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渺提起黑猫后颈,从善如流地带着猫骑了上去。哪怕是陷阱,能休息这片刻,也不错。她握着袖中匕首,望着那首领露出欣喜的笑容,与一名女孩同骑另一头骆驼,队伍再次蠕动起来,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她低下头,与黑猫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迷茫。
“妈,我看她只有一个人,不如直接……”沙棘果小幅度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住口。”她妈——也就是这支商队的首领格林女士——瞪了她一眼,把她不规矩的手抓入掌中,“每一位神使都有真神赐予的印记,你想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吗?”
“我只是不服气,凭什么我们沙赫人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要交给他们,我看神使也是普通人,不吃不喝也会死的嘛。”
“那你就把神使都杀光,我不拦着你。”沙棘果不敢说话了,格林女士推了推她,催促道,“去啊,去当所有沙赫人的英雄,以后再也不用上交粮食,每个沙赫人都不用饿肚子,怎么还不动手?”
“我知道错了。”沙棘果小声嘟哝,“杀了一个,就来一群,还有那些可怕的会打雷的家伙,所有沙赫人加一块,也打不过那些铁疙瘩。妈,幸好她听不懂我们说话。”
“到了绿洲就会有翻译。”格林女士拍了女孩一巴掌,“到时候你再乱说话试试。”
“该死的翻译,明明是沙赫人,却帮着神使欺负我们……”
“他们也没办法。”格林女士叹了口气,小心地瞄了眼前方骆驼上神使的背影,眉头轻皱,“这些神使不都是乘坐铁鸟,只有征税时才会成群结队出现的吗?怎么今天有个落单的……他们一向养尊处优,缺乏沙漠中的生存经验,没必要来送死……”
“是不是他们内讧了?”沙棘果大胆猜测,“听说税务官算是神使里的下等人,经常对这工作抱怨,也不知道神国究竟是什么样的,被接走的人没一个愿意回来呢。”
或许并不是他们不愿意……格林女士脑中某个传闻一闪而过,那些表现优异、被接去神国享乐的沙赫人,有可能都被……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不敢再想下去。
西特维尔市,一架武装直升机落在罗非财团总部大楼楼顶,一队披着银色斗篷的银眸男女走出直升机,他们是罗非财团的税务官,常年在全世界各地奔走。罗非财团主营粮食与能源,自然不能像徐氏一样靠着互联网轻松赚钱。
“几个月前徐氏和南氏联手染指我们的矿产生意,现在就遭到了报应。反观我们罗非集团——”总裁办传出愉悦笑声,安德烈·罗非倚着沙发扶手询问面前的税务官,“所有粮食都征收上来了吧?”
税务官们笑着点头:“比去年增产了10,今年各地都大丰收。”
“那么我们的可再生能源推广计划,可以更进一步了。”安德烈和他的祖辈们一直希望能让家族势力更进一步,他们瞄准了中产阶级的能源窘境,投入大量资金开发玉米等农作物为原料的可再生能源,现在已经到了收回利润的时候。
一名税务官神色迟疑,安德烈心情不错地询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年粮食产量高,是不是多给沙赫人留些储备粮?一到旱季他们就闹饥荒……”
“人手不够了?”
“和往年差不多……但是……”
安德烈摇了摇头:“现在是推广新型浮空车的关键时期,我们得多准备些新能源。不是还有海德堡人、图根原人在为我们耕作吗?少几个沙赫人,影响不到粮食产量,就不要多加干涉。”
税务官犹豫地望着安德烈,在总裁先生微笑注视下,缓缓咽下了想说的话。
荒野
队伍又在烈日下行进了一个多小时, 偶尔有风,卷起黄沙打着旋儿扑到脸上,灌进领口。作战服与战术头盔不是沙漠定制款, 根本挡不住这些无孔不入的沙粒。粗粝的沙尘摩擦着身体,带走体表蒸发的水分, 徐渺手背上长出一片片发皱的鱼鳞,这是脱水后的应激反应。
她在曝晒中感受到生命力的衰退。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么浓重的无力感, 视线模糊, 一轮轮光圈在眼角晕开,不知道是因为太阳光折射,还是她已经出现幻觉。
喉咙干得像被钝刀割过,蜷起的鳞片被风吹掉几片, 渗出斑斑血迹, 柔顺的黑发毛糙得像干草, 太阳的力度却没有减少分毫。沙漠不适合人类生存, 荒野不偏爱人类。
骆驼缓慢行走在起伏的丘峦上,很有经验地避让开流沙构成的陷阱,徐渺见过小动物陷落在里面,越挣扎越下坠,像被蜘蛛网缠住的猎物,最终被沙粒掩埋,吞噬。
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绿洲?她断断续续地想着, 额头滚烫,似乎大脑中的金属部分在燃烧。电子脑能够让你掌控万物——但需要在城市、在网络中。
在这茫茫沙海,人鱼基因与电子脑都帮不到她, 填满她大脑的只有人类最原始的需求。
水。
她需要水, 很多很多水。
真奢侈啊, 她看到浮空岛的喷泉,伸手想要接住那些划过苍穹的晶莹水珠。
风沙从指缝溜走。
骆驼踩到一块砾石,发生轻微颠簸,徐渺垂下手,抓住做工粗糙的驼鞍边缘,梦醒了。
她腰背挺得很直,尽量不暴露自身的虚弱,她望着队伍最前方的首领,按捺下询问还有多久才到的冲动。
这些人听不懂她的话,问了也是白费力气,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表现出焦躁,她必须和这些原住民——虽然不知道荒野中为什么会有原住民——一样冷静。既然没人提出异议,证明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些人的身体素质不一定比她强,她只是因为缺少装备补给,才会这么难熬。
首领怀中的女孩大概是整个队伍最沉不住气的,偷偷转头看了她好几眼。徐渺不紧不慢回望过去,护目镜下的双眼看不出丝毫异样。女孩诧异地转回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一定不知道,徐渺已经是强弩之末。
每一步都以为是极限,脑中甚至出现再也无法维持身体、摔下骆驼的场景。徐渺抓着驼鞍的手,却没有打过颤。
这只因为常年握枪而生出薄茧的手,稳得不可思议。
徐渺的灵魂与身体好像分了家,灵魂冷冷地俯视这一幕,嘲讽这惊人的、可悲的求生欲。
人类真的太渺小。
一滴甘甜的液体滋润了裂开的唇瓣,却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徐渺蓦然回神,看到胸口冒出一只毛茸茸的黑脑袋,阿墨割开了爪子,正把血喂给她。
猫是更能适应沙漠生活的。
徐渺推开猫爪,阿墨以为她嫌爪子脏,低头认真洗了洗,用另一只爪子割开更深更大的伤口,再次凑到她唇边。
鲜血把猫毛濡湿,好在是黑毛,看不太出,有些流到粉色肉垫上,将它染成冬日梅花。徐渺从作战服内兜取出绷带,撕了一截按在伤口上,阿墨不解地抬起头,徐渺低头笑笑:“还撑得住。”
她舔去唇瓣上的鲜血,阿墨的血似乎比普通变异生物更富有能量,几滴血就让她精神一振,她确实产生了一种不顾一切撕开他的喉咙,生啖他的血肉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
她记得阿墨的来历,他与安全局、奥罗拉都有脱不开的关系,他是完美的试验品,超乎寻常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