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爵猜测不到,只能选择旁敲侧击地试探。
他接着两人之前的对话,微笑着说:“确实,要论起哪位皇子和陛下最像,那一定是西图皇子。”
西图·泽塔,他是唐宁的众多子嗣中比较幸福的一个。生下他的皇妃是整个皇宫中出身最显赫的,而且皇妃原本就是宗室的一员,西图的血统高贵性毋庸置疑。所以西图不会像罗兰和利维娜那样势单力孤,皇帝也很爱在这个肖似自己的孩子面前展示慈爱的一面。每次唐宁和西图同框的时候,父慈子孝的氛围几乎要满溢出来。因此西图也是储位竞争的大热人选。
提起西图,皇帝脸上果然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个自得的笑容:“确实。西图这个孩子很聪明,他总是能不声不响地猜到我的心意,讨我开心。”
老公爵也在微笑,但心里却在想:真的有人能摸清这位陛下心底的念头吗?如果真有人切切实实地摸清楚了,那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皇帝故意设下的套路呢?
老公爵虽然心有疑窦,但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远离储位的争端。伊尔洛家能全须全尾地从赛尤拉王朝幸存下来,靠的就是从不谄媚的品格和始终中立的清醒。老公爵也看得很清楚,目前皇储位置的争端还撼动不了他们的家族。相反,如果他贸然选择支持某一方,说不定会给家族埋下无尽的隐患。
……如今,多年后,唐宁也早已作古。他也成了“老”公爵。眼看着他马上就可以把家族的重担交到下一任肩上,而预定了皇储位置的皇女身上有一半他们家族的血液,伊尔洛家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又为家族争取到了接下来百年的荣耀续存……但这样多少显得他们太过狡猾了。伊尔洛家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坐享其成。
现在,老公爵已经看得够清楚。他不会再对皇室的秘密退避三舍。但动机不是为了保住伊尔洛家族的荣耀,而是为了保住亚欣和利维娜的孩子。
“当年的事情,还有一点,论起来非常可疑。”老公爵深吸一口气,说道,“唐宁陛下……他明知道西图已经被元老院控制,但还是执意要把王位传给他,无视当时已经头角峥嵘的罗兰殿下,这实在是异常。”
“还有罗兰持剑闯进皇宫那天。他打断了西图的继位仪式,但西图却在一场大火后消失无踪。我们都知道西图还活着,并且莫名其妙地获得了控制一些虫族的能力。我觉得罗兰应该知道一些内情,但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那天的细节。”
白榆微微沉下脸:“他也不肯告诉我。”
“假设。我是说假设。”老公爵仰起脸,用手揉了揉眉心,他也觉得自己做出的猜测略显荒谬,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合理猜测,“如果,皇位从一开始就是个布满荆棘的牢笼呢?”
“……什么?”
白榆觉得自己不能理解。
“我一开始想让你远离储位,就是顾忌这点。”老公爵说道,“在王位上坐着的人哪怕神通广大也无法度过无波无澜的一生。所有皇帝终生与阴谋相携而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要命的是,王位就像个吸血的魔窟,总有办法让得到它的健壮青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腐朽、衰老,最后病痛缠身……近百年来,这么多代的皇帝,几乎无一例外。而且都是在一个本该身体还算强壮的年纪离世。如果说赛尤拉是因为年轻时的伤势落下的病根,那文弱的唐宁陛下呢?难道他是因为阴谋算计过早耗尽心血才去世的?”
老公爵见证了唐宁去世的最后几年。
一开始,唐宁的身体还算健康,只是偶尔生几次小病,远远不如同龄的老公爵。但老公爵那时候也是个年富力强的军官,在战场上的持续锻炼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强壮的异于常人,于是没把唐宁身上的小问题放在心上。直到距离唐宁离世前的几年前,他的身体状况突然开始断崖式下跌,各种各样的毛病都出来了,以至于他的精神也每况愈下,给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元老院可乘之机。
试问如果皇帝神志清醒——但凡唐宁能中气十足地躺在病床上骂人,元老院怎么敢在他活着的时候杀死他的女儿?事实上唐宁当时已经浑浑噩噩,进气没有出气多。唯一确定的就是,传位给西图是他本人的意志。唐宁邀请过许多重量级的大臣共同见证立储决定,老公爵也是亲历者之一。
假设皇位真如老公爵所想,是个危险的位置,那一切都说得通。
唐宁对罗兰的冷漠,实际上是一种保护。他一辈子都在装慈爱的父亲,但唯一一次真正的慈父之心发作,却是将自己最爱的孩子推离王位。哪怕连他自己都清楚,与赛尤拉更相似的罗兰才是最好的继位人选。
但唐宁……他几乎是赛尤拉的独子。赛尤拉对他再恨铁不成钢,也从来没有忽视过他。所以他没有体验过一个不受父母注意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感受。罗兰性格里的乖张孤僻、敏感多疑,就有一部分是唐宁造成的。
反正,如果在当时,老公爵对罗兰说一句“其实陛下还是挺喜欢您的”,罗兰绝对会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他,然后再不阴不阳地嘲讽一句“伊尔洛公爵您是年纪大了吗?如果真的年纪大了可以早点退休”。
白榆听着这一切,也觉得犹如天方夜谭。
她下意识地说道:“可是舅舅不是也……”
是了。
罗兰再三表示想让她做皇储,但自从她回归皇室之后,罗兰就再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以他的性格,想做什么事早就该开始动手了。而且白榆的很多皇储课程也是走马观花地过一遍就算,罗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过分苛求。罗兰对她的要求只有两个:一个是尽快强大起来;二就是看管好她母亲留下来的封地——阿什佩斯星域。
她舅舅也没有非让她当皇帝不可。
硬要说,这像是一种观望的状态。但最后的决定权一直在罗兰手上。哪怕罗兰将来随便立个什么人当皇储,也不奇怪。
罗兰到底在想些什么?
新年宴会即将散场。
记者们正在操纵摄影设备补拍最后的镜头。参会的宾客们陆陆续续地一边聊天一边走出宫殿大门。宫廷侍从已经开始收拾残局, 他们一边对照着库存清单一边撤下所有装饰,要等把这座宫殿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后再重新封门。
白榆则是跟着老公爵回了一趟公爵府邸。
从她回来开始,还没好好和她的祖父和堂兄们聚过呢。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一晚, 第二天, 公爵府的管家在她熟悉的前厅里摆上了早餐。餐桌正对着一侧大大的落地窗,即使是这个时节,窗外依旧是树木茂盛, 绿色葱茏。有些温暖的阳光照在生机盎然的花圃上, 黄嫩的……呃,黄瓜花在藤架上开得旺盛。在它旁边是一片已经结出果的番茄, 一个个青翠欲滴的果子缀在枝头。最远处是一片清新淡雅的紫色茄子花, 像是低头娇羞的美人, 开得含蓄而优雅。
白榆:“……”
没想到她当初种下的那片菜田还真被一直养到现在, 还养的欣欣向荣。
站在一旁的管家看着白榆,温和的眼眸中暗含激动。他已经太久没见到白榆了——自从白榆被一队“凶神恶煞”的皇室近卫接走之后, 她就一直在皇宫居住, 再也没有回来。管家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白榆身边照顾她的机会。没想到这一天还是被他等到了。
只见白榆指了指窗外的那片菜园,说道:“谢谢你一直照顾它们。”
管家欣慰道:“哪里。和其他的花种相比, 它们又好打理, 又好养活。只是,它们大多都只是一年生的植物, 即使是选种改良也无法突破这个局限。现在的这批蔬菜早就不是您当初亲手种下的那批了。不过,每次收获的时候我都会选一些果子埋回那片土地里继续种植, 没有再买过新的种子。”
“这样啊。”白榆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
“……无论外界的事物如何变化, 这里永远是您的家。”管家再次低声说了一句。
“……好。”白榆应下。
吃完早餐,白榆陪老公爵去书房下了会儿棋。过了大概半个钟头, 厄尔西也从军部回来了。
军部理论上是全年无休的,要干多少活全看眼前摆着多少工作量。但大家已经习惯在年底清一波积压的事务,这样在新年伊始的时候就能松泛一些,甚至能腾出几天假期来陪家人们出门进行短期旅游。
即使是工作出了名兢兢业业的厄尔西,在新年的第一天也几乎无事可做。于是他也提前请假回家来了。
白榆和厄尔西交流了一些在蛮荒战场的见闻。实际上这一年多里,她虽然没怎么和老公爵他们见上面,但彼此联络的频率不低。因为白榆在战场上遇见许多问题都会选择询问老公爵或是厄尔西。
此时,白榆和老公爵正在下棋。厄尔西默默地靠在白榆背后的沙发边缘,银绸般的长发伴随着一股清寒的味道,顺着他的动作慢慢滑下来。
三分钟后,老公爵笑着推出一枚棋子:“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