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拉尼娜现象的影响,来自六个州近45万人遭受洪水威胁。尽管nada(国家灾害管理局)表示已经准备好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水灾情况,仍有不少民众表示对政府的救援效率早已丧失信心……”
广播被切断。
简韶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村庄的时候,暗红的血液也从她的身下缓慢地渗出。
腹部传来一阵阵阴湿的绞痛。
她来例假了,在最不该来的时刻。
水灾暂时没有威胁到公寓区,但只能是暂时,因为暴雨还会接连不停地落下。
洪涝、滑坡、海啸……这样的字眼对于长期生活在华北城市地带的人来讲是只存在于新闻报道中的字眼。简韶嗅着空气中潮湿而不安的因子,后颈全是冷汗。
房门被敲响,简韶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进来。
昨晚撕破脸后,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僵硬的尴尬。不过这仅仅是她的感觉,隋恕依然面色如常。现在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大概就是隋恕不会随便碰她这一点了。简韶瞥他一眼,疼痛地闭上眼睛。
“没有卫生棉,”隋恕示意她,“暂时只有纸,我抱你去卫生间。”
简韶的姿势稍微一改变,便痛苦地叫起来:“疼……”隋恕只得抽回手,重新帮她盖好毯子。
天空阴沉得仿若生了一层厚厚的霉菌,楼下很吵,有人在楼道里往外扫水。
隋恕将卫生纸递给简韶,背对着等她垫好。
一阵窸窸窣窣,简韶难受地喘息。
她的手背蹭到了血,黏稠的,发着暗沉的黑红。
简韶已经痛到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但是对于隋恕这种对血腥味十分敏感的人来讲,此刻刺鼻的血味铺天盖地往神经末梢里钻,几乎要令他一并地骈首就戮。
他的后背僵直地绷紧。
简韶大出血的那一日四处都是这样的血腥,冲破他的鼻腔,轻而易举地挑起无数回忆。这些年他尽量避免经过长安街以及开会的地方,不然他会反复梦到冲了一夜仍然冲不干净的血水,或者是他自己站在灯光下。便衣可以从任何一个角落冲出来。不会有人记得他,人在人世间走一遭是留不下什么东西的。和这一切相比她的痛恨都显得珍贵,恨比爱要持久得多。
隋恕想,她最好能够长命百岁、活泼健劲,用全部的气力长长久久地恨他。只要她的感情是足够真实而极致的,他不在乎她爱他还是恨他。
简韶蜷缩在被子里,小声说:“不用管我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她苦中作乐地想,起码现在她还能躺在床上休息。在学校的时候痛经也得强撑着去上课,任何请假都扣平时分。
身体被一小块阴影笼罩住,简韶眯着眼,感觉手被人握住。
“很脏,我自己来——”
“无妨。”隋恕用湿巾帮她把血迹擦干净,沉静地说,“我帮你弄止痛药,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简韶躺在床上小幅度地摇头:“别出去,外面很危险。”
早上五点,防洪隧道已经宣布全面关闭,用作排洪用途。在脸书上她看到一长串道路封闭的清单,码头全面停运,学校和社区中心开始向灾民分发食物。
洪水就像失血一般令人恐慌。
“没事的,”隋恕像以往那样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会有办法的。”
简韶将脸缩进被子里,肿着眼圈应了一声。
暴雨在持续,路牌、交通灯东歪西倒。
房间里没有暖宫贴,隋恕用矿泉水瓶灌上热水递给她。
他开始在客厅里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简韶抱着热水瓶,听着他们寒暄,感觉小腹慢慢地暖和起来。
昏沉之际,隋恕走进来,在柜子里找东西。
简韶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弱的声音。他听到,转身去看她。
男人的身体离她很近,仰视的视角,能看的清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以前她也是这样迷迷糊糊地用这个视角注视他的,隋恕总是在深夜才回来,背对她解掉领带,脱下衣服,沉默地去另一个房间清洗。
虽然他们之间早已不复当初,但是在天灾降临的时候能够看到他的脸,简韶还是感到莫名的心安。
她不得不承认,隋恕虽然不是一个能随时随地哄人开心的好男朋友,但是在关键时候往往非常可靠。
他很快通过曾经的同学联系上本地某华商会的副会长,商会有自己的华人救援小队,目前离他们并不远。对方承诺会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带,并提供食物和药品。
“你的长袖衣服在哪里?”
隋恕边问边按她的指示找到了衬衫和长裤,“洪水前后是疫病高发期,待会儿不要沾水,戴好帽子和口罩。”
简韶点点头。
他帮她穿上衣服和鞋子,又防患于未然地在鞋子外套了两层塑料袋。门外已经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应该是他们来了,”隋恕轻声安抚,“我过去一下。”
“嗯……”
救援队进门,客厅里响起说话声。她听到隋恕说:“贵商会举办的赈灾义卖,我一定会到场。”
“感激不尽。”
﹉
暴雨短暂停歇,低洼处已成为一片汪洋。州政府和联邦政府都出动了救援组,但是食物药品供不应求,接连有商店遭到洗劫。一时人心惶惶。
电梯临时封闭,隋恕抱着她走安全通道下了楼,底下有橡皮艇等着他们。
一出楼道,满目疮痍。不少来不及撤走的轿车已经厚泥覆盖,不停有人痛哭着在民房的废墟旁呼喊aak(天哪)。未坍塌的楼体里有蟒蛇和蜥蜴爬来爬去。
简韶在疼痛和恐惧中颤抖着,咬紧嘴唇。
隋恕用风衣将她的身体裹住,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他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是唯一可以抓住的坚实的稻草,“保护好自己的心理。”
没人教过她这样的东西,她也从未经历过自然灾害。消极的情绪有瘟疫般的传染力,当四周全是悲呼与痛哭,大脑也仿佛在不停地尖叫着。
简韶搂紧他的脖子,害怕地说:“你也不要看。”
他没有移开捂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只是俯在她耳边笑道:“没事,我的命很硬。”
没被炸死,一路顺利地脱身,又幸运地见到她。
这时候,他们听到救援队员大喊:“不好!”
一股洪流冲击着向他们的方位冲来,队员努力稳定着小艇,却猝不及防地和州政府派来的另一只橡皮艇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