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的功夫,短命已跑过了一小片荒原,面前是连绵的矮山,山上稀稀有一些树。
“上山。”幽无命拍了下短命的大脑袋。
短命很不爽地偏过头来,打了个愤怒的喷嚏。
桑远远知道,它是心理不平衡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从前短命只是在西部这几个贫穷的州国晃荡,大家都没装备,它也无甚感觉。这回到云州溜达了一圈,它便发现人家的云间兽,身上是穿着装备哒!
而且听说东州的云间兽待遇更好,灵甲从头裹到了脚,进这种山,穿过那些矮树丛,根本就不会扎一身毛毛刺哒!
像它这样高级的云间兽……为什么要裸奔!为什么!
生气气!
它瞄了幽无命一眼,怂了,老老实实勾着头,跃进了一团矮树丛中,快速穿过小山包。
接近午时,短命载着幽无命二人,从一处一线天断崖上跃过,落进一片松柏林。
穿出松柏林,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山的正下方,是一片难得的开阔地,一条平坦的山间谷道通向外头,足够五十头云间兽并行。
开阔地囤了骑兵,约有八千余人,装备精良,威风凛凛。
领头之人身材魁梧,桑远远从远处一望,便认出了皇甫雄这个老熟人。
她的目光顺着山间谷道往外飘去,数里之外,便是那连接秦、冀二州的栖喜道,栖喜道中,正有东州的后勤运输军将大车大车的秦州灵甲运往南面。
栖喜道两旁的山林间,偶尔能看到一点黑甲反射的光,那便是埋伏在两侧,预备收割这一批军备的幽州军。
等到幽州军截下军备,向南边转移的时候,皇甫雄便会率着八千骑兵猝然杀出,幽州军猝不及防,带着沉重的装备,又是步兵遇骑兵,必定得吃一个大亏。
这便是皇甫雄想要从幽无命身上收取的‘利息’,好叫天下人都知道,虽然丢了装备,但因为他皇甫雄的雷霆一击,叫幽无命也吃了好大苦头!
只可惜皇甫雄怎么也想不到,他这隻黄雀背后,还站着幽无命这个残忍的冷血猎人。
幽无命平抬起手臂,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山道外的一处平地:“皇甫雄的八千骑离开谷地,必要在那里整军列阵,发起衝锋。小桑果你看,我昨日便让他们在那平地前方半里路处,埋好了铁蒺藜,皇甫雄一衝锋,必定人仰马翻!”
“斩了皇甫雄,我便回来接你。”他把她从短命背上抱下来,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放她坐下。
桑远远惊了惊:“你要杀皇甫雄?”
皇甫雄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敌对,但好像也不算个坏人。而且现在杀了皇甫雄的话,岂不是又把皇甫俊的仇恨拉回来了?
幽无命了然一笑:“好,依你,不杀。呵,小桑果,你要知道,我想杀他,随随便便就杀了。”
桑远远:“……”他明明就不想杀!
他不再啰嗦,跃上短命的脊背,像一阵风,卷下了山去。
今日他带着他的刀。
身影在树影中时隐时现,像是一帧帧特意截出来的画面,每一幅,都是青年王者最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仿佛回了下头。
这么远,早已看不清彼此的容颜。
她还是衝着他笑了起来。
栖喜道很快就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幽无命找的这个地方当真是极好,从这里往下望,整个战场一览无遗。
桑远远留意到了许多细节,比如,幽军和皇甫军相比,确实是输在了装备。他们借着山势伏击经过底下谷地的东州运输队,本该是饿虎出山,扑食鼠兔的局面,然而皇甫军仗着装备好,悠然结成了防御阵线,不紧不慢向后退,幽州竟是追击不上。
当然身在战场上,是看不到这些东西的。
在幽军看来,便是他们扑杀下山,东州的运输队扔下东西闻风而逃,跑得比兔子都要快。
这个快,其中又有讲究——首先,皇甫军的云间兽,品质更好。其次,云间兽平日的饮食一定更加健康营养,它们的爆发力和力量,都要远远优于幽州的穷兽。再次,云间兽身上的灵甲丝毫也没有阻碍它们的奔跑速度。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钱字。
桑远远更加理解书中幽无命为什么要选择那般极端的同归于尽了。
越拖下去,幽州只会越来越穷,力量被削弱得越来越厉害。
眼睁睁看着仇家一天比一天兵强马壮,他能怎么办?
能同归于尽都不错了。算算时间,韩少陵的三十定妻宴之后,幽无命便要火烧天都、身首异处!
幸好如今有她。她已逆转干坤,暂时保下了他的小狗命。
桑远远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要打败那些敌人,路还长得很。
当务之急,便是——
钱!
她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一定要想办法,帮他挣很多很多的钱!
等等。
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幽无命他的全部家当,能有几个钱?
用全部家当和未来五年赋税作聘礼?
恐怕真正算得上大钱的,就只有预支的那五年赋税吧?!
所以他是开了张空头支票,就把她给套走了吧!其实,根本就是一毛不拔!空手骗媳妇!
原本以为自己很值钱的桑远远:“……”
再等等。
幽州几乎全员皆兵。幽无命对手上的兵,那是优待得不得了,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从他们手上征多少税!未来五年赋税,恐怕,根本就没几个钱!
已经发现自己可能不怎么值钱的桑远远:“……”
这狗男人,居然还摆出那副豪爽大方的样子,骗得她小心肝儿一通乱颤?!
所以其实他的聘礼,可能还比不上赵周齐那些小州国的贵族娶亲时花得多。
至于一个月后的大婚?
算了,就请请亲朋好友,随便摆两桌凑合吧!
终于发现自己一文不值的桑远远:“……”
她瞪着那道急速穿梭在山林间,向着皇甫雄的骑兵迅速逼近的利落身影。
瞪了一会儿,忍不住扶着额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男人,她都不用担心日后要斗什么小三——他根本没钱去浪!
想完了财政大事,她的目光幽幽飘向西面。
她又想起了今日他在云榻上的表现。
幽无命是极其聪慧的人,亲眼看见尸体上的伤痕之后,他恐怕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所以在路上时,他才会仔细回忆每一次凶案发生之时,他在做什么、心情如何。
两相对照,他已确定‘觅心者’正是那具人偶。但到了冀都之后,他还是选择把她抱上云榻,怀着复杂至极的心情,和她亲密了一回。
一来,是最后的确认。
二来,是为了她的安全。
他必须确认,那具邪偶此刻身在幽州,无法伤害到她。
这样他才敢离开她,独自上战场。
桑远远望向那道正在密林中穿梭的身影。这里地势实在险峻,除了短命之外,再没有第二头云间兽可以这般无声迅捷地接近皇甫雄的骑兵,但是这一仗又非打不可,因为铁蒺藜不可能灭了一支八千人骑兵,一旦皇甫雄稳下阵脚,便会绕过陷阱地带,再一次发起衝锋。
所以幽无命必须做这个英雄。
桑远远凝望着他的身影,眼眶隐隐有些发热。
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其实也为她付出了太多。
栖喜道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幽军大获全胜,将那一车车精良的装备从谷地运了出来,从极远处看,都能看出那些蚂蚁大小的黑人们个个是一副穷人乍富、走路发飘的德性。
恨不得一路唱歌回去。
皇甫雄的骑兵出动了,五十人一排,铁蹄踏出隐身的谷地,迅速在谷外的平原上结成了方阵,压下枪尖,开始发起衝锋。
一切尽在幽无命的掌握之中。
他的身影停在了最后一座小山头上。
短命仰起了脑袋,预备衝锋。
刀在手中,他偏过头,往身后的高山上看了一眼。
旋即,战袍飞扬,身形似箭,笔直地向着前方那八千铁骑扑杀而去,一往无前!
黑刀低低压在身侧,相隔那么远,桑远远都能听见隐约的嗡鸣震颤声。
她激动得站了起来,心臟‘怦怦’乱跳,血液在体内奔腾。
既是紧张,又在为他感到兴奋。
这,就是她选择的男人!
皇甫雄的骑兵前排开始人仰马翻。
除了铁蒺藜之外,那一带还埋藏了许多爆炸物。
平原之上,轰隆声、兽鸣声,连绵不断。
衝锋之势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前排出了事,后排根本来不及刹车,就算及时勒停了云间兽,后方的骑兵也会重重追尾上来。
皇甫雄隻知抛出了那么一大块肥肉作饵,幽州人必定上当,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还有黄雀在后,旁人竟是比他多看一步,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一团混乱之中,幽无命那道携带着地狱气息的身影已然杀至!
根本不给皇甫雄重新整军的机会!
他的狂笑声回荡在平原上,令皇甫军心惊胆寒,更加不知所措。隔着一片陷阱地带,幽军在将领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将军备押运回关内,另一拨则是列成了行军阵,从两边侧翼向皇甫雄的骑兵包抄而去。
幽无命在大军中杀来杀去,扰乱他们结成阵形。他的身后渐渐汇聚起了一大股铁浪般的追兵。
皇甫雄很快就发现,幽无命这疯子居然胆敢一骑闯入自己的兵阵,当场便发了狂。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皇甫雄热血衝脑,他不顾左右两旁包抄而来的幽军,径直指挥麾下的军队,从各个方位堵截幽无命。
桑远远不禁有些紧张,她往前走了几步,扶着一株松树,站在了山边。
幽无命并没有暴露他真正的实力。
他压製着修为以及焰力,刀上爆出的青光仍与当初玉门关一战时相仿。隻使出五分力气的话,他的续航能力自然是大大提升,激战许久,非但不见半点疲态,反倒愈战愈勇。
他这般勇猛,皇甫雄隻以为他已是强弩之末,挥令手下送死送得更加勤快。
桑远远凝望着幽无命那道矫龙般的身影,见他所经之处,皇甫军一茬一茬如割麦般倒下,心情不由得更加激荡,不住地在心中为他喝彩。
从侧翼包抄过去的幽州军已越来越近,眼见再有一炷香的功夫,皇甫雄这支阵脚大乱的骑兵,必将被幽军这头猛虎一口吃下!
骑兵在无法衝锋的时候,对上步兵便不再有压倒性的优势。
此刻皇甫雄已红了眼,一门心思就想取幽无命的性命,根本没留意到自己很快就要彻底陷入敌人的包围圈。
桑远远忍不住再一次叹息——幽无命,真不是人。
若是他率着一支骑兵队伍从背后偷袭的话,皇甫雄就不会这么头脑发热,肯定会提起警惕,注意到侧翼的情况,早早开始突围。
然而他就一骑杀了进去。
被一个人杀退八千骑兵,那当真是奇耻大辱,皇甫雄那颗热血中二的脑袋里,绝对绝对不会生出撤退的念头。
真是,算尽了人心。
只见道道半月青光在人群中闪烁,东州军人仰马翻,左右两翼,幽州步兵迅速包抄,衝着凌乱不堪的东州骑兵阵,发起了总攻!
幽无命那低冷带笑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横扫原野,回荡在谷地之中——
“杀!”
幽军的战意被彻底点燃。
“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