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芙站在风窗前,手指抚上纵横裂纹的格条。窗外风雨不知几时又大了起来,浸寒的气流透过明纸击在她掌心,叫她想到这一年入春时,府中池塘上那层粼薄的冰。
去岁冬日的寒气消弭在融融咚咚的春日里,那些薄冰也随之弥散裂逝,最后全数汇作了塘中温绵的水、泞淖的泥。
她遽然转过身,对着低头写字的舒明德轻声道:“不是的,明德。”
舒明德茫然地抬眼看她,只听见她温和又缓慢地说:“你如要赞我,不必使我假托男儿列,如我一样、比我更优秀的女子皆有的是,只是世人鄙薄,总叫她们隐于史外。
“但阿姊从未因自己是女子而自疑过,阿姊很开心,我是你眼前的这个我。”
舒明德内心撼动,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少女迈出房门,撑伞挑灯隐入滂沱夜雨当中。
……
再越一日,舒明德便要返归岚山书院。临行的前一刻,他同阿恪立在后门处的马车前,不知还在候着什么。
幕夜四笼,深巷中还散着数声犬吠,又有零碎春蝉吱吱呀呀。
阿恪背着身呵出一个哈欠,又慢悠悠转回来,对舒明德道:“郎君,您还在等什么?”
早一刻上车,他也好早一刻补眠。
舒明德面色微白,又倔强地站了片刻,直至一边的罗氏也忍不住探询,他才缓缓问出声:“我阿姊呢?”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要说自舒明德每每返学必来相送的,满府之中只有一个舒芙了。
哪怕是罗氏都因体弱有几回没来,只有舒芙一次也未曾缺席。
罗氏细眉微蹙,偏头使人去春晚楼叫人。
又等了片刻,府内盈盈走来一个人影,舒明德双眸微亮,待人近了才发现,来的人不是舒芙,而是这些日子跟在舒芙身边的丫鬟阿笺。
阿笺睡眼朦胧,朝众人福了一礼:“夫人和小郎君叫婢子来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舒明德连忙道:“我阿姊没来么?”
阿笺茫然摇头:“没呢,这个时辰姑娘应该还睡着。”
小郎君眸色骤黯,把个罗氏看得心碎不已,对着阿笺道:“回去将你们姑娘叫起来,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耽误不了她多少睡意。”
阿笺闻言,颇有些心疼舒芙,挪步的动作不情不愿,好在舒明德出声解围:“阿笺姐姐别去,叫阿姊多睡会儿吧。”
他想起自己在那日筵席中伤人的话,又想起前夜舒芙那一通将他完全镇住的说辞,隐约猜到他们姊弟二人的隔阂并非只有因长姊而生的那些龃龉,或许还有些许观念上的分歧。
好在他尚年幼,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钻研阿姊的所向,兴许当他真能理解她的那一日,他们两人才算真的和好如初。
舒明德觉到些开明之意,整个人放松了不少,朝着阿笺露出一个笑:“请阿笺姐姐替我向阿姊带去一句话:明德会多看多想,待有所悟那天必去寻她,请她到时千万不要赶我。”
话落,他带着阿恪爬上了马车,踩着月色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