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2日。
简韶收到了最新消息,那位没有擦掉学生诉求的老教授,“因病”解除了反聘的身份。
2月份过年放寒假,算一算,也没有几周的课程了。只是学校连善始善终的机会都没能给他留下,匆匆地结了课。
网上正在悄悄流传着一份老教授手写的信笺,简韶也看到了,全文很长,里面有这样的一段话:
“我读了一辈子书,从7岁识字到30岁博士毕业,直到如今68岁了,依然在和书打交道。我经历了许多个教育改革阶段,从我读书到退休,一直在改,可是身为教师的我,却至今弄不懂要改成什么模样,这是我的罪孽。
我从无意于比较,也无意于批判。我只是觉得,从教38年,见到的不幸福的孩子越来越多。学生们总是对我讲,如今是千年来最繁盛的时代,可是发展追求的是什么呢?是活的更幸福,还是更恐惧?如若大部分人焦虑是因为没有房、治不起病、养不起孩子,那为什么那些应有尽有的人还是惊恐焦灼,同样想离开?我的疑问日渐增长,谁在幸福?谁在辉煌?用全民性恐惧换来的辉煌真的是辉煌吗?
我很少见到不考教师资格证的学生,可是我也没有见到有几个学生真的当了老师。我的每一个学生都想挤进体制内,每个人都有着对体制外深层的恐惧。原因太简单,你可以东西私企轮流干,但如果东西一个样,不用公法祭私法,处处都是996、007,你到哪里都不会得到尊重。
有一堵墙渐渐地在我眼前升起,比柏林墙还要厚、还要坚不可摧,体制高墙两边的矛盾继续激化,我意识到,一切的恐惧都是短暂的,唯有体制外的恐惧是永远无法消散的。难道教育改革了这么多年,最终结果却只能是一批又一批学生走向失业?我不知道到底是社会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我想很多学生其实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的学生们正在经历着集体性劳动权的恐惧,而作为老师,作为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我却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我讲了太多言不由衷的套话,一日日,一刻刻,连对着自己的学生,都无法讲出肺腑之言,我又如何有颜面来面对台下一双双天真、透亮、赤诚的青年的眼睛?”
在信的后半段,教授对于无法圆满地结课反复表达了歉意,他的信写的极其含蓄,只是在末尾劝告学生三点,第一点,以史为鉴,睁开眼睛,从历史里找到自己、看到世界;第二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纵使聪明人无处不在,人却仍可以沉默地坚持你的坚持;第三点,永远等待希望,未知但热情的一生,需要你咬紧牙关,柳暗花明。
简韶的目光落在末尾,那里有手写的寄诗三句,是北岛的《进程》——
我建造我的年代
孩子们凭借一道口令
穿过书的防线
﹉
“你注意点——”何明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因着校领导目前对简韶的认可,以及她“男朋友来头很大”的传闻,何明行也愿意多帮衬她一把,讲一些小道消息。
“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明行暗示她,同时也是警告,“绝不可能会有第二种处理方法——”
所以应该立马开始控制学生舆论,全力阻止新的罢课及示威活动出现。
何明行恨铁不成钢,人在一个单位想出头,绝不是靠平日里的勤劳、本分,而是靠特殊的节点、特殊的手段,让领导眼前一亮。例行工作有什么好做的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很多人都琢磨不明白这个道理,总以为日常好好干,就可以升迁、冒尖。如果做好例行工作叫冒尖的话,那单位早成了雨后春笋。
很显然,简韶头三年的所作所为在何明行眼里,就是实打实的没有前途。但是架不住人家找的对象有本事,何明行不免嫉妒。
他觉得,做女人就是这点好,靠傍男人就能有好日子。
大概在他眼里,女人张腿就有饭吃,不过让他去做女人的话,他便会立马退缩。
何明行模糊地告诉简韶,这个野营公司的老板,来头很大……
简韶的内心毫无波动。来头还能有多大呢?总不可能大到像魏建锡一样进秦城监狱。
“你知道咱隔壁大学,生科院的长江学者张教授吗?”
简韶有了点反应。张炜如的父亲,隋恕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