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战的间隙,她就一直在擦她的那把落日弓。
玄黑金纹的弓身被她一寸一寸擦净,如一块质地细腻的墨块,衬得她手指纤长,莹白如玉。
然而就是那双手,在调试弓弦时,随着弓弦每一次不经意的颤动,都有几分难以克制的杀意,从她格外平静地表象下泄露。
若说其余上清仙人见了此情此景,心中大多是悲悯哀恸。
而濯缨,坐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在不停地安抚着自己躁动的杀意,提醒自己,要耐心,要沉着,要如野兽捕猎,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她继续低头擦拭着落日弓。
被濯缨派去收金汁的灵瑟出现在城墙上。
“赤水濯缨,”灵瑟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会不会对我太坏了一点,你竟然给我安排那种脏活!”
濯缨头也不抬:“那你收了吗?”
灵瑟没说话。
她到了才知道金汁是什么东西,光是听到就够吓人的了,她当然不可能让自己沾到半点,连闻到都不行。
然而那几个跟着她的小官,虽然也有些嫌弃,但却并没有撂挑子,其他人忙不过来的时候,还会去搭把手。
他们见她灵瑟站在一旁不肯靠近,语调有些讽刺道:
“还说什么女子一样撑起半边天,这时候怎么不动手了?只知道说些漂亮话,也没见能办成什么事嘛。”
“就是,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男人卖力!”
灵瑟眯了眯眼,抬手就想将这几人的脸摁进金汁里。
然而就在此时,之前被派去搬水的那几个妇兵恰好路过,闻言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什么叫你们男人卖力,不就搬几个臭桶吗?谁不会似的!”
“就是,城头那几大缸子水可都是我们填满的,就你们这些细胳膊细腿的男人,恐怕来二十个也搬不完!”
说着她们就从一户人家手里抢来木桶,动作果真比他们麻利多了。
其中一人还想回头对灵瑟说些什么,见她后退了一小步,她连忙停下脚步道:
“别听他们胡说,贵人给我们开工钱,让我们能当妇兵,大家都感激你呢,这些粗活原本也不是你们贵人做的,我们来就行。”
臭气熏天,灵瑟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再后退,就只是看着她们搬了一车又一车的金汁。
推车的路上,她们还故意要与那几个身形瘦小的小官比力气,见他们尴尬地红了脸,妇兵们哄然大笑,笑声完全听不出半点与粪水打交道的嫌弃憋闷。
灵瑟不明白。
她推着永宁公主去做女皇,还安排那些书香门第的女子去做女官,结果她们全都畏惧惊恐地反抗她。
但这些妇兵被安排去搬水运金汁,却仍能笑得这样开心。
……为什么会这样不同?
灵瑟回过神来,轻哼了一声:“你不用管,反正活是办好了。”
肯定不是她办的。
但濯缨也并没有在意。
“还有件事。”灵瑟突然想起来,“你的昭粹妹妹不见了。”
濯缨眉梢微动。
人皇顾不上管她,沉邺恐怕此刻也已察觉不对,正在思考对策。
昭粹还能翻得起什么浪?
濯缨并不知昭粹逆转时间的秘密,因此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留她在衙署里待着是保她的命,她修为平平,外面战火连天,出去九死一生,但她要是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随她去吧。”
不多时,前方终于传回了与谢策玄有关的消息——
“少武神被小柳儿刺了一剑!”
大约是见濯缨的脸色太吓人,那学子连忙补充:
“但是霍家军及时赶到,已经把人救下来了,而且大雍主将已经投降,芜州之困解了!”
城墙上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救下来就好。
投降了就好。
叶时韫面露喜色:“那么说,是不是就不用再打了……”
“当然不是。”
濯缨清冷的嗓音打破了周遭刚刚松懈的气氛,她望着视线尽头的国土山河,仿佛看到了霍家军带着艨艟与雄兵朝他们汇合的身影。
“真正的大战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