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了进来,红烛摇曳。
晏清歌坐在雕百鸟朝凤的红漆木床上,瞧着桌上那摇曳的灯火,安静的仿若一尊美人肖像。
已经很晚了,珩王殿下还没有来。
丫鬟采薇瞧了瞧一旁迢递的更漏,又瞧了瞧除了那虽然花团锦簇却又显得格外寂静的庭院,小声宽慰晏清歌道:“娘娘,殿下定是政务繁忙,夜已经深了,是否需要奴婢差人去书房问一声?”
“不必了。”晏清歌淡淡说道,她一身凤冠霞帔,区别于在护国公府做姑娘时的清雅装扮,今日大婚,她的妆容尤为明yan,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气度华贵。
可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除却冗长而又繁琐的仪礼,她在这洞房花烛夜里却等不到自己的夫君。
晏清歌记得,上一世,她也是凤冠霞帔的坐在这里,心中万千紧张和羞涩,感觉跟做梦一样。
那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当真是嫁给了顾紫朝,成为了他的妻子,成为了他的珩王妃。
他从此便不再是她少nv怀春中那样遥不可及的一个梦,从此,她便可以陪在他身旁,陪他看江山如画,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可是晏清歌清楚的记得,上一世,顾紫朝没有来。
采薇差人去了书房,问珩王的意思,若是珩王公务繁忙来不得,那便伺候王妃休息。
可顾紫朝那一日并不在书房。
晏清歌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和顾紫朝的新婚夜,顾紫朝将她一个人留在云崇院顶着繁重的首饰等到天明,而他却在他们大婚当日出了珩王府,去寻了他心尖尖上的美人姜莞。
不久之后,顾紫朝又寻了个好由头,将姜莞这个身份尴尬的nv人接到珩王府,安置在自己身边。
“姜莞新婚丧夫无依无靠着实可怜,你既是她表姐,便将她接来王府说说话,也好劝导一二。”
她那时怎么就相信他了呢?
还感激他有善悯之心,t恤她的亲朋姐妹。
她还亲自将姜莞迎进王府,对她百般照拂,还想着找一位青年才俊在与姜莞作婚配,免得她孤苦无依。
现在想来当真痴傻!
姜莞哪里需要她去找什么青年俊才,她早就已经同顾紫朝山盟海誓,情b坚金了!
只可惜,宴清歌知道的太晚了,若她早知顾紫朝与姜莞两情相悦,又怎会嫁给顾紫朝与他相看两厌?
哪怕她在顾紫朝登基之后,顺理成章登上后位,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的悲剧却早就是命中注定的。
是以后来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多努力,哪怕她不再肖想做顾紫朝的妻子,而仅仅是想做好南齐的皇后,都似乎注定是那贬妻为妾,褫夺封号,病si在那撷云殿的结局。
起初晏清歌不明白,可重生一回,她明白了,上一世结局如此,不过是因为顾紫朝不ai她。
可即便她明白了,在持续不退的高烧中梦到前世种种,醒来后发觉自己还在护国公府里。
这才知道自己原来重活一世,但赐婚的圣旨却早已昭告天下。
既定前路,无可更改。
即便她原以为重活一世,便可以重新选择,去t会那许久未曾有过的自由,却被现实拖入囹圄的泥沼。
圣意不可违,她不可能丢掉整个护国公府出逃。
最后,晏清歌还是坐上了这座抬往华美的囚笼的花轿。
只是,这一次嫁给顾紫朝,宴清歌心里没有丝毫喜悦。
她的灵魂已经苍老,不再是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nv,重活一世,她虽不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既然又入了这围城,哪怕是投身地狱,她也定要护住母家周全!
也许,老天爷给了她这一次重生的机会,便是为的如此。
至于顾紫朝,他不ai她,很好,如今她也不ai他了,这很好。
“他不会来了。”
晏清歌兀自起身,采薇和蒹葭立马上前来扶她。
采薇宽慰道:“王妃若是累了,奴婢先帮您卸凤冠钗环?若是殿下过来,等外院小厮通传,奴婢再伺候您穿戴,许是来得及的。”
蒹葭也道:“王妃可需要用点小膳?”
晏清歌在妆台前坐下,示意丫鬟给她卸钗环。
她知道顾紫朝今夜不会来,想必是已经经历过一遭,也想必是当真对他si了心,她瞧着铜镜里自己明yan的脸,心中如一潭si水,平静极了。
她既不失望,也不觉得委屈,毕竟失望和委屈,她上辈子受得够多了。
晏清歌让蒹葭:“倒杯茶来。”
等蒹葭去倒茶,她便动手帮着采薇一起卸钗环。
那满头珠翠压了她一整天,她偏偏又要正经端坐,到了这个时辰,她觉得自己的头僵重的像是要断掉,腰背也是酸痛的不行。
因知道顾紫朝不会来,晏清歌便让采薇替她拆发髻。
“这……王妃,等会若是殿下来了,怕是……怕是来不及复原。”
采薇有些犹豫,她认为今日是珩王殿下与娘娘的大喜之日,殿下便是被公务绊住,也理应来云崇院过夜,这即是规矩,也是给王妃的t面。
若是殿下今日不来,那王妃又如何在王府树立威信?传出去也不知会叫多少人笑话!
晏清歌累极了,没有jg力再去说服她,便自己动手拔掉了绾发的双簪,霎时便有一片青丝如瀑般垂逶,披在晏清歌身后。
“王妃……”采薇见晏清歌散了头发,愣了一愣。
晏清歌也不为难她,让她去备水,淡淡道:“本g0ng今日确实乏了。”
采薇无法,得令去备水,蒹葭端了热茶过来奉给晏清歌,便t贴的给她r0u着酸痛的肩颈。
热茶入喉,晏清歌才发觉自己确实是有些饿了。她轻笑了一声,然后问蒹葭:“不知道这时候能否吃到一碗j汤小馄饨。”
殿下此时不来,蒹葭也觉得多半是不会来了,她原本担心王妃因此失落神伤,但看王妃现在的样子,蒹葭稍稍放下心来。
她道:“云崇院里备着小厨房,j汤馄饨也早早就准备好了,原想着给王妃明日的早膳添一道菜。”
晏清歌转头看了一眼更漏,柔柔笑道:“就快要到卯时了,可不是要吃早膳了?”
晏清歌面上一派温柔,话语也说的轻松,可蒹葭听了却觉得心头很不是滋味。
是啊,都快到卯时了,王妃凤冠霞帔坐在这里,却是等了殿下一整夜,她这个做奴婢的瞧见了,都觉得心疼。
因着丫鬟们早早就备好了水,不知王妃何时沐浴,便一直陆续在锅炉里加热着,是以采薇吩咐下去,一切很快便安排妥当。
采薇回来,瞧见宴清歌如瀑般披散的长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王妃定是觉得殿下今晚不会来,此刻心中必然也是伤心极了。
可她到底没表露出来,神se稍有一瞬错愕后,很快换上谦恭的浅笑,碎步上前来搀宴清歌:“奴婢先为王妃宽衣,再伺候王妃洗漱。”
她是宴清歌陪嫁的贴身丫鬟,无论今晚殿下来与不来,她都是要尽心伺候自家的主子。
以前在护国公府,并没有这么多规矩。采薇和蒹葭也并不需要同如今这般,事事循规守礼。
宴清歌张开双臂,由着采薇替她宽衣。
她瞧着采薇恬静的容颜,想起上一世。
采薇与蒹葭这两个与她一起长大,又情同姐妹的姑娘,在阖g0ng都知道她这个皇后不得殿下宠ai的情况下,还在努力维持着她的t面,对她忠心不二,不离不弃,最后皆因她惨si,凄苦万分,那藏在袖中的手便不自觉紧握,涂着红丹蔻的修长手指便嵌进了掌心。
这一世入珩王府以前,宴清歌本想将她二人留下,毕竟入珩王府便是入了g0ng门。
g0ng门似海,看着金碧辉煌,实则波云诡谲。
可采薇和蒹葭都觉得,越是如此,自家姑娘身边的管事丫鬟理应是她得力可心之人。
最后拗不过,还是让她们陪着嫁进了珩王府。
好歹重活一世,她既然清楚记得前世种种,又下决心要护住护国公府,那自然也能护住身边的这两个姑娘。
楞神之际,采薇已将她绣着金线坠着珍珠宝石的繁重嫁衣除去,又为她披上一件绣着牡丹的广袖外衫,准备伺候她洗漱。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殿外的侍从吊着嗓子高唱了一句:“殿下驾到!”
“殿下?!”
饶是采薇平素是个稳重的姑娘,这会也慌了神,虽说她巴望着殿下过来,可王妃这头发也散了,嫁衣也脱了,如何面见殿下?殿下又可会怪罪?
采薇焦急的看向宴清歌,希望一向聪慧的主子能拿个主意,可见宴清歌面上亦是一脸难以预料的表情。
顾紫朝来了?
他怎么会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世大婚,他分明是在陪他心尖尖上的姜莞!
呵,那时她红烛垂泪,苦等到天明,而他定是软玉温香在怀,乐不思蜀才是!
他怎么会来她的云崇院?他想做什么?
宴清歌心里发慌。
要知道,既定的未来徒然生变,也许意味着未来将有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故事细枝末节处的发展,若是与前世稍有不同,她已知的未来便不是未来,前路依然凶险!
“别慌!”
沈晏清陡然握紧了采薇的手,那手微微有些发颤,可她在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至少要看起来镇定如常才好。
顾紫朝踏进内殿时,瞧见的便是宴清歌身着亵衣,乌发披散的模样。
总归是来不及绾发和穿衣,宴清歌索x大大方方的站在妆台前,等到顾紫朝进来时,低眉顺目的向他福了福身:“臣妾拜见殿下。”
前世,新婚夜顾紫朝没有来,但最初那几年,除了这一夜,顾紫朝还是给全了她所谓的t面。
宴清歌低垂着眼,心里虽然慌乱,但听顾紫朝除了稍显呼x1急促外,似乎并无怒意,想来并不是意外来寻她的麻烦。
前世,十年夫妻,顾紫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光听他的脚步或是呼x1,宴清歌都能知道他当下的心情。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些她最想忘的却是入刀刻斧凿般的映在她的脑海里。
此刻,宴清歌心里安然许多,而顾紫朝那边,却迟迟没有让她起来。
他没有说话。
宴清歌低着头,也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她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端庄稳重,她本就是大家闺秀,更别说前世还从顾紫朝的王妃做到南齐的王后,处处都要谨慎规矩。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宴清歌老惹顾紫朝不高兴,明明她万事都已经小心谨慎,可他每回瞧着她,都是不高兴的。
后来宴清歌明白,也许错不在事,只是在于她这个人。
那时顾紫朝也如此刻般,在她屈膝请安时,并未及时让她平身。
起初她屈膝也屈不久,摇摇晃晃,失了仪态,可后来,竟是渐渐习惯了。
就在宴清歌想,这一次顾紫朝又会朝她发难多久的时候,眼前忽然伸出一双手,握着着她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
这是宴清歌万万没想到的。
前世,便是她与他表面上和睦的时候,顾紫朝都只是伸手虚扶了一把,而今他的一双手确实紧紧握住她的手臂,险捏得她吃痛叫出声来。
“殿下……”
掩盖住内心的恐惧,宴清歌柔声轻唤,顾紫朝似乎这才回过神来。
他松开了紧握着的她的手臂,转而去执她那一双莹白的柔荑,声音略有些哑的问道:“手怎么这样凉?”
自然是被他给吓的,谁知道他此刻来是有何算计?
回想起上一世,宴清歌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听到顾紫朝对她的关心了,哪怕是虚情假意的。
宴清歌被顾紫朝握住双手,颇有些不自在,她还未想好说辞,顾紫朝应是注意到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裳,便伸手替她将外披拢了一拢。
他的指尖不小心扫到她的锁骨,惹得宴清歌为之又是一颤。
同时也有些抗拒。
想必他定是会以为她是在害羞,并不会多想吧?
宴清歌这般想着,一直恭敬垂首在旁的蒹葭,思忖良久,忽然开了口:“回禀殿下,王妃,香汤已备好,可需要奴婢伺候伺候洗漱沐浴。”
蒹葭在替她邀宠。
今夜她本该受宠。
蒹葭并不像宴清歌那般重活一世,自是不知顾紫朝今夜是从姜莞身边匆匆赶来。
还欣慰的以为,哪怕是政务繁忙,殿下忙至更深露重,也不忘赶来这云崇院,为的就是成全王妃的t面。
是以,她思忖一番,这才着意提及沐浴一事,想着殿下既在这儿沐了浴,定是要与王妃一起歇下的。
宴清歌心中直恼蒹葭多事。
她虽明知顾紫朝今夜留下,是给了她t面,她合该将他留下,可她心底却是十分抗拒。
她前世经历了那些事,受到的那些委屈和苦楚,最后又是那样凄凉悲惨的si去,让她如何不怨他,惧他,恨他?
让她如何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与他同塌而眠,甚至是行房……
想到这些,宴清歌不自觉地抖了两抖,而顾紫朝却说:“好。”
他今晚是要留下了。
宴清歌原本还抱着一丝期望,想着他也许只是过来看看,走个过场,便放过了她,却不想顾紫朝今晚当真是留了下来。
心中纵有千般不愿,她也只好低眉顺目,温柔乖顺的同顾紫朝说道:“臣妾伺候殿下更衣。”
顾紫朝的声音轻了一些,也说:“好。”
宴清歌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可她的指尖却一直微微颤抖着。
为了给顾紫朝解下那繁重的玉腰带,宴清歌不得不靠近了他伸长了手臂,而这个动作看上去却显得亲密无b,好似ai人的拥抱。
这样的事情,她前世也做过无数遍。
脑海里有些画面重叠在一起,宴清歌忽然想来,她第一次给他宽衣时,手也在抖,是紧张的害怕的,但心底却是高兴的。
如今她却高兴不起来。
还好,并不需要她来伺候顾紫朝沐浴,只是顾紫朝沐浴时,按照规矩,她需要在屏风后面等候。
等候殿下沐浴完毕,再用最快的时间收拾好自己,然后便是侍寝……
侍寝……
总是逃不过去的。
顾紫朝沐浴时,采薇端着煮好的馄饨来了,得知殿下来了,她差点摔了h花梨托盘上新出炉的热馄饨。
她瞧了瞧守在殿内的蒹葭,小声问道:“那我可要再备一碗馄饨?殿下将从书房出来,兴许也需要垫垫肚子呢?”
采薇考虑的周到,宴清歌沐浴完回到内殿,便瞧见顾紫朝在红烛下吃着馄饨。
见宴清歌过来,他拿手背碰了碰另一碗馄饨的碗壁,而后唤宴清歌过来:“仪礼繁复,王妃定是一整日都未曾好好用膳,这馄饨不烫了,快来吃些。”
宴清歌受宠若惊。
要知道,顾紫朝对她笑了。
并非前世她恍然大悟后发现的,他对她一直是那般淡漠疏离的笑,那般藏着心计运筹帷幄的笑,而是单纯的浅淡的一个微笑。
而这样的笑,她曾妒忌过,渴望过,因为这是顾紫朝只对姜莞才有的笑。
宴清歌想不起来,重生之后回想起来,前生顾紫朝似乎并未对她真心实意的笑过。
她有一瞬愣在原地,觉得那浅笑的薄唇,在摇曳的烛光下朦胧的很不真切。
心忽然扯痛了一下,也将宴清歌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