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觉着燕瑶忽而被换到绣院来,难免觉得拘束,便说什么也要拉着她一起睡,两姊妹躺在一处说话,但多是乔春儿在说,燕瑶在听。
乔春儿说着绣院的姐妹,说她们和阿棋她们一样,都是苦命人来的,幸得被庄主救下,又自食其力学会了这门手艺,这才过上几年的好日子。
乔春儿说自己从小就被恶爹后娘卖去给员外儿子当童养媳,结果长大后不知怎的被那恶员外盯上,反抗不成,尚未及笄就惨遭玷污,又被员外家里的婆娘恨上,找了个人拐子,趁她出门买东西用药迷晕拐走,中间辗转卖了好几户人家,最后被卖去生生配了冥婚。
“那会儿我想啊,说不定就这么死了也好,到了地府还能攀着吃上点香火。”乔春儿睡在里侧,盯着帐顶的香囊缓缓道,“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那家人格外疼爱死去的儿子,花了百金从庄主这里买了上好的白绫,所以庄主那会儿亲自送了来,她就瞧见我了,见我呆呆的坐在凳子上,就说:‘这么好看的姑娘,就这么埋了多可惜呀。’,你不知道,庄主说了这句话后,我就哭得怎么也停不下来,我几乎是扑到她脚下哭,说我不想死,救救我吧。”
“然后庄主就把你救下了。”
“庄主直接丢了一块金子,说把我买下。谁知道那死了儿子还在哭天抢地的爹娘,一看这金子眼睛都直了,似乎也忘了他们那儿子还躺在外面土坑里,诶,这么一瞧,他们也不是多么疼爱么。那会儿还有媒婆怕婚事吹了自己拿不到红包,撺掇着不让我走,接着你猜怎么着,这王法有规定,不许私下擅配冥婚,他们一开始买我回去还是用的买丫鬟作借口呢。结果——结果我就跟着庄主回来啦——”
乔春儿嘻嘻说着,转头却见燕瑶已经在旁边哭得双眼发红,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替燕瑶擦去眼泪:“我说这些话,也不是故意惹你伤心,我只是想告诉你庄主是个善心的,巧婆婆和周娘子虽然有时会责骂我们,但她们都是善心的,她们都愿意救我们,自然也愿意救你。不过我不知道失去记忆是什么样的——”
“空落落的。”燕瑶低声回答道,“总觉得自己不在这个世上,轻飘飘地要被吹散。”
“那你就要想起来,也许会很幸福也许会很痛苦,可却是证明你活过的痕迹,”乔春儿看着燕瑶目光坚定,但随后又放缓了语气,“若是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既然来了绣庄,那就把这里当成家,重新开始生活,庄主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嗯……想起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正说着,屋外猛地传来一声惊雷,颜子衿几乎是“唰”地一下瑟缩进被窝,乔春儿见她吓成这样,不再多说,忙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小声安慰。
颜淮几乎是在雷声炸开的一瞬间惊醒,他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上衣服几乎被冷汗浸湿。
屋里还点着炭盆,尚有几分夜凉,弃毫睡在外面的暖阁里,没有发觉到颜淮的动静,怕闷到屋里的人,窗户特地留了一条缝,颜淮顺势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沉夜黑云。
这是他头一次在这个时候听见这样大的雷声,一阵一阵,就这么干吼着,却不见半点落雨的迹象。
颜淮记得颜子衿最怕打雷,往日里自己总会陪着她,有时候她即使躲在自己怀里,也会不由得被吓得身子一颤,如今……如今……
想到此处颜淮一把捂住嘴,一只手死死抓着窗框,压抑着声音弯腰剧烈咳嗽起来,也许是被雷声遮掩,没有被人察觉。
等到有所缓解,胸口便又传来一阵闷痛,颜淮掩了窗户回到床边坐下,沉默许久,拿起枕边的锦囊从中取出一块碎玉来。
自己亲手给颜子衿戴上的玉镯不知何时碎在船上,这是后来他唯一寻到的一点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