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然刚出生,观音大士来到凡间,说要将段然收为坐下童子,段需和明明知道这是好事,可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弟弟了,他的眼泪就不停地流下来,终于汇成了一条小溪。每天早上,弟弟都会从上游下来,与他见面。
段然已经是神仙,身上佛光普照,金灿灿地晃眼,使得段需和的眼泪即使在相见的时候还是停不下来,好在弟弟是最善良温柔的,他为他拭去泪水,并说,月老已经把他们的红线牵在一起。
段需和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理解后大为惊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吓得他从浓雾般的梦境中醒来,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在恢复意识的同时,头痛也立刻传递到神经,他忍不住抱着脑袋想要缩进被子深处。
可是另一股力量又告诉他,被子外面才有解药,光躲在这里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可以闻到,闻到有人心甘情愿想要帮他。
一双手摸过他额前有些粘连的头发:“哥哥。”
他的声音很轻,像照顾病人,段需和恍惚间想起来,自己确实就是。
这是现实世界,他刚订婚,跟谈择。这是大事一桩,不过,心底隐隐好像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好舒服啊,段需和忍不住蹭谈择的手指,滚烫世界里唯一凉快的东西。
“感觉还好吗。”谈择低下头抵着脑袋看他的眼睛,额头传来的温度还是有些高,“注射剂已经拿来了,要用吗?”
注射药物对段需和来说完全没有必要,虽然是生病引起的结合热,可是他新婚的alpha就在边上,使用这些化学药品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他迷迷糊糊地搂着谈择的脖子凑近,只是一点主动,谈择立刻吻住他,信息素从唇齿间交融,这本该是他的回答。
在脑袋掉进漩涡之前,段需和突然想起来,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想要抽离出来,原本温情脉脉的吻突然被加重,咬得他舌头都痛了,分不清谁才是进入发情期的那一个。
段需和好不容易才推开,有些喘不稳气:“把、把针剂拿过来吧。”
谈择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刚起身,段需和又说:“抱歉,能把我的,手机,你知道在哪吗,也拿过来一下。”
他的话致使谈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段需和觉得要手机应该不是需要解释的事情,不过还是好脾气地说:“可能我有手机依赖症,哈哈……”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谈择没有多说,把台面上的手机和柜子里的针剂一同拿了过来,刚坐下,段需和就把东西都接了过来:“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种简易针没有推进器,只要拆开外包装之后,按压在皮肤上面就可以自动完成注射,既方便,也是照顾到发情热中没什么力气的人。
效果立竿见影,段需和很快就感觉身体轻了很多,拿起手机第一时间查看信息。
果然对面发来了全新的地址,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村庄,不过附带的照片又有一些熟悉。
像谈择的家乡,大概类似的地方都是这个样子,葱郁的野草比门口的栅栏还要高。
谈择低下头把脸贴在他的手上问:“在看什么,不休息吗?”
段需和用另一只手按灭了手机,笑笑说:“没什么,我睡一觉,你出去玩吧,不用特地陪着我。”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谈择坚持了一会儿,把手松开了。
“你生气了吗。”
段需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明明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发脾气:“没有,怎么会。”
谈择谦逊地道歉:“我不应该让你在冷风里吹那么久,害得你生病。”
这可真是完全不相干,段需和耐心说:“没有这回事,哪里会吹吹风就生病,更别说会怪到你头上了。”
“那让我待在这里吧。”谈择说,“你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就算不是我,也要有别人。”
怎么会这么粘人,难道又是信息素在作祟吗?
段需和有些疲惫地把眼睛合上了:“只要你自己注意身体,想要待在哪里都行,记得把阻隔剂贴好。”
要快点好起来,没有时间了,他要赶去下一个地方,他永远在失望里赶去下一个地方。
“你准备一辈子都不出门了?你想要待在家里专职伺候你哥哥,学也不上了是不是。”
段文方难得控制不住音量,即使把听筒拿得很远,愤怒还是非常响亮。
谈择只说:“前天你没来,他心情不好。”
“难道还是我害他生病的?他每季的体检报告我都有看,一年到头都很健康,他这是生的什么病……我都不想说,你是真的疯了!”
段文方听起来才是要被气疯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确实冤枉了人。
“你马上给我滚到公司来,否则我现在就找人打断你的腿。”
谈择淡淡道:“没空。”
这次段文方没有大喊大叫,那边的连线突然断了,应该是去接了另外的电话,等再回来的时候,段文方显得平静很多,又恢复了他大家长的风范,从容地说:“你说你,婚也订了,也休息了两天,还不满意吗。回来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年后差不多出国念书,学点本事,提升自己。”
谈择并没有太抗拒:“可以,他跟我一起,我会照顾好他。”
段文方哈哈大笑:“你想得美,你愿意照顾,他愿意跟你去吗?”
谈择没有转述段需和曾经的承诺,反而有些警惕地保持了沉默。
段文方:“你现在就去找哥哥,亲口问问他。”
谈择快步上楼,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床上和柜子还有些凌乱,是从匆忙中离开的。
段文方又拨了回来:“他去找‘你’了,现在正在飞机上,过一会儿还要坐船。”
谈择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房间内也没有一张纸条,他伸手试探床上的温度,已经彻底变凉。
段需和悄无声息地走了,仿佛昨天是一场幻象。
“你跟他说了什么。”
段文方:“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让他以为你并不是段然,给了他一个新的地址去找,恐怕没时间陪你玩过家家了。”
不等谈择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嘲讽道:“当然他很快就能发现这是假的,不过,也足够让你认清现实了。你还是庆幸自己真的是段家的种吧,否则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别再利用哥哥的同情心和愧疚感诱奸他,他对你本人没有兴趣。”
隋永在超市买了一个大拖把,把房子里里外外拖了个遍,虽说他长得看起来不太聪明,可人高马大,有的是力气,既然借住在段哥家里,绝不能好吃懒做,要力所能及帮段哥的忙。
余姐回来一看到他在忙活,赶紧上去劝阻:“您干嘛要做这些呢,不然少爷请我们做什么用。”
隋永放弃了拖把:“我不是想抢活,我只是、我跟你们一样。”
余姐笑道:“既然您跟少爷称兄道弟,怎么可能跟我们一样,您是客人。”
隋永心想:不,我是穷人,穷人到哪都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非常幸运,刚好在段需和迷路的时候遇上了,顺路载他坐自己的破三轮去陈家村。
那个陌生的城里人轻轻喘着气,问他:“请问,咱们村有没有,买小孩的人家?”
隋永没有回答。
城里人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查案的,只是一个作家,想要听些故事,如果你能够帮忙,我可以提供报酬。”
隋永还是不搭话,他便收起笑容,也变得沉默了。
事实上,隋永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没听他讲的话,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城里人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长得不一样,柔顺的墨黑的头发,明亮闪烁的眼睛,像一匹俊美的马。
带他进到破厂房改造的家里,灰蒙蒙的墙壁都好像被他雪白的皮肤映亮了。
他说要同他交朋友,于是隋永跟他交换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听到他只有19岁的时候,段需和有些惊讶,隋永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
他拿出缸底的腌菜款待贵客,不知道城里人是否也这么做菜?
段需和不嫌弃,吃了很多,不过他并没有继续跟他交谈,而是出门去了,隋永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只知道他很晚才回来,并且第二天一早就又走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有时候,他觉得这样也很好,他可以一直给段需和做饭,一天当中,他只要看到段需和,就觉得高兴,或许是因为一个陌生人太新鲜了,又那么漂亮,他不肯相信段需和比他大上很多岁。
直到傍晚干完活回家的时候,他看到段需和很早就回来了,坐在窗边低着头,他走过去,发现他在哭。
他哭起来是很安静的,不像村头那些敞着衣服的男人,也不像路上不停叫嚷的女人。他的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可除了眼睛泛红,整张脸还是像要登台唱戏那么好看。
隋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做饭时煮了两个鸡蛋。
段需和说,他要走了,还掏出一笔钱给他。
但是隋永死活不收,段需和也没有办法。
第二天清晨,还是那么早,隋永就听到段需和出门了,整个旧厂房变得特别寂静,就像庙会刚开完的集市。
突然,他翻下床跑到厨房,果然看到灶台下面压了一沓红色的钞票,隋永抓起来就往外跑,终于赶上了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段需和。
他非常惊讶,出于尊重,把钱收了回来,又对隋永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念书?”
隋永拒绝了:“我没有那个脑子,学也学不会。”
段需和却说:“嗯……这个没有关系,无论怎样都要念书,只要你认真努力,一定会进步的,我也会尽可能帮助你。我已经对很多孩子说过这句话,他们都很争气。”
“我只会麻烦你。”隋永说。
段需和没有再勉强:“当然你的个人意愿是最重要的。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打给我。”
隋永呆呆地握着那张纸片,突然大声说:“给我一个机会!”
他想的是,可能只有接受这份恩惠,才有可能在以后报答段需和。
只是从搬进这个皇宫一样的新家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段需和。
又一次,他问余姐:“段哥会来吗。”
余姐说:“当然,既然他的房间在这里,就说明肯定会来的,不过他实在是太忙了。”
段需和曾经给他通过一个电话,询问他适应得怎么样,钱够不够花,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隋永:“段哥,我这种人真的跟空气一样,没什么用,不值得你费心。”
段需和认真地说:“怎么总是这样想?小隋,人不是器物,不存在有用没用的说法,你今天是什么样子,不代表明天还是什么样子。你力气很大,做事细心,为人真诚,早晚会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情。”
隋永一瞬间想了很多,说:“谢谢你,段哥。”
段需和:“我最近一段时间,恐怕都不能待在国内,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很长一段时间里,隋永在想,所谓“你们”,是他和谁呢?
段需和把谈月梨的默写本批改好,只错了一个,奖励她吃点心。
像是随口问道:“月梨,你哥哥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谈月梨:“没有,他怎么了?”
段需和想了一会儿,说:“他前一段时候特别忙,可能忘记跟你说,他出国念书了。”
谈月梨“哦”了一声:“可是你们不是刚结婚吗?”
段需和有点错愕:“那个,那是订婚,而且……”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谈月梨:“订婚不就是为了结婚吗?”
段需和想了想,笑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谈月梨:“要我说,他不应该抛下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段需和忍不住为谈择说话:“前程是最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抛下谁呢,而且我也准备去看他……你想一起吗?”
谈月梨捏住他的袖子:“那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不然一定要把你带上。”段需和摸了摸她的脑袋。
谈月梨:“那我不去了,我还有自己的事。”
她拍了一下作业本:“哥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在外面翻箱倒柜,又捧着个盒子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这个送给你。”
段需和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条项链,淡蓝色的石头镶嵌在重重叠叠的银色之中,看起来可不是地摊货。
“谢谢你,月梨,这个很好看。”段需和立刻说,“是从哪里来的?”
“我买的。”
段需和松了口气,她如果只是喜欢花点钱,想买几条都行。
谈月梨补充道:“我用自己的钱买的。”
段需和:“噢,是卖花生的钱?”
“那早花光啦,是我给人写作业攒的!不是很光彩,但是都是我劳动所得。”
谈月梨给他看自己写空的笔芯。
段需和一把将她搂过来:“月梨!”
他笑得直不起腰,不停地颤抖,谈月梨十分严肃,坚持背过身把项链给他戴上了:“我想要回赠你一条。”
段需和说:“我会收好的,以后可不许再写了,别把自己累坏了。”
沈蓉锦有些烦躁地提起受潮的试卷,怎么只有她一个人给教授干活?虽然她课下交流的时候看起来很积极,但那只是一种客套话,难道她赔着笑脸恭维教授,就代表很想来改本科生的作业吗。
刚用划拉了几下,水笔突然不出墨了,简直是雪上加霜,沈蓉锦用力甩手,另一手掏出手机看消息,几个朋友都给她发消息,问怎么不来聚餐,在做什么,下一趴赶得上吗。
她一不小心把笔扔了出去,两只手飞快地打字:对不起啊,我实在是没空,教授这边很需要我。
有人问她:是跟去洛杉矶参加发表了吗?
她任凭群里面炸开一般疯狂弹消息,没有回复,把手机关上放回了包里,拿起笔时却发现彻底摔坏了。
倒霉事全凑到一块了!
刚要发作,门突然被打开,沈蓉锦赶紧坐端正,把笔盖在袖子底下,仔细卷面上的答案。
不过进来的并不是老师,而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生。
这个人她认识,虽然说全校几乎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就算厕所换了清洁工她也能第一个发现,可清洁工不在她结交的清单上面,段然少爷却在。
学校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富人,没有最有钱,只有更有钱,可数字与数字相比,也是要分等级的,人越有档次,沈蓉锦的笑容越标准。
她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大声招呼:“嗨!”
段然把一本旧书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打开抽屉翻找,并没有理她。
“是教授让你来的吗,找什么啊,我可以帮你。”沈蓉锦热情地说,“你是大一的学弟吧?”
“不用。”
就两个字?沈蓉锦心里无语,你看不到我今天打扮得多努力吗,这风衣,这睫毛,不看都是你的损失,再说最起码要有些礼貌吧,谢谢都不说。
她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我已经来了一年多了,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你要是课不多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你有没有参加学联啊?”
段然说:“没有。”
他把空荡荡的柜子拍了照,然后把拿出来的文件收拾好放了回去。
难道他不会说超过两个字的话吗?
沈蓉锦:“来参加我们宣信部吧,有很多的美女学姐,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这招可谓是屡试不爽,许多人在新的环境里感觉寂寞,认为这个陌生的地方值得发展一段,具有时限性的唯美爱情,这儿又有那么多漂亮有性格的女孩。
看他没有反应,沈蓉锦感觉很尴尬,给自己打圆场说:“哈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啊。”
段然从柜子底部拿出来一个黑色的硬盘,看起来要找的就是这个了,他听起来很不耐烦:“我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