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还坐在马车中,可心思却飘忽不定,总是想到今日那一幕。
事发时他心思浑噩,都未曾去与言暮多解释过,言暮当时那般离开,一定伤心欲绝,说不定现在,他的言暮正悲伤的在府院中哭泣。
韩临渊一想到这一幕,便觉得痛彻心扉。
他缓缓闭了闭眼,暗下决心。
今日回去之后,便将那妓子的孩儿打掉,不管男女他都不要了。
以后,他只要他的言暮,就算没有孩儿,他也认命了。
而就在这时,马车外的小吏扬声道:“韩大人,到南典府司了。”
韩临渊回过神来,凝神聚精,准备应付接下来的问话。
锦衣卫这帮人,说好听点,是圣上手中的锋剑,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百官都为之避让,但说难听点,不过是圣上养着的恶犬,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群人可不管什么名声,只要圣上发话,他们别说杀人放火,就是生啖人肉,都要将事情真相给挖出来。
据说,圣上给他们的期限是十五日。
为了翻出真相,这群人连韩府的地皮都能翻一遍,所以说话应付一定要谨慎。
想起官场上的事情,韩临渊又思索起了那位负责此案的千户大人。
这位千户姓沈名溯,在京中颇有些恶名,不过弱冠年岁,却已坐上了千户之位,手经大案颇多,但更多的,却是人血。
沈溯其人狠辣歹毒,每有抄家灭门之惨案,都少不了沈溯,据说沈溯极擅刑罚,号称能开哑巴的口,没有他挖不出来的辛密。
他是踏着尸骸升的千户。
偏生这人又生了一张好脸,有好事者,曾称其为“艳郎君”。
一个心狠手辣的男子,能当个艳字,可见其颜色。
韩临渊几个思索间,已经踩着矮凳下了马车,与小吏一同走向南典府司。
时年雪厚,白白软软的雪覆了南典府司的檐牙,乌色的大门向外敞着,门口站着腰佩绣春刀、身穿湛蓝色飞鱼服的锦衣校尉。
飞鱼服上银丝闪动,在这凛凛冬日间散发着几丝寒意。
有校尉远远瞧见了他们,便上来问话,小吏与对方交谈间,韩临渊立在一旁等候。
南典府司这样的地方,想要进去,少不了盘问排查,候着便是。
就在这片刻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南典府司门口站着的人皆转而望去,便见一位韩府私兵下马而来,一路奔过来。
瞧着那私兵急躁的模样,像是韩府生了事。
韩临渊想起萧言暮,心口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私兵距韩临渊三步远便站住,低头行礼,韩临渊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私兵一五一十的讲了。
韩临渊听到“和离”二字的时候,只觉得当头被人敲了一棒,什么南典府司,什么沈溯,他什么都忘了,直接抢过私兵的马飞身而上,纵马奔向内京。
他不能和言暮和离,他不能和言暮分开!
——
“韩大人!”韩临渊骑马离开时,小吏被震在原地,不敢置信的对着韩临渊的背影高喊:“您去哪儿啊!”
公务在即,韩大人怎么丢下所有摊子跑了啊?
只剩下他一个小吏,他什么案子都不知道,拿什么跟人家南典府司的人谈啊?
小吏一时手忙脚乱,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与着南典府司的校尉面面相觑,最后才道:“劳您等等,我们,我们大人突然有急事,不如,我们改日再议?”
南典府司的校尉微微眯了眯眼,掂量了下后,与小吏道:“我们大人已经腾出了空来接见韩大人了,韩大人临时离开,我这头得先去通报一声,故而也劳您等等”。
说话间,刑部的小吏赶忙应“是”,校尉则转身进了南典府司。
南典府司极大,外面瞧着不显厉害,这司内却别有一番乾坤,廊檐衙下有锦衣校尉十二时辰来回巡逻,各个都是腰背笔直的精壮男子。
南典府司内有一座大殿,地上地下机关联通,号情报枢,整个大奉的情报都汇聚在此,大到边关战事,小到街头流言,南典府司都会去搜集,然后分类归理。
大奉文武百官各种辛密事,南典府司皆有记载一二。
因此,文武百官畏锦衣卫如虎也。
校尉自门外而进,入了大殿后,先在殿内行过回廊、又入机关面墙,最后入了一间办公衙房。
衙房如书房般摆设,其内烧着地龙,一入房中,滚滚热气扑面而来,衙房极大,摆满十排书架,架上则堆积各种案件卷宗,屋内明亮,靠窗处摆着一张大书案。
南典府司沈千户此刻正在案后端坐,听见敲门的动静,缓缓抬起眼眸来,道了一声“进”。
门外校尉推门而入,复而进屋、关门,行至书案前低头行武夫抱拳礼,道:“属下见过大人,有要事禀报。”
说话间,校尉抬头偷偷扫了一眼。
坐在案后的男人身高九尺,神色冷淡,身披麒麟甲,前缀百宝镜,身穿玄色飞鱼服,黑绸银丝,阳光一洒熠熠生辉,肩披同色大氅,手中拿着一份卷宗,正在垂眸而看。
正是本该接见韩临渊的南典府司千户,沈溯,沈大人。
沈溯生了一张好脸,桃花眼,薄粉唇,宽肩窄腰男生女像,肤色都似月下薄霜,泛着泠泠的白,一张脸霁月风光,只是看人时眼眸凉森森的,叫人骨头发冷,做什么都透着慢条斯理的意味,像是只已经将猎物诱骗进陷阱中的蛇,耐心地吐着信子,等着猎物的血一点点凉透。
熟悉他的人,从不敢因他的脸而轻视他。
听见校尉的话,沈溯垂眸,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发出轻轻地一声“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