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呲牙乐道:“太太啊,无论住几个人,我也都要涨价,否则就只好请您老找房搬家了。”
房子现在不愁租。
练彩师点了点头:“你稍等等,我拿钱给你。”
上到二楼开了钱匣子,从里面取出银元来,交给了房东,英国银元,上面雕刻的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
乌映璇颤颤巍巍跟着她上来,本来是说:“我来出一半。”
练彩师摇头笑道:“婶婶,何必如此客气?他哪里是真的为了你们?纵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也是要加房租,时势如此,也不能与他多争执。”
乌映璇坚持道:“我也知道他不过是拿这话头当个引子,不过我们终究不能在这里白住。”
练彩师更加乐了:“婶婶说的哪里话,我们一路从南京到苏州,患难扶持,不过是住几天,哪里就说得到钱?况且有了婶婶和凤准在这里,我也省了自己煮饭,大家一起聊天也热闹些。”
凤准真的是,恢复了力气之后,这几天早晚饭都是她来煮,要不是自己死活拦着,她能把自己的衣服也给洗了,又都是善谈论的人,大家在一起说说话,很是不寂寞。
说完,练彩师就噔噔噔跑下了楼去。
乌映璇见她一定不肯收,也只得罢了,回头和顾恪微说:“阿恪啊,你快些找房,总是挤在这里,不是个长法。”
顾恪微苦笑一声:“母亲,我明天早早出去,再找找。”
房价贵啊,一心要寻便宜一点的房子,只是找不到,练姑娘这屋子,其实就是上上签。
她们正在抓紧找房,六月五号礼拜日这天,练彩师休息在家,清洗衣物,又逗着阿琐玩耍,乌映璇躺在那里吸鸦片,凤准在那里皱眉,对母亲说:“娘,你把那一口烟戒戒吧,阿琐这两天有点咳嗽,都是那烟给熏的。”
乌映璇挑了挑眉毛,懒懒地说:“这你也要怪我?我这烟抽了许多年了,怎不见我咳嗽?阿琐在我身边也有三年,从前生病,请了大夫来,不都说是因为着凉?又或者是积食了,你总是怕他吃不够,转眼便拿东西给他吃。你该不会把阿恪这两天闹肚子也怪到我的头上吧?闻了这鸦片烟的味道,他肚子难受?”
练彩师在旁边噗嗤一声就乐出来,帮着凤准说道:“婶婶,这鸦片还是戒了的好,伤身体。”
乌映璇啊,很风雅的一个人,可惜是吸鸦片,傅善祥也吸鸦片,有一次就因为这个事,杨秀清把她打了一顿板子。
果然乌映璇也想起往事,蹙眉道:“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平生没有太多的喜好,就是欢喜抽两口烟,当初在南京,长毛说不许吸鸦片,我生生地忍了两年,天可怜见,那时候饭还吃不饱,哪还顾得上鸦片?好容易离了那牢坑,总算得了自在,莫非还是不能享用这鸦片?你从前和我说林则徐大人禁烟,见我不肯理,如今便改了口风,拿阿琐来说事,总之是看不得我快活片刻。”
练彩师咯咯不住地乐,凤准虽然年轻,却是个颇有心胸的女子,视线越过了闺房,投射到外面的世界,顶喜欢谈论外间的事情,对于家长里短,总觉得贫乏无聊,当年未曾出阁,有时候便说:“整天就是这些事,七姑八姨的,往来缠绕,把人的心都纠缠得局促了,塞进一团乱麻一般。”
乌映璇便说她:“不过读了两本书,瞧把你给烧的,这个家都装不下你了,你对着我,莫非也是看不上么?”
凤准便骨嘟了嘴不再说话。
乌映璇见女儿撒娇赌气,便叹道:“在亲娘面前,随你怎么样罢了,今后到了丈夫家里去,对着公婆,莫非也是这样?你这个性子,还是早早收一收的好。”
凤准两条眉毛耷拉下来,愈发不吭气。
成婚几年后,战乱之中再次与母亲重逢,看到母亲烟瘾依然,凤准这时候已经是自己当家,便有了劝谏的底气,和母亲说:“当年只为了这个禁烟,闹出多大的风波?林则徐大人那般忠贞,反倒了霉,我们倘若继续吸下去,岂不是帮了那班西洋的强徒?”
给乌映璇几句话顶了回来:“他禁他的,我吸我的,我不妨着他禁烟,他也别碍着我吸鸦片,不过吸两口烟,怎么就扯到那般大了?好像我抽点鸦片,这大清就要亡国一般。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人家嚷嚷着禁烟,你也就禁烟,你个女人家,还是管好家里的事,少说什么国家天下。我这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凤准自从见到练彩师,把她当做知己,背地里悄悄将自己与母亲的这些事说了,练彩师轻声地笑:“虽然但是,鸦片还是戒了的好。”
不仅是无益,而且还有害,鸦片可是比烟草厉害多了,成瘾性不是一般的强,好在乌映璇的瘾头还不是特别大,不过是闲来无事吸几口,要说她在太平天国那两年,也不是全无收获,把对鸦片的依赖减轻了许多,太平天国一个是严酷禁烟,发现了是可以杀头的,另一个是吃不上饭,乌映璇虽然喜欢鸦片,毕竟还没有到宁可不吃饭,也要吸鸦片的程度,所以在那里两年光景,她基本上没吸过鸦片,与鸦片疏远了,然而到了苏州,又捡了起来。
见练彩师也来劝,乌映璇撇了撇嘴,说:“我是不抽烟难受,抽了鸦片才有力气。”
练彩师笑着便想转变话题,说一说报纸上的新闻,就在这时,忽然间门外有人叫:“练姑娘在这里吗?”
练彩师连忙探头往外面一看,又是一辆马车,马车里一个人探出半个身子,仰起脸来正在对着楼上说话,虽然分别了几年,然而练彩师片刻之后仍然认了出来,是乌映璇的表姐许崖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