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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沈庭宴(1 / 2)

腊月廿五这天,雪下得极大,天地之间茫茫然浑一色,已是晌午了,周遭还是昏昏暗暗。

大宁城内建昌街上的沈府倒是热闹非凡,正门前左侧的公狮,右侧的母狮上都挂着红色的绸布,那布料远远看着便知是顶好的绸缎。这会子沈府门口专有小厮派着喜糖和喜糕,路过的人哪怕和沈家非亲非故都能上前讨一份喜。

已然休沐封印的官员老爷们带着家眷冒着雪赶来沈府,迈进大宅门,便看到体量恢宏的“凝瑞迎祥”影壁,除了砖瓦等寻常石料,这影壁竟还用了琉璃。琉璃壁上除了雕刻了牡丹,桃花,喜鹊,佛手等吉祥图案,最精妙的还得是正中间那两只极其精美,正在嬉戏的巨大麒麟。周家的老爷仰着头还未细赏一番便被夫人扯着衣袍转入屏门。前院站了几十名小厮候着迎人,来观礼的客人分别由小厮带着过了垂花门二门,入了内院。这内院更是大得骇人,走了老远才到了正厅。

周夫人暗暗称奇:怎么落了大雪,这沈府仍是亮堂,阿弥陀佛,怕不是真有神仙的真身在沈府上面护着吧。

她不知道,下人们早早应着吩咐忙不迭,不要钱似的给各处都点着红烛。

“爷,吉时还未到,您是想去曲溪楼听戏,还是去花园赏雪?”沈府的小厮模样都比别人家生得俊俏,说起话来客客气气的,讨人喜欢。

周老爷一时拿不下主意,他毕竟是数月前刚升了职才来这大宁城做官,今天,都比自己请了名师教导的大哥儿强上百倍。才接回来几年,就哄得主君开心。癸君到底是男子,若主君把这偌大的家产都给了这嫡子,再为他结个上门女婿的亲,那自己用尽手段,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岂不付诸东流。

郑芸之挤到姜谦身边,虚靠在他肩膀上,柔情似蜜地说:“主君,若不是沈家大公子害着病,沅儿还攀不上这荣华富贵。沅儿嫁过去可是一院主母,何等尊贵。更何况郡主娘娘对大公子的身体必定比我们还要上心,多少名贵的药流水似的用着。哪儿就那么容易丢了命啊,您就放宽了心罢。”

郑芸之瞥见姜谦的紧皱的眉头似有舒展,忙说:“今年大雪天,多少地方都受了灾。这样冷的天,身子骨不好的人病情难免反复。您瞧着吧,等来年开春,咱们家沅儿定能怀个沈家嫡长孙!”

其实这郑芸之哪儿会那么好心,要是有好事儿她自己先捡了去,还能轮得到姜沅。

只是今年降了霜,那沈知聿的身体突然就不好了,各种吊命的药灌进去,人还没醒过来。郡主娘娘连夜上了清朴山,挨了一夜的冻,只为求见无为道人。

无为道人怜她慈母心肠,便算了一卦。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缘主莫要担心,令郎会遇贵人。”

“何时?!聿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求您指条明路。”郡主娘娘涕泪交零,低声下气求他,就差跪在地上了。

无为道长摇了摇头:“天下万物皆易变,顺其自然即可。眼下公子暂无性命之忧不正是缘主想要的答案吗。”

见这道长如此执拗,郡主朝旁边人示意。小厮得了令,捧了一描金的楠木匣子上到跟前,悄摸打开一条足以让人看见里面装了什么的缝隙,又轻轻盖上,稳妥地摆放到无为道人的面前。

无为道人仍是拒绝,让门童送客。

郡主那时杀心都有了,什么怪力乱神,什么道教佛法,她本就不信,当真是病急乱投医,白在妖道这儿浪费口舌。她坐在暖轿里,一夜的寒气冻得人浑身发疼。

刚进了沈府内院,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跪在郡主脚边,头都不敢抬,说话声音闷在胸腔里。“主母,主母,大公子他他呕血了。”

宋熙宜几乎要昏厥过去,旁边的嬷嬷妈妈们赶紧上前,把人搀扶到大公子院里。

此刻林颐院里乱成一团,几位大夫和厨娘围着熬药。厢房内守着的大夫把脉的把脉,施针的施针,翻医书的翻医书。没一人敢抬眼和郡主娘娘对视。可怜那聿哥儿,在床上被折腾的脸色更加惨白,气若游丝,像是有气进没气出。

宋熙宜哪儿能看得了这样的场面,她声嘶力竭冲满屋子的郎中喊道:“聿哥儿要是今天出了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离开这个屋子!”

“熙宜,你……”沈大人要去拉她,郡主却借力狠狠攥紧他的衣袍。“沈榷,聿儿是被你害成这样的!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和那个贱种!”

被宋熙宜骂成“贱种”的沈祁安,此刻倒是乖觉,一动不动低着头站在这屋子里的一隅。

宋熙宜看过去,拿了茶盏就往沈祁安身上砸,虽说冬天裁衣服用的布料颜色深,但是水泼上去的地方明显比周遭黯了一圈。沈祁安也不躲,站在那里任打任骂。

宋熙宜看了更加来气,“滚!用不着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她又拿了个茶盏要砸,被沈榷拦住,冲沈祁安吼道:“蠢货!还不快走!”

沈祁安抬头看了沈榷一眼,但他什么也没说,跨过碎瓷片,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院里,知道主母不待见,所以未在主子身边跟着的小厮丫鬟都迎了上来。“二爷,这衣服怎的都湿了,天寒地冻的当心着了凉,发起热便不好了。”

沈祁安沉着脸不说话,名叫月清的丫鬟也不多问,在里屋解了他束在腰间革带,褪去圆领袍,才发现胸膛烫红了一片。

竹颐园最不缺的便是伤药,月清唤了月白去取了药,膏状的药涂在身上凉丝丝的,倒是缓和了几分烫伤的痛意。涂好药,月清月白伺候他新换了套玄色袍衣,这沈祁安又准备出门。

“爷,您老老实实在家罢,主君和主母又该训您了。”

沈祁安一改刚才沉郁的脸色,又变回了往常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纨绔子弟模样。“去看看家里铺子,父亲说我学术造诣一塌糊涂,要是再把管理田地商铺的活儿给搞砸了,那我岂不是要月月去宋熙宜那里讨银子。”

“我的爷,哪里需要你亲自去领月钱,我们去拿了回来。”月清知道大爷身子不好,这段时间主母定是派人盯死沈祁安,这二爷又犯了那倔驴脾气,非要往那刀尖上撞。

“待在家里烦,有事派人去添香阁找我。”

添香阁是什么腌臜地方大宁城人人皆知,但是风流富贵人家的子弟谓之“神仙居”。里面鸨儿倌儿姐儿都衣不蔽体,偏偏像没长骨头一样往人身上黏,听说宾客们在里面喝个酒都是倌儿姐儿含在嘴里喂过去的。大白天说这三个字,让月清一众丫鬟脸都红了,急忙转身进了屋。

忙了一天,现下入了夜,那林颐阁内守着的人撤了大半,聿哥儿虽不见醒,但也不呕血,睡得安稳了许多。

宋熙宜拿了绢子细细地给沈知聿擦脸。沈知聿常年病着不出屋,显得愈加白净。原本那明眸皓齿,温其如玉的人儿被病气折磨成这样,郡主娘娘心疼地落泪了。

她陪嫁的瑞妈妈慌慌张张进了厢房内。“主母,大喜!有位道人说他有法子救咱大哥儿,我已经派人把他引入偏室,正等着主母您过去。”

宋熙宜抹了泪,让瑞妈妈理好了头簪和衣饰,穿过游廊,进入偏室。

到底是郡主娘娘,沈家主母,现下端坐在偏室的主位上,不怒自威。那小道人跪着,说话都哆哆嗦嗦。

“我,我是今早送娘娘出门的小道士,不知娘娘可否记得。无为道人已是算出了法子,但并未告知娘娘,娘娘爱子心切,小人不忍看娘娘和公子爷饱受折磨。”

“你且说说看!”瑞妈妈着急询问。

“无为道人说大公子会遇见贵人,小人看到那星盘上天喜星大亮,是主大婚的。娘娘得找个人和公子结亲,冲喜。”

“至于是何人嘛……”那小道人却是卖弄起来,不肯说了。宋熙宜知道他的意思,让人取了钱来,又把无为道人未收的那个装满金子的楠木匣子给他。

小道人忙接了过来,连声答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星盘中,还有那红鸾星闪烁,红鸾星是属癸水的,娘娘得在红鸾星的正宫方向,找个五行带水,或者名儿里带水的癸君。”

出了偏院,宋熙宜吩咐道:“马上派人去查!”

瑞妈妈是个办事利索的,查明了就来汇报:“按照道人所指的方向便是榆林街,街上住的那谏议大夫姜家、还有那中侍大夫赵家,生有癸君。这命里带水的,只有姜家名叫姜沅的。”

“姜家?可是姜谦大人?”

“正是。”

宋熙宜犹豫起来,“可是姜家书香百世,也是这大宁城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了。旁人都知道聿哥儿身体不好,他们肯不肯同意这门婚事也未可知啊。”

“主母莫急,我都打听过了,这姜沅是姜谦大人去世的嫡妻所生,谁知一年不到便被他外祖母接到京州去,可想而知那姜大人的继室对这孩子并不好,否则老太太怎么会千里迢迢舟车劳顿赶到大宁城硬要把人接走。听说当时郑氏不肯放入,小孩子还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那继母郑氏的大哥儿正在谋官职呢,主母帮一把,她必定感激不尽。”

听了瑞妈妈的话,宋熙宜宽心不少,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水,吹散茶沫,慢慢饮了一口,才又说道:“人有所求,事情可就简单不少,谋个官职倒不难,你速速寻个媒婆到姜家说媒提亲吧。”

“是。主母,这癸君到底是身份卑贱,娶他收来做偏房,还是……”

“自然是做正妻,倘若老天无眼,真收了我的聿儿,那他就给聿儿陪葬吧。总不能教聿儿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先收拾了那个沈祁安贱种,再下去陪他!”

“主母!您莫说这话!我马上寻人去安排婚事,咱们聿哥儿定能长命百岁!”

郑芸之一听大哥儿官职有着落,还能攀上沈家,自然不胜欣喜,姜沅嫁了个病人,一辈子操劳艰辛就够他受的,若是真叫人拉去陪葬,那她还要敲锣打鼓庆祝一番。于是,早早订了婚期,把姜沅嫁出去。

两家定好了合婚日期,那沈知聿果然身体好转,有时都能下床走动。宋熙宜派人再去寻那小道人要好好答谢他,那清朴山却一人都没了。瑞妈妈安慰她,真是菩萨显灵了,特意来救聿哥儿,聿哥儿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却说那小道人溜回山上时,清朴山早已空空如也。只有无为道人留下两张纸,上面一张写道:“你个蠢货,看都没看全,便去邀功。那卦是,水地比,风天小畜,天泽履。,比卦:吉利。同时再卜筮,仍然大吉大利。卜问长时期的吉凶,也没有灾祸。小畜卦是小吉之卦,力量有限,要蓄以待时,不可贪大,以保守为佳。天泽履卦为小凶,得此卦者,困难时期,多坎坷不顺,万事不宜急进,须循序渐进,谨慎行事。郡主娘娘这事儿就不能急,你真是害人不浅,我要跑路了。”圆,是位癸君,爹爹是个买字画,病逝前把他嫁给了个小官吏。章圆婚后刚怀孕便被争风吃醋的小妾构陷失了孩子,结果大出血,郎中说伤及根本,往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那狼心狗肺的官吏便休了他,使他流落街头,最后被花妈妈捡了去。章圆不是倾国倾城的颜,可温柔体贴,柔情似水,费了心思对人好,让沈祁安得了许多安慰,每每来这添香阁总是叫章圆作陪。

“圆儿倒是个美人!”沈祁安拿了根竹箸,闭着眼睛,眼下全是醉酒后的酡红,他一下一下敲着杯盏,耍起酒疯。“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梅花半含蕊,似开还闭。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1]”

沈祁安原本音色清润,喝醉了酒倒是显得有些温暖,哼唱的小曲儿悦耳动听。花妈妈虽大字不识几个,好歹听得懂这是在夸人这儿也好、那儿也好、什么都好。但是她怎么就没瞧出来章圆有那么好呢,单论模样还没青儿好看,这沈二才有眼疾!花妈妈悄悄翻了个白眼。

章圆进了暖阁,其余人很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

章圆扶着脚步虚浮的沈祁安上了床,落了床幔。他细心替沈祁安脱去衣衫,又拿了绢布擦去沈祁安额间的细汗。

沈祁安生得剑眉星目比平日里伺候的肥头大耳可俊美多了。章圆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含住沈祁安的唇瓣,用舌尖轻轻舔着唇缝。沈祁安无意识地张开了嘴,那尾舌便灵巧的钻了进去,勾着沈祁安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吮吸着。

章圆动情至斯,转身趴在床上,塌着腰,撅起圆润的臀,将那翕动着的小穴对着沈祁安。章圆手伸后头,在淫水涟涟的穴口打着圈。手指进到水润的甬道抽插着,章圆专门往那敏感处捣,刺激得自己腿肉都打颤儿,娇气微喘。

按理说,沈祁安早该扶着他那硬热的麈柄进来,好好杀杀他穴内的痒处。章圆埋怨地转头望过去,谁知沈祁安靠在那儿皱着眉,闭着眼,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章圆不甘心,褪了沈祁安的亵裤。那活儿虽未勃起,却仍然粗大。章圆撸动了几下,还没反应。于是便低下头趴在沈祁安的腿间将那物含在口中。温热的口腔紧紧裹着龟头,舌面讨巧地舔着精孔又一路向下细细吮着柱身和那两颗卵蛋,粗硬的阴毛扎得他小脸泛红。章圆一手握着沈祁安的鸡巴一手揉着自己的乳头,还用那龟头一下下蹭着乳孔,嘴里忍不住泄出呻吟,甜津四溢。

抬头一看,沈祁安倒是真歪了脖子醉死过去,章圆如此卖力伺候着他的硬物,那东西却像个蛰伏在黑丛中的长虫一样头都不抬一下。章圆虽然气,还是不忍心放任沈祁安歪着头靠着床柜睡,他把他放倒在床上,拉着被子将俩人赤裸的身体盖住。章圆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整个人埋进沈祁安怀里。

烛影摇曳,床幔里面渐渐传出平稳的呼吸声。

天色将明,添香阁轮班的厨子上了灶房。

他用温水泡了些海带,转身在案板上切了一块早早就去采买好的鲜牛肉,将之捣成肉末。中火热了锅子,倒入芝麻油和肉末配合着翻炒,随后加了酱油和盐调味。海带泡软切丝放进锅里,再往里放水一起炖煮。待到煮沸,分别盛到一盅盅砂锅里保温。由小二儿拿着木托盘端着,将这鲜美的醒酒汤送到在添香阁留宿的客人的暖阁之中。

小二儿轻轻推了门进去,瞥见绣帐内,人影交缠,气喘连连。那小二儿听了不免害臊,连忙放了托盘退了出去。

却说那帐内,章圆翻身坐在沈祁安的胯间,伸手扶着那勃起的硬物一点点往穴里送。温润的甬道里层层媚肉紧紧包裹着麈柄似的柱身,尽入至根,爽得沈祁安头皮发麻只得用力按着那柳腰,使劲攮他心子。章圆那淫水一阵阵浇出来,瞪目吐舌,一声又一声浪喊着:“亲二爷哎……慢点,要,要坏了。”

“骚货。”沈祁安非但不停,还扇了一下他那发颤儿的乳肉,用手捻着那樱桃般的乳珠。章圆深深喘息着要寻沈祁安的唇瓣,沈祁安却将他推到在床榻上,并了他双腿架在自己肩上,举腰展力,纵自己那活儿捣入流水的花心中用力研磨,整根抽出又整个送入次次抵住癸君的孕腔,阴囊打得那臀肉连声响亮。章圆哪儿受得了这般刺激,自己那玉茎不知泄了几回,浑身儿似化成了水儿的蜜桃儿,百媚千娇任沈祁安采撷。

沈祁安抽送百十下从那骚穴里抽出来,擒了章圆的脖颈,把那活儿送到他嘴边,用龟头蹭着朱唇。那物生得粗大,章圆双手捧着,嘴巴吮得咂咂作响。沈祁安按住他的头把鸡巴送进深处一泄如注,章圆被那浓腥的精元呛得小脸通红,扭过头猛咳了几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沈祁安攥住脚腕拉过来压在身下,那硬度不减分毫的麈柄有送入股中。

那活儿将后穴塞得满满当当,章圆也爽利,喊道:“二爷,操烂我罢……”

沈祁安抓着那发面白馒头似的屁股尽兴地抽送,将章圆操得吐着舌尖,甜津都流到被褥子上。

正是:汗浸浸,喘吁吁,几番鏖战贪淫欲,绣花帐里百媚娇。

沈祁安在添香阁厮混了几日,便回了沈府。那章圆花妈妈一众虽有不舍,但毕竟到了年下,还能拦着人不回去过年?

章圆赤脚踩在地上,那白玉柔荑般的手,为沈祁安那白绫袄子的衣带系上了个花结。他眉目含情地看着沈祁安,“爷记得常来,圆儿心里总想着你。”说罢,又去拿了那青骊色云纹的直衣替沈祁安穿上。

“圆儿?”沈祁安唤了一声,章圆抬头看他,他又不说话了,沉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章圆才不会去揣测什么,只偎在人怀里,“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酴酥沈冻酒。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1]《玉楼春·己卯岁元日》宋·毛滂明儿就是除夕了,二爷过个好年。”章圆因着父亲的缘故读过几年诗书,倒是比别的官儿少了那几分艳俗。

沈祁安回过神儿,笑了笑,解了身上佩戴的银香囊送他。章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香囊只葡萄般大小,却被能工巧匠雕了个花鸟纹镂空的外壁,内部上下球体,一侧以钩链相勾合侧以活轴相套合,一侧又设两层银制的双轴相连的同心圆机环。如此,香料放进去便是怎么都洒不出来了。

章圆凑近闻了闻,一股薄荷混着松木的味道飘了出来,这和沈祁安身上的味道一样,有些寒凉之气,但清冽不失刻薄,肃穆不失缠绵,别有一番滋味。

沈祁安捏了捏章圆的脸蛋儿肉,调情的话张口就来,“我不能来,就让这个小玩意儿留在你这儿陪你。”

这话给抱着他那灰狼毛大氅候在一旁的侍从月风腻得直犯恶心,能把付嫖资说得这样多情如蜜的,全天下怕是只有他家二爷了。

出了添香阁,月风将大氅盖在沈祁安身上。

“马你牵着,我们走回去罢。”

天色还未全亮,宣荣巷子上支起早摊儿的倒不少。沈祁安一路走一路看,月风牵着马跟在后头好奇他家二爷到底在瞅啥呢?

“月风,我差人派给钱庄头的银子可都分出去了?怎不见他来报?”

钱庄头是沈祁安新派任的代表沈家管理农家土地和收成的,这钱谨名如其人,置办起事儿来慎之又慎。原来那庄头李大看着沈榷为官之道侃侃而谈,主母一心只扑在病孩儿身上,便起了歪心思,仗势欺人、偷奸耍滑,在他手下的农户们都苦不堪言。李大那神仙日子还没过够,沈祁安便开始上手掌管沈家大大小小所有庄子田地。李大原以为这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能耐,却不想他行事雷霆猛烈,李大这擂台还没站上去呢,就被沈祁安踹了下去,连根拔起。凡是与他一起压榨农户的,都被沈祁安送去蹲大牢,在里面好好领了一番教训。

“钱庄头送信来说了,农户都谢二爷的赏儿。连着几日大雪,雪后难行,说是过几日要亲自来给二爷拜年呢。”

“大家一年到头都不容易,封个小钱儿就当讨个吉利。”沈祁安说着说着突然停下脚步,目光看向一个烤红薯摊儿。那红薯的香气在寒冷的冬日里弥漫,令人忍不住靠近。

沈祁安掏钱买了一个圆圆胖胖的大红薯,转头问月风要不要。月风摇摇头,他可是吃饱了早饭才来接沈祁安的。

沈祁安左右手来回颠倒着拿那烫手的红薯,红薯皮烤得焦黄酥脆,轻轻一掰,里面便是那冒着热气的黄澄澄的果肉,入口即化,甜香四溢。

月风牵着马跟在后面,一脸为难地看着沈祁安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咬着红薯,嘴角忍不住抽搐。让人瞧了谁知这吃东西像那戏本上演的猪精吞人参果般的馋猫,是沈家二公子。看他吃得那么香,月风有许多话想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吃完一个沈祁安意犹未尽,甚至还想回去再买一个,月风赶紧拦住。“二爷,正堂摆了饭,您去用点儿。”

“有古楼子吗?[2]”

古楼子是沈祁安冬日最爱吃的吃食。小厨房的厨娘擀了面皮,用庄子送来新鲜的羊肉剁馅儿,往上涂抹一层羊肉馅儿和椒豉,在擀一张面皮盖上,最后抹了油撒上芝麻放入鏊子里烤。那外酥里嫩的鲜香美味能让沈祁安忍受和他爹一起用膳时的唠叨。

月风哪有时间去正堂看主人家吃了什么,但为了赶紧把这尊大佛哄回家他忙不迭地点点头。

把沈祁安送到沈府内的垂花门,月风便以要喂马为由忙跑走了。

正堂内摆了张黄褐色的榆木饭桌,沈榷坐在正位,宋熙宜和沈知聿分别坐在他左右两边,新过门儿的小嫂嫂坐在沈知聿身旁。

沈祁安远远看着那一家子和和美美坐在那里,仿佛这沈家没了他最好。顿时气得眼眶都红了,他紧紧攥着双拳。默默看了一会儿,松开手,哼了一声,嘴角勾了一抹笑,快步穿过游廊往正堂走去。他沈祁安岂是肯受委屈的主儿。

沈祁安晃悠到人跟前,朝主位随便行了一礼。看着沈知聿开口道:“大哥气色不错,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几天未见都能下床走路了。”

宋熙宜看见沈祁安恨不得将他生吞了,又怎么能容忍他在这儿冲着自己亲生儿子阴阳怪气,她刚要发作,沈榷却先发了怒,“天天跑哪里鬼混!一身酒气,让你做生意又不是让你把自己喝死在外头。我不让月风去寻你,怕是过年我还得拎着礼去你哪儿给你拜年!”

添香阁是个大酒坛子,哪怕沈祁安昨个儿没喝几杯,也染了一身酒气胭脂香。沈榷皱眉,“月风哪去了?让他把你带下去好好沐浴更衣!”

沈祁安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骂的人不是他一样,搬了一把撤在一边的多余的椅凳,坐在姜沅旁边,“爹,我等会儿去洗。我饿了!你们这么一大桌子菜不让我吃,也忒小气!”

沈榷听他喊饿,也不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人往沈祁安面前添了一副碗筷。

宋熙宜脸色气得发白,她扔了玉箸,准备起身,谁知却沈知聿开口说:“祁安,这道腌笃鲜你一定没吃过,尝尝。”

沈知聿仍是一脸病样,反倒显得愈发温润如玉,说起话来也是和风细雨。他拿了瓷碗和调羹准备帮沈祁安盛汤,一直默不作声的姜沅接过碗,“爷,我来罢。”

沈祁安其实进来就注意到了姜沅,冬日里一袭天缥色的圆领常服,倒是称得人白净清冷。他盛汤时露出一截羊脂白玉似的手腕,看着更像一块冰了。姜沅把碗递到他面前,“二爷尝尝。”

沈祁安确实没喝过这样的肉汤,口味咸鲜,汤白汁浓,腌肉酥肥,莴笋清香脆嫩,鲜味浓厚。用这一碗拜过了五脏庙,浑身舒坦极了

“这是沅儿家乡的菜,他今天早起做的。是不是尝着新鲜?”沈知聿见他一碗见底,便知道他喜欢。

沈祁安点点头,“确实好喝,沅嫂嫂手艺不错,大哥以后可有口福了!”他虽嘴上夸着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沈知聿的话,再没去盛一碗。

因为沈知聿的主动示好,饭桌上的氛围柔和许多。沈榷看着这兄友弟恭的和睦样子很是满意,叫书柏捧了个匣子过来。

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三枚玉佩,两枚狮子头纹的方形玉佩,一枚莲花纹的豆形玉佩,那玉佩细腻温润,色泽清透,雕刻精美,一看便知是极品。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1]今年过年我怕是不能在家,这三枚玉佩就提前给你们仨罢。”

三人站起来了一齐行礼谢过,沈榷看着这皎如玉树临风前[2]般的人儿自然是喜不自胜。“坐罢,坐罢,行什么礼。”

“主君,这大过年的怎还要出去?官家昨个儿找你,可是为了这事?”宋熙宜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了原来的情绪。

沈榷叹了口气,“今年天怪得很,咱们这儿都下了这么大的雪,再往北边雪更大了。听说畜养的牲畜都冻死了大半,更何况是人。朔州的官员连连上报,怕是这雪灾严重得很。官家忧心忡忡,昨个儿叫了许多人进宫,商量着拟了一份前去赈灾的官员名单……”

宋熙宜一听雪灾那么严重,不免担心。“可这天寒地冻的,我倒要进宫问问皇兄哪儿就需要主君亲自去了。”

“雇驴冲雪非容易事儿,雇一头便要日费青钱八百文。这雪花花的白银从国库流出,官家总是要派人跟着的,怕有心术不正的赚这灾难财。”

“那主君昨天回来也该告诉我一声,官家什么时候让你们走?”

“明天。”

“明天!?”宋熙宜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主君怎么不到了朔州再差人告诉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宋熙宜气得没话说,饭也不吃了,带着瑞妈妈等人回了主屋给沈榷收拾行李。

剩下的人听到大过年的发生雪灾,也都心情不佳,离了饭桌。沈榷单独把沈祁安叫去了书房。

沈家书房外郁郁葱葱围着松树,得名“苍松阁”。堂屋前左右的楹联写道:“万个长松覆短墙,碧流深处读书房。[3]”书房里早早烘了红箩炭,书柏奉了茶,站在一旁候着。

“祁安,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好好在家呆几天。知聿身体不好,沈家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你看顾着。大过年的也别和你母亲起争执……”

“她不是我母亲!”沈祁安打断他。

“好好好,总之你且安安稳稳在家待着罢。”沈榷鲜少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沈祁安讲话,沈祁安也明白雪灾已经让人焦头烂额,沈榷也不想远去朔州还未家里烦忧。

沈祁安点点头,“我知道了,老老实实待在家。父亲既去赈灾,前些日子我清算了庄子送来的年货獐子、狍子、野猪、家猪、野羊、家羊都该有剩余,我再封两百两银子,父亲一并带去,就当沈府捐的。”

沈榷停下喝茶的动作,“今年怎多了这么多?”

“换了钱谨掌事,大家都有干劲儿,庄子林子收成好,进贡到府里自然多。今年还新开了几个商铺,生意也很好。再说咱家人口又不像别的那些高门贵族乌泱泱全是人。”

沈府虽修得大,但就几个院子住了人。既然沈祁安提到人丁这事儿,沈榷接着他的话说:“你大哥已经成亲,你若是有喜欢的人,我派人去提亲……”

“别别别,我喜欢的人,你若是都去提亲,到时候咱家住都住不下。别说年年有余下银钱,怕是庄子里的树根子都要撅来吃了。爹,您老能嚼得动?”

“你,你整日没个正形!”沈榷原还想着沈祁安到底长了一岁,稳重许多,现在又是这副笑嘻嘻的德行。

“没别的事儿我走了,东西备好我会尽快差人送去朔州的。”沈祁安说罢转身要离开。

“回来!还有件事儿!”

“您吩咐。”沈祁安又转头回来。

“姜沅过几日要回姜府,你还是陪着去。回礼都挑好了,你去个人就行。知聿虽病着,但是咱们也不能失了规矩。沅儿这孩子挺好的,若归宁一个人回去,让人瞧了怕是要说闲话。”

“好,我知道了。这回真没事儿了吧,那我可就走了。”

“去吧去吧。”沈榷摆摆手。

书柏重新往沈榷茶盏里填了茶,“二哥儿越来越有出息了,小时候他跟着岳尧先生读书做文章,先生夸咱们二哥儿是他教过最聪慧的孩子。主君也知道,那岳尧先生博闻多识,教过的学生不可胜数。能得他的青眼,可见二哥儿是个读书有悟性的。”

沈榷听出他话里有话,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读书好苗子,可是宦海沉浮,我如今站在如此高位尚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何况圣宣老王爷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连官家都要忌惮几分,他们不会放过祁安的。”沈榷放低了声音,情绪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痛苦,“你也知道,祁安刚出生时,圣宣王爷可是要派人掐死他……”

沈榷说不下去了,只得转了话题。“况且,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可以得上之知。祁安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竟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他若在朝堂上遇见与自己政见相左的,怕是要和人当堂打起来。不为官也有不为官的好处。”

书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可惜,“只是可惜了二哥儿……”

“没什么可惜的。祁安,祁安,意儿当年给他起这样的名字,便是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安儿如今当个富贵闲人也算是随了他母亲的遗愿了。”沈榷看着沈祁安消逝在松林中的背影,嘴里的茶水泛起了一股苦味。

大年三十,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沈家的除夕夜因为主君不在,显得有些冷清。早早吃了年夜饭,都坐在正堂守岁。府里上上下下都很意外,沈榷不在的情况下当家主母和二公子能和对方和睦相处这么长时间。

宋熙宜是心里记挂着沈榷,没心思顾及沈祁安。只不过沈祁安用完饭还能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是真的奇了怪了。

主人家身边都放了个精巧果子盒,里面分格装着细果、时果、蜜饯、澄沙橘、韵果、皂儿糕、蜜酥、市糕、炒槌栗等消夜果子。

沈祁安剥了个小橘子,囫囵个儿塞嘴里嚼着,目光看着在游廊下坐着的两个人。

大宁城的上空绽放出各种绚烂的烟花。姜沅顾不上冷,探出半个身子仰头去看。五颜六色的火花交织在一起从天上落下来,姜沅脸上充满笑意,灰白色的毛领簇拥在他脸庞,衬得他终于有些孩子气了。

沈祁安收了视线,吩咐月风:“去把库房放着的铁树银花都搬过来点了。”

“啊?二爷不是嫌那味道大不让放吗?”

那铁树银花本来是新出的稀罕烟火,放出来最是漂亮,可用的火药多味道重,有些呛人。沈祁安讨厌那味道,就让人收进库房,过年只放那寻常炮仗就行。

“我什么时候说过!”沈祁安马上狡辩,“快去!”

等沈祁安再看回去,姜沅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他和沈知聿一同回到正堂内,站在宋熙宜跟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姜沅与沈知聿便一同离开了。

颐林院早就备好了红箩炭,厢房里烘得暖和,下人们服侍姜沅与沈知聿洗漱,两人只穿了亵衣躺在床榻上。起初两个人仍是背对着彼此,可沈知聿突然翻了个身将手臂搭在姜沅腰上,虚搂着他。姜沅还没睡着,因为沈知聿这一举动吓得浑身僵住。

“沅儿,你睡着了吗?”

姜沅犹豫着不敢说话,沈知聿这一动作仿佛将姜沅抱在怀里。两人离得太近了,沈知聿的一呼一吸姜沅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睡吧。”沈知聿没得到回答,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拍了拍他。

外面此起彼伏的炮仗声消失了,姜沅都没能入睡。等到沈知聿睡沉稳了之后,姜沅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拉起来,慢慢放到了一旁。

“二爷!二爷!”月清叫了好几声,沈祁安才从床上慢悠悠坐起来。

“好二爷,动作快些吧,您今儿还得陪着去姜府,可别耽误了时间。”月白将那烧好的净水倒入铜盆,用手背试了温度,便去拉着沈祁安赶快梳洗。月清特意选了个累丝嵌宝石的冠,为他戴上。这顶冠由玉石和翠鸟长羽作为装饰,戴着颇具英武之气。

只是这冠太过华丽,沈祁安一般场合不会佩戴。“弄得这样隆重,好像是我要去参拜岳丈岳母一样。”

“二爷穿得庄重些,好为聿大奶奶撑撑场子。”

“聿大奶奶?”沈祁安听了把擦脸的绢布丢到盆里,“一个连及冠之龄都未到的癸君担得起这称号?”

月白还以为沈祁安和旁人一样觉得癸君身份卑微,瞧不上人。她撇撇嘴,开始维护起姜沅,“聿大奶奶人生得好,对下人们也好,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一句重话也没有。人人都说颐林院住了两位菩萨下凡人间。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聿大爷身体康健,以后再谋个官儿,和聿大奶奶分了宅出去,那他们家的仆人得有多乐呵,我都不敢想……”

沈祁安越听脸越黑,他沉下语气,嘲讽道:“以后你去认他做主母罢!”语毕,他起身甩了袍子走出去。

“二爷,早膳也不吃了?”月白急急忙忙喊道。

沈祁安头都没回,直接走了。

月白有些懊恼,“哎,早知道不多嘴了,二爷昨个儿晚上人都走了,就他一个人在正堂放烟花,我瞧着孤独得很,不该提聿大爷人家那和和美美的一对儿。”

月清才不去管沈祁安那阴晴莫测的臭脾气,她看着一桌子菜,觉得忒浪费,骂道:“哼,不吃我倒省了,今日省把米,明日省滴油,来年买条大黄牛。”

沈祁安从院儿里出来,月风小跑着迎上来。“二爷,马车都备好了,都在正门等着呢。”

姜沅远远看着沈祁安走过来,就先合手行了个礼。谁知那沈祁安板着个脸,也不回礼直径骑上了马。

月风不知道大早上谁惹了他,他不好意思冲姜沅笑笑,扶着他上了马车。

姜沅的父亲姜谦也随着队伍前去救灾,并未在府上。沈祁安一个外人倒也不好入内室,于是,便和姜沅的哥哥姜泽在正堂喝茶。

这姜泽也是个肤白貌美的,和姜沅有几分相似,但是他那双杏核眼却总是忽悠忽悠瞥向沈祁安,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

姜泽看那沈祁安人高马大,八尺有余,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得罪了这个富贵二爷。偶而和他对视一眼,姜泽都忙低下头。沈祁安冷脸的时候看着着实凶神恶煞。

两人本是无话可说,内屋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儿,白白净净像个糯米丸子一般滚到沈祁安旁边。

原来是姜谦妾室所生的小儿子,名唤姜淇。这小孩儿扒拉这沈祁安的腿,神色慌张地说:“快去救救沅哥哥,他们打起来了!”

沈祁安一听脸色都变了,噔一下子站起来,跟着姜淇跑到内室。他推了屏风冲进去,看到姜沅被一群小厮按在地上,满脸的泪,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破布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祁安霎时觉得一股气血翻涌到头上,他踢脚踹飞按在姜沅的人。用力过大,小厮整个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咳出口血。

“姜沅!”沈祁安扶起他,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姜沅没了牵制,一把抽了沈祁安的佩剑,朝郑芸之刺去。郑芸之来不及多想,只是下意识挡住吓呆了的女儿姜汐。

沈祁安眼疾手快拉出了姜沅,从后扣住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拦在怀里。那剑是佩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多,份量格外重。沈祁安攥紧他手腕,姜沅就吃痛地掉了剑。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她把我的树烧了!那是娘亲留给我的,娘亲的东西都被她们抢走了,就剩了这树,她们还砍了放火烧了。那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姜沅哭得气都喘不上,虽还在沈祁安怀里挣扎,但是没有多少力气,只是重复地喊着娘亲。

沈祁安怒气填胸,不可遏止。横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郑芸之母女,她们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沈祁安那眼神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好半天郑芸之才回过神来,赔笑道:“沅哥儿疯魔了不成,本来就是一棵死树……”

“不是!不是死的!”姜沅泪眼婆娑转头看着沈祁安,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沈祁安,不是死的!姜汐烧了我的树!”

姜沅还从未叫过沈祁安的名字,如今人在他怀里,带着哭腔喊着他的名字。沈祁安只觉得心里涨水一般,荡起涟漪。

“我赔你就是!告什么状,要打要杀的你真是蛇蝎心肠!”姜汐看着姜沅被按住,也不怕了,一个劲儿地诋毁他。

姜沅平日虽嘴上不饶人,先下气极了,伤透了心,只顾着哭,哪儿还有精力怼回去。他猛地喘了口气,脚下一软,晕了过去。沈祁安搂着他,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冷漠地看了一眼姜汐,他才不管是男是女,心里算计着要为姜沅报仇,仿佛毒蛇吐信一般,起了杀心。

沈祁安抱起姜沅,往外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微微转过头,对姜汐说:“你真的额上可似能跑马,姜沅的东西全天下最矜贵,你赔?就你那贱命,十条都赔不起!”

沈祁安扫了一眼扶着门框,被吓得坐在地上的姜泽,骂了句“滚!”

姜汐从小到大哪儿听过一句重话,还要追出去发作。郑芸之拦着她,“你也是!好好烧他的树作甚!”

“从小到大他就宝贵他的那个破树!一个癸君,天天一副冷淡尊贵的派头,我偏看不惯,就要毁了他喜欢的!今天父亲不在,姜沅进来见了我们转身就走,摆明了没把人放在眼里,我就是要气他!”

“他如今嫁入沈府,何等尊贵,你惹他干什么!”姜泽的一官半职还是因着嫁了姜沅才得来的,他自然不想和姜沅关系闹僵。

姜汐看到他这不争气的大哥就来气,“怂货!怕他作甚,没几年便是个寡夫!”

“你闭嘴吧!沈家也是你能多嘴的!”听着姜汐越说越不成样子,郑芸之忙制止她。

“哼!”姜汐不再多说,起身撞开姜泽走了出去。

好好的人进去还没事儿,出来却被抱着出来。本来候在外面的环姐姐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询问,沈祁安就抱着他上了马车,吩咐了月风。“去添香阁,走后门进去。你再去接个大夫过来!”

章圆看了沈祁安常用的那暖阁进了洒扫的人,却未见别的官儿进去,于是便隔着纱帐往外瞧。瞥见沈祁安着急忙慌地打横抱了一人进来。怀里那人被沈祁安打横抱着,身上盖了件沈祁安平日爱穿的裘皮大氅,衣服遮住了他半边容貌,可现在青天白日的,章圆仍是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只瞧见一半儿的脸,章圆暗自感叹沈祁安又从哪儿寻得这样好看的仙官儿,那小仙官儿眼睛闭着,模样十分乖巧。还来不及多看,沈祁安抱了人进了内阁。随后月风带着大夫和丫鬟神色匆匆地进去了。这下章圆倒是更好奇了,沈祁安在房事上从不用强,来这添香阁讲究个你情我愿。不知是看上哪家良人,还逼着把人弄伤了。

“啊!”正想着,花妈妈站在他身后拍他的头。

“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章圆忙捂着脑袋跑走了。

大夫替姜沅把了把脉,“这小郎君只是情绪起伏过大,受了些刺激,休息休息便无妨。只不过他尺脉偏虚,寸脉浮数,肝胆有气郁,怕是这些日子都没睡好。”

沈祁安听了皱着眉,他询问的眼神看向环姐姐。环姐姐也愣了,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沈知聿屋内早早熄了灯,没想到姜沅竟没睡好。

“你开些安神的药,煎了送来。”

“是。”大夫得了令,忙退了下去,这位爷横眉怒目的,实在有些像混世魔王。替病人诊脉时被他牢牢盯着,吓得大夫出了一头汗。

“姜沅说有人烧了他的树,便闹了起来。”

环姐姐听了,叹了口气,“那是沅哥儿母亲种的,从京州陪嫁带来了几株,树木有情离了根活不了,那几株都死了就剩了一棵还半死不活的,他母亲离世后沅儿哥细心照顾着,那树竟然活过来了,年年抽枝发新芽。沅哥儿心疼得紧,不让别人碰。他母亲是京州孟家,那可是京州有头有脸的人家,祖上也是在大宁城做官的。他母亲嫁过来也是十里红妆,别的陪嫁后来都被郑氏抢走了。这树他们不稀罕,应该没人碰,怎么会有人放火烧了。这就是明白着要欺负我们家哥儿。”

沈祁安看着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姜沅,替他塞了塞被子,“是,他受了好大的委屈。”

两人也不多说什么,都在屋子里守着姜沅。大夫煎了药送进了,沈祁安把姜沅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环姐姐一勺一勺将药送了进去。

姜沅喝下大半,环姐姐就喂不进去了,她只得起身将药碗放到桌上。她转身没看到沈祁安用指腹擦了擦姜沅嘴唇上的药。

环姐姐放了碗,看那沈祁安仍然抱着姜沅,心里总觉得奇怪。“二爷,这儿我守着就行。二爷在这儿怕人说了闲话。”

沈祁安本想说这添香阁没人敢嚼他舌根,可添香阁人多眼杂怕姜沅被人说闲话,想了想还是走出去了。

开门之前,他问:“姜沅的树是什么树?”

“南边常见的金球桂。”

暮色四合,姜沅才醒过来,他慢悠悠撑起身子,环姐姐忙去扶他。

看到熟悉的人,昏倒前的那份委屈一下子蔓延到胸口。“环姐姐。”姜沅哭多了,嗓子都变得沙哑。“姐姐,小树没了……我当时应该移走的,我怕那树移了活不了……”姜沅说着说着又落泪了。

环姐姐心疼地抱住姜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好沅儿,姐姐陪着你,咱们不哭了,把泪擦擦,咱们还要家去。沈二爷还在外头等着。”

姜沅反应过来,抹掉眼泪,才打量这个陌生地方。“这是哪里?”

环姐姐不好意思道:“添香阁。”

添香阁是大宁城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姜沅没想到被带到这样的地方。脸本就哭得通红,现在更红了。姜沅蹬上鞋,着急要出去。

一开门,沈祁安站在门外,举着手,似乎想要敲门。

“你醒了。”

“多谢二爷相救,今天的事还劳请二爷多担待些,切勿见怪。我以后不会这般失规矩的……”

“你发热了?”沈祁安完全没听姜沅在说什么,他看着姜沅脸颊绯红,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姜沅吓得一躲,沈祁安还没摸到什么又收回手。

“二爷咱们回去罢。”

沈祁安看他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冷淡庄重的样子,明明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遇到伤心事,睡了一会儿居然缓过来了。像是委屈受多了,麻木习惯了一般,只在自己在心里受着。

沈祁安心不在焉地骑在马上,也不控马,任由月风牵引着走。他回头看了几眼马车,明明看不到里面,沈祁安心里烦得很。

“月风,明日一早去叫刘大夫来。”他拿着马鞭柄,弯腰戳戳月风的头。

“二爷不舒服吗?”

“让他去林颐院找个借口给姜沅把个脉。”

“哦。”月风点点头。

马车停在沈府正门,姜沅又郑重向沈祁安行礼道谢,便匆匆穿过游廊往林颐院走去。

姜沅没想到沈知聿等着自己还未用饭,他收了情绪,强撑着尽量保持和往日一样,坐下来和沈知聿吃了些东西便早早上榻入睡了。

沈知聿见姜沅进来时的神情不对,他以为是昨晚自己唐突搂着姜沅睡觉,吓到他了。晚上和姜沅一齐躺在床上,轮到沈知聿自己睡不着了。他又重新转过去,借着未熄的烛火,看着睡梦中的姜沅紧锁着眉头,抿着薄唇,睡得并不安稳。于是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抚在姜沅额前,指腹摩挲着他得双眉。

沈知聿觉得手温不对,又摸摸自己的头,连忙坐起来拉开幔帐叫人。“快来人!”

外面守夜的文君和妙君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去找大夫!”

文君得了吩咐又跑了出去,妙君拿来大氅给沈知聿盖上。

“大爷,你可是身上不舒服?”

“不是我,是沅儿,他发了高热。你快去湿些冷帕子过来,给他敷在额上,他浑身烧得厉害。”

沈知聿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帮着妙君打湿帕子。正月冷水刺骨,沈知聿哪儿弄过这些,才洗了两个帕子指头就冻得通红。

妙君看不下去,拦着他,“爷,我来吧。”

“没事儿。”沈知聿将帕子盖在姜沅额间,姜白色的布遮了姜沅半张小脸。沈知聿细细看着姜沅,觉得他消瘦了不少。

“妙君,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就该同母亲拒了这门婚事。”

“大爷说什么呢!您和大奶奶的婚事是仙人授意,命里注定的缘分!”

“可是沅儿好像怕我。我抱了抱他,他就吓病了。”沈知聿顿了顿,又说:“而且他今日回来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哭了。我听人说过他继母对他不好,怕是回去受委屈了也未可知。我是他夫君,却连个门都迈不出去!沅儿做什么都不能陪他!”沈知聿说急了,猛然咳嗽几下,妙君连忙去给他倒了杯水,抬头发现宋熙宜扶着瑞妈妈的胳膊走进来。

她冲到沈知聿面前,拉着他左看右看,“听说你去叫了大夫!”

“母亲,我没事,是沅儿发热了。”

宋熙宜送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一听你们院儿急急忙忙跑出去叫大夫,以为出什么事情了,你没事便好。”宋熙宜扫了眼床上躺着的姜沅,吩咐瑞妈妈:“找几个嬷嬷把他抬到偏室。让大夫来了直接去偏室会诊。”

“是。”

“不行!母亲,沅儿病着,经不起折腾,你不要……”

“聿儿,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再染了病气,这林颐阁要忙得晕头转向了。现在是让姜沅去偏室,又不是什么远地方!”

“母亲……”

沈知聿还想阻拦,宋熙宜不耐烦地说:“好了!我多拨些人去照顾他就是了!”

瑞妈妈叫了些力大的嬷嬷进来,把姜沅裹在被子里抬了出去。

宋熙宜看着丫鬟重新铺了被子,又拢了好几个汤婆子放进被褥里暖着。她催促着沈知聿赶快上床躺着。

“姜沅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发热?”宋熙宜本就是随口一问,谁知沈知聿听了,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可,可能是今日出去受了寒气。”

宋熙宜看了他的反应,心下已经了然,顺着沈知聿的话说:“今日确实冷得很。”只是在她离开的时候瞥了眼妙君。

妙君心领神会跟着出去。

“说吧,怎么回事?”

林颐院的下人都是宋熙宜挑的,虽然跟着沈知聿但都是宋熙宜的眼线。

“主母,好像是沅奶奶被大爷吓到了?”

宋熙宜皱了皱眉:“吓到了?”

“聿爷想,想抱,抱沅奶奶……”妙君还未经过人事,说着说着红了脸。“沅奶奶毕竟年纪小……”

宋熙宜本想着给沈知聿冲喜才像姜家提亲,沈知聿名门望族,血脉尊贵。这癸君原是配不上的,没想到这姜沅倒还不愿让沈知聿碰。

“行,我知道了,看着爷,别让他去偏室被姜沅过了病气!”

“是。”

却说那刘大夫给姜沅把了脉,吩咐随从去煎药。趁着林颐院忙着,悄悄跑去竹颐院。原来是那刘大夫由文君领着进府时,在廊下看到月清,便知是沈祁安有事找他。

进了竹颐院正室,像沈祁安行了礼。“二爷。”

“林颐院怎么了?可是我大哥……”

这刘大夫是个杏林高手,好几次都把沈知聿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宋熙宜对他很是信任,万万不会想到他竟然是沈祁安的人。

沈祁安听说云州有个神医,便去请刘大夫出山。知道他素爱金子,便成箱成箱往他家里抬,还答应他无论什么稀奇名贵的药材,必定为他寻到,并且一家老小都为他接到大宁城安置。刘大夫这才答应下来。千里迢迢从云州赶来大宁城。

沈祁安把他安插到沈知聿身边并不是要刘大夫取他性命,恰恰相反,他要他拼尽全力为沈知聿医治。只是沈知聿的病况要常来向他汇报,是好是坏他好有准备。

“不是聿大爷,是他的癸君发了高热。”

沈祁安一听是姜沅,也有几番着急,“情况如何!”

“沈夫人让人把他移去了偏室,我去的时候已经烧得厉害,派人去煎药了。”

沈祁安听罢,神色冷了下来,蹙着眉,“怎么会去偏室?”

“沈夫人应该是怕聿大爷过了病气。”

沈祁安冷哼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去。

“二爷去哪儿?”这刘大夫何等人精,知道那姜沅生得貌美,怕是沈祁安看上人家了。不然也不会傍晚时分,叫了月风让自己一早去为姜沅把脉。“二爷,那偏室有人守着。您下次挑个时间去。”

“不用,我翻墙。”

“啊?”

“内室应该会有姜沅的陪嫁妗子守着,你去把人支开。”

“哦。”刘大夫嘴上答应,却鄙夷地看了沈祁安一眼,人病成那样,还想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淫魔!

刘大夫以煎药要人看着为由,将环姐姐支开。

沈祁安推开窗,踩着窗棂翻进屋内。这屋内温度病没有外面暖和多少。他蹲在炭盆边,用火钳拨了拨炭火。点点星子飘了起来。幸好那炭用的红箩炭,气暖且耐久,灰白而不爆。燃起来的同时,屋子也暖起来了。

沈祁安坐在姜沅床榻边上,看着姜沅的脸被因为高热而烧得通红,因为生病难受而紧紧蹙着眉。心中的沉闷如同墨黑般浓郁,无法抒发。

沈祁安拿指腹碰了碰姜沅的脸颊,感受到他呼出的鼻息都是烫的。

“沅儿,快好起来罢,以后不要再伤心了。”

刘大夫虽昧着良心尽力拖延,可是这药哪儿能翻来覆去煎个几遍!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祁安亲眼看了姜沅,心里也安心许多,他又急匆匆地按着原路翻了出去。

折腾了大半夜,如今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如丝如缕的晨雾缭绕在半空中。

沈祁安回到竹颐院,和衣而卧,心里烦乱得紧,原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却渐渐闭上眼睛,陷入梦境。

冬日天黑的早,真正到了晚上,这天已然成了厚重的酽黑,伸手不见五指,又因着下雪,连个星星月亮都没有。可年幼的沈祁安却不怕,此时还一个人走在街上,周围静默得有些吓人只有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以及偶尔一两声模糊的犬吠声。

谁知不远处竟传来哼哧哼哧的声音,倒是吓人一跳。原来是那墙角有人在钻狗洞,这户人家怕不是遭了贼。

敬老扶贫堪尽力,助人帮困可称贤。那时候的沈祁安还没现在这样浪荡混蛋,是个听教书夫子的乖娃娃。原本一肚子气和委屈现下倒被满腔的正义替代了。他悄摸走过去,想擒住那人捉去报官。

那人也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也不退缩回去,反而伸手紧紧抓住沈祁安的衣摆。

“求求你救救我,把我拉出去,求求你了。”还是稚嫩小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好不可怜。

沈祁安低头一看,果然是个小孩儿,正睁着葡萄似的的水灵眼睛望着自己,那鼻子和脸颊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卡在这儿多久了。

原本那狗洞过一个小孩儿不难,只是现在积了厚雪,才叫这小孩儿卡住了。沈祁安费了力气把他给拉了出来,见他衣服前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又把自己的裘皮大氅脱了给他披上。

“谢谢!”小孩儿礼数倒是周全,对着沈祁安作揖行礼。

“你这么小,为什么不学好?偏要学那歹贼钻人院子偷东西?”沈祁安把手抱在胸前,鄙夷地瞧着人。

“我不是贼!”那小孩儿被人误会气急了,声音大了些,意识到之后,他害怕地朝四周看了看,刻意压低声音,“我是从里面逃出来的,我要去驿站找我外祖母。”

又一个逃家的,没想到遇上同病相怜的人了!沈祁安顿时对这个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小不点儿充满好感。

“倒是你,大晚上在街上乱晃,是想作恶吗?看你这么大了,也该,明事理了,读书先生难道没教过你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举头三尺有神明,睁着眼睛看着你呢!不许做坏事!”小孩儿年纪虽小嘴上却不饶人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沈祁安吓他:“我才不是坏人!我要是坏人,看你生得这么好看早把你扛起来买到东巷子牙婆手里!”

没有一个人小时候不害怕人贩子的,这小孩儿当然也不例外,听到牙婆二字还哆嗦了一下。

沈祁安满意地安慰道:“别怕别怕,不卖你。我不是贼,和你一样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小孩儿听了这话,瞪大眼睛,心疼极了,问道:“真的吗?也有人要害死你吗?”

“害死我到不至于,就是我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我冤枉死了。”

“打你哪里了?”

“后背,挨了一顿家法,还要罚我跪祠堂,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那你和我一起去驿站吧。我和外祖母说一声,她一定会收留你的。”小孩儿拉住他的手,仰着脸,眼睛里都冒出了星星。沈祁安不好拒绝,反正他现在也不想回去,父亲打他下了狠手,那后背不用看必是血肉模糊。大概父亲也不想要他这个孩子吧,索性现在就一走了之。天高水阔,难不成还没有他沈二的一席之地吗?大不了就和这小屁孩儿一起做生意去,沈祁安任由小孩儿牵着手往驿站走去。

“我们俩以后一起读书,上学堂,然后做生意赚大钱好不好?”

“为什么?”沈祁安倒是好奇了,这小孩儿说起读书,他以为要发奋图强入仕做官让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却说要去做生意。

“我发现人人在乎的都是金银,我将继母收起来的一匣子的元宝丢进井里,她急得饭都吃不下去,人瘦了一圈。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本来还在笑的小孩儿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不说话了,沈祁安低头看他,他沮丧地小声说:“我就是没有银子问那些小厮买吃的,才一直饿肚子。环姐姐就有,但是她钱也不多,每次只能送些干馍馍给我吃。”

这小孩儿经常挨饿吗?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瘦弱。沈祁安正担心着呢,小孩儿又晃了晃他的手。

“书上说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1]经商最赚钱了,你别不信我!”

这小孩儿小小年纪书倒是读了真不少,只是怎的一副财迷样儿。

“我信,我信,我以后就做生意赚钱行了吧。”

小孩儿看他一脸敷衍,就知道对牛弹琴。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不欲理他。

快到驿站时,身后有人举着火,拦住他们。

为首的那个人连忙脱了自己的裘皮披风盖在沈祁安身上。

“二哥儿,你让我好找。”说话的人名叫书柏,是沈榷的近侍。幸亏下了雪,发现沈祁安不见了,他便急忙顺着脚印找了过来。

“大哥儿一醒过来,大人就去问了大哥儿事情缘由,才知是错怪你了。他去宗祠寻你,发现你不见了,急得让我赶紧出来找。”

“真的吗?”沈祁安有些不信,父亲怎么会在意他。

“当然!要不是夫人拦着,大人必定会亲自来接你回去!二哥儿也知道大哥儿身体弱,离不开人,夫人不让大人出来。二哥儿快随我回去吧,别叫大人再操劳担心了。”

“你父亲还在家等你呢,你回家去吧。前面就是驿站,我自己过去就行!”小孩儿也识趣地松开了沈祁安的手。

沈祁安看着那小孩儿,书柏带着的火把,此时倒是把小孩儿照的清清楚楚。之前天太黑看了个迷迷糊糊,只觉得他模样轮廓好看,现在看清了,那双眼睛又透彻又明亮,当真是漂亮极了,到底是谁舍得饿他肚子啊。

“回去吧。”小孩儿还在劝沈祁安。

沈祁安只是赌气离了家,也不是真心相与沈家割席,于是便准备跟着书柏回去了。

“好吧,那我回家了。”

“行。”小孩儿点点头,又郑重地说:“谢谢你救我!天冷,快回家吧!天地有盛意[2],他日再相逢!”小孩儿朝他摆摆手,便转身离开。

书柏也带着沈祁安往回走,沈祁安心里莫名觉得又酸又涩,难受极了。他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还没问他名字!”

沈祁安又往回跑,书柏一行人只得跟在后面。

跑回驿站,看见那廊下站着一位老妇人,披着衣服,紧紧将那小孩儿裹在怀里,带进了屋,想必这就是那小孩儿的外祖母了。

沈祁安听到那老妇人叫他什么来着?

沈祁安回到沈府便发起高热,躺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高热退了,身上的鞭痕还没好全乎,便执意要出去。他也不是吵着出去玩儿,只是想知道那小孩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只是怎么每家每户都有狗洞啊,有的人家还不止一个。

他凭着模糊记忆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哪个是那漂亮小孩儿钻出来的地方了。

一路看着沈祁安沮丧的样子,月风心有不忍,安慰道:“公子,或许根本没这人,你怕是烧迷糊了,做梦呢。”

沈祁安瞪他一眼,转身看着青砖瓦墙,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就是有这个人!我听到他名字了!”

月风看着他家公子那驴脾气又犯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冻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他满意的狗窝,就忍不住要嘲讽他两句,“那你说,他姓甚名谁!”

沈祁安却把头低了下去,用靴子碾着地上的雪,那鞋面沾了雪水,颜色变深了许多。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说:“他叫圆儿。”

月清往一只青白釉的瓷碗中盛了几勺粥,又将热好的羊奶浇在粥上。月白端着木托盘,往桌上摆了一碟鹿肉脯、一碟腌好的辣瓜、一碟煎豆腐,还有一盘撒了芝麻的炊饼。

“晚上给二爷加床衾被罢?”

月白听了眉毛微微上扬,眼底带了一丝诧异:“二爷现在盖的那床,里面可是填了鹅毛,最是暖和了。”

“许是今年天气冷,我今早看二爷居然穿着外衣睡,怕是昨晚冻到了。”

“那我等会儿翻出来给二爷铺上。”

沈祁安换了衣服,看见俩丫头在饭桌前嘀咕,“你们说什么呢?”

“说是要给二爷加床被子呢!”

沈祁安愣了一下,敛着眉问:“为何?不必了,我睡着不冷。”他坐下又吩咐道:“你们去把钱谨年前递上来的账本都拿来,再去沏壶好茶,备几碟果子。”

两个人当下就知道了掌管府上庄子铺子的钱谨要来了,怕是要一齐商量好些事情,便匆匆下去准备了。

用完了膳,沈祁安站在廊下,望着竹颐院里栽的那片竹海。即使在隆冬腊月,那竹子依然是苍劲挺拔。

月白拿了大氅递给沈祁安:“二爷出来也不披件衣服。早起就听人说聿大奶奶病了,爷可得仔细些,府里三位少主别都病了……”月白见沈祁安也不搭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片竹林在万木凋零的时候郁郁青青,冷霜傲雪的品质更是让人钦佩不已。她看了心里也高兴,忙道:“咱们院儿里的竹子长得可真好,在这白雪里衬得翠生生,好看!”

沈祁安低头看了她一眼,“等雪化了,就把前面那些铲了。”

“啊?”

两人说话间,月风引了钱谨进来,一行人入了厢房。月白顾不得沈祁安要砍竹子的吃惊,忙去招待钱掌事。

钱谨进来先行了礼,“沈大人不在家,夫人深居内宅,我不好入内,还请二爷代为问候。”

“就你礼数多,郡主娘娘不待见你,更不待见我,还巴巴地上前讨骂做甚。”沈祁安不在意这些虚礼,示意钱谨坐下。“雪地难行,一路过来不容易,喝些茶罢。”

四寸二分高的铜炉加满了炭,上面放了个装了雪水的水壶。江河湖泊之水各有滋味,而雪水和雨水是无根之水,只有天性,用来烹茶最是相宜。

月清奉上的茶是江州特供的顾渚紫笋,那茶芽叶微紫,嫩叶卷似笋壳,故而得名。冲泡后,汤色嫩绿明亮,钱谨细品一番,茶水原本清爽的山林气息变成浓醇的豆香混合着兰花香,让人不禁暗自称奇。

“茶圣说:“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叶卷上,叶舒次。”[1]二爷这儿的茶果真是极品!”

“你若喜欢装两壶回去。”

钱谨忙摆手,“二爷今年赏的年货足足的了。”

“那也是你劳心劳力经营管理的好,我还有剩余送去朔州赈灾。”

“今年雪确实大,天儿又冷。”钱谨满脸担忧,“去年九十月份播种的冬小麦,冻得不成样子。今年四五月份收成怕是要不好。”

沈祁安听罢,眼底浮起一团忧愁。“农户的粮食先被官府征收走四成,给府上再供一成,收成若是不好,他们自余的还能使全家裹腹?咱们自家的粮铺子再去收购怕是一粒都拿不出来了。”

“我正担心这个呢!这几日大雪封路,我困在家中,想了许多。二爷,咱们得一路南下去京州、江州等地采买粮食。”

沈祁安想了想只能这样了,花些银子和人力,总不能让偌大的沈府断了口粮,失了买卖。“你去准备罢,我派商队跟着你过去。”

“是。”

“对了,还有一事,原是要差别人去做的,现下交给你去办,我也放心。”

“二爷,您吩咐。”

“你停留京州的时候,为我买几株金球桂,好生运回来。”

钱谨得了令便退了出去。

“人们不都说瑞雪兆丰年吗?今年雪这样大,怎都是些不好的事儿?”月白听了钱谨的话,也十分犯愁。

“前儿个庙会,马斤生家的那个婶婶说今年是无春年,是个凶年!怕是有大灾呢……”

沈祁安看着她俩神神叨叨的,不欲多听,喝了口茶,把案几上摆着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作响。

再说回那林颐院。

刘大夫神医济世,姜沅高热退了之后便醒过来了。只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姜沅是不是咳嗽几声,宋熙宜担心他扰了沈知聿休息,不顾沈知聿百般求情,仍是让姜沅住在偏室养病。

沈府的下人们虽说没有捧高踩低的坏心思,可人人都已明了沈府主母并未将姜沅放在眼里。

“沅哥儿,喝口茶,歇歇眼睛。”环姐姐放了盏热茶在案几上,“大病初愈,别劳神看书了。”

“环姐姐,困在这儿实在无聊,看些书也能消磨消磨时间。”姜沅合了书,轻咳了几声,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老太太在世时就常说沅哥儿人情练达、事事洞明。你也该想想法子,这才刚嫁过来,便被移出正室,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听说,今日史太尉家的小女儿陪着主母进宫参拜太后。下人们都说史家想把女儿嫁过来……”

“环姐姐,人云亦云不可取。况且,沈家世代簪缨、名门望族,郑芸之之流岂能与他们相比。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2]”

“哎,沅哥儿,我只是心疼你……”

“心疼什么?”沈知聿支开屋外守着的小厮,推门进来。

“大爷怎来了?”姜沅忙放下书,起来行礼。

“还能心疼什么,我们家沅哥儿嫁过来就被困着在屋子里……”环姐姐是个心直口快的,说得那沈知聿抬不起头来。

“环姐姐!”姜沅忙出声打断她,“去沏壶热茶来!”

姜沅去那了张兽皮褥子铺在塌上,请沈知聿坐下。

“沅儿,对不住,我……”沈知聿看着姜沅惨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竟比自己还像个久病之人,心里不觉内疚。

姜沅摇了摇头,“爷说什么呢!母亲大人不让爷过来是慈母心肠,这屋里病气重,爷原就不该来的。”

“沅儿,你受委屈了。今天正月十五,母亲受太后娘娘懿旨进宫入侍,我们出去走走。听闻大宁城灯市最是热闹,瞧个新鲜?”

“爷身体不好,还是……”

“我无妨,病了十几年我从未想过要出去,沅儿,今年有你陪我,我们一起出去走走罢?”

沈知聿说得那么恳切,姜沅虽有犹豫,还是起身跟着他溜出沈府。

天色已晚,东边退出一轮明月。灯市中车马轰雷,彩灯灿烂,游人如织。正是:“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3]”

沈知聿和姜沅缓步徐行,看那家家户户门前搭起灯棚,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千百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之上的璀璨星子,让人仿佛身处瑶池仙境。

灯市上最受欢迎的要属“鳌山灯”。鳌山灯棚高大壮观,由四层彩灯堆叠而成,通体由松树、柏树、翠竹等一类常青枝条覆盖。每一层又挂满了球形花灯,多面宫灯等格式花灯,上面绘满了神仙神兽。看得人眼花缭乱!

姜沅举着一大串冰糖葫芦,站在街边看遨游龙灯,龙身由若干个灯笼相连营造而成。舞龙灯的队伍走到哪里,人群就挤到哪里,令人都难以下脚。

沈知聿实在觉得拥挤,便贴身凑到姜沅耳边“沅儿,后面是同庆楼,我们找个位置站在楼上看游灯罢?”

姜沅点点头,沈知聿却把一个钱袋子递给他。“你先进去,刚刚人多,现在人都跟着游灯队伍往前走了,灯摊儿上人应该不多了。我给你买个花灯。”

“爷,我不用了。”

“没事儿,你先上去,我马上就回。同庆楼的水晶肘子可是一绝,你去订个暖阁,点一个咱们尝尝!”沈知聿拿了一吊钱,便逆着人流,往回走。

姜沅只得往同庆楼走去。小二看姜沅衣着昂贵,气度不凡,出手阔绰。忙带着他往楼上的暖阁引去。

“公子爷,咱们这楼上看花灯最是妙,像站在天宫往下看一般,将整个大宁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小二自顾自地说着,到了暖阁,一回头却发现身后跟着的人不见了。小二疑惑的挠挠头,怕不是见了鬼了!可那沉甸甸的银子还在自己手上。

那姜沅原本好好跟着,却突然被人捂着嘴,拉到一间厢房里。”

沈祁安本来是应那史珞琪史三爷的邀,才来这同庆楼的。

“沈二,你家这么做可就不厚道了。”史珞琪今日过节穿了件中青紫红的圆领袍,衣服上用金灿灿的丝线绣着盘纹和麒麟,能多富贵就多富贵,站在那儿活像个招摇的花孔雀。

沈祁安看不惯他,“你坐下罢!站在我面前,晃得我头晕。”

史珞琪这才坐下来,给沈祁安的酒盅里添了些酒。“你还是少去添香阁了,看你眼下乌青,别是被添香阁的那群官儿吸尽精元了罢,回头我差小厮给你送些鹿角胶补补……”

沈祁安连日夜里总是偷偷翻进林颐院看姜沅。有时候沈祁安看着姜沅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如雪,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幸亏还有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沈祁安这才松口气,正月天儿里,偏偏把自己吓出一身汗来。

沈祁安本来就没睡好,那史珞琪聒噪得厉害,吵得人头疼。“你自己留着用罢。”

“哼,你看看你没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些男官儿有什么好的,把你勾引成这样。你爹还是打得少!”

沈祁安闷喝了口酒,站起来。“没事儿我走了。”

“别别别。”史珞琪拦着他这才想起说正事儿。“我拿你当兄弟,虽说我比你年长,可我真不想当你大舅哥!若是你和我妹妹成亲后吵架了,我该帮着谁?”史珞琪知道沈祁安人虽好,但多情绵绵如流水,外面还养一堆官儿,他可不想自己家娇生惯养的妹妹嫁过去。

沈祁安倒也奇了,沈榷如今不在大宁城,还有谁会操心自己的婚事?“谁和你说我要娶亲?”

“不是你吗?难不成你是大哥?你大哥不是刚成亲吗?要休了妻再迎娶我妹妹?”史珞琪追着沈祁安问。

沈祁安不耐烦地说:“你从哪儿听得这些?”

“还用我去打听!”史珞琪双眉上挑,语气尽是夸张:“我妹妹都跟着你家主母一齐进宫面见太后了。我府上的嬷嬷妈妈都说是你家主母看上我妹妹,想要与我家结亲。”

沈祁安突然想到,早些时候宋熙宜就想为沈知聿求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看来那时她就看中了史家的女儿。怪不得她会下令将姜沅移到偏殿,看来是打算等沈知聿身体好些就休了姜沅。

史家在官场上如日中天,尤其是他那二儿子连中三元,煊赫一时。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史太尉一家,除了这个胸无点墨只知玩乐的老三,其余的都叱咤官场,宋熙宜想要与之结亲为沈知聿铺路的心思也不难揣测。

“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不用放心上。”沈祁安虽然这么说,但坐立难安,他走到木窗边,看着外面的灯河人流,心里早就被无形的烦躁所吞噬。

“就你不当回事儿罢,如若你大哥真的与我家小妹结亲,那你去和你大哥相争岂不是更无胜算!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与哥哥们都是同母所生,他们自然都不会亏待我。你家郡主娘娘不是还想赶你出去,将你送到别院养着吗?”

史珞琪自幼读不进去书,史太尉看这孩子如此顽劣,整日着急,又听闻沈家请了位严厉的私塾先生,他凭着与沈榷的交情也将孩子送去。史珞琪看沈祁安是个读书聪明的,本来不愿意去,谁知那沈家二哥儿还有个好玩儿的犟驴脾气,受了宋熙宜多少的骂,挨了沈榷多少的打。除了安分守己上学堂,其余时间都在“大闹天宫”。史珞琪跟着他倒也玩得乐呵。宋熙宜更是将沈祁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竟想将沈祁安绑了直接送到别院,史珞琪吓得还去为这个好兄弟报了官。总之是一番折腾。

史珞琪看着沈祁安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知道他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我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来问问你这件事儿的真假,只要不当你大舅哥就好。走了啊!”

沈祁安也不回头,吩咐月风:“月风,送送三爷。”

那沈祁安没怎么仔细听史珞琪的话,他的注意力全在人流中。沈祁安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姜沅。他披了件玉宝色的大氅,脖颈处围了一圈保暖的兔毛领子,应是怕冷所以半个脸藏在白茸茸的领子里。

游灯晃动摇曳,把姜沅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惟有那双眼睛清如水亮如星。沈知聿将人牢牢护在怀里,姜沅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喂到沈知聿嘴边。好一个佳人成双对!沈祁安咬了咬牙,漆黑的眸子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死死盯着两个人,眼底浮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他不欲多看,举了桌上的酒壶,一口闷了。沈祁安推开门,准备往楼下走去,谁知姜沅独自一人由小二领着往楼上来。

沈祁安又退了回去,看到姜沅经过,心生歹念,捂了人家的嘴,硬是把人掳到自己的厢房内。

沈祁安一手握着姜沅的腰,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大手盖住了姜沅大半张脸,指腹用力捏了捏他的脸肉。

姜沅站定之后,眼中满是愕然,他一把退开沈祁安。“二爷!你是疯了不成!”

沈祁安嘴角勾了笑,拉着姜沅的胳膊,“我这不是出门在外看到小嫂嫂激动嘛,想请你进来喝杯酒罢了。”

“你既称呼我为嫂嫂,就该知道我们身份有别!少当疯狗!”姜沅怕沈知聿寻上来,想赶紧挣开他。

“沈祁安看着姜沅低垂着羽睫,一眼都不看自己,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意。他攥紧姜沅的胳膊,把人扣在怀里。“这些日子我夜夜去看你,你应该是知道的罢。”

姜沅听到他的话瞳孔骤然一缩,靠在沈祁安怀里都忘记了挣扎。姜沅从来都是睡不安稳,沈祁安那么大一个人坐自己床边,他自然是知道的。姜沅起初还很警惕,后来发现沈祁安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儿,也就闭着眼装睡。他闻着沈祁安身上那股仿佛初夏枝头熟脆李的熏香味儿,竟能渐渐地睡过去。

“你那么聪明,不难看出我对你的心思吧?默忍我对你所有行为,是怕被沈知聿抛弃在沈家还能有我照应你?所以,沅儿,你在利用我吗?”沈祁安轻而易举挑明了姜沅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思。

姜沅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内心涌动着一股无法控制的不安,他总是在沈祁安面前如此丢脸。

沈祁安似乎察觉到了,伸手把姜沅的脸捧起来,让他看着自己。

姜沅眼角泛着红,抬着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沈祁安,沈祁安登时一句都凶不出来了。“委屈什么,我又不怪你,沅儿,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姜沅被他这么一哄,更委屈了,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回过神来,抬手想要把眼泪擦干净。沈祁安更快一步,低头吮掉他的眼泪,又寻到姜沅的嘴唇,吻了上去。

姜沅从未和人亲过嘴,被吓得一动不动。倒是给沈祁安可乘之机,他咬住姜沅的双唇,舌尖舔着唇逢,硬是挤进去,勾着姜沅的舌头。沈祁安尝到一丝山楂的甜酸味儿,他皱皱眉,想到方才姜沅与沈知聿你侬我侬的样子,便蛮力直接地大力亲吻,搅得姜沅津液直淌,直到那股子甜味被狠狠压制直到消失。

姜沅的每一次喘息都被沈祁安掠夺,他呼吸不上来,整个脸染上绯红。他圆近日都在马厩瞧见沈祁安的那匹马,沈祁安来了添香阁又没让自己作陪,他心有不甘,特意偷偷跑上来。“二爷,我是圆儿,我新学了首琵琶曲儿,想给二爷唱唱。”

一门之隔而已,章圆娇滴滴捏着嗓子讨好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到二人耳中。

姜沅吓了一跳,推了沈祁安一把,抬了腰,让那东西退了出去。沈祁安有些不悦,没回章圆的话。

“二爷倒是忙。”姜沅眼睛含了层冷雾,斜着眼睛睨了沈祁安一眼,又伸手握着他那倒在黑须中的半勃的麈柄,嘲笑道:“也不知这东西还能不能硬起来?

像个护食的小猫儿,沈祁安捏着姜沅的下巴,把他的脸挑起来,叫他看向自己,嘴边勾起笑,“沅儿别恼,那精邈都是你的,二爷最喜欢你。”

姜沅送开他,拿了沈祁安的亵衣擦了擦臀间的浑浊,然后把那衣服甩到沈祁安身上。“还给你!”他冷哼一声:“我恼什么?谁要你喜欢!”

今日来添香阁的人少,云青百般无聊地拨弄着算盘,等了好久才见姜沅进来。

“许久不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云青拉着姜沅让他坐在榻上。“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云青从一木匣子里神神秘秘掏出一物,“这是银托子,行房事时,将这东西放在男人麈柄下方,再用绳子绑上,便可叫那不行的麈柄顺利入屄穴了。”

姜沅看云青一脸真挚,也不好拒绝,只得不知所措地收下。

他今日没被沈祁安拉去白日宣淫,是因沈榷救灾归来,沈祁安一行人出城迎接。宋熙宜怕沈榷回来起疑心,让瑞妈妈告诉姜沅再去今日一次便不必再去了。

门外突然传来丝丝琵琶音,轻重徐急拨细弦,高低紧慢按宫商,音出天然,声如柳莺,婉转唱到:“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1]”

“沈二爷今个儿又没来也不知是唱给谁听!”云青翻身下了榻,一改刚刚不耐烦的神色,换了假惺惺的笑脸,打开门,探出头:“圆儿,你手疼不疼,歇一会儿吧。”

章圆被他这么一说,自然知道讨人嫌,抱着琵琶走了。

而姜沅也是听到自己名字吓了一跳,“圆儿?”

“你认识?”

姜沅摇摇头,暗暗心想那日在门外喊沈祁安的怕也是他。

“这圆儿模样虽不是一等一,却讨沈家二爷喜欢得紧呢!”云青记仇得很,阴阳怪气道:“沈府是何等富贵,人家的随便一个打赏儿都能买下我这条贱命了!章圆命好得很,傍上个沈二爷!”

“听闻沈家二爷风流浪荡,没成想还有用情对待的人。”

“可不是!”说起别人,云青来了劲头,“章圆近来身上一股奇香,闻来竟像初夏脆李那般清新香甜,原来他戴的那金属香囊是沈二爷赏的,听说宫里人也用呢!章圆日日都戴在身上,盼着能像他唱的曲儿一样,和沈二爷岁岁长相见。”

姜沅听罢,只是笑了笑也不搭话,两人无言坐到时辰到了,姜沅便随王妈妈回了沈府。

却说沈榷一行朝廷命官清了雪灾,回到大宁城也不见歇息。春日到了,政通人和,百废待兴,前朝政务繁忙得紧,各府家眷们也不闲着,为了走动关系,攀附人情,春日宴赶着趟儿似的,去了一场又一场。

周夫人一早便拿了新做的衣裳,隆重梳洗打扮一番。旁人的席面也就罢了,今日去的可是沈府的宴,听闻史夫人也应了邀,都是权柄极盛的人,她可不能失了礼。

由着下人引着穿过沈府幽长的游廊,来到曲溪楼。周氏朝着主座的宋熙宜合手行礼,只见她一身镂金丝纽牡丹花纹蜀锦长衣,又配了件蝶纹的罩衫,满头珠翠,当真是华丽又富贵。周氏匆匆看了一眼,便入了座。

曲溪楼摆了几张如意纹的紫檀桌,桌上铺了锦缎桌帏,上面放着上好茶水果子,还有模样新奇的点心。周氏饮了口茶水,便开始悄悄打量着周围。

次主位坐的人也是雍容华贵,想必是史夫人。宋熙宜左侧坐了一男子,清俊却又宛若温玉,果真是郡主的孩儿,堪称人中龙凤。只是他身边倒不见新婚的那位癸君,却坐了位女子。那女子长相非凡,是个倾国倾城的颜儿,怕不是史家小女儿。各府早有传闻沈史要联姻,怕不是今日就是让俩孩子见面相看,其余人只不过是请来作陪衬,堵人口舌罢了。

周氏叹了口气,想那癸君当真是个可怜人。她转头瞥见门口站了一人。那男子长身玉立,一袭玄色衣袍,上面满是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他脸庞线条坚毅,显得硬朗而又英俊,两道剑眉透着一股凌厉之色。不是沈祁安是谁!

他并未入内,扫了眼,便走了。

戏台上的一出《长生殿》正演得热闹,唐明皇那角儿唱到:“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怎说到,怎说到,平白地分开了。总朕错,总朕错,请莫恼,请莫恼。[2]”

沈祁安出城迎了沈榷回来,又忙着送钱谨和商队南下采买。算了算好几日没见姜沅了,今日听月清和月白说主母办了席,他本意只是想悄悄去瞧一眼姜沅。到了曲溪楼,别人花团锦簇的热闹,却独不见姜沅。

沈祁安见姜沅的陪嫁环姐姐从冠云亭下来,他绕过冠云湖,从另一处上了那亭。冠云亭修在假山上,四周围种了各种花树,如今早樱和海棠开得正好,一团一团粉云似的遮住亭子。

姜沅果然在亭中,一袭月蓝色的长袍散在椅上,伏槛观花。正是:娇花笼浅径,芳树压雕栏,弄风杨柳纵蛾眉,带雨海棠陪嫩脸。[3]

沈祁安见人好端端坐在那里,心一下落回地上,真如话本上说得那般:“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4]”

“沅儿。”

姜沅本撑着脸,昏昏欲睡,被他这么一叫,吓醒了。看清来人,姜沅又将脸转回去。“左一个沅儿,右一个圆儿,二爷分得清谁是谁吗!”

沈祁安没明白姜沅意有所指,只是凑上去抱着香香糯糯的姜沅,指腹摸了摸被姜沅撑出红印的脸。

“我只认你一个好沅儿。”沈祁安亲了亲他的脸颊肉,趁姜沅不耐烦地打他之前,连忙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糕点。

那点心精致,散发着茶香。姜沅捻了一块入口,确实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你这么不在里面看戏?”沈祁安看他喜欢吃,又给他递了一块儿。

“看唐明皇虚情假意的追悔莫及,好没意思。”

姜沅咽下那糕点,不肯再吃,沈祁安却举着要喂他。姜沅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了。沈祁安倒也不嫌弃,把那剩下的扔嘴里。

“世人都说长生殿盟誓,唐明皇与杨贵妃同声相应,同心相知,沅儿倒是不以为然。”

姜沅冷哼了一下,“政治博弈却要女人顶罪,担当何在?唐明皇追忆的究竟是惨死在马嵬驿的杨贵妃,还是在缅怀自己逝去的滔天权势。”

“沅儿这话倒是说得薄情。”沈祁安把姜沅扣在怀里,封住他的唇,亲的又急又用力。姜沅不堪忍受,在沈祁安怀里挣扎了几下,谁知他一动,便感觉一硬物抵在他腿根。

姜沅吓了一跳,被含得湿润的唇嗫嚅着:“唔唔唔……不要在这儿……”

沈祁安在他香白的颈子亲了亲,解开他衣裳上的盘扣。“旁的不说,偷情滋味儿美,皇帝也不能免俗。”

姜沅听他说尽下流的话,想要起身,却被沈祁安扯开衣袍,掀了裤子。粉白的胸膛挺着红果儿乍露了出来,让姜沅冷得颤栗。沈祁安吸住乳头,用力吮咂亲着。另一只手覆上空着的乳肉,刮弄摩挲,轻扯着乳尖。

“嗯……”姜沅抱住胸前作乱的头,仰了细颈,将喘息压下。

沈祁安将两团乳肉折磨得又红又肿,才送了口。他手掌捏着人的双臀,扒开骚穴,将麈柄顶了进去。霎时淫水如注,肉壁紧缩。

姜沅皱着眉,挺了挺腰,徐徐将肉具吃得更深。

沈祁安托着姜沅的屁股,把那东西往外拔了拔,又甫一下捣进孕腔。“沅儿馋了是不是?”

姜沅只觉爽利,一下子到了顶,后穴一波接一波地收缩。

沈祁安被他夹的眼睛红了一圈,抱着怀里的姜沅起起落落,每一回都重重肏下去。囊袋拍打着臀肉,厚重又饱满的声响一声声传到姜沅耳朵里,让他羞红了耳朵。

沈祁安忽然站了起来,姜沅穴肉还绞着那话儿,像是整个人被钉在那麈柄上,随着沈祁安的走动一下一下肏着孕腔。

姜沅忍不住动情落泪:“太深了。”

沈祁安把他压在石桌上,看着姜沅泄出的精元喷落在红痕遍布的乳肉上,他俯身尽数舔去,下身疯了似的挺腰往里捅。红肿的穴口被翻出艳肉,细碎的白沫子随着紫红的鸡巴进进出出,沈祁安喘着粗气将精邈一股脑儿射进去。”

他抽出湿漉漉的硬根,拍了拍姜沅的屁股,抬了人的双腿,准备再战。冠云亭下面传来了一阵儿叫喊。

“沅儿!”

是沈知聿的声音。

姜沅一把推开沈祁安,哆哆嗦嗦去穿自己的衣衫。他被人肏软了,手上没力气,盘扣还是沈祁安一个个给他系上的。

“我…我这就下来!”姜沅从亭内探出头,朝下面喊了喊,正要往下走,沈祁安把人拉回怀里,使劲儿嘬了嘬姜沅的红唇,才肯放了人去。

沈知聿由人扶着,站在假山下等着姜沅。

假山路又滑又陡,下人拦着没让沈知聿上去,沈知聿就在下面喊了喊姜沅。

“跑什么,落了一头汗。”沈知聿递给姜沅一张手帕,“环姐姐呢?”

“我说我要坐会儿,她先回去备饭食了。”姜沅接过手帕,擦了汗。

“咱们也回去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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