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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2 / 2)

小孩说:“我打小要到山上去打野味,打不到野味就没得吃,爹爹病了做不了活,我们一家就要饿肚子。我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一直熬到天都黑透,才能打到一点东西,所以练了一双好眼睛,哪怕在黑夜之中也能视物。”

赵侯点了点头,他如此说来,倒也算说得通。

几人暂且先不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这孩子,况且他们人多,应付一个半大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熙宁耳朵上的伤痕尚需医治,无论如何还是要同这孩子好生合作一番。

这边收拾停当,万三前去府衙报官。

赵侯便预备着带上熙宁与邵环上路。

桑仕秾上前向赵侯请示道,“属下还是随着公子一同去吧,咱们人少,属下恐怕要生变故。”

桑仕秾扫了眼默默不语的熙宁,之后更将身子低了下去,谦卑的等待赵侯示下。

赵侯倒是不对此事担心,眼下这里死伤者众多,不能撂下不管。他挽了挽渗血的衣袖,看到血污嫌弃的皱起眉头,“你回去带些人过来,左右不过一个时辰万三便能回来同你汇合,待一切收拾停当,你再跟上来不迟。我们先去那孩子家中将草药采摘回来,还是熙宁的耳朵要紧。”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掉头便示意陈小孩一同上马车,一面叫他指路,向他家中奔去了。

桑仕秾在原处立了许久,脸上的冷硬表情叫人瞧不出是担忧还是无奈。

赵侯的意思还轮不到他们几人置喙,不过万三秉持着同僚情谊叫他宽心,“邵环的功夫你有什么信不过的,赵侯功夫又不在少环之下,这二人保护熙宁一个是绰绰有余了,你还担心个什么?”

桑仕秾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万三犹在滔滔不绝,他却不知何时已然翻身上马,一瞬便奔出数丈之远,消失在万三眼前。

若是没有赵侯坐镇,这人灵魂总不受拘束似的,一霎在天,一霎奔地,来去自由。

北地深秋的夜渐渐长了许多。他们一路疾驰,直到来到了陈小孩家附近,那天色依旧如墨色一般,浓的要流下汁液,陈小孩跳下车来在路上张望了一番。附近的人逃的逃,散的散,虽依旧是从前的屋子和从前的地皮,可他若是不仔细去瞧,倒变化叫他有些迷惑了。

饶是他自小便在这里长大,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分清方向。

“从前这地心有个人家的,有个老奶奶住在这里,房子是茅草搭得,她医术了的,我爹腿脚灵便之时,常去向她请教打听。不过自我爹走后,家里倒是同这位老婆婆生分了,后来我又上了山,再没机会见到她,今日再来,这片地怎的变成了如此模样?”

陈小孩瘪了瘪嘴,物是人非的滋味着实叫人难受。

陈小孩对当下的局势并不十分了解,只一味地说着自己从前的经历,想可见家中同他在这段时间没能通上书信,那马场主又是个心狠之人,大概只拿他当做是挣钱的工具,哪里有耐性与他分析这当下的局势。

这一日众人确实乏累,赵侯在马车上幽幽的闭目养神,熙宁安安静静的,只是朝着窗外的风景看去。此刻月朗星稀,两旁的道路瞧着,倒是同都安郡有些相像。

熙宁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那时父母健在,日子过的尤其幸福,连那个并不看中爹爹这个长子的祖父,面对自己之时也算是慈爱可亲。

祖母年轻之时母家中有些根底,一手扶持着祖父发了家,母家却因意外家道中落。祖母伤情之余,祖父也一改往日恩爱模样,将在外面认识的女人带了回来。

被带回来的那女人在府上横行霸道,将一家人打压的连口气都喘不得,可偏偏这时熙宁爹爹的身体越发不好。爹爹担心若是哪日他一命呜呼,那女人同祖父想必更是要容不下他们这一房了。故而,熙宁出生之前便同阿娘商议,不论这孩子是男是女,对外一致坚称是个男孩儿。如此,祖父看在嫡长孙的面上,总也能保证自己妻儿和母亲今后生活无虞。

熙宁开始思念起来远在乡下的祖母,祖父自纳了新人之后,祖母便不愿同他来往了,只管在乡下养着。她是个极和善的妇人,不愿意参与那些大院之中的争斗,安心一人在乡里奉养双亲。她人品极佳,家里家外名声颇好,祖父对此心知肚明,纵然那小妇几尽挑唆,祖母也不再当家,可祖母正妻的位置稳稳当当,只她自己不在乎罢了。

直到祖父先她而去,她也再没回应过他任何事。

只留下那小妇在宅院中,本想把持着门户,不过族中的宗亲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她膝下无子,大部分的家产还是交还到了熙宁和阿娘手上。

可惜她愧对双亲。

东华伯府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生生夺了去。

她回去以后得到祖母跟前磕头。这世上同熙宁有血亲之人,似乎也只剩祖母一个。祖母是那样淡薄的一个人,她将公婆尽心侍奉到挨个老去,四十岁上便到乡里的一间道馆里做修行,家财对她仿若云烟。当日阿娘要将爹爹留下的遗产交还与她时,祖母叫她不要将这身外之物看得太重,安心将熙宁抚养长大便好。

世间的名或利,早已不能叫她心中再起波澜。

阿娘与东华伯要成好事之时,她也是真心祝愿阿娘的,且当时也真诚以为阿娘找到了今后的依靠,不必如她一般半生孤独。她尤其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这世上生活的难处,甚至有意促成了这门亲事。哪知阿娘嫁进得乃是魔窟,在阿娘过世之后,熙宁曾将自己与阿娘在东华伯府中的遭遇一一说与祖母听过,她那时说得上是后悔万分。

祖母自己年轻时便信错了人,嫁与祖父之后半生凄苦。未曾想,年老之时又信错了人,将熙宁和母亲交与了东华伯这样狼子野心之人,一生之中犯过这样两处如此相似的错误,叫祖母难受许久。

熙宁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经历,竟比旁人几十年还要精彩,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来,渐渐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这沉重的生活压力,无时无刻不在将她生活的缝隙填满。

她眼角不觉垂下两粒泪珠,却也迅速抬手将那泪水洇在了指尖上,打心底里不想叫任何人察觉到她的丑态。

熙宁回身睨了赵侯一眼,邵环正同那孩子一起在外驾车,车内只剩他二人,赵侯正老僧入定,大概是累得睡着了罢,熙宁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哪知她视线正要收回,方才还在闭目小憩的人却忽地睁开了眼,那目光如炬,正巧同她的视线撞到一处。

熙宁赶忙将视线瞥向别处,却依旧感觉身边这人的视线似乎还在自己身上。

她垂下眼睑,故意避开他的视线,只是她动作太过生硬,甚至还故作不觉的眨了眨眼,没了平时的落落大方,连她自己心里都觉得别扭。

赵侯的声音却在她的耳畔响起,“耳朵疼得厉害?”

想他大概以为,自己是因这耳朵上的伤口才疼哭了吧。

她又不是个孩子,这点小伤,以往在战场上,倒也不是没有经受过。

“不疼,反倒有些麻。”

熙宁偷偷抠着自己的手指,又抿了抿嘴唇,“只是似乎比方才还要麻了些,那会儿还火烧火燎的,现在确实全无感觉了。”

熙宁便侧过身子,给他展示自己的耳朵。

那只耳朵极其漂亮,在月光下是盈盈透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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