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练彩师提起杨家说要找她过去给大小姐教洋文,许崖兰马上便说:“要去的,一定要去,杨家的束修,必然不低。”
乌映璇也连声说:“去!去!阿彩啊,你是有了出头之日了!”
练彩师笑道:“我只怕自己没见过世面,到了那样的大地方,一不留神便让人发笑。”
凤准一脸兴奋:“姐姐有什么可顾虑的?若说姐姐没见过世面,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见过世面了,姐姐在华人医院,什么场面没见过?就说姐姐闲居时候,那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姐姐见过的人可多着呢。”
郭氏抿嘴一笑:“只不过多是外国人,不懂咱们儒家的经典。”
凤准立刻回应道:“那便是‘西儒’,西洋的儒生,读她们西洋的经籍。”
蓝氏乐得一推凤准:“你个伶俐的,事事都能给你找出由头来,也真有你这一说。”
顾恪微在一旁端着饭碗也乐,不过转瞬之间,面色却有些暗淡下来。
练彩师本来就是有心要去,和大家说一说,主要是为了分享心情,一件事情再怎样好,独自一个人乐,那欢喜也是减了折扣,大家一起才开心,人终究还是需要交流的。
其她人又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复杨家,哪天正式开课,练彩师说:“这两天就和那边说吧,这个周日刚好我休息,到那边去看一看,与杨小姐见一下面。”
当晚练彩师吃了饭,又闲谈一阵,便回家去了,准备家庭教师
练彩师次日给杨坊家中送了信去,约好周日先去试讲,杨坊也回了信,表示同意,于是到了这一个礼拜天,练彩师早上出了门,租了一辆骡车,一路往杨府而去。
坐在车里,练彩师又感叹了一下这个时代的交通,汽车之类自己暂时就不想了,但是连自行车也没有,如果有现代类型的自行车,自己一定买一辆,这样去远一点的地方,就方便多了,自家养驴养马实在太麻烦。
到了杨府,先见了杨坊的夫人,杨夫人和她谈论了一刻,见她落落大方,又有礼貌,很是满意,便让人请小姐来,杨常梅见到练彩师,几句话便很是亲近,两个人便到常梅的房间,当时便开了课,先从英文字母讲起。
试讲的之类,都不需要。”
当时定下了一个月八回课,礼拜日练彩师固定要讲半天的课,平时晚间要有六天时间过来上课,大概就是五天一次课,逢五逢十来杨府,礼拜日若是撞上了这个日子,便另算,从课时来讲,并不重,一般来说,塾师都是天天上课的,课堂一开就是一天时间,只有重大节日除外,还是挺辛苦的。
而且格外有趣的一点就是,杨府对于杨常梅的英文学习并没有制定很高的目标,好像许多人家请了老师来,“望女成凤望子成龙”,在这个时代,一些家庭对女儿的期待也是比较高的,尤其是那些有一定底蕴的家庭,儿子固然重要,指望他金榜题名,振兴家业,女儿也并不轻视,如果有资质的话,要尽力成为才女,乌映璇对凤准就是这么培养的,凤准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家族的文化素养,倘若是给那样的雇主当家庭教师,那压力可也不小。
可是杨坊一见她的面,就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不用怎么太费力,能说日常口语就行,还能用英文写个便签之类,基本上就是达到初中英语的水平,当然了初中生学英语,往往也是能读能写不能听说,在杨常梅这里,这自然是要避免的,练彩师晓得自己要注重口语,经常与杨常梅练习英语会话。
不过确实备课也挺花时间的,又是新手家教,可惜穿越前读医学院的时候,没有兼职当过家教,便缺乏经验,因此对于这份工作,练彩师也有点紧张,格外用心,自从接了这个英文教师的工作,练彩师觉得自己的业余时间更少了,给报纸写稿简直抽不出时间来,半个月都还没写过一个单词的稿子。
此时安徽境内,陈玉成的大军正快速行进,他是紧急去解安庆的围困,安庆乃是太平军的重地,扼守住这里,就能把控长江上游,清军不容易从这里下去,直插南京,然而现在安庆已经给清妖围了,情势危急,陈玉成的母亲也在那里,安庆城中另有一座英王府,也可以说安庆乃是陈玉成的根基,极其看重的地方,丢失了安庆,陈玉成就好像浮萍一样了,虽然天朝另外还占有大量地盘,然而都已经有了主了,比如最为富庶的苏福省,乃是李秀成的地界,因此对于安庆,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解围的。
这一天晚上,太平军经过舒城,有哨探来报,前面有三座清妖的营垒,陈玉成端坐在马上,举目向前方张望一下,朗声说道:“我们走此,妖不放枪,不必烦他;若放枪竖旗,定将营盘搓了他。”
也真没时间在这里流连,急着去安庆呢。
太平军便如同一条长蛇般,从清军营地前经过,那营里面果然有人放枪,于是太平军马上撤了牌尾,大队的牌面精兵到来,把清营足足围了三层,简直是水泄不通,那营里面还放枪,太平军也放枪,忽然间放三次连珠枪,大家一声喊,跳到营外壕沟里,又放了一排枪,一起从壕沟里往上涌,一直涌到营垛,施放火弹直射到营里,那营盘登时便着了起来,太平军一拥而入,混乱之中许多人被杀,余下的人都给太平军掳了,裹在大队之中,仿佛随水流去的树叶一般,这些人回头留了头发就是太平军。
陈玉成将这一队清军碾平了,心下也自痛快,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他在马上转头望,那一座营垒兀自熊熊燃烧,火光冲天,旁边一个军官笑道:“张得胜自不量力,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在那里还是怎样?英王本不待理他,偏要自己撞过来,他若不放枪,本来也无事。”
陈玉成微微一笑:“妖魔鬼,敢与老子抗衡!全不知兵,他亦说他是带家,妖朝之败,皆由于此。”
在他们后面有一辆车,车里坐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乃是吕氏,陈玉成随军的夫人,她在车内听着外面说话,不由得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英王那样文雅的一个人,也能说粗话,一般他在自己面前,都是不带脏字的,言谈朴素清爽,只是与众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便会讲几句粗话,或者是为了与众兄弟打成一片,不让人家以为自己是咬文嚼字,也或者这其实是英王的本色,最起码是他本色的一部分。
不过吕氏却不觉得怎样难听,反而感到有趣,好像无论是怎样的粗话,只要是从英王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格外新鲜的味道,让人不觉得粗鲁,只觉得新奇,英王那样俊秀的一个人,蓦地便带了一点草莽风,这不但无损于他的光彩,反而更添魅力,让人觉得英王这个人,是多面的,几个面都可以欣赏,话说他那一句“将营盘搓了他”,也是很可回味呢。
终于到了宿营的时候,亲随牌刀手将英王的帐篷扎好,他四处查看了营盘,便回来休息。
见他进来了,吕氏便端了一碗茶递给他:“英王喝茶吧。”
陈玉成说了一声“有劳”,接过茶碗,喝了两口。
吕氏便说起昨晚的事:“张得胜大大的倒霉”。
陈玉成笑道:“妖朝那许多妖头,全不济事。若多妖头鲍妖头,真是令人佩服,胜小孩亦此类也。”
陈玉成满眼笑意,望着吕氏,自己有三位王娘,各个不同,王氏是书香门第,桂娘是武师的女儿,而这位吕氏,则是小商人家出身,虽然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不像桂娘那样,一身武艺,然而三个人之中,她是最漂亮的,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简直是绝代佳人,陈玉成一见了吕氏,便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
陈玉成拉住吕氏的手,满眼含情地说:“幸好有你在我身边,否则实在孤独。”
吕氏两眼含情脉脉,也是满心的爱陈玉成,如此年纪轻轻,又是这般俊美,还是英王,简直是天上地下都难寻觅的一个郎君,世上哪会常有这般年龄、相貌和地位都这般好的人?简直什么都齐全了,一点可让人挑剔的也没有,所以去年的时候,自己偶然遇到陈玉成,两个人真是相见恨晚。
不过……
吕氏转过身来,拿起一本书,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笑吟吟地对陈玉成说:“英王的红颜知己只怕不差我一个。”
陈玉成忙将那张纸接过来,一看,笑道:“你哪里都好,就是爱多心,你看看她抱着孩子,莫非以为是我的骨肉?这乃是上海洋人的一家医院,那一年做了剖宫产,着实惊人,这便是那母子的照片,印在了报纸上,我从冯先生那里要来,想着我们如今虽然有洋人的枪手,不过倘若能招募她们几个医生,对天朝大大有利,众兄弟打起仗来更加不怕。”
虽然这照片上的女人长得确实也不错,柳眉凤眼的,看起来白白胖胖,很有福相,不过自己是真的不是为她动心,至于那位中国护士练姑娘,这时候还是不提吧,另外如今对于洋人,陈玉成也不想叫“洋兄弟”了,李秀成去年打上海,洋人凶得很,虽然不是对付自己的这一支,然而陈玉成如今对洋人也不觉得怎样亲近了。
听他这样说,吕氏抿嘴一笑,这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