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对少爷小姐这些明显带有资本色彩的词很是忌讳,梁广志的脸色立即就变了,气焰顿时蔫了下去。林爱军见状,又放缓了语气,“村里条件不好,确实比不过城里。你们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年纪轻轻就响应号召来建设农村,觉悟非常高。知青点的条件确实不太好,但这也没办法,委屈你们了。”
一番红枣加大棒下来,梁广志的脸色终于好看不少,不再想着闹事。林爱军又是一笑,“当然,乡下虽然辛苦,但有本事的人,在哪儿都能过得好。比如去年冬天来的宴修宴知青,干活一把好手不说,还会修器械,大队的打谷机,碾米机,出来了毛病都是他修好的,公社的拖拉机,他都能修,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公社领导都记着他,要是公社还缺人,一准儿把他调过去。”
好家伙,这年头儿还有在农村混得如鱼得水的知青,还快混进公社了?沈知意忍不住对这位宴知青心生佩服。
说曹操曹操到,梁广志还在好奇地向林爱军打听宴修的事儿呢,沈知意就见到刚才那位英俊得让人印象深刻的白衬衫从容走来,身子笔挺,肩宽腿长,对上林爱军的目光,也不过微微颔首,优雅又清冷。
柳梅和其他三位女知青微微红了脸,羞涩又期待地看着这位宴知青。林爱军被梁广志问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对梁广志说道:“你们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和宴修同志说,他是个热心肠,都是下乡知青,能帮上忙的,他会帮你们的。”
宴修淡淡点头,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澈又透着些许冷意,“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柳梅清了清嗓子,微微偏头露出秀丽的侧脸,声音也比刚才温柔了一点,笑着对梁广志说道:“别看宴修同志性子有些冷,其实他心地可善良了,我们有什么不懂的去请教他,他都愿意帮忙。”
梁广志一听这话,再看看俊逸出尘的宴修,顿时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硬撑着向宴修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声不吭地提着行李进了屋子。
知青点的房间都是土坯房,沈知意脚底下踩的都是夯土,半个小腿那么高的木门槛,老旧的木门,稍微推一下就发出沙哑的吱呀声,床就是普通的木板床,上面放着一层扎好晒干的稻杆,铺上一张席子就能睡。
条件确实有些艰苦。
林爱军见他们都安分了,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严肃地告诉他们,“你们的粮食关系已经转到村里来了,但你们刚来,还没有开始劳动,当然也没有工分。村里也没有余粮,口粮问题,知青点先匀一匀,实在没有我再想办法,撑到了秋收就好。”
说完,林爱军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倒是来得挺好,刚好快要双抢了,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撑得住。”
双抢沈知意倒是清楚,农忙的时候抢时间,把前一批稻谷收完后,马上又开始插秧种晚稻,高强度干农活将近一个月,还是在最热的时候顶着烈日抢收,有些人家更是晚上都睡在田埂上,天还没亮就赶紧干活,好歹凉快些。这可是一年中最要紧的农活,关系着一年的收成,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齐上阵,没一个人能闲下来。
沈知意还有些意外,原来原湖省这边的水稻是一年两季。虽然现在的稻种产量不太高,但一年能收两次,相比起其他一年一季的地方,前进村的乡亲们其实已经算过得不错的,好歹口粮勉强够,扣扣搜搜省着点,勉强也能养活一大家子的嘴。
算上沈知意他们五个,现在知青点共有十个知青,正好五男五女。另外两个女知青一个叫陈满菊,戴着副眼镜,个子不高,比较沉默,剩下的一个是吴芳,圆脸,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看着是个甜妹。
这几年下来的知青远不止这么些,不过有的坚持不住和村里人结了婚,自然就从知青点搬了出去。陈满菊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28岁了,提到其他人和村里人组成家庭这事儿,就是一阵沉默。
几位男知青倒是很殷勤,除了宴修外,其他四人都过来帮着一块儿干活做饭。
四人围在沈知意和陆晴柔身边,挽着袖子笑着逗她们,“体力活就让我们来,别不高兴了。”
陆晴柔本来还有些委屈,听了这话便是噗嗤一笑,却还是不理离她最近的梁广志,抬手擦擦眼泪就跑去陈满菊身边,帮着摘菜。
梁广志很是郁闷,何昭鹏则笑嘻嘻地凑到沈知意身边,殷勤问她,“沈知青,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沈知意眉头一挑,对着何昭鹏客气地笑了笑,谢了他的好意,落落大方道:“下乡就是来锻炼自己的,我先自己试试,撑不住了再找你们帮忙,到时候你们可别嫌我烦啊。”
“哪会呢?”最稳重的张平都忍不住笑了,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目前来看,这个最漂亮的女同志也不是个爱挑事的,知青点可以安宁不少。
沈知意拿着桶出门打水,好在水井离知青点不远,沈知意没走多久就到了,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沈知意微微一顿,想到这人冷淡的性子,沈知意也没有太过热情,客气地对着宴修点了点头,淡淡打了声招呼,“宴知青。”
出乎沈知意意料的是,宴修竟然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她,目中满是探究,还有一丝不解。认真打量了她许久,宴修才慢慢收回眼神,嘴唇微动,似乎在齿间停顿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沈知青。”
沈知意莫名觉得宴修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些许微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宴修已经客气地向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知意眨眨眼,将心里的疑惑抛在脑后,打了水回去准备烧开洗漱。
晚上吃的是最常见的红薯米饭,沈知意几人也没意见,累了一天,只想填饱肚子后好好睡上一觉。
柳梅特地提醒她们,“明天可要起早一点,你们刚来,干活不利索,不早点干活,一整天下来都赚不到几个工分,到时候可就要饿肚子了。”
见沈知意和陆晴柔认真点头,柳梅也十分满意,只是对沈知意还有一丝阴阳怪气,“农活可不好干,明天要是脸晒得脱了皮,可别哭。”
结果沈知意听了没反应,陆晴柔先掉了眼泪,“这么可怕吗?”
柳梅:……
陈满菊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拍了拍陆晴柔的背安慰她,“没事,柳梅故意吓你们呢。现在的太阳也不大,不会晒伤脸。”
柳梅又是一声冷哼,“现在太阳是不大,再等两个月,到双抢的时候能躲得过?”
陆晴柔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沈知意无奈,抬手一指柳梅,“你担心什么,喏,柳知青不也好好的。你顶多就晒得和她差不多黑而已。”
陆晴柔哭声一顿,柳梅面色黑如锅底,狠狠瞪着沈知意。
沈知意微微摊手,对她投去无辜的目光,意思很明确:是你把人吓哭的,不拿你说事拿谁说事?
柳梅那个气啊,愤然起身,凳子被她带倒了都不扶,气冲冲地跑回房摔上了门。
沈知意的表情更无辜了,一脸耿直的看向陈满菊,“我说错话了吗?”
不知为何,陈满菊突然想笑。一旁目睹了全程的吴芳是真的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看着沈知意,嘴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暗地里朝着沈知意比了个大拇指。
夜里,沈知意点着煤油灯,坐在桌子旁给家里写信。仔细算算,沈知意要写的信也不少,张家的那封必须写得详细一点儿,免得外公外婆担心;沈家嘛,中规中矩就行;还有陈婶那儿,也该去一封信,上回揭穿沈知秋,还是陈婶带着周厂长过来,沈知意才顺利得到每个月八块钱的生活费呢,是该给陈婶写封信,谢谢她对自己的照顾。
第二天早上,沈知意起了个大早,跟着陈满菊她们来到村头前的空地上,这块平地是村里用来晒谷子用的,足够宽敞,村里有什么事,都是在这里集合开会。
今天的主角当然是沈知意他们五个新来的知青,昨天到的太晚,林爱军今天特地让大家隆重地欢迎了一回沈知意五人。
这么淳朴,沈知意心下也有些感动,然后就听到林爱军扯着嗓子大声安排了他们的任务,“新来的知青,男同志去田里拔草,女同志去地里种黄瓜。柳知青,你教教新来的两位女同志,地里的活绝对不能马虎!”
柳梅下意识地立正高声应了句,“保证完成任务!”
种地确实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沈知意体力还不错,半天下来也累得不行。陆晴柔就更别提了,沈知意才发现,这姑娘竟然是个哭包,眼窝浅,特别容易掉眼泪,就算心里想争口气,眼泪还是啪啪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边弯腰种地,一边抬袖子擦眼泪,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梁广志他们更惨,田里走一圈,活没干多少,先被水蛭吸了好几口血,吓得他们连滚带爬奔上岸,恨不得落下男儿泪来。
沈知意听得莫名想笑,陆晴柔却被吓着了,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这……这可怎么办啊,也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