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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想让你给他当妾呢(2 / 2)

“什么东西在那!”谢语竹惊魂未定,心跳极快,屋里父母听到他的叫声,都在紧张地呼喊问他出了什么事。

听到父母的声音,谢语竹的恐惧消散些许,大起胆子,提着油灯慢慢靠近。

微弱的灯光下,一张熟悉的脸渐渐显现在黑暗中,恰是他片刻前要与父母谈论的对象。

谢语竹吃惊道:“裴大哥?”

两个时辰以前,裴家。

阴雨连绵,将值傍晚,破旧的屋舍内昏暗沉沉,已无一点亮光,仿若一口便能将人吞噬的无底黑洞,时不时飘散出霉旧腐臭的气味。

屋内许多用品都不见了,不知该归属于何物的碎件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床板、桌椅都是光秃秃的,好似有小偷洗劫过一般,真成了家徒四壁。

胡翠燕穿着蓑衣,抓过鸡笼里仅有的两只鸡捆好塞进麻袋,扔进大门口带棚的牛车里,回身打算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在马车等了她许久的裴虔烦躁地掀开帘子,又一遍催道:“行了,快走吧,我们得在天黑前到镇上住下,再磨蹭下去明个儿天亮都走不了。”

胡翠燕摆手不答应:“不得行,再捞一眼,要是有值钱东西落下了,这不造孽?”说完,又进到院子里。

“哎,娘……”就他家这境况,能有什么值钱东西?裴虔脏话都到嘴边了,碍于这是亲娘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他憋攒多时的怒火在看到胡翠燕拖着两把背面都长霉发黑的椅子出来时,还是“蹭”得冒了三丈高。

胡翠燕试图将椅子也塞到牛车上,可棚高有限,里面已经堆得太满,她没了招,喊裴虔:“虔儿,快过来,帮娘一把。”

裴虔撑着伞大步冲了过去,一手夺过胡翠燕手里的椅子,却是重重摔在地上,高高溅起的雨水和泥点子都蹦到了车棚上,年久不撑事的椅子自然也是落了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胡翠燕高呼:“虔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摔椅子干啥!”

裴虔彻底失了耐心,怒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天色不早了,别收拾了!而且你看看你带的都什么破烂玩意儿?这破椅子一摔就碎,占地方还用不上!”

胡翠燕鲜少看到儿子发那么大火,被吓住了,嘴唇嗫嚅着不敢大声反驳:“我、我这不是觉得留在这浪费吗?东西都还是好的,哪有必要扔啊?”

“呵,怎么个好法?带到新宅子劈了当柴火烧吗?”裴虔冷笑,制住胡翠燕还欲辩解的话头:“沈岚安排的住处,到时候他也要住进来,你的这些破烂摆在那只会把我的脸都丢尽,在县城里贴钱给回收破烂的人都不要!娘,我本来没打算带你去县城,是你非要跟我去,那你就得听我的。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给我拿走!不准带!”

他一边说着,一边胡乱抓过东西就往院子里扔,也不管抓了什么、扔到哪、有没有摔坏,裴虔只觉得这些都是拖累,他马上就要过崭新的人生了,留着这些旧物有什么意义?

“哎,你好好说话,扔什么啊!都扔坏咯!”胡翠燕急得上蹿下跳,一手想要按住裴虔,半个身子又伸出去想去捡东西,可裴虔一成年男子力气比她大太多,她两头都顾不上,只能冲马车喊道:“老四,当家的!你快来帮我啊!”

无人应答。有风雨吹来,掀起车帘一角,露出躺靠在马车里面睡觉打呼的裴老四。

意料之中的指望不上男人,胡翠燕更憋屈了。回想一下,裴虔好像从中了秀才后,就对她越来越没有耐性,动辄大呼小叫,经常不等她话说完就打断离开。

前些日子,他们和谢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谢语竹名声坏了,裴家也好不到哪去,也就碍着县太爷的关系没人敢当面笑话他们,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戳裴家的脊梁骨。

裴虔虽然愤怒,但受影响不大,几句甜言蜜语赌咒发誓把沈岚哄好了,沈岚还愿意给他供座新宅子把他接到县城里住。

可胡翠燕就不一样了,裴虔一走,天高路远的,受欺负也没秀才儿子撑腰,她在村里可怎么过下去?她提出要跟裴虔搬去县城一块住,裴虔一开始竟然还不答应,理由找了一堆,无非都是嫌她上不得台面,沈岚不喜欢。

但姜还是老的辣,最后她使出一计,劝说裴虔早点把沈岚哄到床上去,生米煮成熟饭,这县太爷的儿婿位置就坐稳了。而她去到县城,刚好可以暗中使点手段让沈岚早点怀孕,怀了后也可以帮忙照顾孕夫,这才使得裴虔勉强点头答应。

可临了背井离乡,还要受亲儿子这么一出气,胡翠燕忍不下去了,也不怕他了,儿子再厉害还能越过娘去?

她当即趴在牛车上哭嚎起来,好似蒙受了多大的冤屈:“哎呦天爷来,你有出息了,你现在看不上我了,觉得我当你娘丢你脸了。可你别忘了是谁不舍吃不舍喝省吃俭用供你读书供你吃穿,你才能考中秀才啊?哎呦我儿出息了,冲娘耍威风了,三天两头的发火,没了谢家人给你糟践你就蹉踏起亲娘来,那早知还不如把那谢语竹给你留着咯!”

她喊得实在大声,裴虔很害怕会把邻居引来,手忙脚乱去捂胡翠燕的嘴,但都被她灵巧躲过。他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闭嘴!别喊了!”

胡翠燕一怔,嚎得更带劲了:“哎呦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个骚狐狸精!我提一句你就吼我,你就是气我把人给你骂走了!我不活了,连儿子都嫌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裴虔被她吵得头疼至极,太阳穴突突直跳,憋了好几天的心里话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是!我就是气你把谢语竹骂走了,你知道你毁了我多完美的计划吗?”

那日他正在气头上,以为谢语竹让他成了绿王八,才会心想让谢语竹做外室。可事情发展到最后,两家闹僵成那样,别说是外室,就算他要娶谢语竹做正头夫郎,估计谢语竹也不会再答应了。

可裴虔始终心有不甘。不说谢语竹的美貌万里挑一,单论谢家的殷实家产,未必就比县太爷家薄。沈岚头顶还有两个胞兄,谢语竹可是谢家独子,那实实在在的一大笔钱原本都是要随嫁妆跟着谢语竹一起到他家来的啊,可现在,全成了泡沫虚影。

裴虔已经后悔好几天了,不过这后悔不是因为他背弃婚约选了沈岚,而是后悔他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同时安抚好沈谢二人。自负如他,绝不会认为这是自己贪心不足、人品低劣酿成的结果,一定要找个人担责,而这个人就是当天又打又骂、疯疯癫癫的胡翠燕。

裴虔厌烦透了胡翠燕。都是她,明里暗里挑事,没退婚前就多次破坏他和谢语竹的感情。那天紧要关头也是她说了一大堆胡话,气得谢语竹当场提退婚,没给留半点余地;也把他带跑偏了,令他冲动没能及时挽回。

胡翠燕刚听到头两句,还想再哭再闹,但听完裴虔整个谋算后,她傻眼了,喃喃道:“真是我做错了?”

裴虔看向她的眼神淬满了冰冷的怨毒,胡翠燕心慌不已,死死拉住他的胳膊颤声求道:“儿啊,娘错了,娘不是故意的。谁让那谢语竹不识好歹,都没把咱家放在眼里……”

裴虔冷声道:“你还是冥顽不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可轮到胡翠燕不愿意了。她只要一想到谢家丰厚的家产,煮熟的鸭子飞了,就难受得好像有人刨了她家祖坟一样。

“虔儿,这事不能拖,咱们去了县城,谢语竹说不定转身就嫁给旁人了。”

胡翠燕眼珠子转了两圈,心生狠辣一计:“依我看咱今天就把事办咯。待会儿,你就去谢家,借口要离村,和谢语竹再见一面,他要是不愿意你就说向他道歉,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从家里拉出来。也不用走远,走到他家门口那棵树下就成,我带几个爱说闲话嗓门大的来家里收拾,假装路过,你就抱着谢语竹别撒手。今个儿这天也好,下雨,夏天衣服薄,一湿透,抱在一起肉贴肉的,谁还能说你俩没点儿啥?保险起见,你还可以说是他先勾引你硬往你身上扑,到时候,他就算不嫁你,想嫁别人也难了,等你站稳了脚跟回头再纳他为妾也不迟,他一清白毁了的哥儿有人愿意要,他对你感恩戴德都是应该的!”

“……对啊,这法子好啊!”裴虔思索一会儿,由怒转喜,志在必得:“我就不信还搞不定一个乡野小哥儿!”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儿子,你一出马准成。”胡翠燕与有荣焉地沾沾自喜,趁裴虔放松之际,把他刚才扔下牛车没摔坏的东西捡起来又偷偷塞到车上。

裴虔自是看到了,但他这时候心情好,不跟她计较。

胡翠燕拾起断了的椅子腿,心疼得直皱眉。这椅子还是她当年成亲时添的好家具,花了不少钱呢。

“好了,你先别收拾了,快去找人,我这就去谢家。”裴虔等不及地催促道。

“行,瞧娘把这事给你办得妥妥的。”胡翠燕答应道,一抬头,却看到一个人影从马车后面闪了出去。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自那天退婚后就被她赶出去自生自灭的裴风。

这人好几天没在她面前露脸,今天搬家她更是把裴风忘得一干二净。可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她和裴虔的对话他听到多少?

还有,他现在是要跑去哪?

胡翠燕敏锐察觉到裴风跑掉的方向正是谢家所在的村东,吓得大喊道:“裴风!你去哪?快回来!”

可裴风听到她的喊声,一下子跑得更快了,胡翠燕急得抬腿便追。

裴虔一看见裴风就来气,拉住她不悦道:“你不是要去找人吗?管他作甚,这傻子下雨天滑倒了,和他父亲一样死了才省心!”

胡翠燕一把甩开他:“你懂什么,这傻子怕是要去谢家通风报信,你还不快拦着他!”

“真的假的?”裴虔不太相信:“他不是脑子坏了吗?能听懂我们的谈话?”

胡翠燕来不及花时间跟他解释,继续去追。裴虔此刻即便不信也有点害怕了,也跟着跑起来。年轻男子身高力壮,他简简单单就超过了穿着蓑衣动作笨拙的胡翠燕,也很快追上了饿了几天且身上有伤的裴风。

“你站住!”裴虔忍着恶心,伸手拉住裴风破烂脏污的衣袖。

裴风凶狠地瞪着他,奋力挣扎。裴虔占了个身体健康的优势,可身子板实在瘦弱,没抓一会儿就被裴风挣脱开来。

“你回来!”裴虔还要去拦,却被裴风一掌推开。雨天地滑,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个没站稳,踩在崎岖的石块上,摔了个狗啃泥。

“儿子!”紧随而来的胡翠燕眼珠子都快突出来,心底恨极了、也害怕极了裴风,一直攥在手里没扔的椅子腿儿高高抬起,骤然落下。

“咚!”

裴虔站起来了,可方才与他争执推搡的人倒下了。雨还在急匆匆地下,鲜血染红了雨水,一遍遍冲刷着黑黄的泥地,逐渐地,渗进了土里。

胡翠燕吓得猛地扔掉椅子腿:“怎么办?我、我杀人了!”

“胡说什么!”裴虔也慌乱无比,但依然强装镇定,捡起片刻前他还嫌弃的破烂重新塞回胡翠燕的手里:“这不能乱扔,你得收好。”

“是、是,这是凶器,不能乱扔。”胡翠燕哆哆嗦嗦地把“凶器”攥在手心,六神无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裴虔用鞋底使劲碾着地上的泥,把血迹全都掩盖掉,面色阴沉道:“事到如今走为上,谢语竹的事先别管了,走的时候把裴风扔在谢家门口。要是死了,就说明他命薄,谢家摊上事也跑不了。要是没死——”

他睨向脚边的人,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冷笑道:“那就让我这位好堂哥代我多受些谢家的怨气吧。”

……

裴风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的最开始,他是众人艳羡称赞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才,年纪轻轻便连中小三元,远近闻名。

可一眨眼,世界就黑了。围在他身边的人不见了,阿父和阿爹也不见了,两口薄棺并排摆在他眼前,耳边是粗滥刺耳的丧乐。脑子变得混沌,意识变得昏沉,任凭他人如何打骂,他说不出一句话,也哭不出一个声。

好冷、好饿……他浑浑噩噩地度日,如提线木偶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可还是吃不饱。

该去哪?能去哪?他不知道,只能凭着本能走走停停。

熟悉的树下,熟悉的院子,好似以前许多时候,他都是站在这里,静静看向里头那个熟悉的人。

那人将他拉进来了。灶火很暖和,肉和馒头很香,他许久没有这么饱过了。

他舍不得离开,头一次,害怕一个人,孤独寒冷地熬。

多想那人永远陪着自己。

最终,他那天还是走了。但从那以后,那人经常来寻自己。

他好高兴。他的眼前好像又有了光,很耀眼、很温暖,和那人笑起来时一样,喊他“裴大哥”。

可这般美好的人却被欺负了。

他挡在了前面,不允许其他人上前。但被赶出去后,好多人嘲笑、打骂他,都说是他害了那个人。

不是的,他没有。他痛苦地想解释,可没人听,连那个人都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或许,是真的厌了他。

他又成了无处可归之人。

雨下了很久,他漫无目的地晃悠,拖着一身伤累,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个不属于他的家。

他无意中听到,他们的谋划。

他想去告诉那个人,却被发现了,用尽力气跑也没逃过。

雨水很冷,他的头好痛,也好困。

但是不行,他不能睡,他要去见他。

醒来……必须醒来!

……

屋内,烛火昏黄,男人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脑袋缠着厚厚的白布,猝然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外间隐约有人在说话,裴风平复着极快的心跳,抹了把脖子上渗出的虚汗,定了定神,仔细辩听。

“阿父、阿娘,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们也能认真考虑。”

少年清凌凌的嗓音透过帘子传了过来,如一口清澈甘泉缓缓灌入,瞬间抚平了人内心所有焦躁。

是谢语竹。

裴风怔住,喜悦、激动、畏怯一瞬涌上心头,繁复交织。

但没时间留给他犹豫,他必须马上将裴虔和胡翠燕的阴谋告知对方。

裴风一手拉住被子,将要扯开起身,这时,小哥儿的话声又响起,若是细听,还能觉察到隐含其间的丝丝羞赧。

“我想招裴风入赘,我要让他做我的夫君。”

裴风蓦地僵住,抓着被子的左手悬停在半空,漆黑的眸缓慢瞪大,宛如一尊石像巍然不动,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昭示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内心。

入赘?夫君?是他听错了吗?他昏过去多久?中间错过多少重要的事?

一抹绯红从耳根处悄悄蔓延开,裴风不自觉屏住呼吸,好似声音大点,就会从这场美梦中惊醒。

隔了好一会儿,他听到谢语竹的父亲、他曾经的恩师谢文青不敢置信地问:“我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还有李玉素同样问道:“宝儿,你是不是跟爹娘开玩笑的?这、这婚姻大事,可不兴乱讲的!”

谢语竹有点不太高兴,嘴巴撅起:“我才没乱讲呢。我都说了,我是认真的,你们怎么这副反应?”

外头感觉都快吵起来了,谢文青激动道:“那不然呢,你说说我们该是什么反应?竹哥儿啊,要是脑子没摔坏前的裴风,别说等你提要求,你爹我早就舍出这张老脸给你定下这门婚事了,否则也轮不到裴虔那宵小之徒。可现在的裴风,是个傻子啊,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大雨天地晕倒在我们家门口,还流了那么多血,我和你娘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李玉素赶紧劝道:“是啊宝儿,你爹话糙理不糙,裴风是个好后生,可是这脑袋不灵清,没法过跟正常人一样过日子啊!”

谢语竹连着被否定,不服气地反驳:“你们这都是偏见,谁说傻子就不能过日子、不能照顾我了?裴风虽然是个傻的,但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裴家的脏活累活不都是他干的?要我说,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有比他更勤快的人了!”

“他还寡言少语、只干不说,真要成亲了,还不是乖乖听我的,我说东他绝不会往西,这不比那些满腹算计咱家家产的男人强?还有这次裴家闹事时,也都是他挡在我前面护着我,裴虔他娘才没有伤到我。”

“而且裴风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脑袋也是后来摔坏的,以前多会读书的一个人呀,以后我和他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是健康又聪明嘛……”

谢语竹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条条例证裴风的好,说到最后自己先没了声,低头羞着个大红脸。

一帘之隔的裴风也没泰然到哪去。他对变傻的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没觉得师父师娘的话有何冒犯,可小哥儿的真情剖白出乎他的意料。

尤其是最后说生孩子什么的……无措的赧意在麦色的面皮上烘出两团怪异的红,手心的汗浸湿了紧抓着的被褥,心脏“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剧烈得好似要从胸腔里跑出来,跑到小哥儿面前大声喊:“生!生了跟你姓,名字我们一块取!”

李玉素不吭声了,想起白日下午谢语竹说起的招赘条件,惊觉可不就差点指名道姓说是裴风?

而谢文青一通听下来,比起震惊于自家小哥儿一心为外男辩护这件事,他的重点放在谢语竹搬出的一堆理由上,咂舌道:“竹哥儿,你这到底是招赘婿还是招长工啊?”

这还没成亲呢,就指着人要听话会做活还不允许反抗,没见过这么霸道刁蛮的小哥儿。

可一想到这性子也是自己宠出来的,谢文青沉默了。昔日前途风光的学生后半生围着夫郎在农舍里打转,心中虽有遗憾,但对于双亲皆逝、被裴老四一家苛待的裴风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归宿。

而且他不得不认同,谢语竹说得很有道理。小哥儿现在说亲难了,若是要招赘,最怕引狼入室,找个听话无二心的傻子就省了这条后顾之忧。人心都是偏的,谢文青自是以儿子为先,再说了,小哥儿霸道刁蛮顶多是耍耍小性子,裴风一个大男人哪能真受什么委屈,他还觉得自己的宝贝哥儿找了个傻子夫君才是委屈呢!

谢文青手指在桌面上点了良久,沉声道:“竹哥儿,你可想好了,不是说气话。”

谢语竹挺直腰板,黑亮的杏眸睁得圆圆的,神色认真,语气坚定:“嗯,我想好了,绝不是一时赌气之举。”

“行吧,那先这么定了。”谢文青挥挥手,叹道:“等裴风醒了,问问他什么意见。”

这话说的,李玉素都觉得丈夫在为难人:“那孩子自从脑袋坏了后,一棍子下去憋不出两个字来,能有什么意见?”

谢文青摇头道:“走过场也得问。君子行事,无愧于天、无愧于心。”

李玉素好笑道:“那敢问这位君子,要是你的好学生不愿意入赘咱家,你打算怎么办?”

“这……”谢文青脸色一凝,捻着胡须慢慢思索,显然没想到这个可能。

“他还能有什么不愿意!”谢语竹见父亲不说话,急了,腾地站起,随即意识到喊声太大,会吵醒帘子后的人,又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他双手抱臂,下巴抬起,眼尾微微上翘,明丽娇艳的脸蛋上满是骄傲的倔强:“我貌美聪慧、勤劳能干,哪里配不上他?他在裴家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是我在接济,这次也是,要不是我,他连命都没了,说一句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分吧?他裴风也是读过书的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凭什么不愿意?”

谢语竹越想越觉得裴风甚合他心意,比当初跟裴虔定亲时满意多了。

谢家夫妻:“……”

要不是小哥儿生得年轻漂亮,这副架势简直活脱脱强抢民男的恶霸。

“好啦,时间不早了,阿父阿娘你们快回屋休息吧,这儿有我守着。”谢恶霸后知后觉说出了多么嚣张的话,不自在地开始赶人。

夫妻俩相视一笑,心里门清儿小哥儿是害羞了,手挽着手回隔壁去,不在这给人添堵。

等父母走了,谢语竹才松了口气,反思刚才他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可仔细一想,他说的没错呀,裴风可不就是欠他一条命吗?顿时又有了底气。

里间,裴风听到谢家夫妻离开的动静,没想好自己该不该出声喊人。正犹豫着,帘子一掀,谢语竹走了进来。

见到醒来坐在床上的裴风,谢语竹快步走向床前,惊喜道:“裴大哥,你醒啦?”

这样乖巧的可人儿,谁能想到这和片刻前在外头不害臊地大放厥词的小哥儿是同一个人呢?

但裴风没空思考那么多,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像是黏在了小哥儿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

这是谢语竹今天换的第三身衣裳,前头水蓝色的那身在把裴风从雨里拖回来后也湿透了。临近深夜睡觉时候,他图简便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寝衣,外面随意套了件青白色的薄衫,柔顺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宛如绿叶丛中待放的花苞,沾上了夏夜的湿露,娇嫩水灵。

按理来说,这样私密的装扮不该面见外男,未婚夫也不妥,但谢语竹想着裴风是个傻子,对情事理应一窍不通,便不在意这些虚礼。

因此,他想不到裴风此刻的失神是因为早已看呆了心上人的美貌,只当他又是如往常一样,呆呆傻傻不爱言语。

为了安抚伤者,谢语竹坐到床边后,倾身向前,特意离他近了些,温柔说道:“裴大哥,你受了伤,晕倒在我家门前,是我救了你,现在是在我家里,你不要害怕。”

一句话,既解释了裴风出现在谢家的原因,又暗悄悄透露他是裴风的救命恩人,多少含了点挟恩图报的意思,让裴风心里有点数,别等会不知好歹地拒婚。

裴风倏地垂下了眸,依旧没有回答。

一是他突然想明白,依目前的情形,最好还是不要立马说出自己已经恢复清醒的事实,要不然明摆着告诉谢家人他刚才听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所有谈话,虽然他作为被议论的当事人并不介意,但偷听始终非君子所为。

二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单纯天真的小哥儿把他当傻子,所以处处不设防,如果他是个正常人,谢语竹肯定会对他生出戒心,至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两人离得那么近。

而他很清楚,如果再继续直视谢语竹,他灼热露骨的眼神、急促不稳的呼吸、还有“咚咚”巨响的心跳,都会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裴风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紧张得手指快把被子揪出一个窟窿。一股淡淡的甜香钻进他的鼻腔,是谢语竹最近常用来酿甜酒的青梅的味道。

他没忍住,抬眸看了一眼,视线在与那双圆润明亮的杏眼对上的刹那,又快速收了回去。

谢语竹没看懂他这副罕见忸怩的样子是为什么,猜测道:“裴大哥,你是不是饿了?”

说着,他准备去厨房下碗面,可一起身,惊诧发现裴风脑袋上缠着的白布渗出血了。

奇怪,他明明有好好上药的,难道是伤势太严重了?

谢语竹赶忙叮嘱:“裴大哥,你别乱动,你头上的伤口出血了,我重新给你包扎下。”

裴风确实没乱动,但不是因为单纯听话,而是因为谢语竹半跪在床边突然靠了过来,两人相距咫尺,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小哥儿身上传过来的热气,嗅到的青梅甜香也更加浓郁了。

“裴大哥,你头稍微抬起一点。”

裴风照做了,眼睛也不由跟着向前瞟去。随着身前人的动作,本就松散的寝衣领口又敞开了些,颈间雪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眼帘。

头顶传来谢语竹的惊呼:“啊呀,裴大哥,你头上的血怎么止不住呀?”

谢语竹焦急地快速擦拭,可血迹越擦越多,他不得不探身查看裴风后脑勺的伤口。

裴风呼吸一滞,鼻尖距离那片香甜的柔腻不过分毫。

浑身气血翻涌,他的伤口怎么不会血流不止?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裴风痛苦又喜悦地闭上眼,心里不停默念“非礼勿视”,可脑子里全是晃眼的白,气得他在心底怒骂:裴风啊裴风,枉你读了千百卷圣贤书,怎能有如此龌龊想法?

可下一瞬,他又把自己说服了:想了又怎样?他已经是谢语竹的夫君了?,以后不光能想,还能做呢。

正人君子裴风脑内天人交战,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庆幸有被子遮挡,才没让人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

一顿手忙脚乱,谢语竹总算替裴风重新包扎好了伤口,累得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抬手擦了擦,坐回床边想歇会儿,发现身边的傻子低着头,侧脸红得不正常。

“裴大哥,你脸好红呀。”谢语竹凑近观察,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很有可能,受了伤还在雨地躺了那么久,谢语竹又紧张起来,想试下他额头的温度,可他脑袋上缠着白布,这法子没用。

谢语竹站起来,拢了拢外衫,急着向外走:“你等着,我去给你喊郎中。”

天色已晚,且雨后地面泥泞难行,裴风已经劳累谢语竹许久,又怎敢放心让他一个小哥儿半夜出门找郎中。

心急之下,清楚自己脸红是怎么回事儿的裴风不敢再装下去,一手拉住谢语竹的手腕,叫停道:“不用找郎中,我无事的。”

谢语竹下意识回头反驳道:“怎么不用,你的脸红得都要烧起来了……”

蓦然,他停顿住,红唇微张,杏眼圆瞪。

他看到裴风羞赧的神情和躲闪的目光,绝不是一个傻子该有的反应。

一个离奇但又合理的猜想浮上心头,谢语竹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也说不清是否想让猜想成真,嗓音有些发紧。

“裴大哥,你是不是恢复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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