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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冷茶杯(2 / 2)

沙子卷着碎石敲在京鸿雪头戴的竹制斗笠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他暗叹刚夸过天气尚可便有阴风作怪,好似着老天诚心要与他作对一般。京鸿雪回头看向他的金主少爷,还好,至少远远观去面色如常。

如常一般的苍白病容。

日头还明晃晃地在天上挂着,蒙着沙子卷起来一阵阵黄雾,遮去辉光。京鸿雪先前被晒得有些头昏,汗珠滚落挂在眉角。他一转头,只见遥远天际下赫然出现一栋擎天楼阁,模模糊糊叫人看不真切,只堪堪识得飞檐翘角。京鸿雪情急之下拽紧马绳,只听身下马儿一声长嘶,惊了后方跟随的众人。

“少侠莫要惊慌。”跟在金主少爷身旁的玄衣人高声道:“气候炎热,蜃楼之景罢了。”

玄衣男子名曰乌平,便是郑小公子所言的引路人。乌平身形高大,浓眉压眼,是典型的胡人长相。

蜃楼之景么……京鸿雪眉头紧皱,总觉事态有些出乎他所料。那楼阁远在天际,确实一眼便能识得为假象。

只是他尚未言明的是,在风沙呼啸声中,他好像总能听到一些兵戈交接的嗡响,不过那实在太过微弱,下些心思去刻意捕捉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京鸿雪抓着皮袄的毛边,想着等沙子掩过日头,温度便会越来越低,燥热与干冷的变化只需一盏茶的时间。

乌平夹紧马腹,驱马上前与他同行,嘱他一切无恙。他指向前方一处奇形耸高的拱形巨石,说行于此便可观河云镇大致地貌。

京鸿雪眉角一凛,未等他说完,手里抓了把飞刀便向那他身后掷去。乌平脸色惊变,未作躲闪。只听一声凄惨狼嚎声起,一行人纷纷抽出武器。

远近四周的沙地上,应是有几十条野狼正汹汹而前。

京鸿雪按住刀鞘,抽出随身横刀,一个蹬步翻身下马,随即向后撤去,他需得先将金主少爷护好。短兵并不适合马上作战,这也是他不爱接走镖生意的原因之一。

说来也怪,西北一带的夜月狼多深更群行,如今清天白日,纵是天色昏昏也不至失了节律。京鸿雪挥刀上前,利刃划向一奔袭而来的凶兽,银白皮毛骤然溅出猩红鲜血,滴滴洇进地面汇成暗红小沟。

乌平也抽出弯刀欲向前斥退来敌,京鸿雪随后便觉察出不对劲,这群野狼不似要围困他等,而更像是……

逃命?

“三少爷,需得加快脚程,我们不能在这地方耽搁了。”接二连三的诡异变故让京鸿雪心里有些没底,他催促起郑小公子,想要赶紧逃离这鬼地方,找到人烟还算稠密的聚落稳稳心神。

京鸿雪抓起死兽未沾血的毛皮擦去刀刃上的猩红,收刀入鞘的金鸣声击在他耳中,只觉心中慌慌。先前脑海中游荡的兵戈之声瞬间阵阵急响,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京鸿雪胸口发紧,总感觉那野兽濒死前的浑浊兽眼好像还在盯着他。

太他妈见鬼了,这都什么事,还要再来什么。

是虫雨。

日头已是要尽被遮去了,空中黑压压飞过一团一团影子。商队马匹惊叫四起,灰黑色振翅甲虫扑面而来,落在身上突又消失不见。京鸿雪摸上那甲虫撞住他的位置,抬起手来,只见沙粒子从指缝间滚落。

气候已渐渐转冷,但他额间还是生了层薄汗,想到明日怕是路更不好走了。

不知行了多久,幻听依旧没有好转,离前方的古怪拱石越走越近,京鸿雪咬牙硬挺,本以为快到了终点,登上山丘,眼见下方一片黄土筑成的城墙与屋舍。

乌平回首出言:“少爷,到了。”

京鸿雪望向那处城镇,心中只觉古怪万千。

远方黄石构造的砖墙上依稀可见其斑驳破落,由上而下略略一观,不见城内有人形走动。京鸿雪抿起双唇,神色凝重,疑惑道:“河云镇属商路要地,怎会如此破落?”

乌平一直用布巾包裹起头脸,仅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坐在马上,较京鸿雪高出一个头去。他看都没看京鸿雪,幽幽撂下一句话便不再言语:

“三少爷要的路,我不会找错。”

京鸿雪呲牙,谁稀罕问你。

眼见天色晦暗难明,无论如何今晚得有个容身之地。他随行一队人进入镇中,心口处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徘徊在脑子里的幻听自打进了镇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京鸿雪打量一番,镇中人丁如此稀落,与他记忆中热闹繁华的边陲重镇的印象丝毫不符。

京鸿雪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真当没领错路?”

才几年过去,竟凋零得如此萧条了吗?

他们行至此处,均未见有人居痕迹的房屋,所见屋舍多少都有黄土覆盖。遥遥望向远处可见依山而建的小镇尽头有一座被山壁侵蚀的建筑。

小镇西侧,一条干枯河床纵横穿过,碎石星点而布,下覆干枯成斑块状的土块。

不对劲……他分明记着河云镇只临着一片绿洲,哪来的河?

“你走错了,这不是河云镇!”

话音刚落,京鸿雪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般的反应让他抽刀出鞘接下了这一击。

霎时间刀兵相接,炸响出令人牙酸的震音。摩擦出的火星点映在京鸿雪双瞳中,照出他满眼的惊慌神色。

他拽紧马绳,高喝一声,向后退去。虽还未摸清现下状况,但是首先要紧得是护得他金主少爷的周全。

京鸿雪这边还在捕捉少爷的身影,他向身后探去,那郑家三名家仆也已抽出武器意欲围杀他,京鸿雪躲闪不及,被一刀劈向左肩,顷刻鲜血飞溅。

那一刀虽然未伤及重要关节,可力道极重,直砍得他皮开肉绽。

他娘的,这帮人反了天不成?

京鸿雪心焦之下不再留手,摇身避过剩余二人的劈砍,左手于褡裢中抽出暗器挥向来袭之人。只是疼痛多少影响了他的动作,准头虽有却力道不足。

他手上动作不停,刀刃直插一名袭者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洇湿他胸膛大片衣襟。

“滚!”京鸿雪叫喝一声。

几个家仆武功平平,空有一身蛮劲罢了,平日里看家护院还够用,在京鸿雪眼里倒是不足为惧。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叫他杀干净这几个家伙容易,背后可还有一个摸不清深浅的乌平。

京鸿雪想要翻身下马,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乌平拔出弯刀劈向马腿,骏马长嘶一声伏向地面,京鸿雪的身体因此失去平衡,狼狈滚落在沙地中。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还没等看清方位便被撒下的一把药粉迷了眼睛,药粉钻入鼻腔与口唇间,令他呛咳不已。

药粉酸苦,他一把抹去眼周污物,强忍疼痛抬眸望去,只见那病弱公子早已下马,将手中瓷瓶丢至地面,垂首看向已被乌平捆了手按在地上的京鸿雪。

“少侠端的是耿耿忠心。”公子哥扯开鲜红的唇角,款款而言:“多谢阁下倾力相助,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桩事了……”

京鸿雪只觉后颈一痛,瞬间便昏死过去。

乌平捡起已没了声响的京鸿雪,将他扛在肩上,微微侧头向郑成意示意:“少爷,事不宜迟。”

郑成意望向河床另一侧被石壁掩映的大门,声音虚浮,他冲余下的两个还能行走的家仆道:“带上东西,走吧。”

霞光消逝,暮暮黑沉侵蚀了这片尘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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