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握住谢济川的手,不动声?色却又坚定强势地将他的手指掰开,把缰绳重新握回自己手里:“济川,这些年我很感激你,也感激谢家。但是,他们不是我的敌人,而是我的亲族。我不能?,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谢济川笑了声?,像是在讥诮明?华章愚蠢,也像是在讥诮自己一厢情愿,他说?:“魏王现在还在怀疑你,你不清楚吗?你现在跑去送邵王,那就是自投罗网。”
“我知道。”明?华章静静说?道,“可世上有?些事,明?知不可,亦须为之。”
明?华章说?完后就驭马向前,谢济川没有?阻拦,在他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谢济川轻飘飘道:“那她,你也不管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淹没在马蹄声?中,不留意几乎听?不到。但明?华章还是立刻勒住缰绳,霍然回头:“她怎么了?”
谢济川轻笑,讽道:“我都没说?她是谁,你就停下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绑在你身上,竟还不如一个女人?”
“她到底怎么了?”
“死?了。”谢济川亲眼?看到明?华章脸色变化后,才施施然说?完下半句话,“但她比较幸运,对方错将丫鬟认成她,有?人替她死?了。不过,她状态不太好,昨日看到尸体时就晕倒了,我将她送回公府时还昏迷不醒,现在不知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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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
一个郎中背着药箱从屋里出?来,道:“娘子忧虑过度,内火攻心,一时激动昏厥。她身体并无?大碍,之后喝几帖调养的药,让娘子多宽心,少忧思,慢慢调养吧。
镇国公跟在郎中身后,认真道谢。他说?完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郎中,既然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为什么还不醒呢?”
郎中叹气道:“郁结于心,忧思过重,昨日又看到了死?人,许是被吓到了。国公让丫鬟们安静些,别惊吓到娘子,应当?慢慢就能?缓过来。”
镇国公连声?道谢,让人客客气气将郎中送出?去。明?老?夫人一直忍着气,等外人走后,她斥道:“都怪你,一昧纵着她,让她整日往外跑,现在好了,人昏迷不醒,不生不死?的,怎么办?”
镇国公忙拉住老?母亲:“娘,您小声?点,郎中说?要安静。”
明?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还是降低声?音,压着怒道:“你但凡早听?我的,何?至于此?瑜兰当?初血崩,我说?过多少次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就算你陪着她,她也未必顺产,不如朝前看,找个续弦照顾两个孩子,你非不听?,非要亲自教养。好,你要养就好好养,结果?把儿子养得横冲直撞,把女儿养得胡作非为,我说?了让你给华章找个清贵衙门,你偏说?要听?孩子的想法,让他去了京兆府,后面还让二娘也去了。京兆府是什么好地方吗?要不是二娘每日出?入那种?地方,能?被凶手盯上,差点丧命吗?”
明?老?夫人骂得上火,镇国公一句都没有?辩驳,任由母亲出?气。他们正在外面说?话,忽然屋里传来丫鬟惊喜的呼声?:“娘子醒了!快去请国公和老?夫人。”
镇国公和明?老?夫人一听?,立刻转身往屋里走。屋里药味弥漫,帷幔四垂,隐约可见里面靠着一个少女。她嘴唇干裂,脸色苍白,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眼?睛黑漆漆的,却没什么光彩,一动不动盯着床帐。
丫鬟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唤:“娘子?”
明?华裳烧了一夜,脑子都烧糊涂了。她记忆一片混沌,记不清今年是何?年,自己在做什么,她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榻边几张紧张担心的脸。
是她熟悉的面容,明?华裳慢慢记起来,这是她的父亲,祖母,和陪她最久的丫鬟。她们叫进宝、吉祥、如意……
明?华裳忽然脑仁一阵锥痛,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进宝在,那招财呢?
招财死?了,因为她被捅死?在陋街暗巷。
她没有?母亲,祖母高?高?在上,婶母堂姐和她也不亲近,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其实是身边这几个丫鬟。
她们名为主仆,其实亲如姐妹。尤其是招财,是陪她最久、最了解她的人。招财总是嫌弃她懒惰、散漫,别的丫鬟不敢说?的话,招财敢劈头盖脸骂她。
可是,她念叨了那么多年的缺点,明?华裳还没有?改正,她怎么能?先行一步走了呢?昨日竟然是她们最后一面,明?华裳为了去找人,把自己的任务推给她就跑了,甚至连告别都没有?说?。
进宝几人看到明?华裳一句话都不说?就流眼?泪,吓了一跳,忙道:“娘子,您怎么了?”
镇国公进来,看到明?华裳十分心疼,赶紧说?:“裳裳,没事了,你已经回家了,不会有?人再?伤害到你了。”
明?华裳大滴大滴的泪落下,却说?不出?话来。明?老?夫人见明?华裳这个样子皱眉,道:“她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惊吓过度成哑巴了吧?快去请郎中回来。”
丫鬟有?的端药,有?的倒水,有?的跑出?去请郎中,彼此撞成一团。一阵兵荒马乱中,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踏过冰冷晨光,猛地推开房门:“裳裳。”
珠帘相撞,发出?清冷脆弱的玉碎声?,明?华裳怔怔回头,看到一个玄衣少年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晨霜。
是明?华章,他应当?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出?现在这里。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一双杏眸脆弱惊惶,缩在床角大滴掉眼?泪的模样,心口一阵绞痛。他顾不上给长辈问安,顾不上在下人面前维持君子模样,顾不得这世间的规矩礼法,这一刻他眼?睛里只看得到明?华裳,也只愿意到她身边去。
他穿过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大步奔到榻前,用力将明?华裳抱住。明?华裳只穿着中衣,脊背纤瘦得仿佛一折就断,明?华章摸到衣料下的骨头,心里越发痛惜。
如果?昨日他在,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发誓一定让她快快乐乐长大,可是他又失言了。
明?华章胸腔中翻涌着愧疚、心疼和恨。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永远晚来一步,十三年前救不了亲兄长,十三年后救不了堂兄,甚至连她的丫鬟都救不了。
数种?激烈情绪在他体内激荡,明?华章手臂上都绷出?青紫色的血管,但他抱着她的动作克制又轻柔。他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背,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骨血,无?措又用力。
“裳裳,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华裳感受到身后有?力的臂膀,像在溺水中被一只手抓住,她终于痛哭出?声?,紧紧抓着明?华章的衣服,哭得浑身抽搐:“招财死?了,是我害死?了她。他要杀的人是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杀了她?”
明?华章听?着她崩溃的哭声?,心中绞痛。他伸手护住她的后脑,按在自己颈间,缓缓收紧双手:“不是你的错,无?论你还是招财,都不该死?。我向你保证,以后,谁都不会再?死?了。”
明?华裳靠在明?华章肩膀上,哭成一团,明?华章亦毫不避讳抱着她,无?声?地安慰她。他们两人自成一个世界,屋里其他人一下子多余起来。
丫鬟们手足无?措,感觉不合礼又不敢拉开二郎君。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就站在一步之隔的地方,看到这一幕,两人不约而同沉了脸色,生出?种?绝对称不上家族荣耀的异样感。
坦白
魏王府。
名贵药材流水一样送入屋中,浓郁的药味弥散,连空气都带上了苦味。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回回,最开始是郎中,后来变成和?尚、道士,最后一波人出来时脸色凝重,对着魏王缓缓摇头:“魏王殿下,我?等才疏学浅,无力回天,还请魏王另请高明。”
如今,长安还有什么高明可请?魏王叹气?,问:“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郎中摇头,隐晦道:“世子现在精神还不错,魏王有什么话,趁现?在和?世子说吧,别把时间浪费在寻医问药上?了。”
这便是委婉地说武延基回光返照了,魏王深深叹气?,挥手让郎中们出去。屏风内,武延基俯趴在床上?,皮开肉绽,气?息奄奄,嘴唇干裂的不像样子,几乎不成人形。