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去问问当初赚开城门的那位马将军,他到底是怎么拿到颜县令的印信和令符的。」
凌不疑微微叹息,拉女孩坐到自己身旁:「我要告诉你两件事,都是坏消息。第一,昨日寿春城破了,崔叔父大获全胜,生擒彭真。」
「这是好事啊。」少商展颜一笑,「伤亡不大吧。」
「伤亡不大,可偏偏你想找来问话的那位马荣马将军却死了。」
梁邱起补上一句:「据闻是冷箭射死的,当场毙命。」
少商变了脸色,心头乌云密布。这种阴谋的既视感太强烈了。
凌不疑继续道:「第二件,李逢的家小也死了,原来他们那日当夜就离开铜牛县了。我让梁邱起分兵几路沿途打听,终于有人见过那妇人和几个孩儿另奴仆护卫数人。然后我们在城外一处山坡下发现了他们被草草掩埋的尸首,一应财物都被搜刮一空,应想叫人以为是贼匪所为。」
少商附到凌不疑身旁,紧张道:「你也觉得不是贼匪所为?」
「巧合太多,很难不生疑窦。」
「那现在怎么办?」少商困惑道,「一切线索都断了么。你们有没有查看过李逢妇人的尸首,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尸首,衣物,车辆行李,什么都没有。手脚做的干净极了。」凌不疑露出一抹自嘲之意,「我还让人去打听那日李逢妇人探监出来,到当夜逃离铜牛县之间,她见过谁,留下过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李逢本是外乡人,来铜牛县上任不久,那阵子又正值马荣刚接管铜牛县,县里人心惶惶,更无邻舍敢与她攀谈。」
「哪里都没去?」少商有些绝望了。
凌不疑去看梁邱起,梁邱起想了想,答道:「隻去了一间当铺,当了块玉珏,还与当铺众人吵了一架。」
少商笑了笑:「我这两日四处打听,大家可都说李逢的妻子沉默寡言,脾气甚好。看来她是为了筹措盘缠,也顾不得好脾气了。」
梁邱起道:「据闻那妇人翻来覆去的说,玉珏是她当亭长的君舅留下来的,至少要一千钱,可当铺却说玉珏水色不好,顶多三百钱。于是就吵了起来,店中许多人都听见了……」
少商倏的立起,气势万千。
梁邱起停住了嘴,凌不疑好笑的去看她:「你发觉了什么?」
少商双眼亮晶晶的:「李逢是遗腹子,他的父亲年及弱冠就意外身死。李逢是由族人养大的,他的父亲也根本没当过亭长!」
凌不疑暂态反应过来:「梁邱起,你找人往颜忠离去的方向搜寻,若是有亭子,就地挖掘!」
梁邱起抱拳称喏,随即领命而去。
少商的心砰砰跳,觉得有什么事情终于可真相大白了。
坐卧不安的等了大半天,眼看天色渐黑,总算有飞骑回来传信——找到了,就在铜牛县城外八十里处的望峰亭。
这次不但少商要跟去,连尹县丞和班嘉等人都要跟着去看。
到了那座依山而建的望峰亭,漆黑寒冷的夜色下,远远近近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四周的侍卫将卒都举着高高的火把,没人言语,宛如一场静默诡异的祭祀仪式。
亭前已经掘开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里头是横七竖八的黑红色尸首,一共十二具,显然是杀害后焚烧。
虽然面目已无法辨认,但骨骼尚在,仵作查验后得出结论:六旬老妇一名,五十上下的男子两名,四十左右妇人一名,三十不到的妇人两名,不到十岁的孩童两名,另两名青壮年和两名少女——刚好符合颜家六口,一老仆,一傅母,两个婢女,两个护卫。
尤其是那名六旬老妇,左手竟有六指,正是颜忠老母的身体特征。
少商心中害怕,微微退后一步,侧头看见凌不疑面如冰霜,双目却比周遭的火把还明亮灼人。她推推他:「你…现在是不是都想明白了…」
凌不疑侧身低头:「你还记得我们从驿站启程前,曾细细询问万家老仆留在都城时曾去哪些地方么?」
少商点点头:「韩家,林家,万伯母的娘家……其实伯父与都城里的显贵并没有多少交情,也不会贸贸然的让阿福去送礼。」
「你还漏了一家。」
「谁家?」
「你们程家!」
少商一怔,笑出声来,声音却莫名的干涩:「我家的礼伯父早送过了,阿福那阵子忙的很,并未再来过我家啊。」
「不是送礼,是参加定亲宴。」凌不疑的声音毫无波动,「你我的定亲宴。」
少商不说话了,隻紧紧的攥住衣袍,心中又一股莫名的惊惧。
「有那么一个人,他饱富盛名,即使是颜忠这样耿介孤僻之人也愿意倾心结交。」
「这个人不但长袖善舞,交游广阔,在外面游历时又笼络了许多江湖豪客,可以暗中指使他们杀人灭口。」
「他还有许多师门同侪,能找到中间人说服黄闻弹劾万鬆柏。」
「更重要的是,他那日也来过你我的定亲宴,而以程万两家的交情,万家老仆定会亲自来送贺礼。」
少商的瞳仁收紧,仿佛得了失语症,一言不发。
凌不疑怜惜的摸摸她的头:「没错,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他俩都没再说下去,凌不疑立刻命人飞骑去驿站找万鬆柏主仆,让他们从背面取捷径,直接去庆阳郡治所,也就是崔侯大军驻扎的大本营。
轻骑快马一日后,凌不疑一行人在庆阳郡治所城外撞上了万鬆柏主仆。少商轻声道:「伯父的伤还没好呢,让阿福来也是一样的。」
万鬆柏捂着快要崩裂的伤口,艰难道:「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用意,但认一认人也好,免得做个冤死鬼。」
进城后,众人跟着凌不疑直接来到一座两层楼的酒肆下。酒肆中人声鼎沸,人来人往,不是戴甲的将士就是佩剑的文士,大家饮酒敲剑,击案高歌,热烈的发散着寿春大胜的喜悦。
凌不疑也不进酒肆,站在二楼一处窗臺下,高声道:「楼犇楼子唯可在?凌子晟前来拜访。」
四周仿佛稍稍安静了一下,然后二楼正中的窗扉缓缓打开,后面站了一位青年文士,相貌平凡,但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犹如高居朝堂的魁首,生来就是指点江山的人物。
万家主仆抬头去看,齐齐发出了一声『啊』!
万鬆柏失声道:「就是他!…可是…他为何要去见颜忠老贼呢?」
万福也道:「没错,那日在迭水祠的正是这人,他虽然换了身打扮,但小人绝不会看错!」
少商最后的希冀也消散了,垂首站立一旁,眼前浮现了楼垚天真阳光的笑容——不至于族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