能看清楚路,到时候我们在海上遇到什么风浪也不怕,希望这一趟能够平平安安的。”
杜冷峰还算是客气的,宋丽闻言礼貌地笑了一下,又看向在旁抽烟的其他几个人,这几人都是当地典型的渔民模样,皮肤黑,瘦,两只眼睛又非常亮,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几人也都回望回来,眼神里没有多少热情可言。
简直就像是船上画的那对鱼眼睛一样。
宋丽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握紧了藏在衣服下头的玉佛牌,原本就揣着心事的胸口至此不由又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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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废话:
还有一章就开始日更,决赛圈必然不会让这个故事再这么断断续续的了。
这篇文前头大多人物身上的伏笔都交代清楚了,可能有人觉得反转多但不够出彩,所以有点嫌弃它,但是这个故事我看过很多遍,个人觉得它在完成度上不会让人失望的,还希望大家能对这个故事有点信心,陪着它跑到底,感谢你们。
≈lt;igdata-seq=“1244959047”data-orig-src=“=”714“≈gt;图源微博狐狸社社长乱狐不妥删
。风暴·★
1994年九月。
跃进号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快两周,他们避开了九月初的一场风暴,宋丽和孙有为按照赵无涯给的资料,通过过去曾经发现过海罐头及海罐头碎片的地点总结出了一条航线,跃进号缓缓在这条航线上行驶着,时走时停。
海上的工作可以说的上是乏味,白天的时候,宋丽和孙有为会在一些他们认为可能有机会找到大鱼墓的位置下海。两人都是今年才学习了潜水,能操作的水深范围只有三十米,离开近海之后,海水中的可见度大幅度提高了,两人在海中进行为时不长的探索后,很快便会浮上海面进行一定的修整,为保证安全,两人也约定每天最多下海两次,两次过后,无论如何都要休息。
在上船前,宋丽原是很担心会和船上的几名船员处不来,除了船长杜冷峰,船上的其他四人分别是大副林晔,还有三名普通船员王仁贵、刘军和朱昊。这些人都是舟山本地人,受教育水平不高,甚至连普通话讲得也不算太好。
刚上船的几天,宋丽连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甚至隔着帘还在手上栓了绳子,偷偷和孙有为绑在一起,以免半夜出意外。就这样宋丽咬着牙挨了快半星期,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光如此,晚上吃饭时,杜冷峰和几个船员还会特意将鱼虾最好的部分留给她。
两个星期过去,宋丽渐渐发现,原来这些人只是单纯不知该同她和孙有为说些什么,于是干脆就很少交流。等真聊起来,这些人也不过是些朴实的渔民,而且也都娶妻生子了,本来大家也都对来找大鱼墓这个事情有些想法,但谁叫赵无涯给的报酬实在是丰厚,几人都等着这笔钱回去给家里添房子又或者备着给孩子上学,所以最后也都还是来了。
等到九月中旬,大家的关系已经处得不错了,晚上甚至还会在船舱里聚着聊天,说起大鱼墓,杜冷峰他们只知道这个东西不吉利,他们这儿没人见过大鱼墓,但是谁都知道沈聪以人祭鱼的故事。林晔还说,59年吕泗洋上的海难也是因为大鱼带去的妖风,差不多十年前他们这边走马塘也出过一个惨事,一下死了30多个渔民,也有人说大鱼干的,还在水里头看到巨大的鱼眼,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叫人怪害怕的。
宋丽和孙有为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对这种神鬼之说自然是嗤之以鼻,但两人却没有在杜冷峰他们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这也是赵无涯教他们的,很多民间故事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就是因为老百姓在里头加了许多怪力乱神的元素,赵无涯说了,如果遇到,他们需要更多的是去思考,去除掉这些迷信的元素后,这些故事的背后又藏着什么真实的历史背景,又能否在当地找到将它支撑起来的依据。
宋丽一边听林晔说一边想,他说的这两件事她都有听说过,在来到舟山之前,她和孙有为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恶补舟山本地的传闻和民间故事,这两次海难也都被记录在案。其中59年吕泗洋海难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温带气旋造成的,最终导致了千人遇难,而走马塘的海难源头也是因为海上的十级大风,所谓的“鱼眼”极可能是风暴中形成的海洋漩涡,这些惨案都可谓是天灾,和封建迷信断然是扯不上什么干系的。
跃进号上的海员当中,要属林晔胆子最小,跟他们熟络之后总惦记着家里刚才一岁的女儿美宣,刚刚学会走路,他走的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妻子说等他回来之后大概就能说了。林晔到走都没敢和家里说他是来找大鱼的,只说接了个肥活儿,能挣出小孩五岁前的奶粉钱,妻子为此高高兴兴地给他抓了好几把鱼干还备了酒,让他要早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