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看他笑的开怀,心想,这下事情总不会再生变故了吧。
这日后,她继续在永安宫服侍宣太后,袁慎回家让老爹找人占八字算婚期,两人时不时在湖边亭中见上一面,嘻嘻哈哈扯几句,再去永安宫蹭一顿点心,亦算不负佳期好景了。
可惜,少商生来不走运,人生际遇有如泥石流,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夹杂什么倾泻下来。人家是心想事成,她是心想事反。这样宁静的日子只过了七八天,她就听宫里人传言——霍不疑被告杀良冒功,罪不容赦!
少商想找袁慎问个清楚,皇帝却早一步宣她了。
她摸摸脑袋,全无头绪的跟着小黄门走了,等到尚书台内殿时,她发觉除了皇老伯和冷面太子爷,头髮稀疏的廷尉大人纪遵也在。
「见过扬侯。」给皇帝父子行过礼,少商也给纪老儿作了个揖。
纪遵回礼。
「陛下宣召妾身过来,不知有何吩咐。」少商恭敬道。
皇帝嘆道:「说来话长。子端,你来说吧。」
擅长概括技能的太子大人开口:「张要出告子晟,说他杀良冒功。」
这也太简单了!
皇帝抚额,纪遵忍笑,少商无奈追问:「敢问殿下,张要是何人?他告霍大人何时何地杀良冒功。还有,召妾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这跟她有毛綫关係啊。
太子道:「第一,你见过张要的,五年前,就是他将子晟打落山崖。」
少商一怔:「就是使一对铁瓜重锤的那位?妾记起来了,听闻这人因为没能统领羽林卫,对霍大人一直心怀怨恨。」其实这其中缘由就是太子告诉她的,后来太子寻机将人贬去守陵,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皇帝觉得女孩说话很灵巧,笑吟吟的看她一眼。纪遵面无表情道:「程娘子莫要无端说人是非。」上来就给原告扣个怨恨的罪名,宫里的女子果然都不简单。
太子道:「第二,张要告发之事在五年多前,就是讨伐彭真的大军开拔前……」顿了顿,他道,「确切的说,是十月最后六七日。」
听见这日期,少商心头一跳。
「盘罄大营以西两三百里,有一伙数十人左右的蟊贼作祟,常在山岭夹道中截杀路人。当时子晟正在盘罄大营中整训新入营的兵卒,他听闻后主动领命剿匪。」太子继续道,「时值十月末,子晟领了一队人马出营,六七日后带了数十贼匪头颅回营。」
「这不是,挺好的嘛。」少商不解。
太子冷冷瞪视她一眼:「谁知张要不知哪里寻来一群老弱妇孺,说五年多前有军队闯入他们村庄,不分情由的一通屠戮,尤其是村中男丁,杀死后还割下其头颅带走。他们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躲藏数年才敢来告。」
少商待了。
纪遵皱眉道:「若真是杀良冒功,村民因怕被灭口,的确不敢出来告状。前几日臣已派人去查访,鼓山下土地贫瘠,七八年前有数十户人家领了官府的『劝耕令』,在那里聚居,开荒种田。附近的村落都说,不知何故,五年前那些人家就都不见了,还以为是那些人家看地薄歉收,故而逃跑了。臣又照原告指点,在他们的聚居地掘开尸坑,里头果然都是村民打扮的尸首。更有几名妇人,细细描述了为首那位玄甲将军的模样兵器,正是霍不疑的形容!」
「子晟从十五岁领兵开始,剿匪杀敌无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太子大怒。
纪遵面无表情:「臣知道殿下对霍子晟信重,然而一事归一事。那些尸首上的伤口正是军中兵器留下,又有人证。到了这个地步,殿下总不能毫无缘由的一概袒护了吧!」他话是对太子说,眼睛却看向皇帝,其意不言自明。
太子怒而不言。
「……那些前去剿匪的将兵如何说?」少商惊诧,「难道他们说是霍大人叫他们杀良冒功的?」
太子冷冷道:「当时子晟领的是新兵,为首有三名偏将,其中两名已战死,还有一人则是子晟的部曲。余下兵丁,要么在这五年中战损了,要么在去年征蜀之后被遣散回乡去了。要再如数召回,十分不易。」
少商目光移动,慢慢看向上首座位的皇老伯,皇帝微微颔首,彼此心里明镜一般。
「第三。」太子皱起眉头,「今日这事,父皇为何召你来,孤也不知道。」
触及太子和纪遵疑惑的目光,一旁还有皇老伯鼓励的眼神,少商心中百转千回,无力的垂下双肩:「太子殿下,纪侯大人,妾不知道五年前是不是杀良冒功,也不知道是谁杀良冒功,但妾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是霍大人。」
太子眼睛一亮,纪遵将信将疑:「此话怎讲。」
少商嘆道:「伐彭大军开拔前是吧,十月末的最后几日是吧——当时,霍大人正带着妾在涂高山游玩。」说这话,她免不了有些脸红。
太子用力按住案几,两眼冒光:「孤就知道!孤就知道子晟不会…呃,那当时领兵剿匪的是谁…」高兴过后,语气转而迟疑。
「程娘子要慎言!」纪老头一脸肃色。
少商叫道:「纪侯不用疑心我,因为这事陛下是知道的啊!陛下您说话啊!」
纪遵和太子齐刷刷去看皇老伯。
皇帝笑道:「不错,当年子晟从涂高山回来后就把这事告诉了朕;代他领兵剿匪的是他麾下一名部曲,朕记得……名叫李思。」
纪遵不悦:「霍不疑这是怠职!陛下怎能庇护至此!」
「诶,只是怠职嘛!罚俸就是了!」素来活阎王似的太子此刻万分和颜悦色,「而且,倘若子晟根本没去鼓山,那些妇人如何指认他的形容——此中必有蹊跷!」
纪遵鼻孔中重重的喷气,忿忿一阵后,正色道:「陛下,臣素信得过陛下为人。可这些年来,陛下为了庇护霍不疑,不但屡屡破例,还时有徇私之事,朝臣中早有许多不满。如今这事在市井间闹的沸沸扬扬,是以臣以为,该走的路数,还是走一遍的好。」
「扬侯说的对!」太子热忱万分,「让子晟去廷尉府自辩,对了,程氏也去!」
「啊!」少商大惊,「妾去做什么!让李思将军说就好了啊!」
「李思是子晟的部曲,还是霍家府兵出身,他说子晟当时不在鼓山,谁能信?!」
「可妾是他的…诶…」少商卡壳。
「你与袁氏定亲了嘛,与子晟已无关係!你去说,必能震慑流言蜚语!」
「这个……」少商迟疑。
太子冷下脸:「程氏,子晟虽与你已无关係,你也不能见死不救!」
「也不至于要死吧……」少商讪笑。
「少商不是这种人。子端,别吓唬她。」皇老伯神情和蔼,「少商,你怎么说?」
少商咬了咬唇,提气道:「也罢,纪侯大人,妾愿意去廷尉府走一趟,将当时情形说个清楚,绝不让朝廷法术为难!」妈哒,她能说不吗?!
纪遵叫了一声好:「如此就好,三日后,廷尉府会审,老臣恭候程娘子。」
……
待纪程二人退下,太子定定盯着亲爹看,皇帝气定神閒,涵养雅正。
「父皇,这几年,张要一直在守卫西陵。」
「不是吾儿指派他去的么。」
「儿臣记得,西陵卫的统兵首领,是昔日效力父皇帐下的心腹斥候吧。」
「是么,吾儿记性真好。」
「张要与那群老弱妇孺相见之事,父皇定然最早知晓。」
「许是如此。」
「若是上个月淮安王太后没说思念子晟,您是不是也会让子晟回都城自辩?」
「吾儿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