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抬眼瞅了瞅他,笑了笑没说话,拿起一瓶啤酒往他面前的酒瓶上轻轻磕了一下,喝了一口之后继续烤肉。
蒋丞第一次这么跟一个基本陌生的人在一个桌上面对面的吃饭,本来就不想说话,这会儿更是没话可说了。
对面顾飞看上去也没有再说话的兴致,顾小妹大概真的是个哑巴,一口酒一口肉地吃得很欢。
沈默之中蒋丞顶着发涨的脑袋吃了四盘肉,感觉她吃得也差不多,顾飞出去拿了好几趟。
她在蒋丞吃完了之后才放下了筷子,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肚子。
“饱了?”顾飞问。
她点了点头。
“比你哥能吃。”蒋丞忍不住总结了一下。
“你怎么来的?”顾飞也放了筷子,“一会儿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
“摩托?”蒋丞问。
“嗯。”顾飞点点头。
“酒驾还超载?”蒋丞问。
顾飞没出声,眼神裏带着不知道是嘲弄还是什么别的什么鬼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最后一拍顾渺的肩膀:“走吧。”
顾飞带着顾渺走了之后,蒋丞起身又去弄了半盘肉和一小篮生菜叶子。
之前顾飞给他包的那个生菜五花肉还挺好吃的,爽口也不腻。
吃完这半盘肉,他感觉自己大概应该走回去,消消食儿。
不过外边儿太冷了,他缩在商场门口的皮帘子后头拿出手机想叫辆车,但是五分钟过去了也没人接单。
倒是潘智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这票有俩站呢,时间也不一样,我该买哪个站?”
“东站,”蒋丞说,“我只认识东站。”
“好,”潘智说,“明天下午四点去接我,你一会儿把你地址发一个给我,我找找看附近的酒店。”
“估计没有,”蒋丞回想那一片的整体感觉,就不像是个能有酒店的地方,“你随便订吧,这儿统共也没多大。”
挂了电话之后,终于有人接了单,蒋丞坐进车裏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不爽。
大概这就是水土不服,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有的人换了个环境居然变成了一朵娇花,折腾一上午还吃了最喜欢的食物居然一点儿好起来的迹象都没有,快开败了都。
他闭上眼睛嘆了口气。
这两天估计是猫家裏过年的人都出来了,路上车挺多的,司机开车猛,一脚油门配一脚急剎,开出去没十分钟,蒋丞就觉得胃裏开始翻腾了。
虽然路途并不遥远,全程也就半小时,但他刚看到顾飞家那个路口的时候,就撑不住了,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直接拍了几下车门。
“这儿?”司机问。
他点了点头,又拍了两下车门。
司机把车停下了,他跟被屁嘣了似地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冲到路边一个垃圾桶旁边就吐了出来。
这惨不忍睹的场面他自己都不忍心看。
一通翻天覆地之后总算是消停了,只剩了脑袋像要炸了一样地疼,他手撑着墻想从兜裏摸纸巾出来,半天也没摸着。
正火从脚心起的时候,一只小胳膊从旁边伸了过来,手裏拿着几张纸巾。
他一把抓过纸巾捂着嘴擦了几下才往边儿上看了一眼。
这个世界还真是一点儿也不缺巧合。
顾渺就站在旁边,戴着她的绿色帽子,后面三步远是一脸看戏表情的顾飞。
“谢谢。”蒋丞冲顾渺点了点头,这种又丢人又不能扭头就走或者说一句“看你妈什么看”的状态还挺憋屈的。
顾渺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往前拉了拉,可能是想扶着他走。
“不用。”蒋丞抽出手。
顾渺又抓住了他的手,还是想扶他。
“真不用,我没事儿。”蒋丞说。
再次想抽出手的时候,顾渺抓着他的手没放。
“二渺……”顾飞走了过来。
顾渺还是不松手。
蒋丞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各种不爽让他有些烦躁地用力甩开了顾渺的手:“说了不用扶!”
顾渺没动,手还抬在空中,楞住了。
蒋丞的内疚还没来及得漫延开来,就觉得脖子上猛地一紧,被顾飞从身后抓着衣领拽了个踉跄。
“操……”他转过头,胳膊肘同时往后撞了过去。
顾飞的手接住了他的胳膊肘,抓着他衣领的手又紧了紧,他不得不亲热地跟顾飞靠在一块儿。
被勒着的脖子让他又一阵想吐。
“她很喜欢你,”顾飞在他耳边低声说,“但她有时候不太能看懂别人的情绪,拜托多担待。”
蒋丞想说我他妈活了17年还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拜托人的,但他说不出这么多话,只能从牙缝裏挤出三个字:“要吐了。”
顾飞松了手。
他撑着墻干呕了两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顾飞递了瓶水过来,他接过拧开灌了两口,缓过来之后看了看顾渺:“我没事儿,不用扶。”
顾渺点了点头,退到了顾飞身边。
“我回去了。”他把喝了一半的水扔到垃圾桶裏,转身往前面路口走过去。
操!
回到李保国那儿,一开门,蒋丞就闻到了一阵饭菜香味。
李保国正站在客厅裏拿着手机拨号。
蒋丞刚想说话,兜裏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号码是李保国:“你……”
李保国听到他手机铃声回过了头,大着嗓门儿喊了一声:“哟!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给你打电话呢!”
“刚进门,”蒋丞关上了门,“你……没听见?”
“耳朵不好,”李保国指了指自己耳朵,“得偏头对着声音才听得清。”
“哦。”蒋丞应了一声。
“你去哪儿了?”李保国进厨房拿了一锅汤出来,“我这等你吃饭等了半天呢。”
“我……”蒋丞犹豫了一下,没说自己去吃了自助烤肉的事儿,“去了趟医院。”
“去医院了?”李保国立马嚷嚷上了,一边嚷一边伸手过来在他脸上摸了几下,“病了?哪儿不舒服啊?发烧了?是水土不服吗!”
“吃药了,没什么事儿。”蒋丞看在这一顿午饭的份上忍着他散发着浓浓烟臭味儿的黄黑色的手,没有一巴掌拍开。
“我跟你说,你要不舒服,不用去医院,旁边街上有个社区的诊所,看得挺好的,”李保国说,“就是门脸有点儿凹进去不容易看见,在小超市旁边。”
“哦,”蒋丞想了想,“小超市?是顾飞……”
“你怎么知道顾飞?”李保国转过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这才刚到,就跟他搭上了?”
“没,”蒋丞懒得解释,“我早上去小超市买了东西。”
“我跟你说,”李保国声音大了起来,虽然他声音一直都挺大的,但这会儿特别大,“你别跟他混一块儿,那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哦。”蒋丞脱掉外套扔到裏屋。
李保国看着他,大概是在等他问为什么,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再说话,于是凑了过来,一脸故事地说:“知道为什么说他不是好玩意儿么?”
“为什么?”蒋丞其实没什么兴趣知道这些,但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
“他杀了他亲爹!”李保国说,凑得有点儿近,激动的唾沫星子喷了他半张脸。
蒋丞猛地站起来躲开了,往脸上狠狠抹了几把,正想发火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杀谁?”
“他亲爹!”李保国半喊着说,“把他亲爹给淹死了。”
蒋丞看着他没说话,看李保国兴致高涨的表情,如果自己愿意,估计他能就这类八卦聊上一下午。
可惜蒋丞不相信。
“杀了亲爹不用坐牢么。”他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捏了捏发胀的眉心。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坐什么牢,”李保国也坐下,“也没人亲眼看见。”
“没人看见啊……”蒋丞笑了。
“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警察来的时候他爹在湖裏,他在岸边儿,那表情……”李保国一连串地啧啧,“一看就知道是他干的……你吃啊,尝尝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蒋丞没出声,夹了一块排骨。
“是为了他家二渺,”李保国大概是看出来了他不相信,像是为了加强可信性似的补充说明,“被他爹摔得一脑袋血,救过来以后话都不会说了。”
“啊。”蒋丞咬着排骨应了一声,想起了顾渺脑袋后面那条触目惊心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