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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2 / 2)

袁慎恢復冷静,閒淡自若的拂袖负手:「二殿下,皇家非寻常人家。能不能进宫,不是看血脉远近,而是看合不合规矩。臣与少商君都有宫禁门令,自然可以进宫,殿下有么?」

听了这话,二皇子愈发暴怒:「姓袁的,你是看着母后要被废了,就不把孤放在眼里了?!」

少商大惊失声:「什么,皇后娘娘要被废了?这是谁说的!是陛下么!」

袁慎柔声道:「你一直在宫里,没听说也寻常。不是陛下要废后,是昨日朝中几个不长眼的上奏请废后,陛下已经驳斥回去了!」

少商怔忡无言。

二皇子急声道:「难道不是父皇要废了母后……」

「二殿下慎言!」袁慎厉声喝止,然后朝四周的宦官宫婢们道,「你们都散开去吧,走远些,二殿下这里有我呢。」

这几日宫中风声鹤唳,宦官宫婢们心知听的越多脑袋越不安全,当下都跑的远远的。

袁慎这才看向二皇子,淡淡道:「前日夜里,霍不疑血洗凌家别院,私调东宫下辖的六营军队,当时太子殿下急的无所适从,身边又无人可商量,曾派人去找二殿下。可是二殿下睿智的很,称病避而不见,如今倒十万火急了,二殿下不觉得迟了么?」

二皇子面色赤红,期期艾艾:「这,这是…孤的确病了…不然…不然一定…」心想这人不在都城,怎么什么都清楚。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袁慎道,「此刻幷无旁人,二殿下不必装模作样了。臣知道,二殿下乍闻霍不疑的举动,立刻猜到太子有难,这便想着太子倒了,就该轮殿下您了吧!谁知,一朝后位不稳,您才惊觉大事不妙,急急忙忙的进宫来了……」

二皇子脸庞涨成个紫茄子,吼叫道:「袁善见,你口出大不敬之言,孤,孤要去参你!」

袁慎压根没理这茬,继续道:「臣与三殿下从无往来,可臣也要说一句,生变那日,三殿下不是不能摘出去的,可他不躲不避,硬要替尚且身份不明的霍不疑撑腰,哪怕被陛下以镇石相掷,他也不皱一下眉头!二殿下以为,我等臣工心里如何想的——王道坦坦,王道平平,三皇子纵有图谋,也是堂堂正正自己出头,二殿下倒好,平日诸多不满,要紧关头却缩在后头。二殿下,你之前闭门不出,如今也不用再出来了!」

二皇子无言以对,深吸几口气后开始人身攻击,冷笑道:「好好好!一直听说你袁善见伶牙俐齿,今日算领教了!你少年得志,却蛰伏多年,不受越氏一族的拉拢,不参与朝臣对诸皇子的品评,父皇数次召你入尚书台理政,你始终不肯。除了替父皇拟过几道诏书,平日一副醉心学问的模样,如今倒满口大道理了?哼哼,你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这点程度的攻击对袁慎而言就跟掸灰一般,只听他气定神閒道:「殿下有殿下的本分,臣有臣的本分。臣好好当着差事,就不负陛下所托了。可是殿下与太子一母同胞,太子有难时你没有半分维护之心,明知皇后忧心如焚你没有一点心疼之意。呵呵,殿下还是回去吧,这时陛下见了你,定然会如臣适才所想,愈发觉得二殿下无情无义,不忠不孝……殿下如若不信,不如回去问问二皇妃。」

说这番话时,他眉目间隐隐带有风雷之气,他日权臣之相已见端倪。

二皇子素来畏惧皇帝,犹豫半天后,不情不愿的咬牙离去了。

袁慎目送他走远,才转身面向女孩:「少商,你……」

「我真是天底下头号蠢货。」少商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怔怔的看着他,「我说怎么每回在宫里见你,不是在整理典籍,就是纵论经学。袁公子,你可真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啊,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日了?」

袁慎沉默许久,才道:「袁家不是景阩功臣,亦非后族或东宫附庸,不便参与此事。」

少商觉得脸上冰冷,伸手一抹才发觉自己又落下了泪水。

她喃喃的自嘲,「又是一个藏而不露的,又是一个真面目不得而知的。我自诩聪明,却原来只是自作聪明。你们一个个好本事啊,只有我是蠢材。」

「少商!」袁慎上前一步,焦急道,「我知道你与皇后情分甚笃,但废后之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你不要……」

少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眼前浮现皇后适才与平素迥异的举止,她终于明白了。

她轻声道:「你弄错了,不是陛下要废后,恐怕是娘娘自己不想继续待在长秋宫了。后位与储位,就如两把刀在头顶上悬挂了几十年,她也是累了。」

袁慎一愣:「你说什么!」

「我要回家了,我也累了,你别跟着我……」少商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袁慎呆呆的看着女孩渐渐走远,忽然醒过神来,拔足追去。

……

皇帝寝宫的内室中帝后还在对峙。皇帝坐倒,嘆道:「你这是何苦?」

皇后慢慢走开几步:「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人推着走的,有许多事我明知不妥,依旧随波逐流。当初我知道你已娶妻了,可舅父叫我嫁,我就嫁了。后来你要立我为后,我看着布满朝堂的景阩功臣,我就知道这后位上长满了荆棘,可我还是受封了。」

皇帝烦躁道:「这都不是你的错!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哪里由得你做主!」

皇后幽幽的继续说下去:「后来陛下立子昆为太子,我不能说没有暗暗高兴过。陛下的那些同乡功臣们再不愿看我坐在后位上,可将来还得奉我的儿子为君主!我只要忍下去,终究能云开雾散。可是后来子昆慢慢长大,我看着他一日日愈来愈像我的父亲,我就知道云雾永远散不了了……」

皇帝长嘆一声。

皇后转过身子:「我早知许多股肱重臣不喜我们母子,可是如果子昆能像陛下一样英明睿智,或像三皇子一样果敢刚强,我相信他的储位是能稳当的……可偏偏,他像我的父亲!」

她眼前浮现了早逝的宣太公那慈爱洒脱的容颜,一时心中悲戚。

「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嫌弃过子昆,他只是坐错了位置。」皇后继续道,「他应该像我的父亲一样,在山间筑屋开园,每日煮酒看书,与妻儿宁馨和乐,閒来游历访友,写诗唱赋,着书立说——若是如此,他也能像我父亲一样德名远扬,人人夸赞。可他偏偏做了储君,就如坐于刀剑锋刃之上,每日寝食难安……」

皇帝又是一声长嘆。

「我父亲当初让出万贯家财,纯是发自真心;我想子昆心中,亦想让出储位。」皇后嘆道,「可是废黜了子昆,接下来岂不是老二?老二还不如子昆呢,至少子昆仁厚心善。是以,陛下,您还是废了我吧,然后立越姮为后,那么子端就能顺理成章的进东宫了。」

「神谙!」皇帝喊道,眉宇间满是矛盾挣扎,「你,你不要这么说……」

皇后自嘲一笑,「我是个无能的母亲,没把孩儿们教好。其余几个主意大的很,用不着我关照,只有子昆——陛下若要废储,必要安上罪名,我实在不忍心。还是废了我罢,过上一两年,让子昆以礼法不合的名义自辞储位,便皆大欢喜了。」

皇帝用力拍着案几:「什么皆大欢喜!朕看老三暴躁心狠,将来若是对你们母子不善,该如何是好?」

皇后笑笑:「三皇子虽不是妾生的,但妾却比陛下更瞭解他——他从不因亲宽纵,亦不会无故生怨。所以陛下不必担心越家势大,将来外戚为祸,因为在子端那儿,什么戚都没用。陛下也不用担心子端刻薄寡恩,其实他骨子里像陛下一样淳厚,必会善待我们母子的。」

「可是这几十年来你幷无过错,怎能废后!」皇帝痛苦的叫出来。

皇后笑笑:「就说我心怀怨怼,有吕霍之风吧。」

「神谙!」皇帝倏然立起。

「这话其实也不算作假,这几十年来,我每每看见陛下与越姮在一处,都犹如虫蚁啃食心口。真等我做了太后,一切也难说的很。」

皇后直视皇帝:「只有废了我,太子才能无过脱身,老二和三位小皇子才能对皇位死心。死了心,就能活顺当了。」

她伏倒叩首,一字一句道,「请陛下成全一个母亲的心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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